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宋縣長。◎
趙勝男摸著被子, 嘴裏喃喃,“要不我還是凍著吧。”
“等等!”姚娉婷正樂著,突然想起來件事兒。
她跑去堂屋把記賬本拿過來, 翻了幾頁,又看看趙勝男,“勝男, 你這上麵隻剩下三十塊了, 按照咱們現在的吃喝, 一個月要吃五塊錢。
就算什麽東西也不買, 明年夏天,你就沒飯吃了。”
“啊?”趙勝男拿來一看。
宋滿冬不忙的時候, 就給他們準備豐盛的飯菜, 菜還好說,大都是他們種的,可肉是買的, 糧食也是買的。
每天上工賺的錢,不夠一頓吃的。
在河東大隊的每一天都是倒貼,不過她們還有家裏人時不時匯個錢,趙勝男是沒有的。
趙勝男板著指頭算算, “那今年還是不買鞋了, 我問問奶奶她有沒有不要的鞋給我穿。”
“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 河東大隊的工分高漲, 我就能養活自己了。”
宋滿冬知道陳敬之跟趙奶奶都不是缺錢的人,真到那一步還會幫她。
不過可不能這麽安慰趙勝男。
“往後可不能隻想著河東大隊了,也得多想想你自己。”
“真不容易啊。”趙勝男感慨道。
宋滿冬還當她是想通了。
沒想到她跟著便說, “我每天起早貪黑, 從下鄉到現在沒歇過幾回, 賺到的工分糧食還抵不過一半的夥食費。
也不是日日吃著豬肉雞蛋,還吃了二十來天的食堂和大鍋飯……”
“要是沒貼錢,恐怕連飯都吃不飽吧。”
她說的顯然不是自己。
宋滿冬搖著頭,真覺得她是沒救。
姚娉婷則是直言,“你還想這個?再不想點兒別的出路,明年你就跟他們一樣了。”
趙勝男心底很清楚,“活我也沒少幹,河東大隊的情況如此,哪兒有什麽取巧的辦法?”
“隻能盼著咱們種下的麥苗長成,把大隊上糧倉堆滿。”
話雖如此,趙勝男轉頭還是問了張興旺。
想跟他了解一下,看從張興旺的角度來,能有什麽辦法?
張興旺神色微妙,“有是有,不過你們恐怕不行。”
趙勝男可聽不了這種話,“我們怎麽不行?剛來時你還說我們幹不好農活,這活現在不也幹了。”
張興旺便如實跟她說,“在我們大隊上,一個女人是過不下去的,滿工八,很少有人能做到十。所以隻能嫁人搭夥過日子,再生幾個孩子分口糧。”
“孩子小的時候,他的口糧能分給家裏其他人,孩子大了還能幫忙幹活。”
趙勝男聽完難得沉默。
姚娉婷也感慨,“我還在想,怎麽她們都這麽著急嫁人?”
還好她沒多問。
“不過沒關係,現在情況不是越來越好了?”
