第81章

短暫一聚之後,何梓明和劉清遠果然如願去馬會長的公館拜會了張少帥,他們三人年紀相仿,上流社會的風流公子閑談北京上海的風流韻事,場麵上相談甚歡,可是進一步談及公務的時候,少帥隻是一笑,說這次來到上海隻是短暫的停留,馬上就要返程,具體的公務他不過問,由奉係楊司令負責。

雖然無功而返,但是結識了奉係這位未來當權的少帥,對何梓明來說百利無害。後麵幾天他頻繁拜訪馬小姐,陸續往馬公館送上了名貴的珠寶字畫,法國進口的奢侈名品送給張氏夫婦,得到了常年居住在東北奉天的風流少帥的認可。

沒幾天張學良果然離開上海,奉係在上海的實際把守由楊司令掌控,而就是這半個多月的時間,上海民怨沸騰,奉軍軍紀廢弛,還在南市、閘北一帶公開販賣煙土,並與煙土商人訂立保險合同,保護運送煙土,軍方公然販毒,引起各界的不滿。

因為何梓明近些時日的忙碌,依依沒有跟他再說過回穎城的事情,但是她一邊從各處打探時局變化,一邊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歸期。

這天依依約了蕭筱,早上正要出門辦事,女傭過來請她去接電話,說是何遠山老爺從穎城打來的電話。依依心中一沉。這兩個月以來何遠山從來沒有直接打電話來要求她去接,隻有一次跟兒子何梓明電話的時候,順便叫她來聽電話,訓了一會兒話。對何遠山來說這個名義上的六姨太就像他手下的任何一個傭人或者經理一樣,隻需要去做他要她做的事情就好,並不需要關注她本身。

依依略有些不安的接過電話,聽到電話裏傳來熟悉的冷漠的聲音,不同的是今天電話裏的聲音異常暴躁。

“你這些天都在上海做什麽?”

依依心中一沉,強顏歡笑的應答,“跟之前一樣,每天都在廠裏學習,跟著技術和經理們做事。”

“已經差不多兩個月了,學的怎麽樣了?”

“進度跟預期的差不多,如果回穎城獨立管理分廠,應該有一些把握了。”

“哼,分廠?”何遠山陰沉沉的笑了一下,“大少爺呢,這兩天打電話來他都不在家裏。”

“我最近也很少見到大少爺,他外麵生意和應酬很多,女傭說他都很少回家來。”依依讓聲線保持著自然。

“這個逆子現在就知道風流快活!跟祁家單方麵退了婚,現在祁家對我們何府處處阻礙!前兩年賺了點錢,以為自己多了不起,現在就隻知道搞女人,心思完全不在生意上!我就不該相信他這個蠢貨,沒有腦子窩囊廢,被人騙都不知道!”雖然隻在電話裏,也能感覺的到何遠山的咬牙切齒。

依依心驚,試探的問:“怎麽了,老爺?”

“靠這個逆子怕是要把我何家家業都廢了!”何遠山頓了一下,壓抑住怒火,“你在上海跟傅先生打過交道嗎?”

“在廠裏見過三次,說不上熟。”

“你這兩天去找傅先生,說服他這個月就把分廠授權給我們,我們何家暫不出資,隻出工廠設備,等正式出貨後再從貨款裏扣,明白嗎?”何遠山命令道,“不管你用什麽手段,要是這事談成了,我給你一萬大洋花紅。”

“明白了,老爺。”依依沉穩應道,“我會想辦法的。”

“給你三天時間。”他說,“辦不成你就立刻滾回來,廠子都沒了,還學習個屁!”

依依掛了電話,滿腹疑惑。她想了想,找人給何家管家的電話線去了一個電話,找管家範冶。

範冶是依依在何府利益互換的眼線,她問他何府最近出了什麽事情,讓何遠山如此憤怒和急迫。範冶告訴她,這兩個月何老爺一直在談一個收購武漢工廠的生意,這是大少爺給牽線,祁家趙經理作保的一個路子。

一直以來何遠山的生意隻局限於穎城,多年前他就想在省城武漢建自己的工廠,可是武漢的紡織業聯盟抱團厲害,又很倨傲,容不得外來小城的老板發展勢力,所以他一直沒能成功,對他們看不起自己的態度更是心有不甘。

這兩年來武漢紡織業式微,好幾個大廠都是勉強維持,這次有了一個很好的契機,何梓明結識的一個武漢大廠的老板想賣掉武漢的產業去香港發展,他目前的賬目和客戶情況都算是優質,跟趙經理錢莊有貸款資金上的往來,由於要走的匆忙,開得價格低廉。

