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雲烺被送回毓金宮時, 沈寂正在房間裏翻譯古籍。

聽到外麵由遠及近的嘈雜叫喊,他轉眼看向窗外,正看到一群赤鳳護送著什麽回來。

“小心!”

“到了到了,快將殿下送進去!”

毓金宮的鳳侍們手忙腳亂地迎了出去, 還在門口就悲喊一聲:“殿下!”

見有人來接, 鳳衛才紛紛讓開位置, 露出被圍在當中的雲烺。

雲烺已經陷入昏迷, 躺在他自動護主的佩劍上,渾身散發著淡淡紅光, 燃起的赤炎在風中搖擺,明明滅滅。

鳳侍見狀,當即哭出聲來:“殿下怎會受如此重傷?”

鳳衛們麵麵相覷。

他們雖未親眼見到殿下被誰所傷, 可都親眼見到殿下是從述典樓十三層被轟出。

眾所周知, 述典樓十三層是陛下專屬。

而能將殿下重傷至此的,也唯有陛下。

“具體的我們也不知,你們……好生照顧殿下吧……”

沈寂出來時聽到他們支吾其詞,再聯想雲烺是去述典樓不久就出了事,轉念猜到大致,不由皺眉。

書裏的原文, 謝浮解決過鄔巡等一幹赤鳳後,隻致力於繼續研究打碎封印的方法, 根本沒有遷怒雲烺,兩隻鳥表麵上就是普通的上下屬關係。

但現在雲烺在妖界,身兼原本不屬於他的數職,四處救火, 忙得傷都不能正常療治。

這樣如果還不算針對, 那麽謝浮今天特意把雲烺召去述典樓, 把人打成重傷,又出於什麽理由?

畢竟於公於私,雲烺都已經把謝浮交代的事盡力做到最好。

還是說,他提前救走雲烺,對劇情的影響會這麽大?

不遠處,鳳侍急得跺腳:“你們怎麽當差的,殿下本就傷重未愈,你們竟還讓他身陷險境!”

鳳衛們不敢議論謝浮,隻訕訕的,不去回答。

沈寂正走過去,看到空中又有人影接連落地,閃身而至。

“殿下?”簌曦現身雲烺身側,看到雲烺唇邊血跡,麵色大變,“這是怎麽回事?!”

三大長老也質問道:“快說!”

鳳衛中有人上前一步,苦笑道:“請尊者莫要為難屬下。”

簌曦緊皺眉頭:“你這話何意?”

沈寂在幾人對話間走到雲烺身前,抬手試著平複雲烺紊亂的氣息,但他修為太低,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鳳侍找到靠山,也順著簌曦不依不饒:“就是——”

“好了。”沈寂打斷他,“雲烺的傷要緊,先送他進去。”

鳳侍這才驚醒,忙說:“公子說得對!”

“剛才怎麽把人送來,現在怎麽把人送進寢殿。”

沈寂對鳳衛說完,轉向鳳侍,“去布法陣,以治療的效果優先。”

“是!”

簌曦站在原地,看著這個凡人有條不紊為雲烺做著安排,眯了眯雙眼。

身後有人說:“我們也進去看看吧,殿下傷得過重,實在堪憂啊。”

簌曦不答,當先走了進去。

他們來到寢殿時,陣法已經引動。

仿佛滔滔不竭的靈力匯入陣中,流入雲烺丹田,讓他的臉色看起來終於有了一絲好轉。

簌曦看見,自知已成定局,於是抬起掌中手杖,對身後三人道,“還不助我!”

其餘三長老立即掐訣,調引靈力自她身後灌入。

簌曦手杖一震,點向雲烺。

精純的鳳族本源氣息源源不斷湧入靈台,雲烺眼瞼動了動,可依舊沒能醒來。

良久。

簌曦身形晃動,掐訣收勢調息,語帶虛弱道:“殿下吉星高照,必定早日醒轉,你們需要用心照料。”

鳳侍無不感激地說:“多謝尊者,尊者放心,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係統在沈寂腦海裏氣憤:“不要臉!明明是她站在門口浪費時間,結果看到宿主你幫雲烺做完這麽多,又跑出來搶功勞,真是厚臉皮!呸!”

