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岸邊死一般的寂靜沒有維持太久。

九殷縱使心中驚愕不已, 作為東道主,仍強作鎮定,上前一步,問道:“楚江王, 王朗仙君, 你們這是?”

沈寂收回視線,掃過她一眼, 低頭看向楚遮。

楚遮的手臂在見到眾人後就悄然鬆下, 負於身後時, 卻抑製不住寒意,不由自主地顫抖。

對上沈寂雙眼, 他心領神會,又啞聲道:“無礙。”

沈寂才把人重新扶正。

和楚遮一起從寒湖裏出來, 他看出楚遮發病後已經沒有多餘的靈氣護體, 渾身力氣也在剛才一場意外裏消耗殆盡,在這種狀況下還要保持站姿,也許還想保全體麵。

他正要走遠半步, 見楚遮果然身形微晃,想了想, 抬手繞過楚遮腰後, 掐訣虛點。

充裕的靈力湧入丹田,楚遮深深吐納,再看他時, 一黑一灰兩隻眼中,埋著更濃一層的觸動。

對麵玄宸看著, 不禁又看謝浮一眼。

謝浮麵色仿佛如常, 旁人看不出分毫端倪。

但向來不將旁人放在眼中的鳳皇, 對這樣的場麵如此關注,本就不同尋常。

念及此,玄宸輕輕咳了一聲,略作提醒:“王朗,你與楚江王是否有何誤會?”

沈寂看向楚遮。

這件事牽扯楚遮隱私,他不方便代為作答。

楚遮並未隱瞞:“舊疾複發,不想驚動諸位,攪了今日賞花雅興,失禮了。”

“舊疾複發?”

玄宸又問,“王朗,如此說,你是為楚江王療傷而來?”

沈寂說:“我也是偶然發現。”

玄宸看著他至今擁在楚遮身後的左臂,無言沉默。

洛凝也眨眨眼:“王兄,既然楚兄身體不適,那不如我們帶他回去療傷吧?”

沈寂說:“嗯。”

他今天來這場宴會,原本就是為了楚遮這段劇情,現在人已經救到,也沒必要再留在這裏。

見楚遮不曾反對,九殷按下心中怪異,出聲道:“若有任何需要,務必隨時傳訊於我。”

楚遮借沈寂輸送來的靈力強撐,對她頷首道:“有勞公主。”

話落正欲往前,隻是力不從心,無以為繼,不由眉頭緊鎖。

周圍沒有他的侍從。

沈寂看向玄宸,還沒開口,玄宸眸光閃爍,先說一句:“我與洛凝於行湯宮等你。”

金色流光霎時遠去。

沈寂:“……”

在場除去九殷,他認識的隻剩鳳凰。

“王朗”和雲烺還不熟悉;執昌執念太深,他不想招惹;至於最後一個——

沈寂轉向謝浮。

謝浮冷冷看著他,腰間的玉佩白影灼光明滅,顯得比往日刺眼。

沈寂掐訣的手一頓,複又繼續。

這隻鳳凰,他更不能招惹。

不同於執昌,對於九千五百年前認識的人,謝浮看起來不算在意,對他的來曆有了這一層誤解,應該也不會有太多疑心。

自從上次離開通明殿,他沒再見過謝浮,今天宴會上偶遇,對方也沒再和他聊過隻言片語,很有可能已經把他這號人拋諸腦後。

“仙君,可有為難?”

耳側楚遮略微虛弱的聲音拉回沈寂的思緒。

他沒再去看謝浮,隻簡單說了一句:“我走了。”

九殷看到他的側臉,不知他這句道別究竟是與誰說。

遲疑一個念頭間,就見眼前一道白光直入天際,沿玄宸離去的方向,轉瞬消失。

她搖了搖頭。

今日這段插曲,委實些古怪。

不過節宴未散,她也不好冷落貴客,於是帶笑轉身,看的第一位仍是鳳皇。

但見謝浮紋絲未動,九殷動作微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王朗與楚遮兩人已然離去,剩了兩灘水跡空餘岸邊,染透地麵,還留著方才不好細說的姿態輪廓,身形隱約,舉止好似纏綿。

行湯宮。

還沒落地,洛凝先往後看了一眼,悄悄問玄宸:“楚兄真的身體不適?”

玄宸也看向她,不動聲色:“此話何意?”

