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依依死死的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抓住手包的雙手骨節泛白,她垂下眼簾,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無法掩飾的失望和憤懣。

身旁的何梓明從頭到尾一直凝視著她,就如他第一次在何府的河畔冷眼看她跟管家鄧冶調情一樣,隻是這次他沒有了那種看人醜態的惡趣味,而是感到剛剛變得柔軟的心上被冰錐子紮了一槍,冰碴子融在血液中往全身流淌。

“你就這麽想攀上劉清仁這個高枝?”何梓明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

“是。”商依依兩道柳眉擰在一起,她垂著眸,幹脆的說,不帶任何解釋。

“那恭喜你,我相信你的本事,可能以後三少來這個房子裏閑聊的姨太太就是你了,或者成了填房的太太,他都要叫你一聲大嫂。”何梓明定定的看她美麗而無情的側臉,強壓住心中的苦澀,轉身走開。

商依依沒有什麽表情,在會客廳找到一個暗處的沙發,坐在那裏一個人怔怔的發呆。

劉三少忙著接待客人,劉清仁走了之後,大家都圍著唐委員長獻殷勤,不料唐委員長也很快尋了個理由帶著警衛兵走了。

商依依的沙發位置在一處窗邊,她正蹙眉思索著心事,就聽到有兩個人在窗外抽煙聊天。

“這次重組政府內閣,劉部長居功至偉,一定可以拿到好職位。”

“那要看劉宗望的意思了。”

“這話怎麽說,劉部長是劉司令一手提拔起來的,劉司令高升了,還怕不給劉部長騰位置?”

“老弟啊,你從雲南來,不了解京城直係的糾葛。你以為今天為什麽臨時把劉清仁叫去辦事,怕是劉宗望不想讓劉清仁組這個局啊。”

“怎麽說?”

“這次主請的是唐委員長,他跟劉宗望不是一個派係的,雖然平時也會給幾分薄麵,但終究一山不容二虎,劉宗望今天不願意來交好也不意外,可是去拿總統章印的事不是非要劉清仁去不可,明知道他今天宴請還故意把他臨時叫走,這不就是不想讓他成這個局。”

“原來是這樣!”

“還有這兩年來劉宗望卡住劉清仁的位置,前年黎元洪上台的時候就有消息讓劉清仁出任西北軍區司令,但是後來怎麽就無聲無息了,其實是劉宗望卡住了他的通道,他們雖是同宗,劉清仁從一個中尉跟著劉宗望一路升到部長,也就到頭了。”

“我記得劉部長出頭的第一仗就是跟南方革命軍,當時殲滅了一百多人,袁世凱特意發了嘉獎通告。”

“不錯,那一仗就是在武漢周邊,以少敵眾,不過後來南方軍不承認他們損失慘重,還打起了口水仗。後來他就一路凱歌,確實能力出眾,這十年他的勢力已經滲透到劉宗望的權力核心。劉宗望這二十多年來苦心經營,屹立不倒,不光是每次時局變化都選對了站位,更重要的是老北洋軍北京天津軍校培養出的嫡係第十九師,八個團長忠心耿耿,不管政府跟誰姓,這支軍隊姓劉。”

“這倒是,劉司令軍權在握,曹錕這次想自己做總統,也得看馮將軍,劉司令他們的支持。”

“怪不得每年的北京和天津軍校開學典禮都是劉宗望親自發表演講,每年的慣例了。這是他的根據地,不會讓他人染指,現在劉清仁的野心和能力已經讓劉宗望忌憚,一個劉家軍不能有兩個劉司令。還有一個隱秘,就是劉司令的兒子就是死在劉清仁老家,所以……”

商依依正聚精會神的聽著,遠處傳來唐大小姐甜膩而不滿的聲音:“哈尼,你怎麽才來!”

隻見唐大小姐突然從中間的沙發座站了起來,大廳門口走進來一個漂亮白俊的年輕軍官,他二十六七歲,身姿瀟灑,眉眼之間透出成熟浮浪的氣質。

他走上前去擁抱唐薇,含笑的眼睛掃過全場,最後目光落在了那無人注意的窗邊沙發處,勾起了嘴角。

劉清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走過去打招呼:“這位是林參謀吧,幸會幸會。”

唐薇攬著他胳膊甜蜜的介紹:“這是我先生林岩,哈尼,這是劉部長的弟弟劉清遠,劉三少。你把我丟在這一下午,多虧有三少跟我聊天解悶。”

“劉三少,多謝你幫我照顧太太,她最怕悶了。”林岩偏過頭去在唐薇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對不起,薇薇,準備大後天軍校開學典禮的事情太多了,又推脫不掉,好不容易才提前出來了。”

劉清遠把目光從這對親昵的俊美夫婦身上轉去找商依依,那把沙發椅上已經沒有人了。他找了一圈走到外麵,終於在大門口看到消瘦的她一人站立在石柱旁吹著冷風。

“依依,”劉清遠走過去,“外麵風大,快開飯了,我們進去吧。”

走近了才發現商依依身體不斷的顫抖,麵色慘白,失魂落魄。

“怎麽了?”他趕緊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頭,“不舒服嗎?我派人送你回去。”

商依依木木的搖著頭,“我不能走。”

