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月初八,這個年關算是過了一半了。今年何府生意不景氣,府裏的下人和姨娘們的利是紅包不變,但其他發放的過年物品就少了許多。

去年何家大少爺去了上海以後,棉紡廠,醬油廠,麻布廠等都出過大大小小的問題。何遠山應接不暇,提拔了幾個廠裏的幾個老人和年青人分別管理,但收效甚微,一年多了,也還是紕漏不斷,盈利狀況堪憂。這幾個月來府上年輕的六姨太頻繁的出入棉紡廠,大有要讓姨太太管廠子的意思。

正逢今年大幹旱,佃戶交的糧錢也少了三成。府裏的下人們私下都少不得偷偷議論,沒了大少爺何府日子難過,而大少爺在上海喜訊不斷,飛黃騰達,連續兩年過年都不回家,怕是跟何老爺有什麽嫌隙。何遠山表麵不說,心裏又急又怒,他一直最看不起的兒子,翅膀真的長硬了,何家是他何遠山一手打下的家業,他還不信何梓明飛走了之後,他反而管不好這個家了。

馮淑琴這個年過得也不舒坦,雖然兒子在外風光,作為母親自然驕傲的很,但是快兩年了兒子都不回一趟家。去年過年是因為上海廠子才在起步階段,進口原材料有問題去了趟南洋談生意。今年本來說要回來,可是過年前一周說上海爆發了什麽信交風潮,報紙天天類篇累牘的報道,她也看不懂,反正就是兒子因為這事又不能回來過年了,隻讓人送回了一批年貨和送給父母和各房姨娘的禮物。馮淑琴臉上無光,何遠山更是訓斥她教子無方,冷嘲熱諷。

最讓她鬱悶的是,正月初八這一天,侄女馮之棠跟丈夫劉清仁回穎城探親了,這天專門下帖來到何府拜訪,說是許久未見,來拜會姑姑姑父。

何遠山當場把帖子砸到了馮淑琴的臉上,惡狠狠的盯了她一眼。

“要不就說今天家裏有別的安排了,不方便見吧。”馮淑琴又羞又惱。

“見!怎麽能不見,你招惹來的那個侄女倒是會蹬鼻子上臉,顯得我何遠山怕了他了,我倒看看這對狗男女想來我家裏撒什麽野!”

馮淑琴心裏有虧不敢回嘴,趕緊讓下人準備招待,不能失了何府的體麵。

下午三點,馮之棠穿著最時髦的貂皮長襖親熱的挽著丈夫劉清仁的手,出現在何家大院。

馮淑琴和何遠山一起在會客堂接待了他們,兩年沒見,馮之棠從一個羞怯的少女長成了名門貴婦,去年還生了個兒子,如今身材豐腴,水嫩嬌豔,年輕的臉上掩不住的驕奢和快意。

馮淑琴笑容滿麵的噓寒問暖,心裏暗罵她是個鑽營的小娼婦,得意便猖狂,全然忘了要把自己的親侄女買下來送給丈夫的事情。

姑侄倆親親熱熱的手拉手說著家長裏短,馮淑琴暗瞧坐在茶案兩邊南官帽椅上喝茶的男人,劉清仁比何遠山小六七歲,身形健壯,像一隻隨時準備捕食獵物的豹子。

她心裏是怕劉清仁的,多年前就見過他一次,是六妹馮淑穎病逝,在家裏的靈堂裏做法事,一個黑黝精幹的的年輕男人孤勇的闖了進來,直直的衝到棺木前,瘋狂的要推開棺蓋。

靈堂一陣混亂,馮家人知道這是劉家大少爺,忙製住了他,這時又衝進來了一群人,是劉府的家丁,要把這個劉家大少爺帶回去。他見狀倒是冷靜了下來,說自己會走,隻是把靈堂中的人都掃了一遍,熬得通紅的狼眼在看到馮淑琴的時候冷笑了一聲。

“你們馮家,還有你那個畜生丈夫逼死的她,我會記住的。”

至今馮淑琴都記得那個讓她後背發涼的眼神,這十幾年來隨著劉清仁的步步高升,馮淑琴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會對他們下手,但是至今都安然無事。

