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何梓明終於鬆開了已經完全沒有動靜的枕頭,轉身一把抱住身體因緊張而戰栗著的依依,他渾身的傷口都發出撕裂的疼痛,但是他亢奮緊張的神經麻木了劇痛。他緊緊的抱著她,帶著急促的呼吸擁吻她,感激欣賞她的果決和勇猛,也對剛剛那電光石火危險的一幕深深的後怕。

以前他從來不會怕,越是緊張危險他越是亢奮,但是因為懷中的女人,他有了對失去她的恐懼,這種恐懼讓他柔軟,讓他依戀,恨自己的渺小不能保護她。

“依依……依依……”

他顧不上隨時可能有人進來的危險,癡迷的吻她。依依在他的懷抱裏也不再顫抖,緊緊的摟著他,熱切激動的回吻著他。

他們倆像兩隻相依為命的受傷的野狐,剛剛躲過了獵人的陷阱和獵槍的追擊,但是又不知道這黑暗森林裏下一個獵人的槍口在哪裏。短暫的劫後餘生的相擁讓他們既感恩命運當下的垂憐,又深深的擔憂未知的命運。

理智逼迫何梓明放開了依依,他不舍的在她的臉蛋上一吻,受了重創的身體經曆了這麽激烈的活動,心髒的衝擊感越來越強烈。

“你沒事吧?”依依緊張的看著他,“你剛剛輸液裏融入了不少的藥劑。”

“我沒事,一點點死不了的。”何梓明滿不在乎的笑笑,一手按在胸前,想壓製住心髒的劇烈跳動,“那麽多人想要我們的命,可是我們現在活著的是我們。”何梓明看著周邊的屍體帶著殘忍的快意。

“還記得在北京飯店我殺人,你幫我藏屍。”依依眼中充滿了憂傷,“你跟我在一起,總是充滿了危險和殺戮。”

“是我們倆在一起就不再為人魚肉,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老天也不想我們死。依依,你信我,信我們的命,不要做傻事,我們一定能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的。”

“你為我做的太多了。”依依哽咽著說,“這次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劉清仁這個老狐狸槍法不行,還沒能要我的命。隻可惜張老板的殺手在爆炸時沒能直接殺掉劉宗望,這個禍害還在病房裏苟延殘喘,沒能幫你報仇!”

“原來裏麵的殺手是張老板的人,他怎麽會答應這麽危險的事情。”依依恍然。

何梓明笑笑,“隻有不合適的價格,沒有買不了的人頭,我把紗布交易所董事的位置送給他。炸藥是孫的人買通警察總督放的,張老板他隻要趁亂派出幾支無人認識的槍手就可以了,收益大於風險。”

依依凝望著他,輕歎一口氣,說不清是欽佩還是感傷。

“雖然我被關在這病房裏,並不是對外界一無所知,我壓的孫傳芳軍隊已經占據了上海,奉軍被打得猝不及防,連連敗退。這次隻要孫傳芳能贏,北京段政府對這次爆炸案也不能過多追究,我們隻需推到日本人和傅先生這個死人身上,段政府也不能怎麽樣,雖然現在孫傳芳不會理會我的死活,但是等戰事穩定下來,我對他還是很有價值的,他會保我。”

“可是這段時間很危險,你身受重傷又……”

“我的命硬。”何梓明指腹輕撫她的臉頰,“可是你為什麽這麽傻還要回來自投羅網,劉清遠沒有帶你去香港嗎?”

她搖了搖頭,落下了眼淚,“知道你還活著,我怎麽能自己走。”

“依依,要是這次我們都能活下來,你就嫁給我!”何梓明狂熱的吻她,“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止我娶你,我要在所有的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成為我何梓明的太太。”

“梓明……”她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臂,殷切的想告訴他什麽,可是隻是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出來。

“嗯?”他溫柔的摸著她的手背,“答應我!”

“好!”她點頭,淒婉的一笑,“如果我們真能活下去。”

“最危險的事現在,我綁在這裏,沒有能力保護你。現在你快離開這裏。你不要輕舉妄動,不要想去暗殺劉清仁,現在最重要的保住你自己的命。”

他看出了她先前的心思,依依跟隨傅先生來到醫院,一方麵是想要見到他,一方麵是想找到機會潛入劉清仁的病房,設法讓他沒有機會醒來,所以在看到床頭的藥劑時眼中有了那麽決絕閃耀的光,他知道她最不乏的就是勇氣。

依依垂眸,牙尖咬著下唇,“可是一旦他醒來,以他的性格,不咬死你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不是還沒醒來嗎?可能永遠也醒不來。”何梓明安慰道,“我不會被他們隨意拿捏,隻要撐到孫傳芳收拾了局麵,劉宗望和劉清仁就隻能回到北京,上海不是他們的地盤,無法置我於死地。”

他眼中飽含著濃濃愛意,“我擔心的隻有你,我這輩子必須要有你,我可以為此做一切的事情。我說過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去做,隻是這次時間太短了,出了很多的岔子。”

依依癡癡的看著他,隻是垂淚,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知道在這個死亡病房裏每多一分鍾都是多一分死亡的危險,兩人臉上掛著清淚不舍的凝視著對方飽受折磨的容顏,可是沒有更多的時間留給他們了。

