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日子過得像在雲端一樣。信交風波泡沫結束以後,隻有五家交易所存活了下來,何梓明吃進了所在的華商紗布交易所股份成為董事,這大半年來紗布期貨交易慘淡,交易所主營業務改為國庫券買賣。因為金融風暴後市民對於高風險的投資標的非常恐懼,這一年來北洋政府和張作霖的東北奉軍表麵一片和諧,小範圍的戰事減少,政府發放的國庫券收益穩定,成為市場追捧的投資熱點。華商紗布交易所憑著這項業務倒是從風波中日漸穩定了下來。
何梓明在工廠和交易所都會出現,還有很多別的商依依不清楚的生意,不過這段時間來工廠的次數變多了。參加管理層會議,他看到商依依認真的聽著這些報告,用筆不停的在厚厚的記事本做著記錄。他本不想在外麵表現的太明顯,但是目光總是忍不住投向她,看到她認真的樣子,臉上的線條都變的溫柔了起來。
商依依每天早上照常去工廠,經過了近一個月的學習,她已經了解機器和車間流水線的效能。每周管理層會一起開個會,把這一周的產能,原材料,庫存情況,市場銷售情況都一一盤點講解,依依每次都會認真記錄,並且把上次遺留的問題拿出來跟大家核對解決結果。還有跟德國人的信件往來和會議紀要,她都整理了一遍,把機械的流程和事故記錄和解決方案都重新記錄在案,以備以後有相似的情況。她認真細致的程度讓工廠的老人都有壓力。如今她跟廠長經理,各條線的工長,還有很多年輕的女工都很熟悉了,在這家現代化大工廠裏她以外來學習者的身份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讚譽。
如今日本紗布傾銷嚴重,價格低的驚人,隻有幾家大廠有這樣先進的設備技術能做到穩定的高產能和低價,才能在市場上與日紗搶奪份額,大多數的棉紡廠哀嚎一片,何家在穎城的業務日漸艱難。
最開始她在何遠山的工廠開始涉足生意上的事情,是為了能有更多的自由,從深宅大院的生活中透透氣,也想了解何梓明所做的事情,後來在隨著深入了解,產生了真正的興趣。
她發現了自己喜歡跟機械化的流水線打交道,因為沒有那麽多爾虞我詐的心思,把每一個環節做好,讓每一環都連接起來,運轉起來。她開始享受這樣的參與和管理過程,在小小的穎城工廠的管理和商務的處理上如魚得水。
她才發現作為以才華卓絕擔任財長的楊其霖的女兒,自己是有對經濟商業方麵的天賦,雖然這麽多年,她生活在狹隘窒息的泥潭裏已經忘記了童年時代的自己是多麽的品學兼優,頭腦聰慧。她想了解更多關於父親曾經走過看過的世界,這一年她開始積極學習小時候曾經學過的法語,英語,因為何梓明去了上海參與的德國的項目,她也自學了德語。這成了這一年來她僅有的快樂的來源。
少女時期的依依完全沒有過任何的樂趣和愛好,陽光燦爛的童年時代因為父親的被害被完全摧毀,在林岩虛情假意的庇護下勉強又讀了兩年書,之後陷入了生活和人性更黑暗的深淵。為了養活媽媽和妹妹,她抹去了之前千金小姐生活的一切痕跡,做賣花女,洗衣工,夜裏在賭場賣酒,找到了些撈小錢的門道,比如在禁賣鴉片的地方給客人送貨,把爛賭鬼介紹給放高利貸的。在這期間她還暗中訓練自己的槍法和格鬥的技能,從各自渠道追蹤劉家父子的訊息。
後來發現在戲班子唱戲的環境相對是最穩定的,還能有機會走南闖北,接觸城裏的大戶人家的紈絝子弟。她小時候有好幾年的芭蕾舞和聲樂的練習,經過一兩年的唱練坐打,讓她在小戲班子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青衣沒有太大的難度,
可是她是清晨含苞待放的花兒,隨著年紀的增長,長成一支嬌豔欲滴的紅苕,不可避免的招蜂引蝶,特別是在這些魚龍混雜的場所。依依痛恨自己的成熟,憎惡那些覬覦她身體的男人們,可是在泥潭裏討生活的她無可避免的遭受明裏暗裏的欺負。
她想過隻是去做工,全家一起過更清貧更簡單的生活,但是那樣的話一輩子都隻能沉在社會的最底層,根本沒有空間和餘力接觸到那雲端之上的劉家。她隻能周旋於男人之間,慢慢了解男人,掌握了利用男人和保護自己之間的技巧。
她每天緊繃著神經生活,為生計,媽媽的醫藥費,妹妹的學費。讓自己變得自私冷漠,心上長出厚厚的繭,努力不被女人們的惡意和男人們的貪婪所傷害。麻木掉記憶,不在午夜夢回因為過去的回憶而痛哭,在她賣笑賣鴉片戲班子的舞台上的時候,她會忘記掉自己是民國以來最有經濟頭腦的財政部長楊其霖的女兒。
在認識何梓明的時候,她冷眼觀察這個在死去未婚妻葬禮上花天酒地的年輕少爺,優越的外表,冷漠倨傲的姿態,跟那些看不起她又暗中垂涎於她身體的男人們沒有什麽分別。
他痛快的開價請她去北京做人情,她當然不會拒絕這個等了數年終於能直接接觸到北京劉家的機會。好在他沒有花花公子的心思和手段,相識以來隻是忸怩作態,省去了她周旋的煩惱,讓她心無旁騖的思索如何能順利達成所願。
到北京後的當晚她本不想暴露自己帶了手槍的秘密,但是看到這個衣冠楚楚的大少爺沒有迎難而退,為了保護自己而被流氓們圍毆,依依沒有忍住掏出了自己的槍。
