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來到台上, 沈寂看向謝浮。
謝浮當空攝來一枚儲物戒指，在台下疊聲的求饒聲中輕易抹平戒指裏的設下的神識印記。
跪地的人影渾身一陣扭曲，慘叫聲戛然而止, 又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係統解釋說：“這種高級法寶上都會被施加神識, 相當於一個絕對不能破解的識別密碼，隻有神識的主人才能使用，別人拿到手也沒用, 除非修為超過神識主人非常多, 才能通過這一點點神識直接擊潰主人的紫府, 達到強行抹掉這部分神識的效果，就比如大反派現在做的這樣。後果可能會導致主人出現腦癱、半身不遂等症狀，但大反派肯定不在乎啦。”
沈寂看著謝浮從戒指裏取出一塊布錦, 連同定在空中的另一塊, 一起揮送到他麵前。
“上麵寫了什麽。”
沈寂抬手接過。
比起翻譯古籍, 兩塊布的工作量算是輕鬆多了。
係統一邊打開標著翻譯內容的麵板，一邊對沈寂說：“宿主，這上麵記的就是魔界騙過四界通道的法訣和口訣。”
沈寂心中微動：“這個法訣能不能讓我通過妖界通道？”
係統說：“隻要擁有足夠的靈力支持，和魔族那個用封印之力煉製的丹藥, 按道理來講是可以的。”
沈寂說：“謝浮的封鎖有沒有影響？”
“沒有，大反派的封鎖也隻能在封印的基礎上加固, 沒有脫離封印的本質。”
係統說完，有些奇怪, “可是宿主，我們不需要這個啊, 大反派不是答應會給我們仙界卷軸嗎？”
仙界卷軸。
沈寂看了一眼身旁的金色身影。
他是想盡快拿到卷軸去仙界, 但傻鳥看樣子對他這個翻譯很滿意, 今天這種審問奸細的妖界內務, 都要順便讓他過來翻譯加密文件。
這種順便一旦變成習慣，他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再者，即便是他判斷失誤，多準備一個計劃總是不會錯的。多一條新的出路，隻會對他有利。
沈寂收手，把翻譯好的內容用靈力寫在錦布背麵，遞給謝浮。
謝浮大致掃過，將它揮至台下。
簌曦正要去接，一身金甲的執昌直直往前一步，雙手將錦布接到手中，恭敬看完，才轉手讓出。
簌曦對他這種毫無眼力的人也沒有辦法，當著謝浮的麵，她臉上的不愉都蓋著一層笑意。
拿到錦布，她正反都看過一遍，不由暗暗驚訝。
魔界闖入三靈境的辦法的確聞所未聞，至少她心中早有猜測，不算難料，更讓她驚訝的另有原因。
她看了看台上的沈寂。
區區凡人，竟懂得魔界神紋？
魔界恐怕也想不到，神紋書就的密令，竟會被如此輕易破解。
若非謝浮親口言定此人根基尚淺，她實在不信，這樣的人會出自凡間。
她想著，再把手中的錦布傳了出去。
之後眾人一一傳看。
雲烺一向謙讓，最後看完，正要把密令送還謝浮，抬眼卻見四大長老正麵麵相覷，不由順著四人幾度偷眼的目光望過去，也是微微一怔。
隻見台上，沈寂筆挺站著，左手微負身後。
他寬肩窄腰，身形卓越，站姿一向這般灑脫卻冷硬，宛如一樹寒鬆，很教人難忘。
雲烺一眼看到他唯一動作的右手。
他正隨意將腰間的傳訊玉簡搭在掌心，拇指輕輕摩挲。
把玩腰間的零碎物件，這是他沉思時不經意的習慣，在凡間朝夕相處便見過幾次，並不稀奇。
讓四大長老詫異的也並非是這些。
雲烺的目光也隻掃過沈寂，轉向台中的謝浮。
謝浮從來目無下塵，冷厲如冰，曆數四界，沒有多少人被他放在眼裏，鳳族之中更寥若晨星，今日他點名李塵隱上得台前，已極令人意想不到。
但比起先前的意想不到，謝浮此刻長久落在沈寂身上的視線，才是真正的古怪離奇。
