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連雲烺手裏都沒有多餘的仙界卷軸, 看來這東西比預料中稀少。
沈寂問：“你說仙界會再送卷軸過來，這個不足一月，指的是具體幾天？”
雲烺回：“再有二十六七日, 便是仙帝之子玄宸晉位帝君的賀宴，不出意外，仙界會在開宴前一日將卷軸送至。”
也就是最少二十五天。
沈寂微微皺眉。
他記得係統曾說過謝浮打碎封印後一個月要去仙界赴宴，和雲烺給的日期對得上, 但如果是這一天，正好是使用完美偽裝的前一天。
換句話說。
至少有一整天時間，他會解除偽裝，以沈寂的身份留在妖界。
那麽就不能再繼續留在明煌城。
正在他考慮之後的行程間，雲烺道：“公子莫急, 陛下處既有剩餘，我這便去為你討一張回來。”
沈寂抬手攔住他：“算了。”
從這三天雲烺的經曆來看, 他和謝浮是很不對付。
罥赤台看守說得不多, 也囊括了雲烺和謝浮之間有血仇。
讓雲烺在剛經曆過悲痛之後, 就去找謝浮委曲求全, 他還沒殘忍到這個地步。
雲烺卻笑道：“公子曾在凡間救我一命, 在三靈境也幾次助我, 總要讓我有報答的機會。”
近幾日相處, 他看出李塵隱性情雖隨性隨和，可每每提及正事, 這雙沉黑凜厲的眼睛卻與這張無害的臉並不相符。
以李塵隱這樣的性格，會幾度追問仙界卷軸, 已說明此事定然非同一般。
他受其一命之恩, 於情於理, 都不該坐視不管。
是以一句話說完, 他輕輕按下沈寂攔在身前的手臂，閃身化為流光，重往述典樓而去。
他這麽主動為宿主考慮，一片赤誠，很難不打動人心。
係統又悄悄地查看任務進度。
雲烺好感度：8
係統：“……”
好好的一個人。
他怎麽就不長心啊！！
—
金閣。
述典樓。
“殿下。”
雲烺對樓中管事點頭示意：“陛下可在？”
管事恭敬答道：“陛下仍在十三層。”
述典樓共十三層，頂層向來是鳳皇專屬，以免被擾。
雲烺道：“好，你去忙吧。”
“是。”
管事躬身退下。
雲烺向上看過一眼，飛身而起，落到十三層的禁製前。
他先行禮，輕聲道：“陛下，雲烺有事請見。”
銀焰流動的禁製悄然揮滅。
雲烺跨入門中，身後銀焰倏又閉合。
他回眸看過，接著繞過奇高的半圓金架，走進深處。
桌後的謝浮並未看他一眼，正闔眸查看掌中一枚玉簡。
雲烺走到桌前，靜靜等候。
直到謝浮掌心銀光消退，他才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
謝浮揮袖將玉簡歸於原位，才淡聲道：“何事。”
相識九千年，雲烺深知謝浮不是喜歡旁敲側擊的人，於是說明來意：“此次請見，是想請陛下賜我仙界卷軸。”
謝浮眸光微抬。
雲烺會意，解釋緣由：“並非我要入仙界，而是我誤將李塵隱從凡間帶來三靈境，陛下封鎖妖凡通道，他不得回返，才想請陛下法外施恩，令他轉由仙界下凡。”
謝浮聽他說完，緩緩起身：“你來此處，是凡人之意？”
雲烺道：“李塵隱不敢打攪陛下，是我擅自做主。”
謝浮走到窗前，腦海中有熟悉的麵孔一閃而過。
他閉了閉眼，嗓音微冷：“本座不賞無能之人，若他有事相求，便讓他來找本座。”
雲烺一怔。
謝浮的意思，難道是讓李塵隱親身來求？可他怎會紆尊降貴，特意麵見一個凡人？
“陛下——”
“下去吧。”
雲烺張了張嘴，看著窗前謝浮的背影。
不知是否僅僅錯覺，謝浮此番從凡間曆劫歸來，似與以往有些不同。
但謝浮的命令不容辯駁，他隻好暗歎道：“是。”
從述典樓回到毓金宮，雲烺找到沈寂，如實把謝浮的意思轉達。
沈寂聽完，也不免意外：“他要見我？”
“不錯。”
雲烺看向他，“你可願一試？”
若李塵隱不願，其實也屬尋常。