簌曦又抬掌,將一朵散發著高溫的玉盒送到鳳侍麵前:“這是明焱真草,殿下療傷若能用上,助他服下。”

見她如此,三長老也各自取了些天材地寶送了出去。

之後才和簌曦一同離去。

鳳侍們見多了這些,倒並沒有顯得太過興高采烈,送走四人後,隻對簌曦的明焱真草看了又看,討論著該不該把這株即便三靈境也罕見的靈草給殿下服用。

係統連氣憤都忘了繼續,忙對沈寂說:“宿主,那不能給雲烺吃!明焱真草是好東西沒錯,可它太大補了,雲烺傷得這麽重,肯定把他補出毛病來!臭不要臉的簌曦,她絕對是故意的!”

沈寂於是抬手按下鳳侍試要煉化靈草的手:“這個不急。”

鳳侍一臉疑惑:“為何?”

沈寂隻說:“這麽珍貴的東西,等雲烺醒過來說不定有更好的方法服用,才不會浪費藥效。”

鳳侍恍然,連連點頭:“還是公子考慮周全。”

另一名鳳侍擔憂地看著陣法中心的雲烺:“不知殿下何時才能醒來。”

“不論何時醒來,都不可讓殿下再遭暗害!空青,隨我來,調令鳳衛過來,把殿下寢殿團團護住!”

“哎!”

聞言,沈寂眸光微動。

臨走前,空青看向沈寂:“勞公子勞累半日,是否要回去歇息?”

沈寂麵不改色:“我留下吧,雲烺不醒,我不安心。”

空青一愣,眼裏盈起水光,吸了吸鼻子:“殿下有公子這般知己,真是一大幸事。”

係統:“……”

綁定也這麽久了。

它一眼就看出宿主肯定是想蹭人家的鳳衛,還把話說得這麽好聽……

可在場鳳侍沒有一個和它想法一致。

和空青一樣對沈寂道過謝後,眾人都忙了起來。

沈寂沒去打擾,走到另一側坐下,接著翻譯古籍。

他從天亮坐到天黑,又從天黑坐到天明。

但直到第四次日落,雲烺還沒醒,房門被“砰”聲推開。

一眾侍從眾星捧月般跟著張揚雍容的辛煊進來。

毓金宮鳳侍忙過來行禮:“大尊。”

辛煊手裏換了一把金紅折扇,隨意擺了擺:“免了免了,你們家殿下呢?”

他話音剛落,已經看到寢殿陣中的陣法,當即走近過去,又問,“三日多了,還沒醒?”

鳳侍眼中含淚:“是,大尊,全無醒來的跡象。”

辛煊皺起眉。

他自小與雲烺一同長大,從未見雲烺受過這樣重的傷。

但他打聽消息自有門路,知道雲烺是從述典樓出來昏的,也沒敢多說什麽,隻抬手掐訣,閉眼感受雲烺體內的氣息。

不多時,他收回手,臉上難得的肅容又恢複平常,擺手道:“不必擔憂。”

雖說傷得不輕,卻也沒有重到不治。

想來謝浮沒有真的對雲烺生出殺心。

就是不知,雲烺究竟如何惹得謝浮這樣動怒。

想想三日前聽說的消息,辛煊渾身一抖,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璀璨奢靡的大氅,蓋住肩上滲出來的寒意。

雲烺真是瘋了。

你說謝浮那樣的性格,去招惹他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辛煊搖著頭,轉身時餘光不經意看到角落裏的人影,桃花眼裏的後怕瞬間消散,眼神亮起。

“是你!”

沈寂循聲看過去。

“快拿來!”辛煊對身後連連招手,正要走過去,忽然想起什麽,臉上笑意一麻,唇角抽搐兩下。

不行。

昨日場景曆曆在目,他正是因此人才撞上謝浮,謝浮也是在那之後命雲烺速至述典樓,不論這之間有無牽連,若他不想再惹麻煩上身,便不該和此人再有牽扯。

可是……

辛煊甩開折扇,大開大合扇了兩把,卻扇不盡心頭的火氣。

鄔巡死前據說為了追殺謝浮,在凡間擺了不少大陣仗,結果細細一算,花幹了罥赤台的賬麵。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賬東西,死得該!

