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梓明順著抽泣聲音走到了荷塘邊,看到幽冷的月光下,一個淡紅的身影坐在樹下,兩手抱著膝蓋,在頭伏在手臂內痛哭。他走到她身邊,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馮之棠抬起淚眼激**的說,“梓明表哥,你告訴我這些都不是真的,我阿爸不會賣掉我的,我現在就回家找我阿爸!”

何梓明悲憫的俯視著她,“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不是嗎?”

她絕望的哭了一陣,悲傷道:“表哥,我絕對不要嫁給老爺,給自己姑父做小老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她決然的說。

何梓明雙眉緊蹙,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問:“你有錢,或是有能力獨自生存嗎?”

看到她怔怔的表情,他又問,“那你有能直接結婚的對象嗎?”

馮之棠絕望的搖頭,突然想到了什麽,眼前一亮,“我可以去投奔我姨媽,之前她來我媽媽喪禮奔喪,跟我說有什麽困難可以去找她,不過她家在北京。”

何梓明點點頭,“那你想好了,要不要去北京投靠你姨媽。如果你要去,我過幾天正好要坐火車去趟北京,到時候跟我一起走。”

馮之棠的眼裏瞬間燃起了火焰。

何梓明沒有鼓舞她,隻是直白的說,“如果留下來,你心裏是難受,但是後半生也衣食無憂。要是跟我上了火車,以後就要獨自討生活,會怎麽樣就不知道了,世道艱難,可能都沒有這樣安穩的日子了。你想清楚了,以後沒有的後悔。”

馮之棠從來沒有獨自麵對過人生大事,小家碧玉被母親保護的很好,不知道人世間的艱辛,她腦袋昏昏的,隻想逃離,隻知道激動的點頭。

“好,你準備好,這兩天等我消息。”

馮之棠拚命點頭,她凝望著他,他身後掛著一彎月亮,月色中他的眉目如水墨畫一般,勾勒在她心裏。他就像月光,冷冷清清,並不溫暖和熱絡,但是在這個她所信賴的世界都全部崩塌的黑夜,隻有清幽的月光照亮她的心和前方的路。

第二天何梓明找人打點定了三張去北京的火車票。見到劉清遠不跟他打諢,直接跟他講了直係壓的那票貨的事情,他問道,“你表大伯劉宗望是直係司令,能安排我見到他嗎?”

“這我幫不了你,我跟他都說不上話。他那個位置不會見一般的人,本來他很寵他兒子劉同的,原來我們要辦事,都是給劉同好處,讓他去說服他爹。可是你也知道了,現在他肯定看到我們劉家的人就恨的牙癢癢。”劉三少聳聳肩。

何梓明沉思的點點頭,“那你大哥劉清仁呢?他不是部長嗎,這票貨的去留你覺得他有足夠的話語權嗎?”

“哈,我大哥,他在直係軍地位是夠,可是油鹽不進的,這麽多年也很少回來,他比我阿爸還威嚴。”

“不管怎麽說還是親大哥,起碼能安排我見到他談一談吧?”

“這沒問題,可是你想用什麽打動他?”

“那他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字畫?錢?女人?”

“都說油鹽不進了。”劉清遠說著,又皺眉想了想,“非要說的話,大概還是喜歡女人吧。”

“哦?那你幫我在這挑兩個漂亮的姑娘帶去,或者去京城再找。”何梓明對女人實在是沒有經驗,有些為難的擰著眉頭。

劉三少眉開眼笑的樂了,“大少爺,你怎麽會說這種蠢話,這裏的姑娘都是用來消遣的,北京城恐怕到處都是比穎城更漂亮更妖豔的煙花女子。我大哥怎麽會對這種胭脂俗粉感興趣。要能吸引的了他的絕對是特別的,男人都無法拒絕的。”

何梓明漂亮的眉頭鎖的更緊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知道找誰了。”

商依依正在唱一出《長生殿·小宴》,楊貴妃和唐明皇正在濃情蜜意,婉轉動人。她曼妙的身姿卷著一簾水袖半遮住臉,喝下一杯酒,款款唱來,眉目盈動。

“穠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再一擺盈盈水袖,曼妙錯落。

忽然之間,看到場子裏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嫻熟的走到了前排常坐的位置,夥計也熱絡的上前來招呼著。

台下的那人坐定在那裏,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唱念婉轉,一顰一笑,輕盈軟媚身姿,好像又不是在看她。他的冷玉般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打著,好像是票友在享受的迎合著節拍,但是商依依看出了他指尖的煩亂,感覺到他滿腹的心事。

何梓明沒等商依依唱完就來到了後台等著她,他靠在一個柱子旁,低著頭,雙手插在口袋裏,盯著皮鞋尖,戲班子人來人往的也沒人注意到他。

“商依依別看平時老實巴交的,也不怎麽說話,可是很會勾搭公子哥呢。”隻聽一個女人低聲嘲笑著走過柱子旁。

另一個女人搭話,“可不是嘛,半年前勾搭上劉司令的公子,沒想到運氣那麽差,人直接落水淹死了,這次去了趟何府,戲沒唱人就走了,卻把何家大少爺勾到手了,來了好幾趟了還送貴重珠寶,真是有些手段。”

何梓明抬起頭來,看著走過的兩個女人的背影,一雙烏眸變得晦暗不明。

商依依從台上走回了後台,正要去換裝,被身後走來的吳老板打斷了,“依依,有客人等著你呢。”

商依依不情不願的回過頭去,她知道是誰,遠遠的看見何梓明的靠在柱子旁,雙手叉在胸前,不緊不慢的的盯著她,周身散發出冷淡的氣息。

商依依硬著頭皮走了過去,擠出一絲笑容,“何大少,今天這麽有空?”