洛凝撓了撓下巴,想說什麽,又不好意思,小聲說:“那個,王兄突然不見,卻說是偶然遇見楚兄,楚兄又正不適,我是想,真是好巧……”

玄宸不語。

這一點,連心思單純如洛凝都已察覺,沈寂說出口時卻理所當然。

見他不說話,洛凝眼睛轉了轉,又問:“連你也看不出楚兄身體如何?”

玄宸才道:“楚江王的確氣息有異,其他我也不好斷言。”

“嗯……”

洛凝抱胸托起下巴,食指在臉上敲敲點點,忽而問,“玄宸,你說……”

玄宸問她:“說什麽?”

洛凝左右看了兩眼,偷偷摸摸地湊過來:“你說,大嫂會不會是男子?”

玄宸眼底微動,麵色不顯:“沈寂從未提及道侶是男是女,我怎好妄下揣測。”

聽他這樣說,洛凝訕訕的:“猜一猜嘛,沈兄又不會生氣。”

她不知道想起什麽,咳了一聲,先說,“我之前以為是女子,如今猜想,許是男子也未可知。”

玄宸還未再開口,空中白光落下。

“啊!”口口聲聲念著沈寂不會生氣的洛凝立刻推開玄宸,迎上去轉移話題,“王兄你終於到了,楚兄沒事吧!”

玄宸被她推得一步踉蹌,毫無介懷,麵色隱帶笑意。

“宿主,好奇怪,玄宸最近的好感度漲得很有問題啊,不會是出bug了吧!”

係統向沈寂展示著麵板數據。

【玄宸好感度:50】

“整整漲了五點哎!”

係統想不通,“可是宿主你什麽也沒做啊!”

沈寂也看了玄宸一眼。

玄宸道:“進去吧。”

回來時,他已囑咐迎風準備好一間住處。

不論楚遮病情如何,他都打算以此留楚遮居於行湯宮,免得洛凝兩處奔波。

在場都已是知情人,楚遮挺直的脊背不知覺間壓垮,輕咳一聲,唇縫立時溢出鮮血,一發不可收拾。

玄宸一怔。

沈寂說:“搭把手。”

玄宸才快步到楚遮另一側。

楚遮身形微晃,借力勉強站著,沈寂為他輸送靈力的手還沒動作,就被他緊緊握住左臂。

玄宸見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往前虛引:“這邊。”

看出楚遮已經不太清醒,沈寂不好掙脫,隻好再帶人閃身來到殿內。

洛凝早被楚遮吐出的一口血嚇了一跳,見他果然病得如此厲害,忙一路小跑跟進來,走到塌前。

沈寂把人放倒在**,示意玄宸繼續幫他護法:“我去找他的人過來。”

洛凝了解楚遮的病情,但常年為楚遮壓製病情的人非他近身的人不可,今天的這場發病來勢洶洶,還是盡量做好最充足的準備,以策萬全。

論修為,玄宸比他高深太多,即便不知道法訣,對安撫楚遮體內紊亂靈力的作用也比他大上不少。

玄宸也肅聲道:“好。”

他當即雙手掐訣,為楚遮平複。

得知自家主子出事,兩個侍從來得很快。

沈寂的修為比他們還不如,回到行湯宮的時候,兩人已經頂著通紅的眼眶為楚遮全力施法。

玄宸還沒停手。

洛凝一向靈動的臉上也滿是鄭重。

她一刻也沒歇息,正調用有限的靈力,艱難煉化鬼域早已備好的靈草,見到沈寂,才眼睛一亮。

“王兄,快來助我!”

沈寂閃身到她近前。

洛凝將請他幫忙煉化過的靈草精華小心置於碗中,之後立刻煎煮湯藥,倒進碗內用作藥引。

她把藥遞給沈寂:“煩請王兄助他服下。”

沈寂掃過場中。

三個男人騰不出手,洛凝有男女大防,確實也不太方便。

他轉向**雙眼緊閉、昏迷不醒的楚遮,隻好抬手接過。

係統還在高興地說:“宿主,楚遮的好感度就快達成條件了,加油啊!”

楚遮侍從的情緒和它截然相反。

看到沈寂端藥坐在床邊,其中一人忍下眼淚,問道:“仙子,喝了這藥,殿下便能醒來嗎?”

