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何梓明帶著依依來到禮查飯店的孔雀廳,據說這是遠東最大的舞廳,能同時容納五百人跳舞,是西班牙的建築師設計的,有著濃鬱的異域風情,新阿拉伯式圓拱、陶立克式立柱以及色彩鮮明的瓷磚牆麵,孔雀羽形木地板。

一樓是奢華寬闊的舞廳,二樓有麵對舞廳的圓弧陽台包廂,供尊貴的客人跳舞休息,可以一邊看著樓下的舞場一邊社交聊天,如果需要私密空間,可以放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

依依隨著何梓明走過舞廳,還沒到舞場最熱鬧時候,場內放著熱場舒緩的華爾茲,一對對時髦的男女已經在舞池內翩翩起舞,還有一些還沒有生意的舞小姐,在或明或暗的位置打量著進出的中外男子,給目標人選投遞曖昧的眼神,報以職業的笑容。

因為避嫌,商依依走在何梓明身旁幾步的距離,麵對一路上女人們的暗送秋波,何梓明沒有了平日的從容,他側過臉來打量依依的神情,她淡然的朝他笑笑,好似不近不遠的親族。

上了二樓的包間門口,侍應生還沒打開門,深棕色的橡木房門已經由內拉開了。

劉清遠笑眼彎彎的站在門內,很紳士的為他們打開門,感覺一束冬日暖陽從房內溢了出來。

他一雙桃花笑眼深深的凝望著門外的依依,依依亦展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我在窗簾內一直盯著下麵,等人的滋味可不好受,特別是望穿秋水想見的人。”他後退一步,做出邀請進入的姿態。

“我希望你說的望穿秋水要見的人是我。”何梓明斜眼看他。

“我原來沒看出來你這麽愛自作多情。”劉清遠回應。

在進門的瞬間,何梓明好似無比自然的伸手纏住了依依的手。依依手心一顫,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他抬著倨傲又稚氣的下頜,好似當年。於是她抿了抿嘴,沒有動作,放任他越發緊握的手掌。

劉清遠目光落在他們十指交纏的手,抬眼看何梓明,輕嘲的勾著嘴角,“大少,你在樓下麵對那麽多佳人顧盼的眼神的時候,怎麽不做給她們看?”

“我隻想讓你認清現實。”何梓明輕笑道,“你的多情最好用在別處。”

劉清遠嘲諷的笑:“你隻是近水樓台又急功近利,使手段瞞天過海,而我這個人呢最有耐心,喜歡的我可以一直等,不急於一時,跟我在一起會是純粹的快樂,不帶一點委屈。”

“那你可以等到棺材蓋闔上的那一天了。”

依依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推開了他,輕笑著搖頭,“你們倆不要還這麽幼稚好不好。”

“是啊,我們這麽難得見麵,不要被人掃了興。”劉清遠不再理會他,目光溫柔如熙,“你這段時間過的好嗎?”

依依笑著點點頭,“你怎麽來上海了,還專門約我們來這裏見麵,是不是時間很緊張?”

“是,我今天下午到的,很快就要走。”劉清遠給他們斟上茶水,聲音透著遺憾,“我也想專程去找你,可惜沒有時間,隻能讓大少帶你過來。張學良入駐上海,段祺瑞政府很焦慮,想要跟奉係的張氏父子麵談,但是在東北的張作霖推病不見,張學良在上海天天歌舞升平,卻避而不見,我讓大少幫我想辦法,我們來這裏碰碰運氣。”

何梓明冷著臉豎著耳朵聽著他們倆聊天,偶爾插上一兩句酸酸的嘲諷,目光落在窗簾空出的縫隙中打望樓下的狀況。過了一陣子,他抬眼望向劉清遠,做了一個示意的眼色。

依依也隨著劉清遠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樓下的舞場,隻見一行人簇擁著兩位小姐從門口走了進來。不一會兒有人敲門,何梓明站起身來在門邊聽了一聲,開門讓門外的人進來說話。

“何先生,張夫人和她的表妹馬小姐來了,定的壹號包房,不過張夫人的侍從已經謝絕了一切拜訪。張少帥據說去參加另一個應酬沒有一同前來。”

“知道了。”何梓明隨即關上了門。

劉清遠跟他對望了一眼,笑笑,“看來今天守株待兔是不成了。”

何梓明走到窗邊,拉著天鵝絨的褶邊靜靜的看著下麵。

“未必,可能更好。”他沉聲說道,轉過頭來拉著依依的手,“我出去應酬一陣,你跟三少接著敘舊吧。”

依依不問他們的事,隻是笑道:“難得你這麽通情達理。”

“隻要能讓你開心,其實我都是會妥協的。”他無奈的歎道,凝望著她欲言又止。

劉清遠臉上掛著不羈的笑,斜眼瞅著他。

“難道我怕你什麽?”何梓明挑釁道,“你有賊心,但是沒有賊的本事。”