在明煌城，膽敢麵見謝浮、甚至向謝浮求賞的妖族絕不多見，遑論凡人。
沈寂撚了撚腰間的玉簡，很快決定：“可以。”
已經和謝浮近距離見麵兩次，謝浮都沒發現他的偽裝，這最重要的一環不需要擔心，就值得冒險。
雲烺微微一笑。
沈寂不像膽小怕事的人，這個答案他沒有猜錯。
他看向沈寂，先提醒道：“謝浮久居高位，見到他，切不可失了禮數。”
沈寂頷首。
雲烺又道：“再則，他最不喜旁人忤逆，若他無心應允，亦不可強求，必要切記。”
沈寂麵不改色：“嗯。”
“……”係統說，“宿主，怪不得大反派那麽恨你，你對他從來沒有禮數過，還總是強【嗶——】他。”
沈寂沒理它的馬後炮，和雲烺一起飛進述典樓，來到十三層禁製。
雲烺照例上前行禮：“陛下，李塵隱已到。”
沈寂踏前一步，正要和他一並行禮，麵前的銀焰無聲自開。
雲烺欲先進，銀焰卻又閉合。
他往禁製內看了看，頓時明白了謝浮的意思，又轉向沈寂：“陛下要單獨見你。”
沈寂對他說：“謝了。”
雲烺笑了笑，用眼神往門內示意。
沈寂於是舉步進去。
身後銀焰收攏，他沒有回頭。
這裏麵像一個小型圖書館，有排放整齊、直達天花板的書架。
隻是書架上擺放的不是普通書籍，而是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儲物法寶和玉簡。
他繞過門前的長架，一眼看到站在窗邊的謝浮。
謝浮背對著他，麵前的一團銀光包裹著什麽黑色的東西，偏長，看著有些眼熟。
但沒等他仔細再看，銀光閃爍，謝浮轉身回到桌後。
沈寂記起雲烺的提醒，行禮道：“陛下。”
謝浮道：“你想去仙界？”
為免多說多錯，沈寂隻回：“對。”
謝浮冷聲道：“你以為，憑你能如何換一張仙界卷軸。”
沈寂難以理解謝浮的想法。
如果真的認為他不值一張卷軸，大可以直接回絕雲烺，何必還讓他白跑一趟。
難道謝浮有這種把人找來侮辱的不良嗜好？
沈寂想了想，回他：“陛下有任何差遣，我一定照辦。”
謝浮冷眼看著麵前的凡人。
他亦說不清為何會麵見這個李塵隱。
毫無來由的，他從此人身上每每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都讓他莫名記起沈寂。
但這張臉溫順有餘，堅毅不足，與沈寂相差萬裏。
謹小慎微的作態，更難與沈寂相提並論。
這樣的人，何須再見。
“你出身凡間，應當見過此物。”
沈寂抬眼看過去。
在他和謝浮之間，一個眼熟的黑色單筒望遠鏡浮在半空。
謝浮剛才就是在看這個？
謝浮道：“你可知它出自凡間何處。”
沈寂沒有猶豫：“不知。”
聽到他連一刻思索也沒有的敷衍，謝浮眸光泛寒，本隻打算將人打發離開，不由轉而再問：“你確定此物並非凡間法寶？”
沈寂說：“不確定。”
謝浮負於身後的手悄然收緊。
係統：“……”
它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宿主。
連它都聽出來雲烺明明是要宿主順著大反派啊！！
結果宿主根本沒有吸取之前的教訓，怎麽還是這麽我行我素，真是要命啊……
沈寂也很快察覺到謝浮的眼神不太和善，補充一句：“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東西，但不確定凡間其他地方有沒有。”
謝浮眸中寒意稍減。
為了打消他的懷疑，沈寂抬手，作勢去接望遠鏡：“也可能是我沒有看清——”
話沒說完，身前有驟然漲起的熱浪撲麵而來！
裹挾著殺意的銀焰在半空回卷，殘留的滾燙餘溫仍逼退沈寂兩步。
看著謝浮收起望遠鏡，沈寂也拂去肩側的火星。
修為恢複，謝浮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也見長。