洛凝為難地說:“你們殿下病得重,今夜不適,本該先來找我,如今這帖藥服得晚了些,是否盡快醒來,還要看他自己。”

侍從心傷地點了點頭:“有勞仙子了。”

他回頭看向**,見沈寂伸手扣住楚遮下顎,隨意捏開閉合的唇齒,傾碗欲倒,心中一驚,忙道,“仙君且慢!請仙君念及殿下病體,緩緩用藥。”

沈寂轉眼看他:“楚江王以往怎麽用藥?”

“這……”

侍從猶豫片刻。

殿下自近年才愈漸病重,此前卻也從未昏迷,自然無需旁人喂藥。

可這王朗仙君舉止野蠻,殿下病中已無知覺,若吞咽不及,藥力嗆出,豈非對殿下不利。

“請仙君扶殿下起身,在下感激不盡!”

係統嘀咕:“喂個藥而已,要求真多!”

沈寂沒理它的廢話,隨手引動靈力扶楚遮半坐起身。

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用靈力抽離楚遮身上的濕氣,但對方身上還殘留著寒湖的冷意,連唇色都泛著青色,此刻堪堪坐正,又在昏迷中遵循本能,靠近身旁唯一的熱源。

玄宸看著楚遮直直倚進沈寂懷裏,移開目光,非禮勿視。

沈寂低頭看了一眼,見人沒醒,把碗放在床沿,再捏開他的臉,並指引出碗內靈藥,送入楚遮微張的口中。

殿外忽然接連有三道光芒落地。

“帝君,不知楚江王如何了?”

聽到九殷的聲音,洛凝應聲:“他——”

一個字沒說完,她看到九殷身前的謝浮,手一抖,處理一半的藥材險些掀翻。

玄宸接口:“正在診治。”

九殷解釋道:“是我請來鳳皇,為楚江王略作查探。”

對於殿內的場景,方才寒湖岸邊她已見過一次,心中不談,麵上已無訝然,隻看向楚遮兩位侍從,“二位以為如何?”

侍從驚喜不已,連聲道:“多謝鳳皇陛下大恩!”

謝浮並未看殿中旁人一眼。

他看向沈寂,掃過沈寂懷中虛弱無用的楚遮,神情冷硬如鐵。

侍從手上不停,趕緊讓到一側。

沈寂喂過藥,抬眼就從兩人讓開的身位之間,看到謝浮緩步走來的身影。

他抬手把懷裏的人放回床麵,也起身見禮:“鳳皇。”

玄宸冷不丁出聲:“王朗,我等不好脫手,還要再請你助鳳皇一臂之力。”

謝浮身後,執昌上前一步:“不必叔叔動手。”

洛凝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直覺殿內氣氛壓抑,忙拉著沈寂走到一旁:“是啊,有鳳皇陛下在,無需王兄動手。”

她接走沈寂手裏的空碗,有了閑暇,這才察覺沈寂身上也滿帶寒氣,氣惱地一拍前額,“哎呀,隻顧請王兄助楚兄服藥,忘了王兄一同落入寒湖,一定也有不適吧,我這便為你用一帖藥。”

“不用。”

沈寂說完,不經意追加一句,“楚遮跌進湖裏,我救他時已有靈氣護體。”

洛凝鬆一口氣:“那便好。”

玄宸也悄然收回目光。

然而倏地。

一道彩色霞光突如其來,灌入沈寂丹田。

執昌沉聲問:“叔叔落入寒湖,不可大意。”

閃耀奪目的另一道銀芒也在殿中大亮!

色調冰冷的燦銀靈力自下而上包裹楚遮全身,頃刻沒入他體內,在四肢百骸遊走。

片刻。

謝浮褪去三分冷厲的低沉聲音淡淡響起。

“性命無虞。”

聞言,九殷也長鬆一口氣。

她在園中久久未聽到楚遮消息,便知楚遮舊疾複發並非托詞,故而請謝浮前來。所幸謝浮答應,才讓她心中安定。

仙妖兩界的事還未調查清楚,若楚遮又在魔界有個三長兩短,她實在捉襟見肘。

再則,聽方才王朗與洛凝對話,原來岸邊一幕,竟果真是一場偶然。

她不免慚愧。

看此情形,幸得王朗搭救,楚遮性命無虞,才免去魔鬼兩界一場幹戈,來此之前,她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屬不該。

九殷想著,對沈寂一禮:“今日又欠仙君一個人情。”

沈寂說:“欠也是他欠,和公主無關。”