雲烺注意到，他注視的正是沈寂不經意的習慣動作。
謝浮為何忽然對這樣的細節上心？
他記起從第一麵起，謝浮似乎就對凡人另眼相看。
是重視，或是疑心？
可李塵隱出身凡間，身上有何值得謝浮起疑。
如若果真起疑，又何必令李塵隱謄寫古籍，何必聽信這道魔界密令。
自凡間一行，謝浮的舉止愈難揣摩，卻也不至為凡人費心。謝浮從不是隱忍不發的性情。
種種困惑劃過腦海，雲烺看見沈寂右手微頓，也收於身後，不多時，雙手又置於身前，揉捏著袖擺。
這樣的小動作，以前卻沒有過。
緊張？
雲烺看著和謝浮接近也麵不改色的沈寂。
這可不像是會慌張的人。
大約察覺到什麽，沈寂轉眼看向台下。
見雲烺正看過來，他微一頷首，簡單示意。
雲烺對他淺淺笑了笑，以當還禮，接著又看向謝浮，不料直直望進謝浮那雙寡情冷性的銀色眸子裏，心頭猛然一跳。
不知謝浮看了多久，雲烺斂神靜心，壓下方才一時的受驚，出聲打破安靜：“陛下。”
有他出頭，其餘幾人也有樣學樣。
“陛下。”
有了這一道緩和，雲烺才抬手將錦布送回台上。
謝浮眸中銀光閃動，錦布還在半空，兀地如劍刺向高台，釘入柱中。
一聲鈍響，又惹得台下空餘靜寂。
任誰也看得出，陛下此刻心情不佳，不宜生事。
雲烺也在行禮間垂首。
他隱約猜測謝浮是對他不滿。可他才到此處，有何處會引得謝浮不滿？
況且謝浮雖非隱忍，喜怒卻也並不形於顏色，才使眾人望而生畏，又怎會當眾對他發難。
莫非是他多慮了？
“魔氣探入明煌宮，絕非巧合。”
聽到謝浮的話，執昌單膝跪地：“明煌宮遭邪魔侵入，皆屬下失察之過，請陛下責罰。”
謝浮沒去看他，隻道：“雲烺。”
雲烺心頭又跳，上前一步：“陛下。”
謝浮道：“靈尊長老傳位一事，你辦得如何。”
聽到這句話，雲烺身後的四長老臉色各異，紛紛低下頭去。
他們當然都對謝浮將執昌抬入金閣十分不滿，隻因次等彩鳳，自古何時曾與赤鳳平起平坐。
隻是這份不滿，他們並不敢在謝浮麵前顯露。
雲烺如實回道：“仍在籌備。”
謝浮道：“既如此，執昌無權調動金閣，行事多有不便，赤鳳為鳳衛之首，便由你徹查明煌城。”
聞言，雲烺看他一眼，才道：“是。”
沈寂站在謝浮身後，聽著他繼續下達大小命令。
係統說：“大反派好奇怪啊，怎麽又丟給雲烺一件差事，他也不怕把雲烺累死！”
沈寂也看向台下任勞任怨的雲烺。
這些事辦起來其實並不複雜，隻是細碎，除非當個甩手掌櫃，否則親力親為，幾乎要忙得腳不沾地。
雲烺回到妖界以來，也的確連療傷的時間都沒有。
係統還在抱怨：“宿主怎麽辦，雲烺的好感度支線好不容易有進展，大反派這麽折騰他，你連跟他見麵都難，哪裏還有刷好感的機會啊！”
沈寂說：“不急。”
他現在每天幫謝浮翻譯古籍，原本也沒時間和雲烺碰麵，至於支線，暫時還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看著麵板上記錄的法訣和口訣，轉而問：“你之前說，通過妖界通道需要足夠的靈力支持，具體是多少？”
係統不明白宿主的想法，但還是為他說明：“按正常人修的等級，想輕鬆過關至少要達到神仙的境界，也就是飛升之後的仙人再升兩級。次一級的真仙應該也能通過。”
沈寂說：“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辦法。”
以他剛築基的修為，飛升都是癡心妄想，何況飛升之上的等級。
“除此之外……”係統仔細想著，“如果能找到蘊含大量靈力的天材地寶也可以。這個好像明煌城就有得賣，最便宜的市價應該是十萬靈石。”
