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接下來的十餘天,何府裏熱熱鬧鬧,因為大太太馮淑琴和二姨太馮芝蘭要去上海看兒子何梓明了。馮淑琴人前人後盡顯得意之色,這些年飽受何遠山的冷落輕視,她被三姨太林六六的囂張氣焰壓著,身為當年馮家的二小姐,何家主事的大太太,卻處處受製於人,也隻能隱忍不發,極其的憋屈。如今林六六的兒子尚在讀書,未來未可知,而自己兒子何梓明已經展翅高飛,接自己去上海以示孝心,馮淑琴自然是抓緊機會在所有人麵前炫耀,特別是林六六。

因為三位太太要同去上海,本來三姨太要去北京參加二少爺何梓佑畢業典禮的事情被取消了,為此林六六怨恨不已,鬧了好幾天讓老爺許諾她明年春天一定要去北京看兒子,讓馮淑琴明裏暗裏的嘲笑了許久。

不過馮淑琴唯一感到缺憾就是此次要和六姨太商依依同行,要一同住在兒子何梓明為她們準備的房子裏。

這天一早,穎城到上海的火車即將到站。何梓明一夜未眠,清晨刮盡了胡茬,梳洗得當,帶了兩個男仆早早的去到上海北站進入月台等待。

他一身灰色薄呢外套,波點藍領帶,戴著黑色的軟呢帽,倚在燈柱旁,若有所思的抽著煙。報站廣播傳來,隻見一列綠皮火車嗚鳴著風塵仆仆的滿載著希望駛來。

何梓明眸光閃動,即刻立正了起來。火車緩緩停下,看到一號頭等車廂門被開啟了,他快步的走過去,站在門外等待。不一會兒,隻見馮淑琴和馮芝蘭攜手走出了車廂。

“阿媽,二媽,一路辛苦了。”他看到馮芝蘭手上提著隻小箱子,伸手去接了過來,身後的男仆們恭謹的與夫人們作禮,進入車廂去搬運行李。

“梓明啊,真是孝順,這次來要麻煩你了。”馮芝蘭笑道。

“二媽說哪裏話,是我難得有機會孝敬你們。”何梓明翩翩有禮的一邊把她們往旁邊引,一邊探頭看向車廂內,隻見兩個男仆伴著阿蘇和秋恙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走了出來。

“大少爺!”阿蘇興奮的喊道,大太太和二姨太帶了五六隻箱子,她們這一周定做了好幾身秋冬季的衣服,還帶了許多穎城的土產食材,摩拳擦掌的要給兒子好好食補。

“兩輛車子都在外麵等著了。”他說著眼睛望著從車廂內正往外走的商依依。

她拎著一口熟悉的藤編箱子,穿著修身的黑色呢絨外套,一頂黑色的小洋帽壓住烏黑的波浪發卷,上麵別著一朵白色的花。裏麵穿著花邊領的白色襯衫,及腳踝的長裙,踏著一雙矮跟短靴,她耳垂夾著藍寶石耳釘,衣領中藏著一條銀色的項鏈。雖然麵容素雅沒有什麽妝容,但風姿綽約,明眸善睞,讓他無法挪開眼。

“大少爺好。”她朝何梓明盈盈一笑,目光落在他微怔的臉上,怕旁人看到彼此的眼神,忙偏過了臉。

“六媽一路辛苦了。”過了一會,才聽到他暗啞的聲音。

何梓明恢複了常態,上前一步想幫她拿箱子,她的目光投向他的左臂,輕輕的搖了搖頭,“不必勞煩大少爺了,我東西不多。”

“嗯。”何梓明收回了手,聲音中充滿了暖意,“跟我走吧。”

行李和人很快就塞滿了兩輛汽車,兩個男仆做司機,何梓明陪著母親和二媽在一輛車上,一路給她們介紹上海的街景,車內充滿了馮淑琴的驕傲和馮之蘭的奉承。

兩輛車子開到了法租界裏一處幽靜的小路上停了下來,麵前是兩棟連在一起的法式白色小洋樓,三層樓的房子樓頂有露台。何梓明下了車,給大家介紹,他自己住在東邊那個單元,大太太,二姨太和六姨太一起住在西邊的那個單元。

之前何梓明就跟家裏人交代了來上海的住所的情況,當時大太太本以為是會跟兒子一起住,住在兒子的寓所。因為何梓明單獨住一棟小洋樓,三層樓有四個房間,兩個客廳,一間廚房,大家一起本也是夠住的。但是他說不想讓母親到上海來住的不寬敞,在何府住那麽大的花園,來到上海看他反而不能住的舒坦,就太不孝了。而且他平時往來的朋友多,很多應酬,有時也會在家裏談公事,不太方便一起住。正好自己寓所隔壁這套洋房也是空置了很久待售的,他就租了下來,請人裝飾了一下,重新鋪了地毯,買了一套家具,等待母親來住。

大太太進了小洋樓裏四處看了看,很是滿意,她跟妹妹馮芝蘭選在二樓最好的兩間有法式百葉窗的大房間,六姨太被安排到三樓的斜頂房間。兩個丫鬟在一樓廚房邊上的傭人房,方便做飯做家務。這棟房子住的都是女眷,就沒有讓男仆進來收拾。

何梓明在等待母親參觀安排完之後,看著阿蘇和秋恙忙碌的按照大太太的指示搬運行李。他走到依依跟前,“六媽,三樓樓梯窄,行李不好拿,我幫你把行李送上去吧。”

依依點點頭,“有勞大少爺了。”