何梓明高出她大半個頭,俯視著她的妝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是啊。”

“那我不耽誤你看戲了,我要去換裝了。”商依依也不看他,一雙描的紅妝的美目斜斜的盯著自己的梳妝台麵。

“不耽誤。”他冷冷的說。

商依依不看他陰沉沉的臉,自顧自的坐在梳妝台前開始卸下頭飾,

過了一會兒,他輕慢的商依依開口道,“你開個價錢,陪我去趟北京,半個月時間。”

商依依臉色一變,驚異的看著他,片刻之間,就換上了輕浮柔媚的笑眼,挖苦道,“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沒想到何大少這麽快就要做我生意了。”她回過頭來繼續對著鏡子梳妝。

何梓明立在那裏,滿臉煩亂。

商依依抬眼看他,冷傲的淺笑,“說說看,是什麽好買賣?總不至於隻是讓我陪你來回坐趟火車,在路上唱唱小曲供你何大少消遣消遣的吧。”

何梓明在梳妝台旁的凳子上坐下,背靠著牆,他又拿起商依依台上的珠釵,在手中玩弄著,過了一會終於開口,“我有一個生意,需要去京城說服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幫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他擺出一副生意人的神情,不鹹不淡的說。

“哦?”商依依趣味盎然的笑了,“怎麽幫?”

何梓明把珠釵在手中盤轉了一圈,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到時候你肯定知道怎麽做能幫到我。”

“何大少也太高看我商依依了,想來賺錢就不會是輕鬆的事情,我隻是一個唱戲的戲子。不懂生意,也不懂風月。”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我來找你,自然是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況且如果你願意跟我去一趟,即使幫不了我,什麽都不做。你也可以得到這個。”何梓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來放到她的麵前。

“何大少真是精明的生意人,有備而來啊。”商依依輕笑著打量著他,打開來看,隻見這張紙上封頭寫著永康藥行的字樣,是一張何府對藥行的白條,可以憑借這個白條去永康藥行任意取藥,最後會由何府結算。封頭寫著時效三年,右下角寫著俊秀的‘何梓明’三個大字,還有手印。

“既然是談生意,總是要有誠意的。”何梓明坦然的看著她,“你媽媽是肺癆,需要長期用藥,這個何府的白條可以任意的去拿藥,這三年期間,你就不必為買藥砸鍋賣鐵了。當然,如果你不喜歡白條,可以報一個價錢,我一筆直接給你。”

商依依目光流波微轉,“何大少真是體貼,太知道我們窮人需要什麽了,拿蛇拿七寸。”

“我隻是希望拿出能打動你的誠意來罷了。”何梓明不理會她的嘲諷,“如果事情辦成了。我送你妹妹去廣州讀書,她願意念到幾時都可以。”

商依依靠在椅背上,偏著頭看著他,一雙明眸流光婉轉,雜糅著他的影子,她嘴角浮出一絲笑意,抬起手來去取他手中的珠釵,指尖不經意的在他的手心裏緩緩的劃過。何梓明手心有如一股電流穿過,直達心房。

“聽起來真是很劃算的買賣,就隻是賣半個月而已,能換來我幾年的安逸,了我心願。”商依依一雙含糖的明眸靠近在他眼前,柔軟的手不知怎的就已經落在了他的右耳上,本來氣定神閑的他突然有點呼吸困難,他沒有推開她,而是聽她在他的耳畔軟語。

“開這麽好的條件,可能竹籃打水,何大少你不怕吃虧嗎?”隻聽她在他耳邊輕笑,“你不需要提前驗一驗嗎?看看是否值得。”

何梓明僵硬的直著背挺坐在那裏,一動不能動,直到她身體的熱力離開了他,閑閑的靠回了她的椅背上。她挑著眉看他刻意的自在和眼中的青澀。

“不用,我知道你有本事。”他沉穩狀的說道。

“你的條件很好,但是我並沒有興趣。”她最後瞥了他一眼,“你的耳朵紅了。”

何梓明強忍著羞赧,故作鎮定的整理了下袖口。

商依依從下麵的抽屜裏取出了化妝盒裏的祖母綠石耳墜。“你雖然很讓人討厭,但是好在夠坦白。你的前期投資都請收回吧。”

“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不過我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會再拿回來的。”何梓明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出三張火車票,取了一張放在梳妝台上,“後天早上十一點半的火車,你要是改變主意了,就直接來火車站一起走,相信一個晚上你會想清楚的。”

“三張票,你另外一個人選又是哪位姑娘?“商依依嘲諷的問道。

“不是。”何梓明不知道為什麽要跟她解釋,“是劉家三少爺,我們一起,就是去北京見他家的人。”

“哦?”商依依凝神看著車票,“直係司令劉家?”

“不錯。這次就是找直係辦事。”他注意到商依依看著車票失神的樣子,譏諷的說,“是不是有些熟悉?”

商依依蹙眉沉思沒有理會他。

“我走了。後天火車站見。”他回頭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商依依。

“好走,不送。”她沒有看他,聲音有些恍惚。

何梓明走出了戲院的大門,外麵黑壓壓的一片,天空烏雲壓境,好似壓著人的頭頂醞釀著一場暴雨,此時的何梓明不知道他的命運已經從無波無瀾的晴空走入到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