劉清遠還是冷眼笑望,“你快去吧,別說這些心虛的話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依依笑道,“好了,你們兩個真是天生的好兄弟。你去忙你的吧。”

何梓明沒有說什麽,在她頰邊輕輕落了一個吻,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包廂。

“多餘礙眼的人終於走了。”劉清遠笑著給她添茶。

依依抿嘴一笑,“他變得越來越霸道了。”

“他不是變得霸道,而是之前沒有霸道的資本。”劉清遠柔情的看著她,“這兩個月來我很擔心你,怕你在這裏被他欺負。”

依依手捧著茶杯,目光落在浮在水波上的茶葉上,“他對我很好,比我能想象到的還要好。”

“但是聽起來你並不快樂。”

“隻是快樂這種事對我來說太難了而已。”她落寞的說,“對於他,我沒什麽可抱怨的。”

劉清遠搭在桌邊的指尖微微動了動,但是沒有伸出手去。

“他確實很愛你,這兩年我都不知道他想要幹嘛,又能幹嘛,但是他真的一步步的得到了你。”他輕諷的笑,“我很嫉妒他能這麽孤注一擲的去愛你。”

“能認識你們倆是我的運氣。”依依抬眸望著他,“你對我也很好,一直都很好。”

“可惜我已經錯過機會了。”他笑的很輕,“還是說其實我從來就沒有過機會?”

“談論沒有機會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麽意義,就像他對我再好也沒有什麽意義一樣,我們終究是沒有結果的。”

“你還是要去複仇?”

依依點點頭,堅定的說:“這是不可能改變的。”

劉清遠歎了一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這兩個月我想你來北京,又怕你來北京。這次我來上海,就在想你會不會因為他動搖了想法,果然你還是你。雖然看他能牽你的手真的很嫉妒,但是又希望他有這個本事能讓你能因為愛情的幸福而放棄那個想法,我本以為他會有辦法,他甚至已經跟司雯退了婚。”

“沒有了祁小姐,反而會有更多的千金小姐。”依依從窗簾中看著舞池出神。

劉清遠站起來也看到樓下,何梓明正邀著剛剛同張學良夫人一同前來的馬小姐在舞池裏跳舞,他領著她跳著輕盈又親昵的狐步舞,收放自如的掌控著這位小姐腳下的舞步和眼中明媚的愛慕,遠遠看去就是一對壁人。

“這次張學良來上海就市住在太太於夫人族親工商聯會長馬老板府上,馬老板的侄女馬小姐是於夫人在上海最親密的陪同。”依依淡淡的說,“所以你們想要見到張學良,隻要他想,他總會有辦法。也許明天就可以成為入幕之賓。”

“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劉清遠眉心微蹙。

“畢竟我是一個數年以複仇為生的人,不是生活在象牙塔裏等待愛情的女人。”她回眸,風情萬千的笑容抖落了麵上的落寞,“再美的夢那也是夢,沉迷幻想不是一件好事,是不是?”

“這位永遠清醒的楊小姐,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劉清遠紳士的伸出手,“你還從來沒有跟我跳過舞。畢竟在林六六眼中我還是你的舊情人,沒有共舞過的情人是不合格的。”他笑得春風拂麵。

依依盈盈一笑,抬手搭上了他的手心,“你永遠是最知心的朋友。”

“我不喜歡這個稱謂。”他笑著皺眉,“可是好像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伴著窗外優美的舞曲,在狹小的包廂內他領著她起舞,她的身體天生就適合跳舞,柔軟又有力量,靈動又舒展,有著無與倫比的節奏感。

“不能和你在大廳跳舞真是遺憾,每一個男人都會嫉妒我擁有你這樣的舞伴。”劉清遠永遠帶著笑意的磁性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邊。

“要不是怕被北京的熟人發現,我真可能去北京做個舞小姐。”她笑道,“比唱戲更輕鬆更容易。”

“如果你還要來北京,一定要讓我知道。”劉清遠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他知道不管未來她選擇哪一條道路,恐怕他都沒有機會這樣近距離的與她在一起了。

依依笑笑沒有應聲,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眸光氤氳,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劉清遠和許許多多的女人跳過舞,但從來沒有過在這個小小包廂內這樣的投入又克製的共舞,親密又無法真正靠近,舒展從容又處處受限,不能真正流暢肆意的與她一起舞動,就像不能肆意的表達他對她的愛意。樓下舞池的喧囂與肆意揮灑的縱情歡愉都與他無關,他無比珍惜的感受著她的呼吸,靈動的身體,偶爾投給他的眸光,把這樣一段私密時光鎖在心裏,正如同這個懸浮於偌大舞場之上的包間,落下厚厚的簾布,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