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連夜雨。◎

陳小嬸兒正得意著, 見其他人都看向她,才反應過來陳家明說了什麽。

頓時跳腳,“胡說八道!我可沒拿你的錢!”

陳家明卻轉過頭對押送他過來的革委會幹事說道, “他們每日把我的錢都要走了,一分也不給我,我覺得不公平, 這兩日沒給他們錢, 我小嬸兒一氣之下, 便去舉報我了。”

“原來是這樣。”男人點著頭, “那叫你家裏人趕緊把錢交一下。”

陳家明掃過坐在那邊的家人,瞄準陳小嬸兒, “小嬸兒, 你還是把錢給了吧。”

“你也知道投機倒把不對,現在咱們全家人一起改錯還來得及。”

陳小嬸兒氣的不行,急急解釋, “同誌!你不能隻聽他一個人啊!我們真沒拿他錢!”

男人擺出不耐神情,“你們這種分贓不均勻的我見多了,別跟我裝模作樣!”

“小嬸兒,你還是把錢拿出來吧。”陳家明也跟著勸起來。

“狗屁!”陳小嬸兒慌亂之下, 對他還是責罵著, “你這段時間都沒回家, 怎麽可能跟我們一起賣饅頭!”

“再說我這段時間可都是老老實實上工呢, 都有人作證,根本沒時間蒸饅頭!”

陳家明深深的看她一眼,神情微頓, 轉為失望, “我隻是沒有當著大家的麵回家, 不是真的沒回,這不是你們讓我幹的麽?說能避嫌。

沒想到竟然是為了出事兒的時候跟我撇清關係。”

“小嬸兒,既然你這麽狠心,那我也不幫你們藏著掖著了。”陳家明垂下眼睛,以平靜的語氣敘述起來,“你白天當然在上工,投機倒把的事情難道還能光明正大的做,叫人抓住把柄?”

“咱們家是白天上工,晚上蒸饅頭叫我拿去賣。全家人都上陣幫忙,才能早早做完饅頭給我。”

“那麽多饅頭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忙完的,除了家裏人,還有誰能這麽盡心、放心的跟我合作?”

比起陳小嬸兒隻知道大聲嚷嚷沒做過,他詳實的描述顯然有力的多。

反正革委會的人是聽信了陳家明的話,朝陳小嬸兒看過來。

陳小嬸兒急中生智,硬是想起來了一件事兒,“他娘剛被公安的人抓走,他心裏恨死我們了,肯定不會跟我們一起賣饅頭啊!”

“我本來也不想的,是小嬸兒你說自己悔過,不該虐待我。

又說自己兒子沒救了,也生不了,以後會拿我當親兒子看待。又叫我爹也出麵講和,說以後家裏人都站我這麵,還讓我回去讀初三,重新高考。

畢竟是一家人,血肉之情分離不了,我就信了。”

陳家明停了下,搖頭,“沒想到你們對我跟對我娘一樣竟然都隻是利用。”

陳小嬸兒聽的震驚的張著嘴巴。

她、她怎麽可能做這種事兒!

這回陳家明沒等她說什麽,已經再度開口,“同誌,我有證據。”

“什麽?”陳小嬸兒一臉懵。

陳家明卻不肯大聲說了。

而是抬手擋著,低聲跟男人說明情況。

“行吧。”男人叉著腰思索片刻,看向陳小嬸兒,“嗯這個……你,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坦白了,把錢賺的錢上交,可以不追究。”

陳小嬸兒忍不住左右顧盼,看向陳家其他人。

她是真沒做過這事兒,但對著是革委會的人天生發怵,一被這麽恐嚇,立馬就反思起來是不是自己真的幹了。

陳老頭瞥她一眼,深知事情的嚴重性,“同誌,你們不要偏聽偏信,我們一家人早就跟陳家明沒有關係了。我們都是本分老實的貧農,可不敢做違法亂紀的事兒!”

“我是不知道他有什麽證據,但肯定是假的。”

他是如此篤定。

革委會的幹事隻是看過去一眼,洪亮的聲音傳開,“我們革委會,不會偏心於任何人,絕不會被任何花言巧語哄騙。

尤其是投機倒把這種犯罪行為,我們都看證據的。你們說做沒做,那我可不知道,我沒盯著你們,我隻能看證據怎麽額說。”

嘴上說著,也是在點陳老頭,心裏頭不屑的想著,這老頭子比他們架勢都足,不知道還以為他是什麽大領導呢。

男人有跟他們確認到,“你們說沒做過是吧?”

