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魔法的衰竭與消逝曾讓傭兵以為他再也不用麵對這肮髒的血脈。
這讓他對龍的態度複雜難辨。
很多時候他隻能讓自己忘卻很多東西，蒙上眼睛遊走在生死之間享受生命。
巨龍的出現，讓他像是找到了目標，心中卻又覺得荒誕。
坐騎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不得不停下來緩一緩。
傭兵看到天邊的巨龍雙翼完全展開，幾個呼吸之間就抵達了蒙奇頓堡。
但令人奇怪的是，它並不像方才肆意用烈焰與飆風摧殘一切，它停滯了下來。
————
離開漁佬地後。
狄俄倪克斯能感到那個討厭的男人試圖跟在她後麵。
沒有人能追在龍的身後。
於是她完全展開了雙翼，幾次扇動間就飛出河穀地，小小的蒙奇頓堡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看向地麵，突然嗅到另一個熟悉的味道。
是歐莎，那個在將她帶回商隊的女人。
她為什麽還在這裏？
看他們的樣子，商隊的貨物與她的丈夫都已經前往杜丁城了。
歐莎僅與其他幾人返回了蒙奇頓堡。
這幾個人本就與商隊有分歧，他們認為即便有什麽危險的消息，也不該這麽早回程，今年賺取的越少，明年的日子就會越難過。
他們打算再回來找找機會。
歐莎考慮了很久，決定跟他們一起返程。
她對丈夫說這樣可以做好兩手的準備，畢竟離開的時候大家心裏都是猶豫不決的，因為消息模糊不清，他們完全是憑借多年的機敏判斷大商隊的行跡。
她的丈夫知道，不僅是這件事，歐莎心中還抱有僥幸，她想要回去看一看女孩是否真的走失了，還是被人掠走了。
但同樣，他的心中有著相同的顧慮：身為決策者，他的決定不一定每次都對。
再加上歐莎這幾日也許是懷孕的緣故，在女孩丟失後，她明顯變得情緒不振。
她已經做好了成為一個母親的準備，對可憐的孩子總是抱有極大的同情。
丈夫笨拙的猜測著，並且他清楚，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什麽讓歐莎對待那個撿來的女孩如此特殊。
歐莎就是在這個女孩差不多大的年紀，被母親拋棄。
母親將歐莎扔在了自己年輕時情人的商隊中就離開了。
沒有人願意接受她，她咬著牙跟著商隊跑，每當商隊在河邊停頓，她就努力追上來，母親的老情人，也就是商隊的主人終於願意讓她成為商隊的一份子，她與商隊主人的兒子一同長大，互相欣賞並結為夫妻。
她也是在河邊被商隊收留，又拘謹害怕，那時候人們還以為她是個小啞巴，就像她撿來的那個怪異的女孩。
丈夫最後妥協，憂心的叮囑她：“路上一定要小心。”
歐莎回擁了他，眨眨眼睛，“不要擔心，你忘了我曾經甚至扮成男孩跟著我們的對頭跑到撒剛做過生意？”
但這是誰也沒料到的。
短短數日，重回故地竟然會是此番景象。
蒙奇頓堡一向以北方佬的標誌性建築出名：粗獷而龐大.硬鐵的風格，無比堅固。
此刻卻在龍的襯托下變得像沙盤中的玩具。
天色陰暗可怕，狂風將整個城吹的幾乎搖晃。
