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汽車穩穩的在路麵上行駛,馮之棠靠在車窗邊不住的低泣,劉清仁粗糲的手掌把玩著她細嫩的小手,嘴角勾著饜足的微笑。

馮之棠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她本以為會像小說裏灰姑娘的故事一樣,在舞會上王子對自己一見鍾情,雖然劉部長比她大十幾歲,讓她覺得是個叔叔,不知道怎麽相處,但是想到他的權勢,想到他成熟擁有男人魅力的氣場和其他女人羨慕的目光,又鼓起了勇氣,覺著她可以用充滿少女心機的小花招讓對方展開追求,一步步來向自己求婚。

可是沒有想到在送她回去的車子上,她隻是沒有矜持的抽開被捏住的手,整個車子就已經彌漫著陌生的情欲的氣息。在劉清仁的壯碩的身體覆上她的那一刻,車子停了下來,聽見司機下車關上車門的聲音。馮之棠像一隻嚇傻的兔子,被充滿攻擊性和技巧的獵豹拆骨入腹,隻是疼得不住的哭泣。

在凶猛過後,他柔情的安撫她:“穎兒,乖,不哭了。”

馮之棠羞恥的閉著眼,她沒心思細想為什麽叫她穎兒,因為腦海中浮現的是何梓明那張英俊清冷的臉,她哭的更加傷心了。

車子轉向開去劉公館的路上,她沒敢哭多久,就順勢倚在劉清仁的懷裏,她恐懼自己最有價值的本錢已經被取走,沒有戲本上浪漫旖旎的你來我往,隻能放下矜持緊緊的抓住這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沒有退路了。

回到公館,秘書上前來遞上一份報紙,“部長,劉司令今天看到這份報紙很生氣,要您趕快控製輿論,不能讓人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劉清仁一手摟著馮之棠,一手取過報紙,輕巧看了一眼:“《朝暉早報》,還是第六版,這種小報紙上的八卦新聞有什麽可擔心的。”

當掃過兩段之後,他鬆開了馮之棠,蹙眉認真看了起來。

這個報道筆觸嚴肅,詳盡的介紹了前財政部長楊其霖的生平,為國為民做的貢獻。袁世凱做大總統後,楊其霖出任財政部長,但跟袁的政治理想不同,袁世凱為了複辟登基做皇帝獲得日本的支持,讓他跟日本人談判二十一條經濟方麵的內容,楊不願接受,準備對外曝光袁世凱與日本人勾結二十一條的事情。時任軍機大臣的袁世凱的女婿劉宗望把楊其霖一家控製囚禁在寓所內,劉宗望的兒子劉同喪心病狂的強暴楊其霖的大女兒,楊憤怒報案要動用司法手段抓捕劉同,袁世凱護著外孫劉同,不予以理會。

劉宗望怕楊其霖追究到底,找人製造了楊其霖跟日本人收贈煤礦和貸款的假合同,誣陷他收受日本人賄賂賣國,找人假冒愛國人士將楊其霖在公寓刺殺。而劉宗望把楊其霖當年收集的反袁資料拿在自己手中,袁快倒台後以此轉投段祺瑞,成為愛國鬥士,出任北洋司令官。

劉清仁沉著臉看完後,問秘書,“這是哪個記者寫的,這些內幕時隔多年怎麽會報道的這麽詳盡。”

“報告部長,《朝暉早報》是上海的進步報社,這個寫稿的是個女記者,名叫蕭筱,已經派人去北京分社查了,她說是匿名信件,拒絕交出原稿,今天下午把分社社長和這個女記者都抓起來了,不過上海總社聯合了十幾家報社抗議,說我們直係軍方幹涉新聞自由。”

劉清仁嗤笑,“放了吧,本來隻是放在奇聞軼事版塊的小新聞,這麽一鬧豈不是給這些報社由頭大做文章,本來沒有任何證據的匿名信就會傳的滿城風雨,不管是不是真的也變成真的了。你去多找幾個報社,讓他們明天就出一版賣國賊楊其霖其人其事,把以前那些材料都用上。”

“是,部長。”

“匿名信的事接著查,看到底是哪來的人有這麽切實的消息。”他一思索,“找林岩問問,他對楊家的人和事最熟悉,是哪個逆黨敢去報社爆料。”

劉清仁吩咐完正要帶馮之棠上樓。

“部長,林參謀前天參加完我們府上的家宴就失蹤了,晚間傳來消息在薊縣的采石場發現了他的軍裝,帶了血跡。”

劉清仁轉過身來挑眉,“死了?”

