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在輪回內待足一天,有前車之鑒,沈寂已經做好隨時抽身離開的準備。

但這一次,意外的,直到第三天,周圍的場景仍然穩定,沒有絲毫變化的跡象。

小執昌顯然也沒想到他這次會停留這麽久,但仍然留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興衝衝地帶著他把三個月來走過的地方全部介紹了一遍。隻用了兩個白天,可見他的活動軌跡非常有限。

此外,三天以來,除了尤印一開始試著套過近乎、被拒絕後自覺不再出現,沒有第二個人打擾,整個後院顯得安靜許多。應該是尤印有過交代。

“叔叔!”又到一天晚間,小執昌氣喘籲籲自天際落地,用最短時間趕了一個來回,把酒壇放在桌上,“我回來了。”

沈寂看著他倒酒:“你哪來的靈石?”

自從鳳煌節說了一句“最愛”,每天的寄夢醉是這三天裏雷打不動的節目。

話已經出口,他也不好收回,隻是小孩賺錢不容易,這麽花下去,不是違法,就是負債。

小執昌起先還不肯說,他又問了一遍,才問出是從尤印手裏提前預支了工資,還算靠譜。

結果第二天一早,尤印就帶著重禮上門,外帶一張丹方,求請沈寂幫他再練一粒丹藥。

沈寂想了想,沒拒絕。

其實他的家底也不算豐厚,能給兩個小孩留的不多,尤印願意送,他沒道理不收。

畢竟有係統破解丹方,這兩份禮相當於白拿。

不過他隻打算給小執昌其中一小部分靈石當做零花,其餘所有,連同儲物戒,交給小謝浮保管更穩妥。

兩個人裏,至少需要一個人有理財概念。

然而這兩份禮物送出去的時候,兩個小孩都沒收。

缺錢的小執昌麵對這筆橫財,臉上甚至露出一分排斥。

他坐在桌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不要。”

沈寂問他:“為什麽不要?”

小執昌摳了摳手指,抬頭反問:“叔叔要走了嗎?”

沈寂失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如果不是,我就不能送你們東西了嗎?”

小執昌又說:“我不想要叔叔的靈石……”

沈寂轉而說:“你每天幫我買酒,是希望我過得開心,是嗎。”

小執昌點了點頭:“是。”

沈寂說:“那為什麽要拒絕我希望你們過得開心?”

小執昌猶豫起來:“可是……”

沈寂笑說:“你們收下這些,我會更開心。”

小執昌的猶豫立刻煙消雲散:“我希望叔叔開心!”

小謝浮看他一眼,又冷淡收回視線。

“你呢?”

小謝浮沒有開口,隻有他麵前的儲物戒閃爍不見,被他緩緩握在掌心。

小執昌忽然拉起沈寂:“叔叔,隨我來。”

沈寂問:“去哪?”

小執昌道:“叔叔去了就知道。”

沈寂笑了笑,順著他的力氣穿過後院,來到尤印的十方齋。

尤印和掌櫃都在。

看到小執昌先進來,尤印奇怪:“青山,不是放你長假——”看到小執昌之後的沈寂和小謝浮,他才閉上嘴。

掌櫃問:“大師,這?”

尤印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眼角餘光卻一直關注著三人的動靜。

三人正走向兩隻幼崽平日煉化材料的地方。

小執昌一路挑挑揀揀,站定後,懷裏已經抱有幾大塊金屬,開始動作之前,他記起什麽,轉身看向櫃台後的尤印。

“這些算我買的,你記賬好了。”

尤印嘴角一抽:“無妨,你盡管用,都是自家人,不要見外嘛。”

小執昌冷哼一聲,不願在叔叔麵前與他爭論,已經回過身,對沈寂說:“叔叔,我和封問在這學習三個月,你放心,我們能學會自己賺靈石的。”

沈寂看出他的用意,笑說:“我相信你。”

小執昌眼神發亮,把他推遠一步,又找來一把椅子,推他坐下:“叔叔在這裏看好。”

沈寂說:“好。”

小執昌才轉向小謝浮。

小謝浮了然,抬手掐訣,將他懷中的材料一一投入火中。

在所有人不曾察覺中,一線金鳳火種借靈力的掩飾,也注入火舌,煉化出材料中多餘的雜質。

凝神站在火前的兩個人一致全神貫注。

三個月的修煉和學習,在今日盡數展現。

從上午煉化到中午,有心作陪的尤印都看得不耐煩,再看坐在兩人一旁的那位,巋然不動。

到底是叔叔,這樣無趣的東西也看得下去。尤印想著,搖頭先走一步。

等到下午他再回來,看到沈寂已從座中站起,也走近兩步,探頭見火中已有劍影,眉頭一顫。

隻三個月,已學會鑄作劍胚……

可惜,可惜。

尤印還在慨歎,猛見火勢忽然狂漲!

