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去的路上他們倆沒有再說話,安靜的車內有著秋天特有的氣息,寧靜中帶著淡淡的憂傷,可是又好似在清冷的秋風中暗藏了一絲桂花的幽甜。
商依依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儀容,不至於被人看出破綻。她倦怠的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的不斷消逝的花叢樹木。長久以來的壓抑在今天終於得到了徹底的宣泄,雖然不會得到任何的結果,可是心靈也得到了暫時的平靜。
何梓明安靜的開著車,他不時的偏過頭去看她,目光澄明。知道了她的心意,他終於不再狂躁而壓抑,雖然現在不能擁有她,解不開她的枷鎖,但是他的心越發的清明,像是從迷霧中走了出來,不再因為情所困而如困獸般徒勞的掙紮。隨著車輪的前進,他腦海越發的冷靜和清晰。
車子開到了何府大門,還沒下車,就看到祁司雯和劉清遠走了過來。
“何梓明,怎麽你還比我們晚到?“祁司雯看著下車的何梓明不解的問道。
“你們這麽快,路上車子出了點故障,費了點功夫修好的。”何梓明淡然的解釋道,“走吧,進去吧。”
劉清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走下車的商依依,笑了笑,“你這個主人忙到現在才回來,我們隻能在門口等著。”
祁司雯疑惑的看著何梓明,“你的臉怎麽傷的這麽厲害,剛才沒在陽光底下,好像還沒這麽嚴重,你回去照照鏡子吧,簡直要破相了,等會你阿爸肯定要罵你了。”她又轉回頭看了劉三少,“劉清遠,你下手也太狠了,還是這麽多年的好兄弟呢。”
劉清遠冷哼,雙手插在口袋裏,“誰叫他弱不禁風。”他看到商依依一撅一拐的走著,關切的問,“你的腿怎麽受傷了?”
“剛剛修車的時候下來幫忙,誰知道扭到腳了。”商依依淺淺一笑,“我先回屋去處理下。”
祁司雯覺得周圍的空氣都透著古怪,可是她心思豁達,不愛琢磨,第一次作為未來大少奶奶的身份來何家作客,她還是要打起精神來。
“對了,我跟劉清遠過來的時候捎了個大夫過來,在店裏碰到的,他正好要來何府給三姨太看病。一會兒讓他去給你看看。”
“祁小姐有心了,你們是客人,第一次上門,老爺太太都在主廳等著了,我先回屋去收拾。不耽誤你們了。”商依依客氣的說著,對劉清遠也報以一笑,就離開了。
劉清遠看著離去的她,又看了看若無其事走在前麵的何梓明和祁司雯,心情不能平複。
何梓明帶著祁司雯和劉清遠來到主廳,大太太二太太早已等候在此,看到祁司雯的到來,眉開眼笑,一頓噓寒問暖,祁司雯也表現出一個未來兒媳婦的乖巧伶俐,何家上下一片其樂融融。
何梓明一直配合得有問有答,一副孝子賢夫的模樣。一旁的劉三少冷眼看著他,何梓明仿佛沒有看到他眼中的鄙夷,若無其事的表演著他的角色。
過了一會兒何遠山進來了,他看到何梓明臉上的傷,不滿的皺著眉頭,“才回來第三天就弄得破相,你這是在哪惹禍了?!”
大太太趕緊上前來替兒子辯解:“梓明是跟清遠兩人好久沒見了,切磋一下鬧著玩的。”
何遠山看了一眼劉清遠,外人在場他也就不好再多加指責,隻是說:“胡鬧!”他發現劉清遠看著自己的目光,並不像從前那麽恭敬有禮,眼神裏夾雜著一些不明的挑釁的意味,讓他心裏很不滿,但是考慮到劉清遠已經不是當年劉家的花花公子了,教訓他也於己無益,於是作罷。
“三姨太,六姨太呢?客人都來了。”
這時五姨太站出來說:“三姐姐今天頭痛範了,剛請了大夫來,她讓我跟您告假,實在起不來床了。”
何遠山看到商依依由阿蘇攙扶著進來了,皺眉道:“你又是怎麽回事?”
依依輕描淡寫的笑道:“走路崴了腳摔了一下。”
“今兒是什麽日子,一個個傷病殘將!”何遠山轉頭對祁司雯說:“司雯,今天你第一次來我家,見笑了。我們開飯吧。”
“何阿叔,您太客氣了,不用把我當外人。”祁司雯甜甜的笑道。
“就是嘛,都是一家人,來來,司雯,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麽,做了一些家常小菜,還有幾樣上海菜,你在上海呆的時間久了,口味怕也是偏愛甜的吧。”大太太拉著祁司雯的手說著請她入座。
“您費心了,穎城家鄉菜和上海菜我都愛吃的。”
大家也都紛紛落座,劉清遠和祁司雯是客人,靠著主人何遠山坐,何梓明坐在祁司雯身邊,商依依坐在他的正對麵。劉清遠發現何梓明和商依依好似陌生人一樣完全沒有目光的交集。
何遠山看著劉三少問道:“梓佑在軍校,你有沒有見過他?”
“我經常見到二少爺,他在軍校表現很好,得到過好幾項大獎,很受劉司令重視。他明年就畢業了,肯定能謀一個好職位。”劉清遠懶懶的說,他注意到商依依投向他的目光。
何遠山對他的語氣很是不滿,於是輪換了話題。
“梓明啊,你知道司雯愛吃什麽,你多給司雯布菜。”大太太笑道。
何梓明很順從的夾了幾樣菜到祁司雯的碟子裏,“小心魚刺。”他體貼的說。
“沒想到連何大少都有這麽細心體貼的時候。”劉清遠冷眼看著他。
二姨太笑著說:“我們梓明可是相當專一的男人,從來沒有花花腸子,一心一意隻對一個人好,司雯啊,不是我誇,嫁給我們家梓明,以後都是享福呢。”
祁司雯甜美的對他一笑,何梓明躲過了她的目光,隻是說:“多吃點。”
依依一直保持著淡淡的笑意,本來在吃魚,這時卻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異樣。
旁邊的五姨太問道:“依依,你怎麽了?”