在無比高大的城牆的另一頭，那頭可怕的巨龍燃燒著赤金色的雙瞳緩緩升起，雙翼輕鬆籠罩整個城市，它的背景板是昏暗的天與遠方地平線上不滅的火焰。
人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這不是末日的景象。
歐莎麵色蒼白，額上不自覺的冒出一層薄汗。
她下意識的雙手護在肚子上。
狄俄倪克斯的雙眼能夠洞察到世間的一切。
她看到歐莎的動作，胸腔中的怒火絲毫未減，她一邊瘋狂的想著讓一切化為灰燼，一邊是哀傷與無力。
狄俄倪克斯的短短的經曆讓她很難有細膩的情感。
她弄不清楚原因，就會更加的憤怒。
怒火會帶來痛苦。
這與法則對她施加的苦痛不同，這種感覺讓她難言滋味，前者愈痛愈讓她怒火不息，後者讓她虛弱與退縮。
人類。
短命，而且卑鄙。
她最後看了一眼歐莎。
人類的城牆上布滿弓箭手，但還是可以看出城中已經撤走了不少的人。
忽然一支箭射向黑色的巨龍。
這隻箭被狂風吹得飄忽忽的，甚至沒有機會擦到龍的鱗甲，在半空就搖搖晃晃的墜下了。
城牆上的士兵們立刻緊張起來。
“沒下命令，是誰放的箭！”一個騎士打扮的隊長怒聲詢問。
“是個在城外落單了的遊民！他被嚇得失去判斷力了。”
他們不敢輕易攻擊。
不論是否有抵抗的意義，一旦放箭，激怒眼前的這頭龍是必然的。
人們不知黑色的巨龍為何在此刻停下，他們毫無辦法，隻能等待死亡的降臨。
狄俄倪克斯雙翼猛地向前扇動，帶動身體向後縮。
飆風淒厲哀嚎著衝進這座城。
巨龍的口中吐出滾滾的黑煙，一時間整座城幾乎失去視野，人們在狂風下抱住樹幹或是重物，捂住口鼻。
待到許久許久後。
他們從躲避之處小心走出來。
天色依然昏暗，但巨龍的身影卻在天邊消失不見。
————
接下來的幾天，國王陛下與首相的種種命令快速傳達。
艾恩與梅蒂拉代為行事。
他們在漁佬地搜查抓獲了一切與此次事件有關的疑犯，除了漁佬地那些頑固不化的瘋子，竟然近半數都是赫爾人，足以見得赫爾人暗中謀劃多少日夜了。
艾恩不由感慨道：“為陛下守護北方防線的伯爵大人要倒黴了。”
梅蒂拉問道：“是哪位伯爵？”
“格雷伯爵，你跟他大概談得來，他收藏了許多魔法生物的藏品。”艾恩想了想說。
梅蒂拉：“也許吧。”
他們開始在巨龍最後停留之地搜查，試圖找到它行為詭異莫測的緣由。
這是個山群。
在整個過程中他們不斷的遇到一些不幸被困的獨行遊民，有些尚有一線生機，有些已經喪命。
騎兵們盡量將還有救的人拉到隊伍中。
搜查速度要快，他們帶了充足的人手。
就連赫爾達與傭兵也在其中。
葛利沃夫的黑馬性格離經叛道。
通常如果隊伍是拉得長長的，它就一定要衝到前首，如果是大部隊行動，它就一定要離隊奔跑。
一個騎士聽著牧民絮絮叨叨的講他有多少隻羊，一抬頭看到葛利沃夫的方向，正好是牧民羊群摔落的地方。
“傭兵大人，您看看您那邊的崖岸的下有沒有摔落的羊。”
傭兵悠閑的騎馬過去，站在不算高的懸崖邊上，隨意的瞥了一眼。
下麵臥著幾隻羊，一動不動，大概摔斷了腿。
……還有個十分眼熟的家夥正躺在它們中間，枕著雲朵一樣蓬鬆軟乎的小羊，正向他投來不善的眼神。
這可不是什麽體麵的見麵場景。
傭兵笑了笑，損道：“看看我又見到了誰？”
狄俄倪克斯眯了眯眼睛，眼中赤金色的一閃而過。
