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天天氣晴暖,何梓明一早就開車去到祁府接祁司雯,他車子停到大門門口,沒有時間進去寒暄,就在門口等著。管事的看到姑爺來了趕緊進去通報,過了不多會,就見祁司雯穿著白色的洋裝提著袋子,急急的走了出來。

何梓明看到她頭上的小白花,想到昨天的她,眼中流露出憂傷的目光。祁司雯這兩天沉浸在悲傷中,看到車前的他,展露出了笑容,“等了很久了吧,我們今天怎麽安排?”

兩人上了車,何梓明發動著汽車說道:“我們先去祁家錢莊,我約了趙經理查看賬目。”

祁司雯笑道,“你的生意,帶我去幹嘛,難道怕我們祁家的賬目作假,坑了你這個姑爺,讓我去幫你查賬不成。”

何梓明微微一笑:“我本來想自己先去辦完事再來接你,可是那樣要進城再折回來太費時間了。”

“好嘛,你就是圖省事,就你時間精貴,在上海也是,每次來學校看我都跟行軍打仗一樣,非得是順路剛好經過才來。”祁司雯白了他一眼,但是也並不真的生氣。

“我工作忙,哪有那麽多時間浪費在路上,你是學生,時間大把,所以你來找我更合適。”

“好了,我要是跟你計較可得把自己氣死。所以我也不能吃虧,我把兩套要改的洋裝帶上了,正好拿去穎泰洋裝去改好。”祁司雯抱著一袋子笑著說。

“嗯。”何梓明看了她一眼,就沒有再繼續說話了。

“你昨天回家怎麽樣,都快三年沒回去了,一切都還好吧。”

“嗯,挺好。”

“沒什麽事吧?你眼圈怎麽這麽青,像一宿沒睡一樣。”祁司雯小心的問道。

“你也知道家裏應酬多,有點累。”何梓明淡淡的說。

“你可得好好應酬,別讓你的阿爸阿媽,二媽三媽四媽五媽六媽對我有意見。今天我可是第一次上門,我可緊張了。”祁司雯笑道。

“怎麽可能,你是複旦大學的活躍人物,天天參加活動演講,你什麽時候緊張過。”

“那能一樣嘛!我一晚上都沒睡好。”祁司雯輕哼道。

何梓明沒有接話,到了祁家錢莊門口,何梓明進了錢莊,祁司雯去了隔壁的穎泰洋裝去改衣服。

三年前何梓明用三萬買下了祁家錢莊15%的股份,之後過了兩周傅先生就找來了一筆上海的銀行貸款,而複興鈔低價也兌付了三分之二,緩解了破產危機,之後三個月直係和皖係和解,收編了部分皖係的軍隊,複興鈔又被重新恢複了流動性。

過了大半年祁家錢莊度從這場危機中穩定了下來,估值又恢複到最初的估價,當時割肉轉讓股份的周老板悔得腸子都青了,股份在一年時間就漲回到了四十五萬的市值。

這是何梓明在收購股份上嚐到的第一個甜頭,在上海信交風潮初期,何梓明看中了其中的泡沫膨脹的機會,不再盯著穎城小錢莊這一點利潤,讓趙經理找到了一個買家,三十五萬的價格迅速的轉讓了股份,自己隻留了百分之一作為有權知曉祁家錢莊運營狀況的小股東。

後來這一年,他把這三十多萬購買了交易所的股票,入股了紡織廠的實業股權,他跟著傅先生經營高端的生產線,更見識了各種的商場套路,年初信交泡沫破滅後,何梓明把賺來的錢收購並購了很多危機中的地皮,廠房,商行和錢莊,他本來就是那種越是危險和刺激,就越亢奮越能激發鬥誌的男人,後麵的每一刀都更加的凶狠和嗜血,在資本刀鋒中品嚐著勝利的帶著血腥味的美酒。

何梓明看完賬目走出錢莊,正準備去找祁司雯,剛出大門,就聽到一聲熟悉的口哨聲,他轉過頭一看,隻見劉清遠正懶散的靠在何梓明的車子上,衝他挑眉一笑。

“何大少啊何大少!”

何梓明舒展了眉目,大笑著大步走過去,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劉清遠,你小子怎麽也回來了!”

