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過了兩日,三姨太拉著商依依去一同找老爺,去說下周去西林寺祭祖的安排。還沒進書房的門,就聽到裏麵傳來何遠山的怒喝。
“去了一趟北京城,你就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可以高飛了?告訴你,你要是不姓何,就連個屁都不是。開始會在窩裏橫了,看來是很久沒打你了,你這個混賬東西!”
緊接著是一陣棍棒擊打在骨肉上的悶響。
“梓明,去上海的話不要再提了,惹你阿爸不高興。”馮淑琴討好又小心的聲音。
商依依猝然停住了腳步,三姨太笑著回頭來拉她,“走呀,妹妹,老爺教訓教訓兒子而已,你也不是外人。”
“不了,我還是不進去了,需要怎麽做姐姐到時候告訴我就好了。”依依局促的掙開她的手。
“這可不成,都是一家人,大姐也在屋裏,怎麽能不進去請個安就走呢。”三姨太滿眼的幸災樂禍,何遠山從來不會這樣教訓她的寶貝兒子,她最喜歡看馮淑琴顏麵掃地,怎麽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一定要拉著商依依一起進去看戲。
“外麵的進來!”何遠山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沉聲喊道。
於是三姨太喜滋滋的拽著依依的胳膊拖了進去,“哎呀,老爺,大少爺,這是怎麽了。”她假意驚歎道。
何遠山手握一支紫檀木文明杖,陰沉的臉上滿是的怒意。何梓明直直的跪在他麵前,看不到他的正麵,隻是他淩亂的青色長衫和手臂上露出的紅紫的傷痕明顯遭受了一場棍棒的狠打。
依依默默的站在他身後,他的脊背像是能感知到她的目光一樣,無所遁形的狼狽壓垮了他僅剩的那一點驕傲,開始隨著她的心顫抖了起來。
“老爺,別打大少爺了,父子倆有什麽事不好商量呢。”三姨太一張笑臉轉向一旁黑著臉的馮淑琴,“大姐,你也勸勸老爺啊。這樣打法,別說大姐你了,我們都看著心疼,是不是啊,依依妹妹?”
依依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隻要吐出一個字,就會被人發現被她強行壓在喉中的哽咽。
讓人出乎意料的是何梓明這時候抬起了一隻跪在地上的膝蓋,一手撐在地麵上,踉蹌的站了起來。
“我讓你站起來了嗎?”何遠山怒道,“在你幾個媽麵前,你倒是知道要臉了!”
“梓明,快給你阿爸認錯,以後再也不準有這些念想了。”馮淑琴怕何遠山怒氣更甚,趕緊勸兒子。
“念想?”何梓明冷聲嘲道,“我這輩子還能有什麽念想?”
依依的目光從他倨傲又悲愴的背影上垂了下來,她低著眼簾,努力把自己從這個窒息的環境中抽離出來,就像她以往做的那樣,保持著超然的內心才不會被一路經曆的那些荊棘所傷,才不會覺得那麽苦那麽痛。
“不耽誤你們談事情了,我告辭了。”他省略了那些讓人窒息的稱謂,嘴角保持著禮儀的弧度,撣了撣長衫膝蓋處的積灰,不顧何遠山的怒意,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每一寸目光都避開了垂眸嫻靜的她,但每一寸的餘光裏又隻有她。
大少爺想要獨自去上海發展被老爺教訓的事情在何府裏廣為人知,但是老爺打兒子也不是件新鮮事,大家都覺得大少爺隻是頭腦發熱,被老爺訓斥過了,念頭自然也就沒了。而女人堆裏各房太太的眼睛都盯著新進門的六姨太。
大太太馮淑琴對何老爺突然從外麵納了一房小妾非常的不滿。她素來厭惡戲子,這來路不明的妖嬈戲子成她新的眼中釘,每天派人去查驗她的動靜,以至於她都沒有心思去管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兒子何梓明。
而六姨太剛進門就不受寵的話頭在各房裏都熱烈的傳開,丫鬟太太們都半公開的八卦了起來,何梓明養好了傷來到大太太院子門前就聽到了女人們的討論。
“你說這新進門的六姨太,那麽年輕,長得又妖嬈,漂漂亮亮的,怎麽老爺就冷淡了她呢?”大太太房裏的春蘭和夏蓮一邊在曬桂花,一邊議論著。
“按理說要是不中意就不會納進來,而且都沒跟我們大太太商量,就兩三天時間,就突然通知老曹去采辦聘禮,然後再告訴大太太安排府內的事情,給六姨太安排院子。”
“六姨太的院子都透著一股味道,我去送過兩次東西,都不想停留,趕緊跑回來了,老爺又怎麽會願意去。”
“老爺當然可以不去啊,把六姨太叫到自己房裏就行了,她也是能忍,沒個下人,也沒做幾身新衣裳,還住那樣的地方,居然都不告狀訴苦。”
“說不定訴苦了呢,老爺不想開罪大太太和三姨太,就沒有吭聲。”
“當年五姨太進門老爺都說過大太太做得不體麵呢,你忘記了,好一頓生氣,這次反而什麽都不提,奇怪。我看六姨太雖然不太說話,斯斯文文的,但是那骨子裏的媚勁比五姨太可強多了,看起來就很會討男人歡心的呢。”
“說不定是新婚第一晚就把老爺得罪了呢,所以新鮮勁還沒過就失了寵。”
“那你倒是說說洞房花燭夜是怎麽得罪的呢?”春蘭捂著嘴嗤嗤的笑道。
“我怎麽會知道,你這個死丫頭,還調侃起我了。”夏蓮反應過來,伸手去拍她的手,兩人笑嘻嘻的打鬧起來,突然看到身後的麵色陰沉何梓明,“大少爺。”
“大少爺,您可算來了,大太太都惦記您好些天了。”夏蓮趕緊站起身來,恭敬的說。
何梓明冷眼看了看這兩個丫鬟,一言不發的走進院子大門。
春蘭和夏蓮趕緊跟在他身後喊道,“太太,大少爺來了!”