可這混賬一死百了,如今罥赤台出事不久,百廢待興,雲烺跟他要錢。

金閣受鳳令下雪域追查什麽勞什子魂魄,動輒帶一批鳳衛下凡,簌曦跟他要錢。

最最是謝浮受仙帝所托,調查封印被破一事,從四界張羅的古籍全是上古神紋,貴得喪盡天良。謝浮不要錢似的,幾天功夫買了一堆。

辛煊想到這些就頭疼。

他就是坐擁靈石礦,也經不起這樣的揮霍。

他是真的沒錢了。

但這種話,他敢對謝浮說嗎?

他很誠實。

他確實不敢。

辛煊看向沈寂。

所以他才急著懸賞,萬轉如意丹是他新得的寶貝。

隻要這東西能大批量煉製,他就有法子賣通四界。

可惜這寶貝隻有兩粒,他用了一粒確定效用,餘下一粒懸賞丹方,至今唯有一人沒被難住。

也就是這個凡人李塵隱。

辛煊暗恨。

偏是這個似乎被謝浮看重的李塵隱,讓他為難。

相交,前有謝浮。

不交,沒錢,後還是謝浮。

“大尊?”

身後有侍從不明所以,前來問他,“我們這是去還是不去?”

辛煊又搖了兩把扇子。

也罷!

橫豎都是一個死,那他寧願死得晚一些。

“去!”

辛煊帶著如意丹走向沈寂,正要開口,聽到身後侍從對沈寂喝道:

“大膽!見到大尊還不起身行禮!”

辛煊:“……”

他回頭一扇子抽到對方頭頂。

“啪!”

侍從委屈:“大尊……”

辛煊罵他一句:“混賬東西,不會說話就給我滾遠點。”

話落重又轉向沈寂,“這位公子,昨日我們見過,你沒忘吧?”

既然凡人被謝浮看重,以禮相待是必要的,免得凡人到謝浮麵前告狀。

沈寂看他一眼,緩緩起身:“大尊有何指教?”

辛煊見他站起來,莫名想起昨天謝浮的眼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對上凡人眼神,臉色微僵,不動聲色又走回來,才把如意丹放在桌上。

“昨日有事耽擱,公子的丹方還未寫完。”

辛煊拂袖又鋪開金紙,親手把筆遞給沈寂,“不如今日補過?”

他說著,身前金光一閃,一枚儲物戒也飄在空中。

“這是兩萬靈石,公子寫完丹方,你我兩訖。”

係統克製地吸氣:“宿主,兩萬靈石,他又漲了五千,真是個冤大頭!你快寫!”

這兩萬靈石賺得輕易,沈寂也沒打算拒絕。

他正要接過辛煊的筆,身旁突然傳來鳳使驚喜的喊聲。

“殿下!”

沈寂轉眼看過去。

鳳使們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陣法旁,一臉激動:“殿下,您終於醒了!”

係統跟著鬆了口氣:“太好了,雲烺可不能死啊。”

沈寂也走過去,查看雲烺的傷勢。

辛煊看看手裏的筆,再看凡人再次離開的背影,咬了咬牙,閃身到他身旁。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關頭醒。

自從謝浮和雲烺從凡間回來,他簡直沒一日順心!

看到他們,雲烺眉心動了動,自劍上飄身而起。

動作牽扯傷處,他捂胸咳了兩聲,劍眉緊蹙,還在忍耐。

辛煊貌似關切:“沒事吧?我今日特意來探望你,不想你果然醒了,莫不是我帶來的福氣?”

一旁空青淚眼看著雲烺,哽咽著說:“是啊殿下,還有李公子,自殿下傷重不醒,公子便一直守著殿下,四天三夜,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雲烺聽著,麵露怔怔,又抬臉看向沈寂。

另有鳳侍連連點頭:“那日殿下回宮,屬下等方寸大亂,若不是公子,還不知要亂到何時呢!”

附和聲接連響起。

辛煊:“……”

他如水的靈石送進毓金宮,便是白養的這群混賬,都向著外人說話?

雲烺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垂手踏前一步,卻又咳了一聲。

沈寂說:“傷還沒好,別動了。”

雲烺抿了抿唇。

他臉上血色無多,溫潤的嗓音也略有沙啞:“又勞塵隱救我一次。”

沈寂說:“大多是你屬下的功勞,不用謝我。”

雲烺看著他,忽而輕輕苦笑。

辛煊不由問:“你笑什麽?”