劉三少站起身來,兩手插在灰黑色的毛呢絨褲袋裏,笑道:“我還不是知道你帶著司雯回來了,才專門回來看你們。”

“得了吧,你有這麽殷勤?”何梓明嗤笑道。

“你們是回來結婚的?”劉三少眉眼還是那樣透著玩世不恭的神情,但是三年的軍隊生活已經讓他的身形更加的健壯,站立的姿態更加的颯氣,舉手投足間都有股決斷的氣質。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遞給了何梓明一根煙,給他們倆都點上了火。

何梓明抽了一口煙,眯著眼睛搖了搖頭。

“上海真是紙醉金迷之地,連何大少你這樣的男人都開始泡女明星了?”劉清遠調侃道:“現在有錢了不會連司雯都看不上了吧。”

何梓明轉過來跟他並排靠在車上,手指著祁家錢莊的門臉:“你看,兩年前我決心用手上僅有的錢買下祁家錢莊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短短半年多從三萬到四十萬,就是你的那個電報,我就賭了一把,你那四成收益我給你存著呢。這幾年的期貨黃金,也是一樣。你位置越來越高,得到的消息越來越準確,我們分析戰場的戰況,賭誰能贏,贏麵多少。我在交易所看第一手的數據,紗布,大米,蔗糖,絲綢的價格和交易量,做多還是做空,大多數賭贏了。錢和權就是這麽回事,有人,有權,有信息,就能轉化成錢。”

劉清遠輕笑著看著他,“是你聰明,才兩三年就摸透了這麽多的門道。那錢你放著吧,我說過我對錢沒什麽興趣。”

“你還沒說你對什麽有興趣。”何梓明斜眼看著他。

“三年前有過,現在早沒有了。”劉清遠彈了彈煙灰,玩世不恭的氣息冷清了起來,“這都是錢辦不到的事情。”

身邊的何梓明突然變了臉色,他把煙嘴扔到了地上,用鞋底狠狠的碾踏。

“時間過的真快啊,好像做了一場夢。”劉三少隻以為是觸及了他的傷心事,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走吧,我去你家蹭個飯,難得回來,熱鬧熱鬧。”

何梓明很不自然的擺脫了他的手,“我在這等司雯,她在穎泰洋裝改衣服,我們先到這坐著喝咖啡,難得我們倆能坐下來喝一杯。”說著,他們走到旁邊的一間露天咖啡館,曬著太陽,要了兩杯咖啡。

劉清遠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何梓明問道。

“我記得原來穎城沒有咖啡店,我們倆隻有在北京去過兩次咖啡店,第一次是去找我大哥,在司令部大樓下麵的露天咖啡廳,我們在談事情,她在旁邊等著。”劉三少陷入了回憶,眼眸中露出溫柔又感傷的光澤,“第二次是她去了軍校,我們倆在門外的咖啡店裏等著,最後進來的卻是祁司雯……”

“別說了!”何梓明臉色發青,控製不住的狂躁。

“我還以為你早就淡忘了。”劉清遠歎了一聲,“算了,那麽久了,你也……”

正說著,他猝然驚愕的站起身來,他正對著穎泰洋裝大門的位置,眼中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何梓明回頭看去,一時震驚的動彈不得。

隻見祁司雯拉著商依依的胳膊正走出店門,她看到了他們倆,親昵的朝他們揮揮手。商依依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暖陽下身體應激的一顫,幾乎是踉蹌的止住了腳步,撇過臉去裝作跟祁司雯講話,隻看到她波浪的長發掩著的側麵。

劉三少呆滯了片刻,隨即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他看出了何梓明不一樣的眼神,正想問他,可是興高采烈的祁司雯拉著商依依已經走到了跟前。

“劉清遠,你怎麽也在!”祁司雯興奮的說,她用手拍了拍已經轉回頭去,木然不動的何梓明的肩膀。

“今天怎麽這麽巧,我剛剛在穎泰洋裝裏麵碰到商太太了,我們四個居然在穎城見麵了,真是緣分。上次見麵都還是在三年前在北京呢。”

劉清遠已經緩過神來,他極力的掩飾住眼中的驚喜之情,看著眼前的商依依,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跟祁司雯一樣,穿著素白的洋裝,頭發上別了一隻小小的白花,夢幻般站立在他的麵前。

依依已經平複了激烈的情緒,指尖攏了一下耳邊的卷發,“劉三少,好巧,好久不見。”抬起頭來看著他甜甜的一笑,像三年前初見一樣,聲音飽含著溫柔和暖意。

“是啊,咳。”劉清遠假意咳了一聲,緩了緩喉中的哽咽,聲音終於正常了起來,“好久不見。”

“今天這麽難得,正好一起喝會咖啡,聊聊天吧。”祁司雯一直高興著,沒有注意到僵直的釘在椅子上的何梓明的表情。

“不了,我還有事情,我們改天再聊吧。”依依溫和的笑著,沒有看向何梓明。

“這麽難得,坐一會兒吧。”劉三少聲音中帶著一絲乞求的意味。

依依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感動,終究是不忍心拒絕他,勉強的點了點頭,坐在了劉清遠身邊。