話落震去執昌渡來的靈力,“多謝統領,我沒事。”

九殷不知他與鳳族有何淵源,但不願見二者在此生出嫌隙,便對已然收勢的謝浮行禮道:“多謝鳳皇,九殷拜謝。”

謝浮未再開口。

他最後看過沈寂,轉身化為流光而去。

他走時,洛凝抱著藥罐偷眼看他。

她沒敢去看他的臉,卻看到他腰間的玉。

這塊玉,鳳皇還佩在身上……

洛凝撓了撓下巴,再偷眼去看沈寂,若有所思。

執昌握緊金劍,也長久地看一眼沈寂,才向他抱拳請辭,退後一步,緊隨謝浮遠走。

九殷留在殿中目送兩人離開,又轉身看向玄宸。

早在謝浮出手之際,玄宸也收了手。

洛凝的藥生效很快,楚遮麵上已經有了血色,唯有床邊侍奉的兩人還在掐訣運功。

九殷道:“不知帝君是否得空?”

床邊兩人忙說:“帝君公主若有要事,不必有所顧及!”

玄宸轉向沈寂:“王朗,你也來。”

沈寂說:“嗯。”

九殷沒有反對。

她與兩人一同來到宮中主殿,布下結界,眉宇之間終於顯露憂容。

玄宸問:“公主此來,是為魔尊?”

九殷歎道:“不瞞二位,連日以來,我未曾見過父尊一麵。”

玄宸皺眉。

九殷往前踱了幾步,回身時神情堅毅,語氣果斷:“直至今日,我已無計可施,此來是為請帝君前往父尊閉關之所,助我喚醒父尊,療治離魂。”

玄宸意外看她:“公主確定如此?”

九殷點頭。

來此之前,她便決意如此:“我已等了六日,父尊如無意外,斷不會音訊全無,帝君如若相助,他日,九殷……”

說到這,她停了停,轉而說,“必定稟明父尊,重修仙魔之誼。”

玄宸道:“事關魔尊,我理應相助,公主不必客氣。”

九殷才說:“那便有勞帝君。”

玄宸問:“你預備何時動手?”

九殷想了想:“容我回去稍作準備,明日最遲不過申時,我再來行湯宮請帝君前往。”

玄宸道:“好。”

與妖界各族正被謝浮收服不同,魔界久合,若無魔尊鎮壓,群魔好戰,各有信仰,早已四分五裂。

封印已碎一角,當今五界,最不可動亂,即使九殷今日不來,他也要為魔尊一事去問究竟。

九殷大約早有猜測,見他一口答應,她麵露感激,眼底卻沒有太多意外。

她轉而說:“一事不煩二主,那楚江王這裏,也要有勞王朗仙君代為照顧。”

沈寂說:“嗯。”

洛凝反複去為楚遮治病,九殷作為魔宮半個主人,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也隻是走個過場,他沒在意。

兩件事都有著落,九殷眉宇鬆了鬆,微微一笑。

對話告一段落,她又將四人離場後,她與雲烺相談的事宜細細說過一遍。

沈寂還是坐在一側桌前。

兩人聊起的內容不需要細聽,連忠於任務的係統都懶得再聽。

它打開麵板,樂淘淘地說:“宿主你看,這兩條支線的進度跑得好快,任務肯定很快就能開了!”

【九殷好感度:19】

【楚遮好感度:27】

它上上下下地欣賞著:“楚遮很有前途啊,不像缺心眼,宿主救他一命,好感還漲得那麽摳!”

同在一列的雲烺支線,好感度的確不動如山。

不過遠在妖界之外,最近和雲烺也沒有交集,有這個結果並不奇怪。

沈寂揮散麵板,殿中九殷和玄宸也已經談完。

九殷正說:“既如此,叨擾已久,我便告辭了。”

她轉過身,正要散去結界,忽又記起一件事來。

“對了。”

她看向走向沈寂的玄宸,“我也是今日聽聞,上古遺跡鳳皇已有眉目,應當還需仙鬼兩界之力,才可繼續探查,請帝君傳訊仙帝,請他裁奪。”

玄宸道:“好。”

兩人都不知道上古遺跡日後對他們會是怎樣的助益,現在提起,都不算上心。

係統的高興卻卡住了。

“上古遺跡?”

它又開始發愁。

“大反派親自來查,秘境竟然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