見陳老頭點了頭,還想再開口,立刻截住話,“都各說各有理,那咱們就看證據吧。走,去河東大隊。”

他可不愛聽人教訓。

張大隊長這才上前,“同誌,我跟你們一塊兒回去看。”

革委會的人無所謂的點著頭,“大隊長,你把陳家的人也都給叫上。可別翻出來證據,他們不在場,又說是我們汙蔑。”

“我們一天事兒多著呢,可沒時間陪著他們一家子人在這兒胡鬧。”

“行,這就叫上。”張大隊長衝張興旺揮揮手,讓他叫人,看了眼陳家明。

他是覺得陳老三媳婦兒這事兒做的不地道,但也不大相信陳家明會乖乖跟陳家人一起做買賣,還把錢給陳家人的。

不過陳家明又說翻了臉……

這後麵不給錢翻臉,倒像是陳家那幾個眼皮淺的人做得出來的事情。

張大隊長心底思索著,又去想除了陳家人,陳家明還能跟誰一塊兒做生意?

想來想去,他們大隊上是找不出一個。

畢竟陳家明獨來獨往慣了,又神出鬼沒的,連他跟誰交好都難以把握。

這裏離河東大隊還要近一個小時的腳程。

但回去的人多,革委會的自行車也載不下,隻好推著車子在前,叫陳家明他們跟著。

陳家明聽話的走在後麵,身旁陳小嬸兒正對著他怒罵,“王八羔子!我們陳家供你吃喝上學,你就是這麽對我們的?把投機倒把的罪名往我們身上推?”

陳家明一言不發。

張興旺卻忍不住開口,“嬸子,你少說兩句吧。”

他是覺得陳小嬸兒這段時間來,越來越瘋魔了。

“憑什麽不叫我說?”陳小嬸兒又將矛頭調轉向他,“你們張家跟他一夥兒的!”

“我……”張興旺跟他爹也處理過一些大隊上的事情,自認能獨當一麵。

可麵對她,隻感覺到深深的無力,“我跟陳家明又什麽交情,幫他幹什麽?”

他叫陳小嬸兒少說兩句,還不是為了她好?

革委會的人走的一臉怨氣,“別嘀咕了,有什麽話等看完證據再說。有本事等證據亮出來再這麽喊。”

“等就等!”陳小嬸兒小聲說。

話說的厲害,模樣卻十分慫。

他們走遠了,河東大隊上才議論起來。

說實話,他們也不太相信陳家明會跟陳家人合作。

隻是……

“陳家明才多大,還是個孩子呢,這哄兩句不就回來了?再說他爹還在陳家呢!真能跟陳家斷了啊!”

“那陳老三媳婦不能生,可不就是得指望老大老二給她過繼,不然可沒人給她養老。”

“陳家明是挺聽話的,他娘坑害宋知青那回,怎麽回事兒咱們都知道,不可能是她娘一個人的主意,肯定有陳家其他人插手,但是他後來不什麽也沒幹麽?”

“要是我娘被別人坑去坐牢,我拚了命也要跟他們算賬!”

“咱們說這些都是白說,指不定他們連吵架都是演給咱們看呢!”

“陳家明那賣饅頭大概掙了多少錢啊?”

“你打聽這個幹什麽?也想去賣饅頭啊?”

“我可不敢!萬一張紅菊再給我舉報了,那我可真是沒點兒哭!”

張紅菊便是陳小嬸兒的名字。

趙勝男她們聽著大家的議論麵麵相覷。

姚娉婷好奇的問,“滿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不慌張?”

宋滿冬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慌可沒用。”

她剛剛一瞬間想的都是被抓之後的事兒,自己的錢和東西得安排妥當。

要是隻交賣饅頭賺的錢,就可以免收責罰,那這對她來說算不上什麽難事。

陳家明避開她視線的時候,宋滿冬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沒想到陳家明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但也沒提到她任何訊息。

等戰火引到陳小嬸兒身上,宋滿冬才想起旁的事情。

仔細一琢磨,便發現了些奇怪之處。

她跟陳家明賣的可不止是饅頭,還有月餅和紅棗糕。

革委會的人隻要仔細打聽,不難知道的。

而比起賣饅頭賺的錢,月餅和紅棗糕賺的才是大頭。

他們既說講究證據,不偏聽偏信,卻不深查。

宋滿冬心底琢磨半晌,將其歸咎於是東風公社革委會獨特的處事辦法。

畢竟早先就說了,他們這裏對做賣賣的事情核查不嚴,一般來說都是民不舉官不究。

“行了行了,別說了,趕緊上工!”大隊書記舉著喇叭喊人,“還想不想回家好好過年了!”