劉清遠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感覺下一步她可能就站立不住要倒下,他輕柔的把她的肩頭攬在懷裏,用手掌撫摸她的秀發,“那就在這裏,我給你安排個房間休息一下,不會有事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如暖流。

大概是他的外套和身體給了她些許溫暖,她的身體漸漸鎮定了下來,然後離開了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

“謝謝三少。”她好像才回了魂,勉強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不是說要開飯了嗎?我大概因為是又冷又餓,剛剛感覺不舒服,一會吃點東西就好了。”

劉清遠久久的凝視著她,“依依,有什麽事情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商依依怔了一瞬,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三少,你可真是個愛憐香惜玉的男人,不過我大概不會需要姓劉的幫什麽忙。”眼中含有不曾有過的敵意,說罷,她把他的外套脫下還給他轉身進了公館內。

劉清遠還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到一臉譏諷的何梓明。

“你以為你柔情少爺這一套對她會有用?”何大少剛才在屋內沒有看到商依依出來找她,看到了這一幕。

“沒有用。”劉清遠自嘲的說。

“別自作多情了,她隻對你大哥感興趣,真正有權有勢的男人。”

“不,你不了解她。”劉清遠輕歎道。

“你才認識她多久,你就覺得你夠了解她了!”

“在我心裏好像已經認識她十年了。”劉清遠的神情有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你裝什麽深情。”何梓明驚訝的看著這個多年的好友,像是從未認識,“別在我麵前裝的好像真的愛上了她一樣。”

“那你呢?是真的還是裝的?”劉清遠挑釁的看著他。

何梓明的薄唇抿成一條線,他的心像是被針紮破的檸檬,又酸又痛。

“晚宴要開始了,我這個東道主得進去了。”劉清遠好似沒有注意到他苦澀的神情,悠悠的說著往裏麵走去。

晚宴開始,一共開了三桌酒席,東道主劉清仁不能親自主持,唐委員長這個貴賓也提前走了,為了給主人麵子,他留下女兒和女婿出席。

劉清遠雖是主人的弟弟,但跟在座的軍官政要並不相熟,這桌飯局失去了之前的目的,大家都是地位差距不大的同僚,沒有需要特意討好的人物,說起話來就隨意了很多,大家的話題主要在黎元洪總統下台和接下來的政局上。

劉三少展現出平時哄女人的社交才能,左右逢源,把每位客人都招待的很周到,隻有何梓明和商依依不是軍政人物,在席上有些格格不入,劉三少體麵的把他們介紹給在座各位。

何梓明情緒不佳,但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收拾心情,飯桌上與在場各位推杯換盞,結識這些軍政官吏。

女客隻有唐穎和商依依,大家猜不透商依依這樣漂亮而沒有什麽身份的女郎被邀請來參加這桌飯局的目的,席間有兩個官員試探的詢問,商依依沒有了平日的巧笑生姿,隻是淡淡的簡單回應,顯得低眉順眼。其他人琢磨不透這個女人是否是劉部長的私藏,也就沒有妄加多言,隻是簡單的互敬了一輪酒。

劉清遠在過來跟何梓明喝酒的時候低聲叮囑:“你今晚照顧好依依,我這裏客人太多,看不過來。”

何梓明抿嘴不語,看了一眼在應酬的商依依,點點頭。

酒席過半,林岩走到他們這桌來敬酒,他喝的臉龐微紅,走到商依依身邊,笑著俯視著她,“商太太今天好像沒怎麽喝酒,這麽漂亮的太太怎麽能被冷落,我敬你一杯。”

商依依勉力站了起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舉起了酒杯,“林參謀,幸會。”

“商太太很像我家的一個小妹,她從小就漂亮又驕傲,會跳芭蕾,會法語,跟個洋娃娃似的人見人愛,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就是脾氣太倔認死理,容易吃虧。”

何梓明打量著這個神情輕佻的唐委員長的乘龍快婿,又看看得意的在應酬別人討好的唐薇,心中不屑。

“聽林參謀的口氣,必定是很喜愛這個小妹,讓我們也想見一見了。”同桌的人附和道。

“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想必長大了就是商太太這樣,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懂得變通了。”他的目光像騷柔的絨毛掃在商依依的臉上。

商依依默然不語,隻是跟他碰酒杯的時候,玻璃杯內的葡萄酒晃的很厲害。

何梓明感拿起酒杯插身站在他們中間,擋住了林岩的目光,“林參謀,幸會幸會,我敬你一杯。”

林岩看何梓明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大少跟商太太一同從穎城來到北京,必是交情甚好。”

“確是有同鄉之誼,出門在外互相照料。”

“聽商太太的口音不像是穎城人,倒像是我清州的老鄉。”

“你不如說商太太就當做你小妹吧,林參謀啊,你老丈人不在老婆還在呢。”一個清瘦的學者模樣的中年人的嘲諷道。

林岩不以為意,瞥著商依依,“商太太確實勾起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

何梓明見她的臉色越發的慘白,直接從她手中接過了酒杯,“商太太酒力不濟,怕是不能陪林參謀懷舊了,我替她喝了這杯。”他一口飲盡,“我看林夫人也喝了不少,林參謀還是先去照料夫人吧。”

林岩的目光從商依依身上轉到何梓明手中的酒杯,笑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