“聽說柿子幹和柿餅今年能給大隊上賺不少錢,到時候過年大隊長一塊兒分錢。”
姚娉婷摸著下巴,“要是除了柿子幹還能賣別的就好了。”
她看向宋滿冬。
宋滿冬,“柿子是走了運,可不是做什麽都有這麽好的機會。”
“要真是有東西能從年頭賣到年尾,日日賺錢,也輪不到咱們。”
她也不會跟陳家明去賣饅頭了。
姚娉婷也不氣餒,“說不定咱們就有這個運氣呢。”
宋滿冬,“可不能隻指望運氣。”
姚娉婷笑嘻嘻道,“好運隨它走,壞事兒還有你能化險為夷呢。”
宋滿冬跟她想法不同,“我更希望不好不壞,平平穩穩的走。”
她從來都不喜歡賭。
化險為夷,靠的也是她多年來的努力。
姚娉婷便嘀咕,“你要是跟勝男中和一下就好了。”
宋滿冬瞧著平,趙勝男則是無時無刻不高揚著,走了兩個極端。
有了休息日,姚娉婷她們也算是堅持下來了。
隻是宋縣長情況依舊不太妙,聽說燒的不輕,都下不來床。
這都是徐清跟他們說的。
“咱們是不是得去探望一下?”趙勝男琢磨著。
她對宋縣長頗為推崇,“幹部就應該像宋縣長這樣躬身親行。”
要不是怕有攀附之嫌,都想湊過去表明敬意了。
宋縣長剛倒下時,都還以為是累著了,想著明天就能再見麵。
沒想到跟著就發起燒,已經好幾天了。
姚娉婷覺得宋縣長傻,“他還不如我呢,知道不舒服了就趕緊回來歇著!這一生病,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又說躍躍欲試的趙勝男,“你看病人空手去啊?再說,咱們看了他也不會好。”
趙勝男想著自己也是捉襟見肘,冷靜了許多。
“就是覺得宋縣長一個人怪可憐的。”
張大隊長是顧不上他的,每日看過,交代了水渠的進度,便匆匆忙去了。
徐清難得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他現在最需要的還是靜養,咱們不找他反而對他更好,不然他還得強撐精神應付人。”
趙勝男聽進去後,遺憾道,“既然這樣,那就不打擾宋縣長了。”
宋滿冬也不打算去看宋縣長。
唐忠路的事情叫她明白,這些高位的人能不打交道還是別打交道為好。
萬一不小心哪兒得罪了人,招來的盡是大麻煩。
等宋縣長病好了,等水渠修完,就這麽沒有交集的送走他最好。
她想躲,但沒能躲開。
張大隊長晚上親自來找了她,搓了半天煙卷,才道,“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想來麻煩你。”
“實在是宋縣長現在情況不太好,這都三天沒吃什麽東西了,再這麽下去肯定會出事兒的。”
“宋縣長對咱們也不差,我也不忍心看著他這麽受罪。所以才厚著臉還請你幫個忙,每天你們知青點兒做飯的時候,多做一小碗,給宋縣長送過去。”
張大隊長將問題都考慮過,“至於宋縣長的口糧,你不用擔心,都從大隊上出。”
宋滿冬心底對他還是十分尊敬的,尤其是張大隊長還幫她遮掩過唐忠路這個麻煩,不然大隊上的人知道對她指不定什麽態度呢。
糾結過後,隻得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個差事兒。
宋滿冬還有疑惑,“不能送宋縣長回縣裏麽?”
“宋縣長不肯回。”張大隊長歎氣,“而且我問過衛大根和徐清,他們也說沒問題。”
都下不來床,還沒問題?
宋滿冬心裏覺得奇怪,打算仔細問問徐清。
這會兒正好做了晚飯,送走張大隊長,宋滿冬看著鍋裏的麵湯,想了想,又加了瓢水,多煮了一會兒。
麵湯給病人喝,還是得盡量稀一些。
又放了雞蛋打作細細的蛋花,盛到碗裏。
晚上的菜她還沒炒,也沒打算帶給宋縣長,要是他不吃,也挺浪費的。
隻夾了一筷子酸菜,切成碎末,連同麵湯一並端著朝宋縣長歇息的院子走去。
大隊上空院子不少,也不缺位於大隊中心的,像他們曬柿子幹的院子就在大隊中央。
附近還有兩間空著的房子。
但宋縣長住的這個在偏南的岔道盡頭。
宋滿冬端著碗走出門,迎麵遇上了放學在外麵玩鬧的小孩兒,都衝她打招呼,“宋知青!”
宋滿冬都一一應了,“誒!你們玩兒。”
沒想到前幾日打完招呼就走的小孩兒,今天卻追了上來,“宋知青你要去哪兒啊?”
“宋知青我幫你端著吧。”
“宋知青……”
有人說著便過來捧碗。
宋滿冬知道他們沒什麽壞心,還是心裏一驚,“小心!”