何梓明來到西直門外一個破敗的胡同,往裏走是簡陋的土房子,沿路飄來不明的騷臭味和劣質脂粉的氣味,男人粗俗的笑罵和女人做作的尖叫聲時時傳入耳中。何梓明用手巾捂住鼻子和臉,忍耐的往裏走去。

每間房門口扯著白簾子,牆上掛著燈籠,有的點著燈光,有的暗著,間或有躺在地上打滾的鴉片癮犯了的男人和靠在門邊賣笑攬客的女人。這片被叫做白房子,是北京城邊的下等窯子,惡劣的環境裏做著最低劣的皮肉生意,有錢有身份的人絕不會來這種地方,都是城內外最破落和窮困野蠻的嫖客集聚的地方,也是黑幫穿針引線的場所。

何梓明找到門牌號28號的房子,門口的紅燈滅著,他掀開了白簾子,撲鼻的異味讓他皺了皺眉。

“小少爺,您來了。”**躺著一個男人,穿著短衫長褲,咧著嘴,笑眯眯的從**挺了起來。

何梓明冷眼掃了一圈屋內,昏黃的煤油燈亮著,一張木板床,幾張破舊的桌椅,牆上掛著一幅年年有魚的褪色的年畫。

他心中一定,好似漫不經心的說,“喔,原來是你。”

這人正是何梓明他們來北京的第一天晚上遇上的打劫流氓,那個帶頭的瘌痢頭。

“前天我還疑心認錯了,這麽漂亮的小少爺怎麽會來白房子這種地方,沒想到果然是有緣分再相見,今天怎麽穿的這麽破舊,都不像光鮮亮麗的少爺了。”

何梓明並不答話,隻是踱步在屋內轉了半圈,“你一個人?這屋的女人呢?”

瘌痢頭坐下笑嘻嘻的倒了兩杯茶,“今夜是我們男人談正經事,女人來聽什麽。”他把一個茶杯往何梓明方向一推,“我叫秦老四,小少爺怎麽稱呼?”

何梓明低頭看了一眼滿是茶垢的杯子,又看了看秦老四警惕又貪婪的笑臉,“你說的對,北京城這麽大,再見也是緣分,你想要什麽,說吧。”說話間他把捂著鼻子的手巾拿了下來,正要塞進風衣口袋。

秦老四蹭的站起來從腰後掏出一把毛瑟槍,指著何梓明,“小少爺,你家小美人的那把槍可是個上等貨。”

何梓明兩手微舉,做出別擔心的手勢,把兩手慢慢伸入口袋全部拉出來,表示沒有帶槍。秦老四又示意檢查他全身,何梓明拍了拍上身和褲兜,讓他放心。

“信上我寫了,一千塊袁大頭。”秦老四咧著嘴笑,“對於小少爺來說,這點錢不是事兒吧。”

“不少。”何梓明低垂著眼皮,“我怎麽知道給了這筆錢之後你不會再告訴別人。”

“這個你放心,我秦老四辦事靠譜。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事我沒告訴別人,難道還要多個人來分錢的嘛。”

原來那天夜裏何梓明處理林岩屍體的時候出了意想不到的紕漏。京城雖然在北洋政府的管轄內表麵秩序井然,實則藏汙納垢,黑派林立,各種黑市,多見不得光的買賣都能招搖過市,警察局的薪水沒有幾個子兒,但是油水豐厚,眼睛漏光的隻有上麵指命要追查的那條縫兒。

何梓明在夜裏通過幾個掮客找了三個路子,一個跟飯店內部有通道,用行李車把裝到箱子裏的屍體從房裏運出來,放到飯店裏的行李站。另外找人把這箱貨運到了西直門外的白房子的一個叫娟姐老鴇的屋裏,說是個老客人送來的一箱禮物。最後再由一個渠道來人把這箱禮物送到城外的焚燒廠開爐燒掉。