趙勝男他們也沒時間跟宋滿冬說,隻能揣著疑惑和忐忑先去上工了。

“沒事兒。”宋滿冬反過來安慰他們,“你們別總記掛著我,仔細幹活就行。”

“革委會的人不是說了,把賺的錢上交就行了,大不了我交錢。”

“你能這麽想就好。”趙勝男放心不少。

“我又不是守財奴。”宋滿冬無奈道,“錢跟我自己比起來,哪個重要我還是知道的。”

“交錢的不應該是陳家人麽?跟滿冬你有什麽關係?”陸許山還在狀況之外。

“沒關係。”宋滿冬歎氣,“你上工去吧。”

徐清難得開口,跟趙勝男他們想法卻不同,“別想那麽多,我倒是覺得陳家明不會提起你。”

“他要是想說一早就說,翻來覆去的證詞也不可信。”

宋滿冬點點頭,對這點也是認同的。

看他們都陸陸續續的下水渠,才回來準備起晚飯。

劉大姐飯做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她說著又動了動嘴巴,顯然是有話要說,可是看見宋滿冬在身側之後,有人住了。

宋滿冬想起之前的事兒,知道她是有所顧忌,便說道,“劉大姐,我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

“實不相瞞,我在市裏的時候,也常常去黑市買東西呢。”

劉大姐鬆了口氣,“就是說啊。”

“我們本來手上前就不多,這大隊上誰家還沒有個去黑市賣東西換錢的時候!”

“陳老三媳婦自己不想過了,怎麽還牽連我們?”

她說著愁眉苦臉的,“革委會一查,黑市又要換地方了,也不知道下回去能不能找到。”

對城裏人來說,多走幾趟,肯定還是有辦法找到的。

可她們幾天甚至幾個月才去一趟公社,到時候得提著東西滿公社的亂走。

“總能有辦法的。”宋滿冬寬慰她。

劉大姐埋怨過陳小嬸兒後,又想起來,“也不知道現在大隊上那邊兒怎麽樣了。”

宋滿冬也十分關心,但不能泄露分毫,隻憋出來一句,“想來革委會的人會照實處理吧。”

她平日裏不是好奇追問的模樣,這會兒有問題也不敢問。

姚娉婷則是已經跟人打聽了起來,“嬸子,咱們大隊上之前有投機倒把被抓的人麽?還是陳家明是頭一個啊?”

“別說咱們大隊,整個公社都沒幾個投機倒把被抓的。”在她身旁挖土的嬸子沒好氣道,“我聽人說,那些賺大錢的人都不往咱們公社來,覺得咱們這邊兒沒什麽人買得起。”

姚娉婷深以為然。

三毛二的工分,能買得起啥?

半年的工錢,還沒城裏人一個月多呢。

“那之前被抓的也都去坐牢了麽?”姚娉婷又好奇問道。

她經常問來問去,跟她相熟的幾個嬸子早就習慣了,也不隱瞞,“之前吧,就前兩年河西大隊有一個,交了錢就放了。”

“那小夥子賣的自家糧食,也是被人給舉報了,攏共才賺了三塊錢。”

嬸子說完,又提到陳家明,“陳家明這賣饅頭,也賺不了幾個錢。”

“要不是張紅菊去舉報,恐怕都懶得管。”

“我也覺得。”姚娉婷點著頭,“饅頭那麽便宜,能賺幾個錢。”

一群人附和起來,還有人嘀咕,“我覺得都什麽人買,饅頭誰家不會自己蒸啊?”

買還是有人買的。

姚娉婷心道。

宋滿冬每天做多少饅頭她們可是都瞧見了,要不是賣得一幹二淨,也不會天天做那麽多。

就以她的角度來看,還真不一定是家家都自己蒸饅頭。

她爸媽工作忙的不行,在外麵下館子都是常態。

不過這些還是別說出來衝擊河東大隊的人的認知了。

·

他們在這頭議論著,陳家明跟革委會的人也終於到了大隊上。

河東大隊的人分作兩半,青壯年大都在修水渠。

年紀大的和孩子都在家裏收拾家裏的事兒,還有一部分人則是在改梯田和修農田。

地頭有孩子遠遠瞧著一群人回來,便好奇的湊上前去,發現是張大隊長也不害怕,還問起來,“大隊長,你們怎麽回來了?”