何梓明不舍的放開了她的手,把枕頭拿開,努力的搬動傅先生的屍體,但是他身體的傷口實在是無法完成這樣的動作,依依也過來幫他一起,她肩膀的傷口在一係列的用力下拉傷的厲害,可是此時隻能暗暗的咬牙撐著。他們倆個傷痕累累的人費盡了全力把身形高大沉重的傅先生的屍體移到了剛剛他坐著的椅子上,從門口看著背影還是一副坐在椅子上問話的樣子。

然後何梓明想下床去把馮之棠的屍體拖進洗手間,可是他一下床就摔倒在地上了,無法站立起來,依依趕緊過去扶住他。

“你傷的太重了。”她搖搖頭,看著他的奮力又強忍著疼痛的樣子心疼不已。

“這裏的事你不用再管了,快趁沒有人發現這裏的事情逃出去。”何梓明額頭滲著虛汗,唇色越發的蒼白,冷靜的與她商議,“你要是這樣出去,外麵傅的人會繼續看管你?”

“嗯,應該是怕人多眼雜,傅就帶了一個人手,現在應該就在外麵守著。”

依依眉頭微蹙,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到了地上的馮之棠身上,對望了一眼。

“馮之棠身形跟你相似,換上馮之棠的裝扮,渾水摸魚逃出去,別再回來。”

“那你呢?”

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我還要跟你結婚,我不會讓自己死的。隻要我知道你安全了我就可以放心跟他們鬥,而且劉清遠一定能夠想到辦法來支援我的,你不用擔心我。”

依依輕柔的擦拭著他額頭的汗滴,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你要照顧好自己,一定不能有事。”

他凝望著她,低頭在她的手心上重重的一吻,“等我去找你!”

依依收住了眼淚,走到門邊,從門上的孔中看到外麵有個警衛和傅的手下,聽到他們閑聊的聲音。

她眸中閃耀著果決之意,不再猶豫,走向了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馮之棠。她仔細看著她的臉,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用手幫她闔上了眼簾。然後起身用力的把她的身體往洗手間裏麵拖去。

過了一會,隻見商依依換下了護士裝,拿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暗紅色的小牛皮包,穿著馮之棠的貂皮大衣,戴著寬邊的帽子,遮住了半張臉,而她的臉上畫著濃豔精致的妝容。她本是在戲班唱戲的青衣,精於臨摹妝容。馮之棠的臉型和她差不多,眼睛比她的大一些,鼻子要低一點。在現在這張臉上,不熟悉的人一眼看過去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大不同。

何梓明沉靜的打量著她的周身,點了點頭,露出讚賞的神情。

“等我。”他眼中噙著淚,不舍的凝視著她的臉。

依依重重的點點頭,但是不敢再開口,怕眼淚隨著不舍的話語流出。

她站在房門口回眸深深的看了一眼,何梓明凝重的望著她的身影,無聲的傾訴著眷戀和焦灼。病房內是虎穴,走出這道門是龍潭,如今他們隻能祈禱。

依依看他的臉漸漸模糊,轉回頭去,擦了擦眼底,努力的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依依……”

身後的依戀的聲音低的像是不能被聽見,依依沒有再回頭,就像第一次登台唱戲一樣,數著鼓點和胡琴的節奏,擯棄緊張和雜念,把自己投入到表演的這個角色中,隨著房門開門的聲音一響,她登上了門外這個充滿危險的舞台。

“劉夫人,您也在……”門口的警衛看到她走了出來,大吃一驚。

“嗯,我在裏麵好一陣子了,正好傅先生也來了,一起問了些話,傅先生還有一些事情要單獨問疑犯,不要進去打擾。”商依依說話露出一點感冒似的鼻音,以掩蓋聲色的不同,讓偽裝的聲音聽起來跟馮之棠的嗓音相似。

“是。”警衛端正的應答道。傅的人疑惑的往門內望去,看到傅先生還背坐在椅子上跟何梓明問話的樣子,房門隨即被她關上了。

商依依目光掃望著這層樓的最裏麵的病房裏守衛森嚴的持槍軍人。她看似步履輕盈的穩步向樓梯口的方向走去,可是她一邊走著,一邊看著重兵把守的那兩個病房門口,呼吸越來越緊促,當她走到了樓梯口的時候停留了一秒。

這時迎麵走來了一個醫生,“劉夫人,您現在回去?”

商依依低著帽簷,輕哼一聲,“嗯。”

“劉副司令傷情不穩定,從檢查結果來看應該脫險了,可是就是沒能醒來,您也別太焦慮了,自己也好好休息。”

依依勉強應對了兩句告辭,說罷她不再猶豫,高跟鞋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她努力的保持儀態暗中加快速度,這樣下到了一樓,醫院的大門就在眼前,一樓大廳人來人往,數不清的麵孔,依依把帽簷壓的更低了快步往門口走去。

“夫人。”突然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依依隻能緩緩停下腳步,偏過頭來看來者,隻見兩個身穿軍裝的高大男人信步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的堵在她麵前。

“夫人,”其中一人對她笑道,依依心中一沉,她認出了他,是劉清仁的親信,“副司令還在病房,您就回去不合適吧。”

“你管到我頭上了?”依依學著馮之棠輕慢刻薄的姿態。

“當然不是我管您,是副司令想讓您回病房陪他說說話。”他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