何梓明的臉半明半暗的掩在陽傘的陰影下,他陰鬱的目光鎖在依依的臉上,全然不管祁司雯和其他人會不會看到他的異常。她始終沒有給他一絲垂眸,連餘光都不配擁有。他冷冷的看她與劉清遠久別重逢的激**,柔情的笑望,不舍的憐惜與溫柔,嘴角勾起刀子刻出的冷笑。

祁司雯坐在何梓明前麵,笑看著劉三少:“劉清遠,本來還指望你給何梓明做伴郎的,誰知道你先結婚了,真是沒想到,你居然這麽迅速,你那麽愛給女孩子們獻殷勤,這下子使不上勁了吧。”

“不影響,照顧女人是男人天生的職責。你就算嫁給了何大少,我對你的殷勤一點也不會少。”劉清遠笑著說,幫祁司雯杯子裏倒上水,然後轉過來細心的給商依依的杯子滿上,“有點燙,一會兒再喝,可以先暖暖手。”他的聲音溫柔的像水一樣。

“你看,還是對商太太更殷勤,跟當年一樣。”祁司雯笑著說。

依依輕柔的目光望著他,“恭喜你了。”

劉清遠看她的眼神,一副早已知曉的樣子。“你已經聽說了?”他有著說不上來的情緒。

“是啊,劉三少是穎城的名人,劉三少的事情誰不知道呢?”商依依目光始終繞過陰沉不語的何梓明,笑著說。

“原來你一直在穎城……”劉三少流露出無法抑製的感傷。

商依依隻是溫柔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劉三少啊,哄傷心的女人最有一套了吧,唐委員長的獨女,不到一年就改嫁給風流倜儻的三少爺了。”祁司雯笑著拉了拉何梓明的手,“你也學學劉三少,看人家對女人對溫柔,你呀,不解風情的很,都不知道怎麽討女人喜歡。”

“是啊,我從來就不知道怎麽討女人喜歡,我也不配讓女人喜歡。”何梓明冷笑著抬著銳利的下頜,酸楚的滋味融入了冷峻的線條。

“哼,你就不能向三少學習學習。”祁司雯嬌嗔道。

“我沒那個本事,三年前沒有,現在更不可能!”

他咽不下酸的發狂的苦水,根本無心顧忌自己是如何的失態。

祁司雯有些惱了,何梓明雖然不懂得哄人,可是也從來不會說這麽直接的話,何況是在朋友麵前。

劉三少趕緊笑著解圍道:“司雯,你的大少爺吃醋了,解不解風情不打緊,這麽能賺錢的男人可是不多見啊。”

這時候旁邊突然跑來一個人,喊著:“六姨太,原來您在這裏,我一頓好找。哦,大少爺,您也在啊。”來的人正是何府的管家範冶,他隨即認出了其他人,“啊,大少奶奶,劉三少好。”

一桌四個人的臉色瞬間都變了,商依依鎮定的轉過身去,對範冶說,“你先去辦別的事吧,我等會自己回府。”

“哦哦,好的,不打擾您幾位聊天了,我先走了。”

劉清遠抬手之間打翻了桌上的杯子,他驚異的看著商依依,腦海中原來得到的碎片的消息拚湊到了一起,瞬間明白了,眼中露出無法控製的哀傷,然後他倏地盯著何梓明,尖銳的目光恨不能就地撕裂他。

而何梓明隻是唇邊掛著淒涼的笑,摳開鮮血淋漓的疤痕展示在他們麵前,原以為時間和成功能療愈傷口,卻發現三年過去了,一切都是枉然,是周而複始無路逃生的絕境。

祁司雯震驚的看著商依依,更多的是有些尷尬的氣息,“商太太……你?”

依依早有心理準備,在這詭異的氣氛中脫離了出來,她微笑著點點頭,“祁小姐,我後來改嫁給了何老爺,其實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何大少還要叫我一聲六媽,是吧?”

她聲音冷冷清清,終於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第一次直視著他,近乎殘忍的看著他無法掩飾的崩潰。

這時候祁司雯被穎泰洋裝跑過來找她的小夥計叫住了,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劉三少默默的注視著他們,何梓明抬起頭來回望著依依,昨天精心經營的偽裝徹底被剝開,三年時空的隔絕,斬斷了每一絲的音訊,她隻存在他虛無的想象中,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麵前。

倆人的目光短暫的交融在一起,他的眼神**裸的癡纏著她,絞到她眼底發紅,像兩條吐信的毒蛇的交匯,情和欲壓抑的痛苦摧毀著彼此。

依依迅速的偏過頭,壓住了目光,何梓明斂目垂著眼皮,輕不可聞的慘笑一聲。

“是啊,六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