大太太馮淑琴從屋內打簾子探出身來,往院子裏望了兒子一眼,不滿的說了句:“來了。”就放下簾子回到屋內了。
何梓明走進房內,看到母親端坐在塌上不緊不慢的吃著葡萄,悶不做聲,並不看他。
“阿媽。”何梓明恭敬的請安。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阿媽嗎?我看你去了趟京城,翅膀就長硬了,一心就想飛出去了。”馮淑琴怨憤的說。
“阿媽,我隻是想去上海長長見識,隻呆在穎城眼界不開闊,您之前不也是說要讓我學習弟弟,要出去見世麵嗎?”
“本來這幾年好不容易學會管理了家裏的大部分產業,你阿爸也你對放心了一些,放權也放的多了,正是你應該好好表現,一步步把家裏的生意控製在手上的時候。雖然六六的兒子去了軍校,你阿爸偏心,以後回來分家業隻會比你多,不會比你少,但是你這些年先把控了局麵,不管怎麽分,你也可以拿到更多。現在倒好,你輕輕鬆鬆一句話要去上海見世麵,也不跟我商量就直接跟你阿爸說了,他都快被你氣死了,以後你還指望能拿到什麽家產!”
何梓明站立在她麵前,低著頭,聽她絮絮叨叨的教訓:“阿媽的考慮的周全,可是我覺得去了上海,能有比留在家裏幫阿爸看著生意更好的前程。上海那邊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下周出發。”
“你這個不孝子!”馮淑琴沒想到一向溫順孝順的兒子突然之間如此倔強,氣得跳了起來,“前天你阿爸那頓棍棒看來是沒有把你打清醒,你要是敢離開這個家門,以後別再認我這個阿媽!”
不料何梓明抬起頭來,目光堅定的看著氣急敗壞的大太太,眼中並沒有愧疚和慌張,他輕柔的說:“阿媽,我去意已決,您也不必規勸我了。您不認我了,以後在何府爭鬥您爭得贏有兒有女的三媽和五媽嗎?您不要置氣,現在一時不滿,過些天氣消了就好了,我阿爸有的是兒子女兒姨太太以後給他養老送終,他認不認我這個兒子不打緊,可是您隻有我一個兒子。”
馮淑琴萬萬沒有想到從不忤逆自己的兒子居然說出這樣涼薄的話來,驚的一時開不了口,這些年來她沒有真正關心過兒子,隻是控製他成為自己討好老爺,在何家保持主母地位的工具。她心中怒火中燒正想發作,卻不由的覺得他的話是實情,如果自己一氣之下傷了母子的感情,兒子可以遠走高飛,過他的生活。自己卻是再無依靠,何家憑著大太太的名號還能支撐幾年這樣的地位。
於是她的滿腔的怒火瞬間轉化成滿心的愁怨大哭了起來,“我怎麽這麽命苦,養了你這樣不孝的兒子,我……”
“哎呀,姐姐,怎麽了,怎麽大白天好好的哭了起來。”隻聽二姨太馮芝蘭的聲音傳了進來。
何梓明回過頭一看,隻見馮芝蘭掀開簾子急匆匆走了進來安撫姐姐。
馮淑琴看到堂妹來了,哭的更傷心了,“妹妹,我活著沒什麽意思了,連唯一的兒子也……”
可是她拿著手帕還沒來得及擦一擦眼淚,抬眼看到馮芝蘭身後跟著一個人,六姨太商依依低眉順眼的款款走來。
馮淑琴立刻止住了哭聲,用手帕迅速的抹幹了眼淚,這種時候她作為擁有權威的主母,是萬萬不能在新進門的小姨太麵前跌了顏麵的。
於是她裝作不經意的端起了茶碗,氣定神閑的說:“我正在和大少爺說事情呢,妹妹,你們怎麽來了。”
商依依婷婷的立在馮芝蘭的側後方,跟何梓明隔著一米的距離,她含笑給大太太請安,隨即偏過身子,“大少爺好。”
而何梓明在商依依進門的一刹那,就失去了剛才跟母親談判的從容,渾身都僵硬了起來。她沒有看他,他也沒有看她,任憑壓抑而奇妙的氣息在屋內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