聽到這個價格，沈寂沉默了。
他現在身上最多隻有一千靈石，還是雲烺友情贈送，和這個數字也差了一百倍。
係統勸他：“宿主，我們不用這麽麻煩，安心幫大反派翻完古籍就好了。”
它一句話剛說完，空中傳來一聲震動。
得到謝浮命令的眾多鳳衛振翅而飛，在空中拜別謝浮，跟隨執昌一同遠去。
沈寂看著他們背後斑斕的翅膀。
赤鳳的血脈僅次於謝浮一人之下，在鳳族地位超然，但在明煌宮，幾乎看不到赤鳳的影子，從執昌這個統領到低階鳳衛，大多由彩鳳擔任。
罥赤台的鳳衛曾說謝浮對赤鳳一脈有偏見，看來不是假話。
這些應該和他和先鳳皇之間的恩怨有關，可惜不好多問。
沈寂看向台下。
雲烺還等在原地。
在他身後，三大長老也行禮退下，隻剩一個簌曦。
她走上前，和雲烺並肩，抬手要拿什麽，看到沈寂，又出聲請示：“陛下？”
雲烺順勢道：“若陛下與明尊還有事相商，我這便與塵隱離開。”
聞言，沈寂正要下去，就被謝浮抬手攔住。
謝浮看向雲烺：“他於本座還有用處。”
雲烺怔了怔，和沈寂對視一眼，才道：“是，那我先行告退。”
簌曦也對他行禮道：“殿下慢走。”
說完目送雲烺的身影消失天際，才轉身獻上手中金盒。
“此乃金閣自仙界換回的典籍，請陛下禦覽。”
看到這個眼熟的金盒，沈寂皺了皺眉。
係統欲哭無淚：“宿主，這次的盒子怎麽比上次的還大，那豈不是三天三夜也翻譯不完？”
謝浮隨手把金盒揮至沈寂身前，含義明顯。
沈寂隻好把它收下，又轉向簌曦：“請問，玉簡還有幾批？”
上次他去述典樓就遇過這位，應該是相關負責人。
簌曦眼睜睜看著他把裝有封印古籍的金盒收入儲物法寶，臉色微沉。
難道這個凡人並非隻識得魔界神紋，而是通曉上古神紋？
若是如此，這些古籍皆被他一一複述，謝浮神智絕頂，豈非很快便能從中找出在雪域搜尋精氣的方法。
僅僅幾日功夫，遠不至她此前想拖延的時間。
謝浮遍尋不到凡人魂魄，定來興師問罪。
以謝浮多疑狠辣的性情，察覺她之前所言精氣與封印記載並不相符，得知在他看重之事上捏造欺瞞，對她絕無益處。
這凡人留不得！
聽到凡人問話，她複又抬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慈善的笑容：“數量幾何我也不敢斷言，金閣換得多少，我便送來明煌宮多少罷了。”
沈寂對上她的眼睛。
和這張臉不同，這雙飽經滄桑的紅褐色雙瞳隻有老練的謀算，沒有半點祥和。
聽到她的回答，他輕輕哂笑：“是嗎。”
簌曦左下眼瞼微微一跳。
她和凡人陡然極具侵略性的漆黑雙眼對視，聽到這好似平淡、隱含譏諷的反問，心底略略蒙上一層陰雲。
可刹那過後，她又發笑。
區區一個微末凡人，懂得上古神紋又何妨，她想殺他，隻需避開雲烺，便如捏死一隻蟻蟲，不費吹灰之力。
她坦然道：“公子若不信，大可到我金閣查看。”
簌曦一邀請，係統忙提醒：“宿主你千萬別去，這個金閣大長老心眼很多的，也是個反派，原文裏雲烺回來得晚，罥赤台差點都被她篡權了，雲烺回來才收斂，你是雲烺帶來的人，她明著不敢對你怎麽樣，可暗地裏說不定會給你使絆子！”
沈寂笑了笑。
他對惡意的感知一向不會出錯。
簌曦不是想暗地裏給他使絆子，而是想對他下手。
至於原因。
他來到妖界短短幾天，和這位金閣大長老接觸滿打滿算隻有三次，唯一能讓她關注的，就是他今天表現出來的翻譯古籍的技能。
不論具體內情，這是他和謝浮交換仙界卷軸的根本，不能放手。
那麽就要選擇和簌曦針鋒相對。
而在明煌城，簌曦想殺他，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若無旁事，下去吧。”