張大隊長也好聲跟他解釋,“我們回來辦點兒事兒。”

一進村子,路便快了。

一群人在陳家門口停下,革委會的人示意陳家人上前開門,又看了陳家明一眼。

陳家明正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掉漆的黑色木門。

他原本是不打算搭理陳家人的。

雖然一早跟宋滿冬商量過拿他們怎麽辦,可他到底狠不下心,又做不出太過分的事兒。

便一直拖著。

沒想到竟會害自己到這一步。

雖然這回的處罰不重,但他是別想繼續做買賣了。

因為張紅菊舉報他,害的革委會和黑市都動了,黑市的攤販瞧見恐怕都會心生警惕。

畢竟有一就有二,折騰幾次,別人的生意也給攪黃了。

耳邊張紅菊的咒罵聲依舊,還在放著狠話,“陳家明,你最好真能翻出來點兒什麽證據,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以後我會死死的盯著你。”她聲音陰魂不散。

陳家明眼睛都沒動,隻看著革委會的人擋住要進院子的陳家人,由他們打頭,和張大隊長一起走在前麵。

這才叫其他人跟上。

“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領頭的人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陳老頭。

“我們沒做過。”陳老頭也十分沉著。

陳家明跟他表情差不多。

也是這時候,爺孫二人才有幾分相似的模樣。

男人也不再廢話,一抬手,陳家明左側的人站了出來,徑直朝廚房走去。

很快從廚房裏搬出來半框饅頭。

男人一瞧,立馬下命令,“行了,都帶走。”

又對張大隊長說,“我們人手不夠,勞煩大隊長你帶幾個人,跟我們一起把他們押送過去。”

張隊長幾乎沒有遲疑,便選擇了腳張興旺去喊人。

要是別人家他還會由於積分,但對陳家人,他的耐心也止步於此了。

從不叫陳家明上學起,就跟昏了頭一樣。

最近更是愈演愈烈,先是對知青下歹手,又對赤腳大夫提出質疑,現在竟然還去搞舉報的事兒。

說到黑市,他們河東大隊乃至周邊幾個大隊就沒幾個人家是完完全全幹淨的。

這回不管是不是他們陳家人幹的,最好都叫他們吃點兒苦頭,不然指不定下回做出什麽事兒來。

陳老頭眼睛一縮,“這不是我們家的東西!”

他又去看陳家明,篤定道,“是他,把東西放在我們家廚房的。”

“又是你覺得是吧?”革委會的人沒好氣道,“你別老是這麽說,你得有證據啊?”

“陳家明放的,他怎麽放?什麽時候放的?為什麽放?”

陳老頭臉皮抖著,“肯定是他!”

陳家明也說,“這東西是我昨晚拿回來的,裏麵是沒賣完的饅頭,還有我賣饅頭用的油紙,上麵還寫著陳字呢。”

“你昨晚根本就沒有回來!”陳小嬸兒震驚過後,反駁起他的話。

“以前每天的饅頭我都能賣完的。”陳家明自語,“這兩天跟你們因為分錢不公的事兒吵了架,所以賣饅頭也不上心,才沒有賣完,落下了證據。”

“血口噴人!”陳老頭指著他鼻子罵道,“沒良心的東西!早知道你做出這種不孝的事兒,當初就應該把你丟到山裏喂狼!”

罵完陳家明,又罵陳老二,\"你看看你的好兒子!都做出來這種坑害咱家的事兒了!\"

陳老二悶著頭,一言不發。

接話的還是革委會的人,“都說幾遍了,罵什麽都沒用!”

“真不想管你們大隊上的事兒。”男人嘀咕之後,“反正證據是擺在這兒了,你們非要說沒關係,就想辦法證明這跟你們沒關係,有什麽線索趕緊說。”

陳小嬸兒手足無措,陳家其他人也沒有頭緒,“這、這能怎麽證明?就不是俺們的東西啊!”