火前兩人齊齊退了一步。

小謝浮薄唇微抿,掐訣穩住火勢,並指牽引,成型劍胚飛出火舌,在空中冷凝。

小執昌皺起眉頭,悶悶不樂地和他對視一眼,才看向沈寂:“叔叔……”

沈寂把懸停空中的劍胚攝入掌心,隨手挽了個劍花:“給我的?”

小謝浮收勢,啟唇道:“下次見麵,我會將它煉成。”

小執昌也點頭道:“沒錯!叔叔,下次見麵,我們一定將它重新煉好!”

沈寂說:“那我等著那一天。”

小謝浮上前一步,並指為筆,在劍身寫下一個字:“以此為證。”

“我也要寫!”小執昌緊接著湊過來,翻過劍胚,在另一麵也寫下一個字,“這是我的證!”

沈寂雙手扶劍,翻看兩麵。

小謝浮再揮袖牽引邊角料煉出一把劍鞘,將劍胚收入鞘中。

小執昌則強調:“叔叔,它一定會是一把好劍!”

沈寂輕笑:“我知道。”

他解下腰間的青霜收回儲物戒,換上這柄劍胚。

見狀,小執昌眼底更亮。

小謝浮看著他動作,微抿的唇也恢複如常。

尤印看著,又是搖頭不已。

這煉丹師對兩個小東西如此看重,日後他還是要謹慎些為好。

小執昌注意到他的視線,臉上笑意一收,拉著沈寂道:“叔叔,我們回去吧?”

沈寂說:“嗯。”

他轉身走出一步,周圍場景忽地輕輕扭曲,腳下微停。

小執昌不明所以:“叔叔?”

沈寂神情不變:“走吧。”

小謝浮看著他的側臉,也收回視線。

回到住處。

小執昌看了看天色,又全速跑去買酒。

“你要走了嗎?”

沈寂看向小謝浮。

小謝浮語氣似乎平淡:“我知你不會回來,這把劍,你可隨意處理,不教他看見即可。”

沈寂抬手按在腰間佩劍:“這樣就很好。”

小謝浮垂眸。

沈寂問他:“你沒有別的話說?”

小謝浮袖中五指稍緊:“你想讓我說什麽?”

沈寂看著他這張和長大後幾乎沒有區別的冷臉,輕笑一聲:“從見麵起,你還沒叫過我一聲叔叔。”

小謝浮眉心微動,抬眼看向沈寂。

沈寂挑眉,唇邊笑意愈濃:“叫一次聽聽?”

從長大的傻鳥嘴裏聽到這兩個字是不可能的事,在輪回裏占一次便宜無傷大雅。再者,這樣的機會可不多了。

但便宜還沒占到。

小執昌喘著氣回來了。

他把酒壇放在桌上,對長輩的稱呼從這張嘴裏說出來,和呼吸一樣自然:“叔叔,我回來了。”

沈寂再看一旁,小謝浮已經轉身走到床尾桌邊坐下,徑自翻看書簡。

“叔叔?”

沈寂收回視線,不得已又喝了一壇“最愛”的飲料。

念在今天兩個小孩勞苦功高,他特意把最愛的好東西分享了兩碗出去,喝得兩人腳步虛晃,早早就生出困意。

屋內兩張木板床已經並在牆邊合二為一。

沈寂盤膝坐在中間,左右兩側分別躺著兩隻小醉鳥。

小執昌困得眼睛已經睜不開,堅持拉住沈寂的衣擺,蹭在他身側,蜷成一團。

“叔叔,我們明日去外城看看,好不好……”他的聲音也困得含糊不清,“他們都說那裏有好多好玩的東西,我都沒有見過……”