依依有些尷尬的指了一下嗓子,“被魚刺卡到了。我去後廚喝口醋就好了。”
大太太聽聞不屑的白了她一眼,“沒有本事就別吃,這麽大人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何梓明一直低著頭吃菜,沒有抬頭看,隻聽劉清遠突然笑著說:“看來我也沒有吃魚的命,一不小心也被卡了一根刺。”
“我們今天這鯽魚刺太密了,下次別做鯽魚讓客人吃了。”二太太趕緊對上菜的丫頭說。
“就是因為太鮮美太好吃了,我還是跟六姨太一起去後廚喝口醋吧。”說著劉清遠也離席了。
何梓明還是沒有抬起頭,繼續吃飯。
“現在上海那邊工廠的生意怎麽樣?”何遠山還是對生意感興趣。
“現在絲織廠和棉紡廠產量都已經飽和了,訂單太多,供不應求。”何梓明放下筷子認真的答道。
“沒想到高檔絲織品的銷路這麽好,我們穎城開了十幾年的絲織廠利潤不高,隨著戰事市場還在萎縮。”何遠山感慨道。
“上海有的是有錢人消費,現在不光是上海,京城和廣州,南京都有很多訂單,現有的機器產量已經滿足不了了。所以傅先生跟我正在考慮再引進一批機器,但是一時在上海沒有合適的立即能投入生產的工廠了。所以正在考慮找合適的代工廠。”
“之前沒聽你提起過呢?”祁司雯在一旁問道。
何梓明笑笑,“生意的事情沒什麽好聊的。”
“合適的代工廠是什麽條件?”何遠山很有興趣的問道。
“其實就是把機器設備放到現有的別人的工廠裏,單獨開生產線,把我們的管理和技術都貫徹下去,具體分成比例都可以談,利潤肯定很高。”
“那我們何家在穎城的三家絲織廠就可以啊。”
何梓明為難的皺著眉頭:“阿爸,我其實一開始也是這麽考慮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能接到我們家的工廠自然是最理想。可是我們現在的工廠技術管理都在上海,選上海本地的工廠,指導貫徹監督都很方便,要是選穎城的工廠,太遠了,我們現在人手那麽緊張,沒有人能長期在穎城駐守指導的。除非……”
“除非什麽?”何遠山對商機非常的敏感。
“除非我們工廠能派出負責人來上海學習兩三個月,機器設備操作是一方麵,需要來學校德國的技術,而且主要是管理,我們高端的棉紡廠之所以能有那麽高的溢價和銷量,管理方式跟普通工廠不同。但是我想了想,老趙負責現有生產的,也不可能走得開。而且說實話,老趙這種廠裏的老人,管理模式都很固定老套了,思想也很難跟上,而且機器都是進口的,需要會一點外語才好。在上海選呢,有很多負責人都是有見識的年輕人,學習能力快。所以我也沒跟您提這個事情。”何梓明低眉順眼的說完,抬眼觀察何遠山的表情。
“嗯,要是能接下這個項目當然對傅先生和我們都好,你說的這個問題我考慮考慮,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去上海。”何遠山沉浸在思索中。
何梓明走後這兩年多,棉紡廠業務低迷,近一年是商依依接觸了廠子的管理才慢慢有了起色,何遠山發現她確實是北京劉清仁身邊待過的人,有見識和能力,還會外語,談下了幾個歐洲的訂單,他不管別人的議論,放了更多的自由和權力給六姨太讓她參與生意。何遠山一心想重振雄風,但目前的生產線已經跟不上市場的變化,低端棉紗都被日本貨傾銷,生存艱難。
“下個月我們就會定代工廠的具體方案了。”何梓明不動聲色的補了一句。
“司雯啊,吃菜啊,男人們一聊到生意就停不下來。你明年就大學畢業了吧?”馮淑琴不懂生意的事情,招呼準兒媳。
“是啊,終於快畢業了,何阿媽,有時間您也來上海玩啊。”祁司雯客氣的說。
“是啊,阿媽,你還沒去過上海,要不和二媽一起來上海住一段時間吧,我現在沒時間回來的少,怕也沒時間孝順您。”何梓明突然接話。
大太太大喜過望,沒想到簡直要六親不認的兒子突然在家宴上大表孝心,現在兒子在上海飛黃騰達,做媽媽的自是得意,但是三年都見不到一次,也著實臉上無關,這下她感到揚眉吐氣了,她笑道:“梓明真是有孝心,老爺,你看家裏沒什麽事的話,要不我跟妹妹一起去梓明那小住一陣。”
何遠山好像想通了什麽關節,臉上表情輕鬆了起來,但是也並不應承,“過幾天中秋節要去西林寺做法事,怎麽會沒事,過了這陣再說吧。”
“司雯要在家多住些時日辦理後事,我也不急著回去,中秋我陪你們一起去西林寺吧。”
“好啊好啊,也是難得。”馮淑琴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這段時間西邊不太平,總是有土匪出入,到時候多雇點人手在路上。”何遠山提醒道,他看到劉清遠和商依依先後回到了桌前,轉頭對她說:“飯後你來書房找我。”
商依依看著一桌子喜氣洋洋的氣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也不問,隻是點頭答應。短暫的回眸中觸到何梓明投來的意味不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