謝浮令下，簌曦不再與凡人多言，躬身道：“是。”
紅色流光飛入天際，隨即不見。
沈寂沉眸。
對付他這個凡人，他確定簌曦不會親自動手，但接下來要怎麽應對是個大問題。
這裏不是雪域封印，倉庫裏裝備的作用非常有限，即便能用，在謝浮的地盤也隻能不用。
“你在看什麽。”
又被謝浮的聲音打斷思緒，沈寂心中微動。
他怎麽忘了。
在妖界，他最大的倚仗不是雲烺，而是這隻傻鳥。
現在他是謝浮的專屬翻譯，而且具有唯一性，就算不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唯一性，至少應該願意拿出一點誠意。
想到這，他轉身看向謝浮，整理過說辭，很有禮貌地開口：“陛下，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謝浮眸光微凝，負於身後的手稍稍收緊：“你說什麽？”
沈寂說：“就說今天發生的事。”
謝浮神情倏然泛冷，寒聲道：“何事。”
係統連吐槽都下意識放輕聲音：“大反派真的好喜怒無常，動不動就翻臉，好嚇人……”
沈寂沒理會它的廢話，繼續說：“陛下讓我留在妖界，但妖界現在有這麽多魔界奸細，不僅明煌城，連明煌宮的鳳衛都被滲透，我隻是根基尚淺的凡人，沒有自保能力，在妖界很難生存啊。”
謝浮冷眼看他：“你想如何。”
“幫我提升修為。”沈寂看一眼謝浮的臉色，又說，“當然，陛下日理萬機，應該是沒時間。”
係統：“……”
宿主，都這個時候了，就別用排除法了吧！
沈寂想了想：“那就，護身法寶？”
傻鳥在雪域隨手送給他的心法都是頂級，拿出手的法寶當然也不會寒酸，即便擋不住簌曦的攻擊，擋住普通鳳族就綽綽有餘。
護身法寶。
聽到這四個字，謝浮薄唇抿直，本就凜然的輪廓更添一分森冷。
血染的舊衣又在眼前閃現。
他堪堪鬆開的手掌被殘餘入骨的冷意衝撞，又緩緩攏緊，在寬大袖袍中隱隱顫亂。
係統嚇得線路發麻：“宿主你快別說了……大反派的表情越來越嚇人了……”
沈寂也注意到他的異樣，眉頭微蹙。
謝浮以前性格確實冷淡，但從來不是這樣冷淡。
“陛下？”
謝浮轉身，背對凡人闔起雙眼。
沈寂看著他看似如常的背影，頓了頓，還是說：“如果你身體不適，我下次再來。”
身前是短暫的安靜。
“無礙。”
他的語氣聽來平平，與往常無異。
沈寂才從戒指裏取出翻譯好的玉簡：“卷軸可以等到結束後給我，但一件護身法寶，保我遇到危險時能有命逃脫，才好讓我繼續為陛下效力。”
出乎他的意料，傻鳥這次非常通情達理。
“好。”
謝浮話音落下，周圍燥意湧動。
暗含威壓的強絕靈力在空中成卷狂舞，迅速成型。
一枚燦銀精絕的展翅鳳凰在謝浮身前凝結，延展成墜，飛到沈寂腰間。
“在明煌城，它足可保你性命。”
沈寂注意到他的前提。
在明煌城？
是指明煌城沒人能擊碎這塊玉佩，還是指其他？
然而謝浮顯然不打算為他解惑。
“下去。”
東西到手，沈寂也沒想久留，於是把玉簡放到一旁，禮貌道謝：“多謝陛下。”
話落才掐訣低空飛遠。
在謝浮麵前，他還是少放追風豹為好。
—
聽到響動，謝浮緩緩睜眼。
他回身看向遠去的頎長背影。
透過這道陌生的身形，他仍看到另一人的影子。
台上還有彌散的熱浪未曾消退。
那日焚天一般的火光又燃在銀色眼底。
直到身影消失，再過良久。
謝浮垂眸看著掌心的血衣，心底漸漸尋常的窒阻沉悶才肯平靜。
護身法寶罷了。
那日未竟的。
今日他悉數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