後來勃朗寧被他奪去,她心中懊悔,嘲笑自己這個過江泥菩薩還管他人的安危。見到劉清仁之後,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她沒有多少時間,隻能想辦法盡快**他能從他這裏拿回自己的槍。
拿到保險櫃鑰匙的當晚,室內並無隱匿的空間可藏好手槍,依依把槍埋在了枕下的床褥裏,何梓明一身冰寒的回飯店時候,她緊張他會不會發現了自己的行為,好在他隻是滿心生氣的去洗澡,依依去陽台透了口氣,沒想到進房的時候發現何梓明已經睡在了大**。
依依怕他夜裏翻身會察覺出藏了槍的那一塊床褥的異樣,隻好咬牙直接躍過他的身體,與他第一次同床共被的睡在了一起,守住自己的槍。
她假裝很快安然入睡,心裏無比的緊張,她知道一個剛受過她**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做些什麽。她神經緊繃著,她能感覺到同一床被子下的他的身體的躁動,那種要破繭而出的欲望。
依依內心反複糾結,如果他翻身撲上來,那她是掏出枕下的手槍嚇退他,還是隱藏住一切,讓他得償所願,一切順遂的讓自己去明天劉清仁的家宴,見到劉宗望的那一刻,能掏出勃朗寧結束一切。
她反複想著他的好處,年輕漂亮又幹淨,雖然心口不一,但其實對自己很好,算是個不錯的男人。但是她眼尾的淚珠還是沁濕了枕頭。
意料之外的安然睡到了天明,依依看著枕邊鎖眉沉睡的男人,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感覺。她有了難得的好心情,因為不為人知的小小的喜悅和即將麵對的複仇的終結解脫。
隻是這一點的竊喜沒能維持多久,原來隻是他更喜歡花錢做明碼標價的事情,不過那也無妨,人世間的人事不過如此,沒有什麽好失望的。
如果那天劉宗望來了,她有機會掏出了暗藏的勃朗寧,那後麵的一切就都不會再發生了。
依依守著煲湯的罐子,腦子裏麵像這鍋湯裏的排骨蓮藕一樣胡亂的燉著,她的腰被一雙手臂攏住了。
“好香。”何梓明從外麵帶著寒氣的下巴在她溫暖的頸窩蹭著,心滿意足的說。
這半個月來何梓明晚上從來不出去應酬,一般五點多就回到自己的小洋樓了,一開門就能聞到煲的湯的飄香。
依依笑著躲著他的腦袋,“好涼啊。”
“那你好心幫我暖暖吧。”說著他無賴的就要把手往她的衣服下擺裏麵伸。
“你怎麽這麽討厭,”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跟他打鬧了起來,“我給你做飯,你還來搗亂。”
“你不要這麽辛苦。”他心疼的摟著她,“新來的傭人就知道偷懶,我換兩個新的來。”
“不用了,她挺好的。”她笑著從鍋裏舀出來一勺排骨湯,在嘴邊吹了吹,遞到他嘴邊,“嚐嚐淡不淡。”
何梓明乖巧順從的張嘴喝了一口,他眼中散發著暖暖的光,“你做的湯真好喝,我一輩子都要喝你做的湯。”
依依避過他熱切的目光,“還要一會兒,我們去客廳坐著吧。”
待她在沙發上坐下,何梓明伸手把她右腳的鞋襪摘掉,露出瑩白柔嫩的玉足,他用溫暖的手掌覆蓋在她的腳踝上,輕柔的揉捏起來。
“你幹嘛?”
“看看你的腳好全了沒有。”
“沒想到大少爺的手法這麽好。”她笑盈盈的看著他。
“沒想到嗎?我什麽時候手法不好了?”何梓明轉過頭戲謔的看著她。
依依一時紅了臉,輕哼了一聲偏過頭不看他。
他得意又滿足的俯身親了她一下,“隻要能讓你快樂的事情我都會做得很好。”
她感受到了足部的舒適,懶懶的躺在沙發上看著他,從一個疏離冷漠的青澀男人變成了眼前這樣的成熟而溫柔,讓她總是有恍若生活在夢中的不真切感。這麽多年來她從來沒有享受過恬靜安全的生活,好像幸福真的是那麽觸手可及一樣,讓她有時候真的忘掉了一切,飄飄然的生活在這個象牙塔裏。午夜夢回她都不敢想到她的父親和姐姐,她不敢捫心自問,這樣的貪戀是對還是錯。
“你還會對別的人也這麽好嗎?”她摟著他的腰悵然的問。
“不會再有別人了。”他毫不猶豫的說。
“要是以後有了也別讓我知道。”她笑著點著他的鼻尖。
“別說傻話。”他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從公事包裏拿出了一個油紙袋,“在路上看到買給你的。”
說著就放到了她的手邊,繼續給她揉捏腳踝,“你的腳雖然已經好了,別每天去廠裏車間走動那麽累,我都說了你不要那麽當真,每天去那麽認真的學習,怎麽這麽傻。”
依依摸著熱乎乎的油紙包,拆開了,摸出一顆栗子,瞬間眼睛紅了,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何梓明見她沒有回應,轉過頭來看她紅著的眼眸,忙抱著她哄著:“你怎麽了,我就是隨便一說,覺得你太辛苦了,又不是真要去開廠。”
“那也說不定呢,可能以後我真能自己開廠。”
“隻要你喜歡,那就開一個。”
“以後吧。”她淡淡的笑。
“明天我帶你去跑馬場,可以帶你去學騎馬了。”
“真要去嗎?我還沒有準備。”依依訝然。
“你什麽都不用準備。”何梓明認真道,“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都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