一個望遠鏡而已，難道被他碰一下就會變髒？
係統在驚嚇之後問：“宿主，大反派到底想幹什麽？”
沈寂說：“找我的下落。”
從之前在明煌城被謝浮突然盯上，他就猜到謝浮疑心他還沒“死”。
現在看來，謝浮對他沒“死”的疑心比他預料中更重，甚至要利用這個望遠鏡調查他的背景。
可惜他找錯了參照物。
拿望遠鏡調查，謝浮再活一萬年也不會有結果。
但在這件事上幫不上忙，他不能讓謝浮對他徹底失望。
沈寂重新上前時對係統說：“能鑒定桌上的玉簡嗎？”
他來時就注意到這張長桌。
這裏是謝浮的辦公區域，他桌上的內容會為他縮小目標範圍。
“能！”
係統打起精神，鑒定後回道，“宿主，都是關於雪域封印的資料。”
沈寂往桌麵上看了一眼。
雪域封印？
原來謝浮來這裏不是為了做樣子，而是真的在認真查資料。
“下去——”
“陛下，”沈寂打斷謝浮的聲音，“這件法寶我不認識，但凡間其餘一應事物，我都略知一二。”
係統還在為他介紹：“四界封印在凡間分成兩個地方，但封印是相通的，本身原理其實差不多，大反派需要打碎全部四界封印，才能完成他的終極目標，現在他隻打碎了仙界封印，對其他三個還沒辦法呢，作為一個稱職的大反派，他肯定很努力地在查啦！”
沈寂了然。
他看向謝浮，繼續說：“聽說陛下受仙帝所托，調查雪域封印被破事宜，不知道凡間對雪域封印的記載，能不能幫到陛下。”
謝浮鳳眸微斂：“你的消息倒很靈通。”
沈寂時刻牢記雲烺的提醒，對謝浮毫不忤逆：“多謝陛下誇獎。”
係統：“……”
宿主別再刺激了，它害怕。
謝浮冷冷看他，又道：“你對雪域封印有何了解？”
沈寂說：“時間隔得太久，記不太清了，如果陛下能送我回凡間，我可以回去翻翻古籍。”
從謝浮這裏拿不到卷軸，去凡間也能另找辦法。
聞言，謝浮多看他一眼：“你能看懂封印古籍？”
沈寂聽出這個“封印古籍”不是一般的書，但話已經說出口，他也不好收回：“對。”
“那便不必下凡。”
謝浮將桌上放置左下角的一枚玉簡送至他身前，“將其中記載複述一遍。”
沈寂：“……”
係統安慰他：“宿主沒關係，這些資料我能翻譯。”
見他不動，謝浮冷聲道：“你在等什麽。”
沈寂隻好接過玉簡。
謝浮有時候真的變化無常。
剛才的望遠鏡還不能摸，現在的玉簡又可以隨便拿。
不過下凡的路被堵死，隻剩謝浮的仙界卷軸這一條路，他別無他法，依言打開麵板，一字一句把上麵的內容念給謝浮。
沒聽幾句，謝浮道：“罷了，你下去吧，明日之前將此卷謄寫。”
沈寂問：“那卷軸？”
謝浮正看手中的錦布，淡淡道：“待事畢，本座自會給你。”
沈寂摩挲手裏的玉簡，臨走前佷有禮數地說：“多謝陛下。”
謝浮餘光瞥見這個動作，眉心微蹙。
這樣的習慣，與沈寂又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看向沈寂離開的背影。
眼前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形。
謝浮五指倏地攏緊。
他闔起雙眸。
稍後再看向身前時，熟悉的影子也已不見。
—
當沈寂回到毓金宮，雲烺第一時間發覺，迎上前來。
他問：“如何？”
沈寂抬起手裏的玉簡對他示意：“明天之前把裏麵的內容抄一遍送給他。”
雲烺接過玉簡探看一遍，意外笑道：“你懂得上古神紋？如此一來，卷軸之事不必擔心了。”
沈寂也輕笑說：“那就借你吉言。”
雲烺將另一枚空的玉簡遞給他：“陛下既限你明日前送去，事不宜遲，快去抄寫吧。”
沈寂也是這個意思。
謝浮的心情時好時壞，他必須在下一次變壞之前把東西送去，以免夜長夢多。