陳老頭沉著臉,“就是陳家明放的。”

男人深吸一口氣,“回革委會說吧。”

“興許等關進小黑屋你們就都知道該說什麽了。”

陳老頭看他們要強壓著自己過去,才對著張大隊長低頭,“大隊長,你幫幫我們。”

“你也知道,我向來都是本分老實的人,做不出投機倒把的事兒來。”

張大隊長歎氣,“陳老頭,不是我不幫你,我實在是沒辦法。”

“但凡能有法子,我肯定會幫你們的,不然傳出去,別個大隊都知道咱們大隊上有投機倒把分子,那可不好聽啊!”

“還影響咱們大隊的名聲。宋縣長現在可在咱們大隊呢。”

他模樣瞧著比陳老頭還愁。

“爺,你別說謊了。”陳家明這次下了狠心,自然不會叫事情不痛不癢的過去。

他又說道,“咱們家投機倒把的事情沒少做的。那後院裏的雞、地窖裏的糧食,不都是賣過?”

“遠的不提,最近一次,小嬸兒提了雞去公社賣,還是我給她把風的呢!”

“什麽雞?”陳大嫂一炸,“張紅菊,你不是說那雞丟了麽?原來是你拿去賣了!”

眼見著她們吵著嚷著,又快要打起來。

革委會的男人連忙對其他人使了顏色,把人按住分開。

已經沒脾氣說他們什麽了,押著人就往外走。

陳老頭剛才被揭穿,又叫人看了家裏的笑話,老臉都羞愧的不行,可想到要去公社更不願,“同誌……”

“大隊長你跟他說。”革委會的人扭開不理他。

張大隊長哪兒會不知他在想什麽,“陳老頭,要不然你們就把這個錢交了。”

陳老頭不吭聲了。

張大隊長加重聲音,“你自己想,是被帶過去,定罪遊行坐牢好?還是痛快交了錢好?”

“那我沒做過……”陳老頭還想堅持。

張大隊長,“那你去革委會解釋這饅頭到底怎麽回事吧!”

陳老頭哪裏說得上來,情況他是都知道,但他不會辯駁。

眼看著被押送走出陳家,門外盡是看熱鬧的人,陳老頭再堅持不住,後退一步回了院子裏,低聲道,“我交錢。”

革委會的人,“這會兒不說不是你們幹的了?”

“本來就不是我們幹的。”陳老頭說。

“你是想說我們冤枉你是吧?”革委會的人拉開了陳家大門,“大家夥兒都聽著啊,我們可不幹這種冤枉人的事兒。”

“既然陳老頭堅持他們家沒有做饅頭,那咱們就繼續調查。”

“可別等我們離開,又說我們革委會的人冤枉人,給我整這出!”

這回他們不在聽陳老頭的,直接帶著人走。

陳老頭極了,“我們給錢還不行麽?”

“不行!”男人瞪他一眼,“我們又不是什麽非法組織,幹強行征收別人錢的壞事!”

“別搞得跟我們革委會是為了貪圖你們家的錢一樣!”

張大隊長送他們到村口,就不跟著去了。

人影遠去,陳小嬸兒和陳大嫂的哭喊聲還又在。

張興旺遲疑,“爹,你真覺得陳家明是跟陳家人一起買饅頭的麽?”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張大隊長搖搖頭,“興旺,革委會要講究證據,依法處置,咱們大隊上可不是這樣的。”

“有些人講理是講不通的。你要坐穩大隊長的位置,就得明白這個道理。”

宋滿冬做著飯,走神了幾次。

等到修水渠這邊下工,吃過晚飯往家回,才打起精神,加快腳步,想回去看看情況發展成什麽樣了。

姚娉婷把下午打聽到的情況說了,又道,“革委會的人沒來找你,應該就是跟你沒關係了。”

正說著,路邊躥出來個身影。

嚇了姚娉婷一條。

“滿冬!”陳敬之十分自然的跟他們打了招呼,“我去大隊上沒找到你,聽他們說你來修水渠了,就過來接你了。”

前後還有河東大隊上的人,陳敬之朗聲解釋過,才單獨跟宋滿冬走在了一起。

他倆速度慢了下來,跟趙勝男他們拉開距離。

陳敬之這才低聲道,“我今天去公社打聽了情況,看事情不太嚴重,就沒有去找你。”

“免得革委會咩查到你,咱們卻先自亂陣腳了。”

宋滿冬點點頭,“我猜也是。”

要真是查到她頭上,陳敬之不至於一天都不過來。

隻是她有些不放心,“陳家明那邊怎麽樣了?”