兩人未做反應，就聽到赫爾達興奮的大喊：“看看我又見到了誰！”
小學徒興奮的從崖底的另一頭騎著山地小矮馬衝向狄俄倪克斯。
傭兵：？？
巨龍：？？
說回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狄俄倪克斯在那時隱匿了身形，忽然覺得這一切好沒意思。
她重新化成人形，放任自己墜落。
山崖下臥著幾隻羊，在龍的氣息下不敢動彈。
於是她扯過一隻最蓬鬆的枕上去。
龍對時間的流逝是沒有概念的。
狄俄倪克斯覺得自己隻是發了一會呆，天空流轉幾次星辰，她就感覺到了兩個熟悉的氣息。
在還聽不到人類的聲音的時候，她就先探知到了傭兵那討厭的氣息。
又過了一會，她才發現後麵還緊跟著那個魔法師。
許久後，葛利沃夫與他標誌性的黑馬來到懸崖邊。
兩人互相交換了個不善的眼神。
就齊齊被赫爾達打斷。
小學徒高興的帶著狄俄倪克斯回到隊伍裏，葛利沃夫慢悠悠歸隊看熱鬧。
梅蒂拉給艾恩解釋情況：“……所以她覺得這孩子是她的同鄉。”
艾恩仔細看了看，搖搖頭，“乍一看有些像南邊的人，不過骨相不太一樣，也許她的母親是。”
狄俄倪克斯安靜的一聲不吭。
赫爾達騎著小馬，覺得身後像坐了個火山。
她發現小馬走路打顫，默默矮馬的鬃，“你也覺到熱了嗎？”
葛利沃夫瞥了一眼，覺得它大概率是嚇得，不是熱的。
赫爾達終於反應過來，轉過身摸了摸狄俄倪克斯的手，熱得發燙，摸摸手臂，熱得發燙。
小學徒慌張的呼喚導師，於是導師大人走了過來。
梅蒂拉先是感受到女孩身上混亂暴戾的魔法——這簡直是從巨龍的身上剛搶來的。
她皺皺眉，握住狄俄倪克斯的手。
女孩的手燙的像從火爐中鉗出來的紅鐵，她握了沒一會，手就有些被燙得發紅。
梅蒂拉再摸摸女孩的手心，手心的溫度竟然比皮膚要涼的多。
魔法師有些費解。
巨龍覺得莫名其妙：龍的爪爪心是最隔熱的有什麽問題嗎？？
梅蒂拉有些擔心地說：“按你這個樣子，放著不管實在是太危險了。”
狄俄倪克斯垂下眼睛，又是一陣沉默。
她感受著魔法師溫柔的動作，接著被測了測手臂的溫度，又被碰了碰腦門。
龍的眉峰不自覺的動了動。
她有些應付不來這種場麵，開始有些不耐煩。
傭兵：嗬。
狄俄倪克斯陰鷲的看了他一眼。
赫爾達感受到女孩的視線，不明所以的看過去，發現是傭兵後，努力鼓起膽子：“你別在這裏嚇唬小姑娘。”
葛利沃夫無語凝噎，“……你們奇怪的友誼是怎麽建立起來的？”
狄俄倪克斯最終忍了下來。
梅蒂拉有點讓她想起了歐莎。
而梅蒂拉心下已經有了猜測，就像灰閣下的那些怪物，人類淌過曆史長河，也一定會沾染上其他生物的雜質。
魔法複蘇，那些雜質就會被喚醒，而人類卻不一定能承受的住。
最終，魔法師輕輕捧起她的臉龐，引導她，“好孩子，眼睛慢慢看向太陽。”
狄俄倪克斯緩緩抬起眼眸。
這是一雙漂亮的不像話的眼睛，烏黑的瞳底，水光流轉，清澈純淨。
美麗的少女。
所有人靜靜的屏住呼吸。
刺眼的金色陽光撒進她的眼睛。
這雙漂亮的眼睛，瞳孔瞬間驟縮成銀針一樣尖細。
一雙凶惡野獸的眼瞳。
生在柔弱的少女臉上，帶著一股詭異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