最後跟她爭碗的是個小姑娘,單手端著,還給她拍胸脯保證,“放心吧,宋知青,我可會端碗了。”
宋滿冬知道他們沒什麽壞心,說不出責罵的話,無奈道,“我自己來就好了,一碗湯累不著我。”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下次再叫你們幫忙。這湯不好換手,萬一交接沒穩,你們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宋知青,你鬆手,不會出問題的。”女孩兒信心滿滿。
宋滿冬回憶了下她的名字,“二丫,我知道你厲害,可真摔了就麻煩了,你爹娘少不了要揍你。”
二丫猶猶豫豫,最後鬆了手,還是堅持,“我可不是端不好。”
“我知道。”宋滿冬哄著他們,“下回旁的不容易出錯的事兒再叫你們幫忙。”
“這湯我得趕緊給宋縣長送過去,就不陪你們玩兒了。”
“我們跟你一起。”二丫走在她身邊,“宋縣長就吃這個啊?”
他們墜在後麵,沒擋路也沒跑跑跳跳,宋滿冬當他們是新奇,也就沒繼續趕人。
聽見二丫的話,宋滿冬疑惑了下,“嗯?”
二丫天真道,“我娘說縣長每天一隻雞,一條魚,吃雞隻吃雞腿,吃魚隻吃魚肚。”
宋滿冬聽的好笑,或許別處的縣長能這樣,但懷安縣的還不至於。
實在是太窮了。
宋滿冬不打算攀附宋縣長,但也不會故意曲解宋縣長。
她解釋道,“宋縣長這幾日跟大家修水渠的時候,吃的跟大家都一樣。”
“至於他平時吃什麽,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可以等他病好了問問。”
“好~”幾道童聲齊齊應了。
二丫又問,“宋知青,你能不能不走?在我們大隊做一輩子知青啊?”
宋滿冬愣了下。
要是換個大人說這話,她定然是要生氣的。
河東大隊這條件,讓她待一輩子,不是害她麽?
“我是知青下鄉,既然有下鄉的時候,也就有回城的時候。我不是這裏的人,早晚要離開的。”
宋滿冬先說,又問她,“為什麽想要我在河東大隊一輩子?”
“你會做香香的飯,還會做柿子幹!”
“還會做酸豆角!”
“我娘說你做的柿子幹給大隊賺了好多錢!”
“我想大隊上每年都能賺錢,這樣我們就吃上肉包子了。”
他們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最後匯聚成一個想法,“我們不想你離開。”
宋滿冬想,要是趙勝男,這會兒怕是昏頭直接應了吧。
但她本就不是衝動的人,更不會為了別人改變自己的想法。
宋滿冬沒有糊弄他們,而是認真告訴他們,“我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靠我是不可能讓你們都吃上肉包子的。”
“但是你們可以。”
“啊?可我們什麽都不會啊。”二丫撓頭。
宋滿冬告訴她,“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會,但我現在能做柿子幹幫大隊賺錢了。
你們將來說不定比我還厲害。”
“現在想想怎麽樣才能讓大隊上富裕起來,奔著這個好好努力吧。”
“真的麽?”二丫驚訝,“你八歲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會?”
宋滿冬肯定點頭,“我還吃不飽飯,天天幹活,比你們過的還慘呢。”
“哇!”二丫發出驚呼聲。
另一個小孩兒困惑著,“可我們想不到怎麽才能讓大隊上富裕啊?”
宋滿冬給他出主意,“不知道的話就多讀書吧。”
“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別人那裏找到答案。”
到宋縣長住的院子附近,宋滿冬便停住腳,“好了,你們就送我到這兒吧。”
“宋縣長生病,不能打擾他。”
二丫他們都點了頭,乖巧離開。
宋滿冬才推開門。
她探進頭,跟徐清打了個照麵。
徐清正在翻衛大根的手記。
衛大根不是正經科班出身,做整理也不太會,就是把情況和診斷還有心得一股腦的寫上去。
上麵記得潦草混亂,他也是糾結了很久,才把這手劄拿出來給徐清。
“你怎麽來了?”徐清將手記扣在小方凳上,站起身來,看向宋滿冬手裏端著的湯,受寵若驚,“給我送飯?”