陳敬之神色微妙,“雖然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麵,但是我托人打聽了一下,他問題也不大。”

他也不是多大度的人,對陳家明跟宋滿冬能日日見麵聊天還是嫉妒的。

可正事上,猶豫過後,還是把實情說了,“其實他本來就可以直接交錢走人的。”

陳敬之把東風公社革委會的處理流程講了一遍,“這種接到的舉報的,革委會的人都會先查一下。”

“情況嚴重才抓了定罪論處,但大多數情況都是陳家明這樣的,小買賣,沒賺幾個錢。”

“他們一般都是把人抓了,照著被舉報的罪名處理,比如陳家明被舉報的是賣饅頭,那就沒收他的非法收入,然後寫保證書,再進行三到七天的思想改造。”

“這個非法收入,也不會細查,陳家明報個數,隻要還能過得去,他們就睜隻眼閉隻眼放過了。”

剩下的更算不上什麽大問題。

陳敬之,“陳家明現在還被關著,在審訊是因為他……”

宋滿冬了然,“他自己不想走。”

陳敬之點點頭,又說道陳家明的安排,“他叫人放了半框饅頭在陳家,陳家人解釋不清楚,現在也跟他一起關著。”

“關多久就看陳家人的態度了。”

宋滿冬思索過後,是讚同陳家明的做法的。

固然自己要受幾天罪,可陳家人也被拖下水了。

這次吃過苦頭之後,想必以後也不會輕易招惹陳家明了。

但這裏頭也有隱憂,“那饅頭呢?”

宋滿冬擔心饅頭查到自己身上。

陳敬之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饅頭不是你做的,是陳家明買別人的。”

“那就好。”宋滿冬放心不少。

她做的饅頭河東大隊的人是吃過的,一旦叫他們橋的仔細,或者嚐過就會認出來。

陳家明放心賣饅頭,是考慮到河東大隊的人根本不舍得花錢買饅頭。

而且他也不會賣給自己大隊的人。

陳敬之想了,又給她說起另一個好消息,“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陳家饅頭確實出名。。”

“嗯?”宋滿冬疑惑看他。

陳敬之偏著頭,低了低,“今天來找你們那個幹事姓劉,叫劉曉楠,他家裏也買過陳家饅頭。”

宋滿冬緩緩瞪大眼睛,回過神後,“原來是這樣。”

這心裏一下子便安穩不少。

她是安了心,劉曉楠卻頭大如鬥、

到家先被他娘提著掃把揍了一頓,“你們整天是一天而好事兒都不幹!就到處挑刺兒找事兒是吧?

該管的事情不管,不該管的事情瞎管?”

\"你抓人啊!怎麽不把你娘我給抓緊去呢?\"年長婦女罵罵咧咧,“你早上還吃著人家饅頭,下午就把人給抓了,叫我以後哪兒還有臉找人買饅頭?”

“娘!”劉曉楠低聲下氣的解釋,“他是得罪人被舉報了,那我不能不管啊……”

“上頭規定了這不行,我不能違反規定!”

“還規定呢!”年長婦女白他一眼,“當我不知道你們是群什麽人!”

劉曉楠還想再說,已經被趕出了家門。

隻能去革委會睡辦公室。

他還找了陳家明,“要不然就交了錢走唄。”

陳家明在這兒耗著,那誰去賣饅頭啊。

劉曉楠說著,咂起嘴。

有一說一,那饅頭是真的好吃,又香又甜的。

哪兒像國營飯店,吃到什麽樣的饅頭,完全看運氣。

哪天麵沒發好,一咬一嘴疙瘩,也隻能認命。

陳家明卻預先跟他說到,“我就算出去,應該也不會在公社賣饅頭了。”

“啊?”劉曉楠一愣,陳家明已經轉過了頭。

“不是吧?”劉曉楠臉上一苦。

陳老頭在革委會住了三天,實在想不到辦法,又找不來人幫忙,最後還是低頭認下了錯。

可在交錢的事兒上,又僵持住了。

他給人低聲下氣說了不少好話,才打聽出來,這個錢能自己報數,便說了兩塊。

陳家明卻說,“我賣饅頭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每天大概賺三毛,一共賺了十塊左右。”

“都給家裏了。”

他是分文不打算出。

陳老頭恨死了他,也怨恨起自己的兒媳婦,自己看不順眼陳家明,單獨去找陳家明麻煩,非得把他們一家都拉下水!