本來這三波人互不認識,各做各的事情,中間也隔了時辰,就算有人起了什麽心思也不會知道前因後果。何梓明在每一個環節都暗中盯梢。

問題就在娟姐這個老鴇這裏,秦老四是她底下一個姐兒的相好,接這單生意的時候他正在邊上的屋子裏作樂,出來撒尿的時候看到何梓明正從一個黃包車裏下來,認出了他是那天沒討到便宜的小少爺,奇怪他這種人怎麽會來這種下三濫的地方,本來想上去弄弄他,沒想到他沒有進來,隻是在外轉了一圈,就站在一個暗處抽煙,一直遠遠的望娟姐的屋子那邊探望。

秦老四知道這些殺人越貨的門道,自己手裏就辦過幾條人命,直覺知道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讓相好的去娟姐的房裏翻看新進的箱子裏的東西,偷拿了一件染血的軍裝出來。秦老四心中有數,於是暗中跟著這個小少爺,看他遠遠的看那箱貨推入了焚燒爐才回走,又繼續跟著他回了北京飯店。秦老四這個流氓短衣打扮進不了高級飯店的門,不過他花了小錢買通了門童幫他打聽這個小少爺住哪個房間。

隨後他回到白房子找到娟姐打聽這箱貨的來曆,娟姐作為道上的掮客,一心賺錢,不該她知道的事情一概不會打聽。秦老四隻好自己想辦法,他看這軍裝上繡著標識,肯定是有來頭的主兒,而且來頭越大他越有利可圖。於是他想了個法子,薊縣采石場附近有個軍事訓練場,就在他們跑操的必經之地把那軍裝掩在明處,讓軍隊的人發現。果不其然,經過半天就打聽到了這個軍裝屬於唐委員長的女婿林參謀的,而且他已經失蹤了一天。

秦老四大喜過望,晚上回到北京飯店外,找門童給小少爺的房間門口插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林參謀,晚上西直門白房子28號見,帶一千塊袁大頭。”

秦老四看何梓明沉吟不語,笑道:“看不出小少爺這麽斯文,幹起這殺人的買賣倒是很利落。隻是這個男人可是大有來頭,被查出來了的話恐怕小少爺要用腦袋換了,這才一千個大洋換平安,真是便宜啊。”

“花錢消災,倒是沒錯。”何梓明扯了扯嘴角,“銀票在車上,跟我去拿。”

秦老四心中暗喜今天這一趟是要發大財了,他笑嘻嘻的說,“那個小美人呢,也在車上嗎?”

何梓明不答,壓低了帽子,快步往外走去。他緊跟上腳步,走到幾百米開外的空曠場地,何梓明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秦老四往車裏張望確認無人埋伏,也拉門坐到了副座。何梓明從車內的包中掏出一張匯票遞給了他。

“小少爺可真是痛快。”他兩眼發亮,雙手接過匯票,仔細看了一下是匯豐銀行的票麵,兌付肯定沒問題,他故意皺眉,“可是這個不是現銀,還要去銀行兌現。”

“夜裏不可能帶出一千大洋,你隻能明天去銀行兌現。”

“我聽門童說你們明天要退房走了,那我到時候去哪裏找你呢?你在北京住大飯店應該是外地來的少爺吧,要不給個家裏的地址,我以後好去串個門。”他笑得露出黑漆漆的門牙。

“我們就是今天的買賣,以後路歸路橋歸橋。”何梓明瞥了他一眼,鄙夷的挪開了目光。

“要是明天我去銀行時候出了什麽差錯就不好辦了吧,少爺你遠走高飛了,我連個人影都找不到,就隻能做好市民找軍方匯報線索。”

“那你說說你覺得怎麽樣最好?”何梓明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看他。

“既然都要去一趟銀行,那不如多寫一個零,寫個一萬塊大洋的支票。”秦老四眼睛冒著貪婪的精光。

何梓明鼻腔發出一聲輕笑,“原來一千塊就是個餌,真正的胃口這麽大。”

秦老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掏出了毛瑟手槍,指著他的胸,陰狠的笑:“我不是跟你商量,小少爺,既然都來了,一千還是一萬差別也不大。”

見何梓明斂目陰沉著臉不說話,他繼續說,“跟你一起的小美人,她雖然凶了點,但還是招人疼。”他猥瑣的笑,“你平時搞她的滋味肯定很銷魂吧,你叫她來我這,壓一夜,明天去銀行兌了現,我就把她還給你,是不是很公平?”

何梓明驟然抬起頭,俊臉上幽深的線條像是石刻出來的一般,目光悍如彪匪。秦老四心中一緊,怕他急眼了造反,舉槍往他的腦袋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