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唐薇擺脫了應酬來到了這桌,一雙杏目看向林岩:“哈尼,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林參謀在懷舊,說了不少舊人舊事呢。”剛剛那個清瘦學者鼻子哼道。

“趙老師,你的酒喝了不少啊,小心別又喝多了。”唐薇笑道,旁人連忙空出一張椅子請她坐下。

這人名叫趙敬義,是北洋軍的老人了,在唐委員長底下做過書記,還教過唐薇功課,但是性情太耿直,憤世嫉俗,有幾次飯局都因為酒後直言得罪了人,一直沒有能升上去。

同桌人趕緊轉移了話題,“何梓佑是何大少的親弟弟嗎?”

“是的,您認識舍弟?”

“在天津的劉司令的飯局見過兩次,跟何大少一樣青年才俊,大有前途。”

“梓佑從穎城初出家門,在天津念書,承蒙各位關照。”

“隻要劉司令關照,以後從軍校畢業後一定前途無量。”那人說,“劉司令很看中穎城的同鄉。”

“劉司令的獨子劉同就是在穎城意外去世的,何大少知道這件事嗎?”趙敬義又挑起話題。

何梓明不願多談,潦草應答,商依依神色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可憐劉司令一心為國為民,勞心傷神,今年還經曆了喪子之痛,真是讓人痛心。”有人接著感歎。

“劉司令就這一個獨子,這不就是劉家無後了嗎,其實劉司令還年富力強,家裏一房姨太太都沒有,應該娶兩房來生子。”說到這個話題,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劉夫人可太不懂事,這種情況還不讓納妾延續香火?”

“沒辦法,誰叫娶的是袁家小姐,她向來潑辣。娘家根基深厚,袁大總統歿了,家族勢力還是強大,她說隻要她活著就不會讓別的女人進門。”

唐薇眼角瞥身邊的林岩,低聲笑道:“要是以後我沒生兒子,那你怎麽辦?”

“為什麽要兒子,女兒像你更好,都沒有最好,那你隻屬於我一個人。”林岩嘴角浮笑,甜膩的哄她,唐薇抬著下頜輕輕一笑。

“娶袁家小女,當年是風光,扶搖直上,男人靠女人發達,這日子過的舒不舒坦就隻有自己才知道了。”趙敬義說著冷不丁的看了林岩一眼。

林岩像是完全沒有聽出他的暗諷之意,笑著給唐薇添酒。

“話不能這麽說,能娶到大戶千金,如花美眷,那是因為青年才俊,才幹出眾才被老丈人看中,那叫男才女貌。”另一人討好奉承。

大家笑談了一陣,酒過三巡,飯菜已畢。劉清遠在主人位招呼大家:“今天家宴不巧,我大哥,劉司令和唐委員長都為國事奔忙,不能出席。我們府上請了京劇名伶來表演給大家助助興。”說罷讓仆人招待客人們去小廳看表演。

唐薇喜歡看戲,看林岩還在跟人談事,就找劉清遠給她講今天請的角兒和曲目,劉三少一路領著她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兩人相談甚歡,引得唐薇笑語連連。

商依依在他們言語間默不作聲的去了化妝間,何梓明站在原地等著她。

趙敬義喝多了,滿麵紅光,本來梳的整齊的四六分頭,都淩亂的翹起了幾撮,與另一人一起坐在沙發上喝茶醒酒聊著天。

“這次林參謀在內閣要謀個肥差了吧?”那人問。

“不一定。”趙敬義搖頭,一副無所不知的得意樣。

“他老丈人負責重組內閣人選,怎麽會少了他?”

“這你就不知道了,林參謀有個外號叫小呂布。”他滿臉不屑,看何梓明也一臉探究的看著他,也不避諱,“何老弟,你可要看好你的老鄉,別被呂布占了便宜。”

何梓明走近兩步,笑問:“小呂布是馬中赤兔人中呂布,誇他卓爾不凡的意思?”

“哈哈,他可沒那本事,是三易其主亂認爹的意思,當年他是楊其霖的同鄉成為他的門生,跟楊家的大小姐定了婚。”

“這個我聽說過,楊部長是個傳奇人物,清末公派留學德國法國,回國學以致用,民國初年出任財政部長,那時內憂外患,國庫多少錢和外債都算不清,係統的法幣,稅收,貸款等財政政策都是他一手製定的,後來因為通日被刺殺,真是可惜。他好像沒有兒子,就三個女兒,楊家就完全沒落了。”

“那你知道楊其霖的死,劉宗望在中間是怎麽推波助瀾?當年他這個好門生準女婿是怎麽落井下石投靠劉宗望的嗎?可惜劉宗望不信任他,混了兩年知道沒有上升的機會,借著一副好皮囊追到了唐家千金,唐委員長雖然不高興,可是架不住女兒喜歡。”

“哈哈,還真是呂布,唐委員長看來對這半個兒是不會太放心。”

