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商依依終於在黃昏時踏上了回穎城的路,範冶開車送她回去,他要回何家料理事務。車子剛開出不久,商依依就找了個由頭說要去周邊一個老鄉那裏買一些草藥和土特產,到時候老鄉會送她回去。範冶知道她路子廣,也不追問她的事,就按照她說的,把她放到寺廟後院進山的路口。
依依下車後,自行走了一段上山的路,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福特車,繞過去,看到何梓明換上了白襯衫,穿著黑色毛呢大衣,倚靠在車邊,額角的黑發已經垂了下來,焦躁的紅唇銜著支燃到一半的卷煙,漂亮的眸子失神的不知道在望向哪裏,在夕陽下一股頹唐的沒落感。
“要去上海了,應該精神一些。”她笑道,眼尾帶著熟悉的輕媚。
何梓明嘴邊的煙一顫,吐出煙來,在腳底踩滅。他直起身子,望向她,眼中纏綿的過於熾烈,他斂目,“上車吧,我送你。”
依依隻是點點頭打開了車門。
車門關閉,車內的空氣局促了起來,他兩手緊握住方向盤,看向她,又克製的收回了目光。
“你媽媽又發病了嗎?”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沒有。”她輕籲了一口氣,“隻是晚上林大夫會來廟裏給何梓佑送藥,不想在這裏碰上他,多生事端。”
“那就好。”他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車輪在山路裏卷起砂礫塵土,打得車身啪啪作響,車內異常的安靜,每一個呼吸都那麽清晰。
“我小時候去過一次上海,那裏很好。”依依打破了沉默,淺笑道:“你肯定也會喜歡那裏。”
何梓明隻看著前路,沒有接話。車內又陷入了寧靜。
依依把緊繃的身子縮了縮,想找到一個放鬆的狀態,突然聽到他的暗啞的聲音。
“我們私奔吧。”他沒有轉過頭來看她,像是在說要去牌坊街吃晚餐。
車內又陷入了沉默,何梓明追著快要落下的夕陽緊緊踩著油門,車子在路麵上飛奔,他亢奮起來,眼中熬出狂熱的光。
“我們就沿著這條路一直開,開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等過一段時間風聲鬆了,我就去把你媽媽和妹妹接過去。路線我會計劃的很周密,劉清仁不會找到我們,何家人也找不到。你喜歡什麽地方,以後我們再繼續搬家,也可以去香港或者南洋,銀行裏的存款明後天我就都提出來換成黃金和袁大頭。我們都改個名字,辦新的證件會有些麻煩,不過我認識人有路子,然後我們就登記結婚。”
他轉過頭來看身邊的依依,隻見她怔怔的看著前方,像是全然沒有聽到他的話,可是她的眼睛浮滿了水霧,她什麽都看不清,隻能努力的不眨眼,隻要閃動眼簾就會落下一串的淚珠。
“依依……”他右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灼熱的手心試圖把她捂熱。
這時突出從車底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車身驟然往右偏去,要往土路邊的大樹上撞去。何梓明迅速收回右手,兩手抓緊方向盤,把車身擰回到馬路上。車子往前扭曲了一段,終於停穩了下來。
何梓明下車查看,麵色沉重的回到車上。
“車胎爆了。”他手抵著眉心,壓抑的說。土路上尖銳的石頭紮爆了車胎,而這款車上並沒有備胎。
依依靠在座椅內蜷著身子,突然笑了起來。
“所以別再說傻話了。”被水光洗過的清澈的眼眸展露出輕鬆的神色,“不可能的,這就是命吧。”
“可是我不甘心!”何梓明狂熱的抓著她的手腕,“我不會認命的!”