沈寂說:“好。”

“還有那日吃的花糕,我想和叔叔再吃一次……”

沈寂說:“好。”

“還有……”

小執昌張了張嘴,好像又聽到叔叔的應允,嘴角扯出一抹自胸間滿溢的笑容,再往叔叔身旁擠了擠,舒出一口長氣,眨眼睡熟了。

小謝浮也閉著眼睛。

他枕在沈寂腿麵,聽到兩人的對話,麵色也有鬆緩,須臾,卻又埋首在沈寂膝間。

混沌的腦海催化著心底的酸脹。

他的聲音輕得不同以往。

“說謊……”

他也不知何時沉入夢鄉。

直到第二日夢醒。

身側生冷一片,早已沒有那人的氣息。

他聽到執昌猛然翻身坐起,不言不語,良久,又躺回**。

小謝浮轉眼。

小執昌背對著他,越蜷越緊,一張臉埋在環抱的雙臂,可短促難耐的鼻息在寂靜的屋內如此清晰,無從掩飾。

他記起那日那人說過的話。

“下一次,也許回不來。”

小謝浮看向桌上的三個空碗,也重新閉上雙眼。

“宿主,積分和道具也被鎖住了!”係統及時提醒,“係統功能完全用不上了!”

沈寂說:“那你怎麽還在說話?”

係統:“……”

什麽意思?

宿主這是在嫌棄它嗎?

沈寂掃過麵前的麵板。

積分的確顯示被鎖定,道具欄也無法使用。

不過兩個小孩已經脫離險境,道具能不能使用無關緊要。

他再看向周圍。

和上次見過的場景區別不大,這次被抽離出輪回場景,他還是被困在同樣的灰色屏障裏。

隻不過這次飄在空中的碎片,大部分閃爍著血色,顯得更凝肅。

相同的是,裏麵仍然都是關於謝浮的場景。

沈寂看向最近的一片。

裏麵還是幼年期的謝浮和執昌,是在他走後,他們留在尤印的店裏繼續工作,這次不再是被當成活招牌,而是正常在前院當學徒,不論出於什麽原因,尤印在認真教導。

兩人的天賦都很高,其餘人一個月要學的,他們一天就能上手,畫麵裏是他們正合力煉製一件法寶,身旁圍著一堆人旁觀。

之後畫麵一轉,是日複一日的枯燥煉器時間。

在這段平凡卻安穩的日子裏,歲月流逝,兩個小孩慢慢長大,漸漸能獨當一麵,早已經到了能出師的地步,但還一直留在十方齋。

除去開頭一百年,之後尤印一塊靈石的工錢都沒給他們漲,兩人獨立煉製售賣的法寶,除了材料費,他還要收點抽成,可謂摳錢到了極點。因此被長大的執昌暗地裏揍了不知道多少次。

謝浮從小到大對靈石都不在意,對這樣的報複也從不放在心上。而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往往活不過一個月。

隻是在碎片裏就看到他殺人滅口數次,沈寂不了解前因後果,也沒打算再深究。

對於謝浮,深究他殺人的理由,是一件失去意義的事。

因為殺人在他眼裏,是天經地義,隻要產生威脅,就根本不需要理由。

沈寂掃過周圍到處閃爍著血色的碎片長流,眼底漸沉。

係統說:“宿主,這次的時間跨度好大,我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近處的碎片裏,場景已經跳轉到執昌成年。

堪堪年滿一千歲的執昌身形頎長,做過偽裝的五官不如真容,也長相端正,表情不像未來那麽不苟言笑,反而很有活力。

他倚坐在後院門邊的院牆,抬臂把一團包袱夾在腋下,單腳踩在身側,嬉笑著抬腿向謝浮打招呼。

“今日別去了,陪我喝一杯。”

謝浮的臉也有偽裝,身上獨有的氣場卻無可轉換。

他抬眸看了執昌一眼,揮袖將一枚玉簡送了上去。

執昌抬手接過,看完玉簡的內容,他臉上的笑容褪盡,有些冷沉。

謝浮道:“該走了。”執昌從牆上一躍而下,扶劍的手慢慢握緊:“是誰?”