“而且他風流成性,據說他就喜歡刺激,跟有夫之婦**就在人家男人眼皮子底下,唐小姐鬧過幾次但還是被他哄住了,在外還是很維護他的麵子。”

“這林參謀還真是對女人有些本事。”

何梓明輕笑,心中對林岩更是鄙夷。他跟趙敬義閑聊了一陣,還不見商依依回來,去門口又等了一會兒,沒看到人,於是讓女仆進去看看,結果說裏麵沒有人。

何梓明心裏說不出的煩亂,去到小廳,看一出《斬美案》的角兒已經粉墨登場,而商依依並不在裏麵。他想去問劉清遠,見他正陪在唐薇身邊。

何梓明突然意識到林岩也不在廳內,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轉回身去尋商依依。找遍了公共區域都沒有看到她的蹤影,越發的心亂如麻。直到他尋到花園的轉角,在一棵老槐樹後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珍珠白的流蘇裙角在暗處搖曳,被一個高大健壯的身軀擋住了衣裙。

夜空無月,黑雲密布,何梓明有一雙黑夜中的明眸,把暗影中的隱秘看的真切。林岩把商依依壓在牆邊,低著頭與她情人般旖旎的私語,一根食指親昵的勾著她的卷發,被他的手擋住看不到她的神情。

何梓明定定的看著這一幕,猶如千斤之石壓在胸口,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直到林岩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鬆開懷裏的人,偏頭看著來者。

“何大少,飯後散步好興致,不過你好像走錯了地方。”他嗤笑。

“林參謀,你好像應該在小廳陪你太太一起看戲,而不是讓我在這裏看好戲。”何梓明嘴角**,努力的想看清她的臉。

“小妹,這何大少是你什麽人,好像很不滿意?”他輕笑著看她。

商依依沒有說話。

“她在北京是我的人。”何梓明聲音如冰刀。

“是嗎?”他輕佻的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已經有新歡了?等會跟我走還是跟他走,嗯?”

“跟你走。”她的聲音裏沒有情緒,也沒有猶豫。

“還是那麽乖。”他在她臉頰上親昵的一蹭,得意的看著臉色鐵青的何梓明,“何大少總不至於得不到女人的心就要去打小報告吧。”

林岩湊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笑道:“去那等我。”

她緩緩的點點頭,陰影中隻看到白銀的耳墜搖晃出的銀光。

說罷,林岩從憤怒的何梓明麵前張揚的擦身而過。

何梓明什麽也沒說,隻是怔怔的看著陰影裏的商依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黑暗中她的臉像一道剪影,看不清五官,隻隱約感受到她眼中冷清而堅毅的眼神,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但不是那個讓他神牽夢縈的商依依。

她始終低著頭,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他想走過去看清黑暗中的那張臉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想去質問她,想強行拉走她,但是一切的語言好像都是多餘。

他隻是站在那裏,望著她靜默的從樹影裏轉身走向了更深的黑暗中。

何梓明失神落魄的回到小廳坐在一處角落,《斬美案》已經演到堂審那一折,秦香蓮控訴陳世美始亂終棄,殺妻另娶,陳世美頂著駙馬的身份對包拯的審訊不屑一顧。前排的唐薇偏著頭似嗔似怨的跟身邊的林岩說著什麽,接著林岩親了親她的臉頰就起身離開了。

何梓明滿腦子都是剛剛混亂的場景,他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情感上的重挫讓他產生厭世的憤慨,但直覺告訴他他喜歡的女人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的腦海中一幀一幀的反複放著關於她的畫麵,咀嚼著讓他心痛的隻言片語。

流動的畫麵忽然靜止在她那閃著銀光的耳墜,那是一對柳葉型的白銀耳墜,之前一眼看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如電光石火一般,何梓明腦海中像是接通了某種電流,他顫著手指掏出了西裝口袋裏的錢包,急急的打開錢包的隔層,拿出了在何府時放進錢包後被遺忘了的那一支柳葉型的銀耳墜。這支耳墜與她今天戴上的並不完全一樣,但是款式做工材質都是相似的,像是同一家銀店出售。

何梓明不可思議的看著手中的耳墜,難以置信這其中的關聯,紛至遝來的畫麵如隨機在海洋中漂浮的破碎的拚圖,被洋流中的漩渦席卷著衝入了腦海激烈的拚湊了起來。

剛剛黑暗中她的那個剪影和那陌生的眼神,與他在劉府劉五兒喪禮那夜,送酒醉的劉同回到院子裏,無意間看到黑暗的門背後藏著的那個臉的剪影,那種孤擲一注的堅毅的眼神,隻可能是同一個人,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感覺了。

在紛繁熱鬧的戲堂中,何梓明如石像一般靜默的呆坐在角落,猛然間,他又拿起了錢包,摸到隔層裏,原本放的那個鎖著商依依的手槍的保險箱的鑰匙,已經消失不見了。

——

至此本文中的主要人物已經全部出場,依依的秘密也開始揭曉,何大少開始成熟蛻變,錯綜複雜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歡迎大家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