宋滿冬壓低了聲音,“給宋縣長的。”
“你自己待會兒回家吃去。”
徐清猶豫了下,想著裏麵的人的情況,放棄了跟他搶飯吃的打算,“你怎麽想起來給他送吃的了?”
“也跟勝男一樣,覺得他這種親自下地幹活的行為值得稱讚?”
宋滿冬先解釋了一下,“大隊長說張大娘這幾天給他送的飯都沒怎麽動,怕他身體餓垮,叫我送點兒吃的試試。”
“至於他把自己累倒這事兒,我要是支持勝男,就不會在她開口的時候一言不發。”
宋滿冬白他一眼,又看著屋子的方向歎聲,“願意跟大隊上的人一起下地幹活,隻能說明他是個好人,是不是個好縣長可不好說。”
徐清讚同,“確實。”
又說起來宋縣長的情況,“他的燒我能退,不過總是做夢,有夢魘,所以一直不見好。”
宋滿冬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我還奇怪怎麽不送他去縣醫院。”
“就這點兒小毛病,有我在還用送他去醫院?”徐清自信道,又瞥了眼屋子,“再說這位也不願意去,興許喜歡這麽躺著吧。”
宋滿冬提醒他,“你說話小聲點兒。”
“我這已經夠客氣了,對這種自己折騰自己的病人……”徐清嘖了一聲。
宋滿冬把碗塞給徐清,“你把湯送進去吧,看能不能叫醒他先吃點兒東西,我就不進去了。”
“我去看看。”徐清雖然覺得這人腦子不是很聰明,但也不至於不管他。
真要說起來,他比大隊上其他人還盼著宋縣長快點兒好起來了呢。
不然他得天天守著,隔會兒看看,太折騰人了。
宋滿冬在外麵等著,又打量了一下院子。
一眼就看到頭了。
空****的,十分蕭條。
風吹著桌子上的本子,一頁頁的把本子刮走了。
這聲音跟凋零的樹葉聲一樣,宋滿冬回過頭來的時候,本子已經掉落在地上。
她走過去撿了起來,迎麵就是極具衝擊力的字。
宋滿冬皺眉半晌,一個字也沒看懂,照模照樣的重新放在方凳上。
要不是這字跟徐清的同出一轍,她都要懷疑徐清是拿著這東西裝模作樣了。
徐清進屋的時候,宋瑾才閉上自己瞪著的眼睛。
他耳朵比常人靈一些,將兩個人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原來他們竟以為自己是傻子!
宋瑾原本虛弱蒼白的臉都氣的帶上了血色。
他看起來就那麽像是傻子麽?
親自動手挖水渠還不是為了做表率,帶動他們的積極性?
“宋縣長?”徐清在床邊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瑾裝作剛醒,被他扶著坐起來,端著碗卻沒有吃的想法。
他現在一肚子氣呢。
徐清溫聲勸他,“宋縣長,今天換了人做飯,味道應該不差,你嚐嚐看。”
“要是不合胃口,我再叫人做別的,你這都三天沒怎麽吃飯了,身體也熬不住。”
這溫和尊敬的態度,要不是他這會兒腦袋清醒,都會徐清以為剛才在外麵議論他的話是自己的錯覺。
宋瑾腹誹著,緩過來,便沉聲道,“我查了下資料,東風公社今年河床比往年高一些。”
徐清敷衍點頭,“嗯嗯。”
宋瑾冷笑一聲。
就這反應能力,還好意思說他傻?
到別的地方,隨便來個人都能聽出來他的意思。
都點到這兒了,說明會這河床高出事兒。
非得叫他說這水渠今年不修好,明年一旦下暴雨,必定淹了?
徐清瞧著他的臉色,琢磨了一下,吹捧道,“宋縣長你真厲害,這你都能看出來。”
吃個飯還得叫人誇。
要不是怕他遲遲不能下地,砸了自己招牌,真不想管他。
宋瑾:……
徐清是吧,他記住了。
不拚別的拚口氣,他也得早點兒好起來,叫這些人知道他不是個傻子。
宋瑾端起碗,悶了一大口。
大有種喝酒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