謝浮隻道:“無名無姓,此番暴露,你我運氣使然。”

執昌越過他往前兩步,語氣還是四百年前的執拗。

“我不走。”

兩人背對而立,發間的玉簪在日光下同樣閃耀奪目。

“你不走,留給他也是一具屍體。”

謝浮的話傳到耳邊,執昌臉色更沉,左手也狠狠握拳。

一段場景結束,下一個碎片飄來。

翼垂城中。

金鵬衛將十方齋團團圍住。

往日平和的護衛無視尤印的聲聲追問,把十方齋翻了個底朝天,還不罷休。

沒過多久,從天而降的鳳衛落在兩隻鳳凰曾居住的後院,幾句簡單對談,炙熱的鳳凰火種當即將整座院落化為灰燼,相連的十方齋也夷為平地,仍遍尋不見逃犯,才紛紛飛過吐血倒地的尤印,繼續向城外追捕。

整整四百年又得到白鳳消息,明煌宮下定的決心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強烈。

赤鳳衛半數出動,在整個妖界布下整整一百年的天羅地網。

兩隻鳳凰還沒徹底得到安穩,又被迫陷入這場狠絕的追殺。

沈寂在碎片裏看著兩人躲過一次又一次伏擊,也看著時限一步又一步接近一千年,眸光微動。

赤皇至今還對謝浮痛下殺手,怎麽會在不久後讓兩人入住明煌城?

沈寂正思忖間,靜止許久的圓形屏障狠狠一震!

這股震**的力度前所未有。

沈寂循氣息望向正前方。

那裏有一條撕裂般的長痕一閃而過。

隻是還沒看清,他身前忽然傳來一陣吸力——

如血的碎片爆出濃稠的霧色,頓時將他全然包裹。

沈寂眼前一花,已從屏障內來到場景中。

天際。

烏雲壓頂。

咆哮的火光呼嘯而至。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鳳衛的身影。

一雙雙翅膀在空中扇動,從四麵八方相聚圍攏,在天地間形成牢籠似的鳳凰巨柱,將僅僅兩道顯得微小的身影困在當中。

身穿赤金甲胄的鳳衛統領自空中而下,舉劍指向謝浮。

“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執昌冷笑:“冠冕堂皇。”

兩人身上的偽裝早在一百年的追殺中徹底卸除。

執昌不穿金甲,隻有一套穿舊的靛藍法衣,卻襯得他倜儻不羈,持劍立在天地間,英姿勃勃。

謝浮在他身側,如銀長發在烈風中狂舞,麵容淡漠,神情如冰,身形如山如玉,自然威風凜凜。

四周,密不透風的鳳衛向內緊逼,一刻不停。

沈寂從鳳衛們的頭頂緩緩下落。

沒人注意到他這個九千年後的輪回訪客。

鳳衛統領神色不愉,道:“孽障還敢猖狂!”

他手中長劍一揮,天際醞釀的法陣陡然運轉。

謝浮抬手掐訣。

他眉間金鳳印記閃過,一粒內丹自靈台顯現,其中迸發的太古金鳳氣息霎時震懾長空!

眾多鳳衛感受到這股氣息,忽然裹足不前。

緊接著,一聲鳳啼穿破層雲,驟然升起。

一隻金鳳虛影在謝浮身後霍然展翅高飛!

“金鳳!”“竟是金鳳!”

鳳衛群中,一聲聲驚呼各處響起。

眾人愕然看著這道虛影在謝浮上空盤旋,動作都變得遊移不定,一雙雙眼睛都去尋找鳳衛統領的影子,等他決斷。

看到這道虛影,鳳衛統領的臉色有一刹難看。

但他很快恢複,朗聲怒道:“大膽白鳳,用出此等下作法術偽作金鳳,該當死罪!給我斬!”

眾鳳衛心中疑慮,卻不得不聽令行事。

執昌又是一聲冷笑,笑聲震破陰雲,炸響在空中:“是否偽作金鳳,難道僅僅憑你一言?”

鳳衛統領已指向法陣。

頭頂。

悶重雷聲滔滔而過,威勢逼人,翻湧的氣浪直指謝浮。

沈寂皺眉。

閃身到謝浮身前。

執昌麵無懼色,正無畏看向天際。

可熟悉的虛影在麵前漸漸顯現,他的瞳孔猛然收縮,臉色不免微變。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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