開始何遠山很謹慎,在大少爺何梓明的穿針引線下,由趙經理陪同去武漢談過幾次,之後漸漸有了把握,在一番博弈之後以好的價格買入了這個大廠。

沒想到所有手續辦齊後在武漢還沒風光幾天,廠子被警察來查封,還來了很多討債的,這才知道這個廠子的老板吃了很多官司,廠裏的設備廠房都早已被抵押出去了,而且之前有幾個大額訂單在收款後還沒有交付,舊的老板不見蹤影,新的何老板要繼續承擔廠裏的一切債務,七七八八算下來是個無底洞,不能如期兌付的話還會凍結何遠山其他的資產,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何遠山早年在穎城擴張靠的是膽識和腦子,還有精心構建的上層人脈關係,後來經營相對保守,很少涉及到債務和法律問題,而且這一路的收購有祁家錢莊最資深的趙經理做得保,對他們的資金和經營情況非常了解。

何遠山這些天焦頭爛額忙於在武漢奔走,更沒想到在穎城做了二十年錢莊的趙經理也突然失蹤了,全家在一夜之間搬離穎城。電話電報找到兒子,何梓明也才發現被騙,表示會去找到那個騙子老板,但是這幾天過去了沒有什麽進展,反而經常找不到兒子。何遠山的挫敗和羞惱之情溢於言表,沒有想到一向謹慎的自己會在這個年紀掉入這樣一個深坑,何府現在一片恐慌,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依依掛了電話後靜靜的坐了很久,直到蕭筱打電話來說今天不能去赴約了,因為出采訪的時候受了傷,現在正在醫院。依依忙問她情況怎麽樣,在哪家醫院,急忙讓司機載她去探望。

這家骨科專科醫院在南城,依依趕到的時候,蕭筱剛做完縫合手術。

“我沒事的,就四針而已!”蕭筱伸出被刀口劃傷的腿,笑得時候還是忍不住疼的咧了咧嘴。

依依仔細的看了她的傷口,放心下來,“還好沒大事,怎麽會被刀劃傷?”

“還不是做采訪的時候跟奉軍的守衛起了衝突,這些兵痞,真的是無法無天。”蕭筱憤怒的說,“上海這麽多年就沒有這種事情!”

“你真是太勇敢了,不過奉軍現在如此明目張膽,你要當心啊。”依依憂慮的望著她。

“現在孫傳芳聯絡東南軍閥小頭目組成五省聯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打起來了,我希望孫傳芳能打贏,製製這群野狗。”

“不過現在奉軍已經從東北跨越到華東,勢力如日中天,才敢在上海都如此猖狂。這段時間你在家好好養傷,不要冒進,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依依握著她的手,“我很快要離開上海了,以後不能來看你了,你要保重!”

“你要去哪裏?”蕭筱緊張的按住她的手。

“去我該去的地方,你放心,我會小心的。”她朝她展眉一笑。

蕭筱緊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能說什麽,深深歎了一口氣,最後問道:“何梓明怎麽說?”

“他應該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依依搖了搖頭,“希望他真的能接受這個事實。”

蕭筱又歎了一口氣,這時候護士過來了,看到蕭筱床邊坐著的依依,朝她招了招手,“家屬過來取藥,然後就可以走了。”

依依忙起身跟過去,這是骨外科醫院,最近由於兵痞鬧事,受傷的人不少,比平時更是人滿為患,護士領著她去藥房的路上,遇到一個中年醫生,她示意依依等一會兒,跑過去問醫生點事情,依依本沒有注意,在等待時候忍不住張望,發現這個白大褂醫生非常眼熟,驚奇的發現跟護士說話的醫生居然是在穎城的小醫館裏給何梓明做縫合手術的醫生。

他們說了幾句,護士小姐回來領著她繼續走,依依忍不住問護士小姐,“請問剛剛那個是不是陳醫生?”

“對啊,你認識呀?不過你家屬不是他做的手術哦。”

“兩個月前我另一個朋友是他做的手術,技術非常好,當時想謝謝他,可惜後來沒機會。”依依心中感念遇到陳醫生的好運氣,可惜那時候不方便感謝,沒想到在上海醫院還能碰到。

“哦,兩個月前陳醫生家裏有事辭職了,這幾天醫院太忙了人手不夠把他聘回來了。”

“是嗎?對,那時候我朋友在武漢,陳醫生去參加會議正好在附近醫館坐診遇上的。”

“武漢?沒聽說陳醫生去了什麽會議啊,家裏有事辭職回紹興老家,給兒子辦了婚事,彩禮給上了天,辦的可風光了,還送小兩口直接留洋進修去了,平時沒看出他家裏這麽有錢,我們都好羨慕的啦。”

“哦,這樣,那真是恭喜陳醫生家的喜事。”依依回望了一眼陳醫生的背影,附和著點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