被謝浮傷成這樣,還能笑得出來,他實在想不通。

說完見雲烺終於看向他,對他道:“辛煊,你且回去吧,我有要事告知塵隱。”

辛煊:“……”

他緊緊攥著手裏的玉扇,身上如浪的火色隨著他沉重的呼吸波動。

然而記起上次和雲烺搶奪凡人的後果,他又鬆開力道,皮笑肉不笑。

“好,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雲烺示意鳳侍送他出門,在他離開的片刻掐訣調息稍許,平複胸中翻湧的氣血。

正在這時,沈寂聽到係統大叫:

“宿主,你快看,又動了!”

它趕緊把麵板打開,向宿主展示著變動的內容。

雲烺好感度:10

係統半是激動半是奇怪:“不對啊宿主,你這次連不值錢的東西都沒送,雲烺的好感度為什麽會漲?他是不是哪根筋不對勁,情緒感應有延遲??”

沈寂沒理它。

雲烺也已經重新睜開眼。

他看向沈寂,斂眸整理過思緒,出聲道:“塵隱,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沈寂挑眉:“什麽?”

他沒想到,雲烺重傷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是向他道歉。

難道這次謝浮和雲烺之間的衝突,和他有關?

也果然。

雲烺的話很快印證了他的猜測:“是我唐突,未能準備完全便去討要仙界卷軸,惹怒了謝浮,也牽累了你。”

沈寂皺眉:“你是為了仙界卷軸被他打傷?”

雲烺輕歎:“是,也不是。”

係統被他說得暈了:“什麽叫是也不是啊,宿主你能聽懂嗎?”

沈寂隻問:“那是因為什麽?”

雲烺搖了搖頭:“此事複雜,非三言兩語所能解釋清楚,塵隱,莫要問了。”

謝浮為一個凡人大動幹戈,個中反常,他早該料到。

而那日謝浮心緒僅被一兩句話牽動,起伏之大、之難忍,也是相識九千年來,他生平僅見。

那凡人生死未卜。

李塵隱被謝浮當作什麽,他了然於胸。

謝浮的答案言猶在耳。

他心知對方不會輕易放手。

但這件事他還不可讓李塵隱知曉,否則生變,難保謝浮不會動手。

本以為暗中出手便是李塵隱的劫難,誰想謝浮才是李塵隱真正的無妄之災。

雲烺又歎一聲。

這一切,何嚐不是他的過錯。

他轉而道:“謝浮已決意不準任何人離開三靈境。”

係統之前收到的驚喜全部換成驚嚇:“宿主!”

沈寂皺眉愈深。

任何人。

有上古封印,妖界原本就沒幾個人,這句任何人,不如說特指他這個凡人。

傻鳥這是什麽意思?

雲烺看他的神情,按胸強忍經脈中的劇痛,輕聲說:“塵隱,此事待我另找辦法,你且放心,我定會送你回凡間。”

沈寂抬手壓下他的動作:“這件事你別想了,先養傷吧。”

雲烺抬眼。

這樣近的距離,凡人點漆眸中無波的從容如此清晰,仿佛一切仍在掌握,並不足以使他憂愁。

“塵隱——”

“好了。”

沈寂淡笑打斷他,“你為我受了這麽重的傷,已經幫我夠多了,養好身體才是你現在的首要任務。”

凡人偶爾會有似曾相識的獨斷專行。

雲烺按在胸前的手微緊,隻好答應:“這樣也好。”

沈寂站在陣外,看著他盤膝打坐。

宿主急得發慌:“宿主怎麽辦啊,偽裝的期限隻剩最後十七天了,現在大反派說話不算數,我們怎麽去仙界啊!”

沈寂抬手撈起腰間的銀色鳳佩,垂眸看了一眼。

傻鳥出爾反爾,他的確沒想到。

不過也不要緊,他還有備用計劃。

明天還要來探望雲烺的“冤大頭”,很有必要合理運用。

已經有兩萬靈石預約到手,以對方出手的闊綽程度,剩下八萬,十七天籌清不算太難。

期間他隻需要再想辦法拿到一粒魔界的丹藥。

沈寂摩挲著銀鳳微冷微硬的喙。

按這個計劃,離開妖界,也許比從傻鳥手裏換一個仙界卷軸更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