“好。”依依凝目望著他的眼睛,從容的說,“你把上海地址和電話留給我,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會去找你。”
“真的?”他紅著眼吐出這兩個字。
“世事難料,都有可能的。祝你大鴻展翅,過上你想要過的生活。”她真誠的說,“在有能力改變一切之前,別再回來了。”
“好。”他艱難的吐出這個字,他知道她是個多麽堅定的女人,她不會改變初衷,他沒有辦法改變她,也沒有辦法幫到她,既然現在自己沒有真正的能力改變,一切的糾纏都不過是無能的矯情。
何梓明冷靜下來,眉眼深沉,在自己的心上刻了字,不再說無謂無能的話。他下車檢查了車子的狀況,現在無法再開回城去,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在這荒郊野嶺的無法禦寒過夜,要去到附近的村子裏,但他估算了一下最近的村莊也有十裏路,天黑後山路更是難走,依依怕是走不了。
正在猶豫的時候,有一個騎馬的鄉下年輕人從車前路過,何梓明忙叫住了他。這個人是在附近村子裏的人,家裏養了馬,平時在鎮上住,今天正好騎馬去鎮子裏。
何梓明給了他十五塊大洋,買下他的馬,另外讓他去城裏找車行的人來換輪胎。年輕人得到這筆錢非常歡喜,把韁繩交給何梓明,一遍撫摸馬頭,一邊跟馬兒說著話安撫它。這是家養幹活的馬,個子不高,但力氣大,性情溫順,載兩個人沒問題。他很熱情的說可以去他家住,給何梓明詳細介紹了去他們村子的路線和家裏位置,然後連夜步行去城裏找人了。
何梓明從後備箱拿出了一件他的外套給依依罩上,“天已經黑下來了,我們去他家住一晚,等明天車修好了……”他黯然,車修好了他就該走了。
依依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隻是對這匹馬感興趣,“我小時候就想學騎馬,那時候我爸爸就總說要我大一點再教我。”她歎道,“所以我從來沒有騎過。”
“我教你。”他脫口而出。
“嗯,以後吧,今天天已經黑了,路也不好。”她的手撫摸著溫順的馬頸。
何梓明心裏默記下了這話,“嗯,我先載你去村裏。”他把她托舉上馬,然後蹬踏馬鞍靠坐在了她的身後。
“抓住這個,小心點。”他低頭叮囑她,呼吸打在她的後頸上。
她的脖子下意識的縮了縮,躲過了他灼熱的氣息,隻是天黑看不出她從頸到耳根都漸漸變粉。
他說完長腿用力一蹬,就騎著這匹半道改了使命的土馬上路了。
天色越發黑沉,山路崎嶇,馬兒走道顛簸的厲害,何梓明不敢駕馬疾走,他兩臂環住她,把她控製在懷抱裏,漸漸的她身體放鬆下來,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像普通的年輕戀人那樣,相依相偎。何梓明在幽暗的山路騎馬前行,感到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苦澀的一段路程。
走了快兩個小時,終於到了那個村子,養馬年輕人的家很好找,村口進去刷著白牆的房子,有一個大院子,是村裏的富裕人家。何梓明跟他家中的父母說明了緣由,鄉下人很熱情,立刻招待他們進了屋。
何梓明並不想節外生枝,不要與這家人有更多接觸,給了家主一塊錢,要一個單獨的房間過夜。這家人房子大人口少,有好幾間空房,他們不想與這家人住在一處,就選了院子外一間獨立的瓦房。這家的婆娘歡喜的給他們熱了飯菜,重新打掃了瓦房,換了新曬的床褥,送進去了熱水暖壺。
今天一路奔波,依依已經疲憊不已,吃了一碗粥和豬血湯,就去水房兌了桶熱水擦洗了身子,回了房,見何梓明正舉著豆油燈在檢查屋內的清潔。
“鄉下容易不幹淨,不過這家人還好,我看被褥還算新。”他站起身來解釋道。
“嗯,其實這裏還蠻好的,起碼是被太陽曬著的鬆木味。”她脫了外襖,坐在床邊,昏黃的豆油燈照的影影綽綽,她伸手摸著印著俗氣大朵牡丹的被褥,笑笑,“不比我們在北京飯店住的差。”
何梓明想到北京飯店的時光已是恍若隔世,他勉強扯了一下嘴角,“你累了,先躺下休息吧。”然後他出去掩上門去水房衝洗。
等他回屋,看到依依已經和衣而睡,裹被子裏睜眼發呆,見他回身掩上了門,猶豫的站在門口。
“夜裏涼,到被子裏來睡吧。”她探起身來說完往木板床裏麵縮了縮,空出了一些地方來。
何梓明停滯了一刻,沉默的走近床前,拉開棉被一角,鑽進了被子裏。
依依躺在裏麵,沒有再說話,她已經闔上了眼,安靜的睡著。他在被子裏距她兩掌的距離,從棉被裏能感覺到她身上傳過來的盈盈的溫暖的氣息。
他想起在北京飯店的那一夜,他酒後先睡到了**,沐浴後的依依不管不顧的也進了同一床被褥,他一夜心緒起伏,恨她的不自重,氣惱自己的心猿意馬,那漫長的一夜他未敢動身,也未能成眠。
何梓明輕嘲自己當初的傲慢和傻氣,隻會說那些刺傷她的話,賭那些幼稚可笑的氣,如果那時就早早的看透了自己的心意,及早的愛護她,抓住她,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心念一起,他的手掌順從自己的心意攀爬,觸到溫軟的手臂,從細膩的肌膚劃過,指尖過電般的輕顫。
她像是睡著了,臉偏向另一邊,平緩的呼吸著,沒有動。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根的壓入她的指縫,攏起手掌,他感到她的手指輕微的掙紮了片刻,就放棄的縱容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