於是何梓明就提著她的藤編箱子,領著她上樓。三樓左邊是一個露天花園,搭著架子爬著藤蔓,開滿了紫色的小花,藤蔓一直往東邊延展,有一個小木門,過去就是隔壁的天台了。

右邊的房門一推開,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閣樓房間,有半邊的房頂是斜著的,在斜麵上開有一扇天窗。

商依依走進房間,望著屋內新置的精美的鐵架床,鋪著淡紫色細膩的進口棉料的床品,還有一套法式的書桌和窄沙發。

聽見房門輕輕闔上的聲音,她轉回身來,來不及反應就被何梓明壓在了牆麵上。

他的雙唇牢牢鎖住她的唇瓣,唇舌之間狂風驟雨的傾注洶湧的相思和愛意,他一手撫著她動情的小臉,一手緊緊環住她柳藤的細腰,似要把她腰腹到胸腔的空氣連同她的魂魄一齊壓榨抽空,她的雙手攀住了他的脖子,一時間何梓明難以自持,艱難的控製著直接把她壓在身下的衝動。

“大少爺,這個灶火怎麽開?”樓下阿蘇的聲音傳來,讓他們二人不得不停下了唇舌間的纏綿。

依依閉著眼睛輕喘著靠著牆壁,何梓明拉著她的手,重重的喘息著,努力調整了下狀態,對著樓下大聲的應了一句。她睜開眼睛,眼神示意他下樓去,他握著她的手背輕輕的一吻,正要放開,她又拉回他的手,用手絹把他嘴上的唇油抹盡。

何梓明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望入她的眼底,四目相對,在對方眼裏看到在情網中沉淪的自己,他在她眉心深深的一吻,轉身下樓。

依依把箱子放到**來打開來,坐在床邊發呆,腦海裏回味著他的每一個眼神動作,心顫不已,她合上眼,不敢任由濃情蜜意流淌而出。事實上她內心充滿了不安和憂慮,答應何梓明來上海,錯過了去北京的絕佳機會,她內心彷徨,深感內疚。這些年來,她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複仇,而現在第一次偏離了軌道,火車到站的時候她惶恐不寧,不知道到了上海的這段時光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

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堅定的神經正在被腐蝕,她內心抗拒這種變化,但是又沉溺其中,她無比的想要珍惜和何梓明在一起的每一刻,而發現自己的渴望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多,這讓她感到深深的恐懼。

過了好一會兒,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下了樓,聽見馮淑琴馮芝蘭正坐在沙發上和何梓明聊著家常。

“司雯什麽時候回來上海?”馮淑琴問道。

“她大概還要在家待一周吧,具體時間還沒有定。”

“司雯這丫頭是不錯,就是太摩登了。在上海上了大學,我聽說現在的女大學生都吵著要出去工作,怕是以後不能安心在家做賢妻良母。等你們完婚了,先趕緊讓她生個孩子,好安心在家生養著,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馮淑琴略有些不滿的說。

隻見兒子在一旁微笑不語。

“哎呀姐姐,你這是操什麽心呢,梓明這麽優秀,這樣好的丈夫哪裏去找,司雯怕是要絞盡腦汁想著怎麽綁住梓明呢,還用您擔心這個。”馮芝蘭笑著替姐姐捶著肩膀。

馮淑琴抬眼見商依依走了過來,繼續說,“妹妹,你是不知道現在年輕的女孩子心思有多活絡。不像我們這樣老一輩大戶人家出身的女人,一心就是為了丈夫和家裏。她們仗著自己年輕,以為見識過點世麵,就得意起來,在家不生個一男半女的,還要出去拋頭露麵,跟男人們一起工作。有的時候男人被這些女人哄得迷了心智,忘了傳承香火的大事,還讓她們出去打理生意,我們大戶人家丟不起這個人。”

依依麵不改色的含笑走過來寒暄道,“太太想喝點什麽茶?我帶了碧螺春和茉莉花茶。”

馮淑琴一副沒有聽到她說話的樣子,轉頭對著何梓明說:“你不要學你阿爸,不能太看重女人,司雯不比之前的劉家的五兒,她家世背景好,又在外多年,不免會沾染些新思想,你得壓得住她。”

何梓明敷衍的笑笑,“知道了,阿媽。”抬頭對依依說,“喝茉莉花茶吧,你們還不知道東西在哪,我來燒水。”說著就起身走到廚房。

依依拿出了茶盒,走進廚房,外麵馮芝蘭還在跟馮淑琴閑聊著。何梓明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套茶具放到她的麵前,依依抬手去拿,他往回收的手好似不經意的停滯了一瞬,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在她的手要觸到茶具的時候,他的手心往上翻轉,大掌勾住了她的手。

依依的手輕顫了一下,但是沒有縮回來,也沒有看他,用另外一隻手拿著茶壺放到水池裏衝洗。何梓明把她纖若無骨的手掌整個都握在粗厚的掌心,伴隨著水龍頭涓涓的水聲,他能感到她的緊張,拇指抵在她的手心溫柔的摩挲著。

何梓明偏過頭看她低垂著眼眸,好似專注的用單手衝洗著茶杯,他有力的指節強勢的塞滿了她的指縫,細細的揉捏,滿足的看到她頰上浮出的薄紅。

“大少爺,水燒好了。”依依看到水壺蓋在不斷的跳動,明眸望向他。

“嗯。”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放開了她的手,在快樂的跳躍的沸水聲的掩蓋下,他深情的望著她,輕聲氣語,“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