敘完了舊,馮之棠與劉清仁對了一眼,笑道:“兩年前我在何府住了兩個月,多謝姑姑姑父照顧,還有其他姨娘都很照顧我,今天給各位姨娘都帶了禮物來,我也想再見見大家。”

馮淑琴聽著這話就梗的慌,本想找借口打發,沒料到何遠山放下手中的茶杯,“去把她們都叫來。”

過了一會兒二姨太,三姨太,五姨太和六姨太都來到了前廳,於是廳裏各種姐姐妹妹的叫成一團,一堆女人各懷心思,但是又熱鬧非常。

何遠山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劉清仁的神色,他的目光饒有趣味的在這一群姨太太中打了個轉,沒有在最年輕美豔的六姨太身上停留,就收了回來低頭抿了口茶。

“依依姐!”隻聽馮之棠誇張的訝道,“居然在何府見到你。”她走到最邊緣處的商依依身旁,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回過頭來看著丈夫,“依依姐是原來待我很好的一個姐姐。”

商依依今兒穿著一身水紅色的旗衣,外麵套著無袖的藕色長襖,一張清瘦的小臉帶著淡淡的妝容,與馮之棠的驕顏相比,像一株內斂低沉的寒月紅梅,她保持著淡淡的笑意,跟著馮之棠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劉清仁,隨即撤回了目光,低眉斂目,羽睫輕顫。

一團和氣的與眾人分發了禮物之後,馮之棠拉著商依依要與她敘敘舊,讓她帶她去水邊轉轉,大家散了,何遠山和劉清仁留在廳中喝茶談事,商依依帶著馮之棠走到何府的月牙水塘邊。

依依看四周沒有別人了,舒了一口氣,望向馮之棠說,“恭喜你,之棠妹妹,看你過得這麽好,我也替你高興。”

“是呀,命運如此奇妙。”馮之棠眼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上次我在這個水塘邊是剛得知要被賣給何遠山做小老婆的時候。”

依依目光深沉的投向荷塘裏枯萎的枝葉,“你什麽時候知道我進了何府做了六姨太的?”

“那個時候表哥在我身邊。”馮之棠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動情的看著水麵上的淺淺的波紋,“他說要帶我逃走去北京。”

依依指尖輕顫,轉頭看向她。

“可是沒有想到路上多了一個你。”馮之棠神色惋惜的歎道,“本來他是要帶我私奔的,不然現在我們已經結婚了,就生活在上海。他在哪裏都出類撥萃,年輕有為,是個很好的丈夫。”

“馮之棠,你怎麽了?”商依依驚訝的盯著她陷入夢幻的臉,“你醒醒!”

“我清醒的很。”馮之棠眼中的瑰麗的迷幻之色褪去,驕橫的說,“隻可惜便宜了祁司雯這個賤人。”

依依沉默的看著她,她一直有打探劉清仁的情況,知道一年多前馮之棠懷孕之後,劉清仁就在公館舉辦了婚禮,正式娶馮之棠為妻,據說她後來染上了鴉片煙還有其他致幻的藥品,沒想到已經這麽嚴重。

“你剛剛問我什麽,我什麽時候知道你成了何府的六姨太?”她笑了起來,“就是第一天開始吧,男人很難想出這麽巧妙又有趣的設計,多虧了我的提示。”

依依隻覺得臘月的寒風溜著骨縫刺了進來。

“你居然會這麽恨我?為什麽?”她覺得不可思議,自己這兩年來跌入的痛苦的掙紮居然源於一個單純無比的小姑娘的主意。

“我不恨你,我隻恨馮淑穎,要我一直扮演她,我恨透了!”馮之棠倨傲的看著她,“我隻是討厭你而已。因為你很賤。就知道勾引男人,何梓明,劉清遠,劉清仁,我認識的所有男人都被你勾引了個遍,你想從男人身上得到什麽,我就偏不讓你得逞,讓你勾引我最惡心的何遠山去,做他的小老婆,讓表哥看到你就覺得惡心,是不是?他直接去了上海,再也不用看到你這麽惡心的女人。”

依依紅若海棠的唇褪去了顏色,整個臉龐都是淒冷的慘白。

馮之棠笑得很燦爛,“我今天不是來看馮淑琴何遠山這對老狗的,我是專門來看你的,看你過的這麽好,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