所以和雲烺告別，他直接回了寢殿，對著麵板上的全文翻譯，調用靈力逐句錄入玉簡。
好在這比手抄省心省力，天色沒黑，最後一句已經結束。
係統長長舒了口氣：“太好了，終於寫完了，宿主，我們快去拿它跟大反派換仙界卷軸吧！”
雲烺的好感度一動不動，它現在對支線任務已經失去信心。
與其在這裏和沒心沒肺的男二浪費時間，還不如配合宿主，早早去仙界跟男女主會和。
在它話間，沈寂已經開門出去。
他飛上述典樓，按之前走過的路線來到十三層。
正巧一個紅衣老嫗自上往下，看到他，她在擦肩飛過時略略一停，在空中回身看向沈寂不作停留的背影，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興致。
又是凡人。
繼謝浮之後，雲烺也對區區凡人如此高看。
而今這凡人竟能入得述典樓，前往謝浮專用之處，莫非又與謝浮牽連？
實是一樁奇事。
簌曦紅褐色的眼睛追著凡人背影消失，才化為流光遠去。
沈寂則輕車熟路來到禁製前。
係統正為他簡述老嫗的身份：“那是赤鳳明尊簌曦，修為比赤鳳靈尊高，僅次於鳳族第二的雲烺，她也是鳳族金閣的實權大長老，在鳳族地位挺高的……不過馬上就要離開妖界，這些人以後再記也來得及！”
沈寂落地時，大約感應到有人接近，禁製流動的銀焰如同撥開的水簾，為他空出進入的通道。
說話聲隨之從門內傳了出來。
“陛下，近日魔界猖狂，明煌城中多有奸細出沒，鳳衛來報，已有十數赤鳳被魔血沾汙，彩鳳青鳳無數——誰！”
話音未落，一道絢麗霞光轉瞬而至！
沈寂側身借金架避過，正要出手，轉念記起和謝浮相處兩個月，對方很了解他的戰鬥方式，又收手急退。
不過對方也沒能繼續發難。
謝浮的銀色靈力擋在沈寂身前，牢牢護住他的全身，對方見到就不敢再動。
“屬下不知此人是陛下親召，請陛下恕罪。”
沈寂走出金架外，看到一個長相英俊的金甲男人麵向謝浮單膝跪地。
謝浮略擺手，男人起身，又對沈寂一板一眼地行禮：“方才多有得罪，請閣下莫怪。”
沈寂說：“沒事。”
他看向謝浮，抬手把兩枚玉簡送到案前。
謝浮並指點向新的那枚，大致翻看一遍。
沈寂等他檢查結束，禮貌提醒：“陛下，卷軸。”
謝浮道：“交代你的事還沒辦妥，何來卷軸。”
沈寂挑眉。
翻臉無情就算了，怎麽還有過河拆橋？
他上前一步——
身旁，金甲男人翻手取劍，緩緩拔劍出鞘，一雙瞳孔斑斕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警告的意思很明顯。
謝浮又道：“這些是第一批送來的封印古籍，盡數謄寫一遍。”
聞言，金甲男人收劍歸鞘。
沈寂看著桌上堆積的滿滿一盒玉簡：“第一批？”
謝浮道：“若你心有不願，大可回去。”
金甲男人又鏘聲拔劍。
“……”係統忍不住吐槽，“這隻鳳凰是機器人吧？”
沈寂隻看向謝浮：“我想知道，一共有幾批？”
金甲男人道：“陛下鳳令，不可置疑。”
見謝浮抬手微擺，才行至一旁，垂手侍立。
謝浮將麵前的金盒揮至一旁長桌後：“去或是留，本座由你選。”
選？
沈寂明白這句話裏拒絕的餘地不多。
他也沒有拒絕：“在這裏寫？”
時限還剩二十四天，謝浮的古籍再多，也會有翻譯完的時候，他等得起。
謝浮道：“在這裏寫。”
話落，他目送沈寂走到桌後坐下，看著沈寂調用靈力謄寫字句。
但靈力中的氣息全然陌生，沒有半分熟悉。
謝浮收回視線。
驀地。
無名的火光自胸中霍然燃起，席卷著他連日消磨的耐心。
一層強壓的冷澀藏在最深處。
有細碎的刺痛稍縱即逝，難以察覺。
他將手中不經意間握緊的玉簡隨手扔回桌上，神情複又覆上尋常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