害苦了他!

可事到如今,陳老頭也明白他們隻有交錢這一條路能走。

陳老太太哭喊半天,才不情不願的拿了錢,“這哪兒是十塊!這是咱們的命啊!”

“幹一年活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十塊錢!陳家明你哥天殺的王八蛋!”

陳家明垂著腦袋在一旁不吭聲。

陳老頭臉色黑沉入水,一雙眼睛盯著他。

交過錢往往外走,惡狠狠的對陳家明撂下話,“以後你就不是我們陳家人了!回去我就叫人給你在族譜上除名!”

“爺,族譜上有沒有我都沒關係,血緣上的關係咱們是隔不開的。”

陳家明悶聲了一路,這會兒才露出獠牙,“我是不會離開陳家的。”

“爺,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他已經不再像被陳家柱頂替名額上學時那樣哈紮呼呼,卻叫人覺得更加膽寒。

陳老頭目光一縮,也警惕起來,“你想幹什麽?”

“我能幹什麽?”陳家明笑了笑。

他當然是要永絕後患。

叫陳家人以後見了他都躲著走,再不敢來找他麻煩。

當初一時心軟直接毀掉了他的生意。

這種事兒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宋滿冬是當天晚上才知道陳家明已經回來了的。

她在院子裏等了許久,沒等到陳家明。

隻是第二天在修水渠的地方給大家打飯時,才瞧見身上帶傷的陳家人和陳家明。

陳家明端著飯盒,打了飯就離開,沒跟宋滿冬有任何目光交流。

宋滿冬有心想問他以後什麽打算,卻找不到時間。

好不容易待到晚上,大家一起往河東大隊走,她正打算脫離一會兒,去找陳家明。

先別另一人拉住了,“滿冬!”

叫住她的是王婆子。

這宋滿冬不能不理會,隻好先把陳家明的事情擱置了一下,“王嬸兒,怎麽了?”

王婆子臉色焦急,四下看看,才壓低聲音,問她,“咱們大隊柿子的事兒你聽說了麽?”

“什麽柿子?”宋滿冬邊問,回想了一下。

河東大隊是有幾顆柿子樹,最近似乎是要成熟了?

“咱們大隊的柿子?出什麽問題了?”

“哎。”王婆子看她一眼,哀聲連天,“咱們大隊的柿子每年都是要送到食品廠的,隻留下來一小部分長得不太好的給大夥兒分。。”

“五六百斤能換二三十塊,你也別笑話這二三十塊,我們都是這麽省下來的。”

宋滿冬點點頭,別說二三十,兩塊對他們來說也是巨款。

她靜靜地聽王婆子說。

王婆子急的不行,也沒什麽心情賣關子,“今年的柿子不是快熟了麽?大隊長叫張興旺去食品廠問了一下,看什麽時候拉過去給他們。”

“結果食品廠說他們不收。”

宋滿冬點著頭,想到王婆子沒跟趙勝男他們說,而是找了自己,“這跟我有關係?”

“可不是。”王婆子說起來,“本來大隊長以為是都不收,後來問了河西大隊,才知道他們已經約好這兩天就把柿子拉過去了。”

“托人問了一圈,才知道是采購主任說了單單不要咱們河東大隊的。”

宋滿冬聽著覺得有些耳熟。

王婆子下一句話直接肯定了她的想法,“食品廠采購主任唐忠路,你還記得不?”

“就是請你做菜那兩家裏的女方家屬。”

“我記得。”宋滿冬還記得唐嬸子要請她去家裏做保姆,被拒絕之後惱羞成怒。

當時她以為以後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沒想到她跟唐家是沒什麽關係,可河東大隊卻跟唐家牽連不淺。

王婆子見她蹙眉,就說起來自己的擔憂的事兒,“我一聽就覺得是不是咱們那天做酒席沒做好?得罪了人?”

“要是因為這成了大隊上的罪人,那我肯真是沒臉活了。”

“嬸子你別慌。”宋滿冬拍怕她的手臂,“這事兒跟你肯定是沒關係的。”

“後來唐家人又請我過去做了飯,還找我談了點兒事兒,沒談攏。這八成是衝著我來的。”

“那你也是我介紹過去的啊!”王婆子擔憂絲毫不減,“這公社的人怎麽這麽小心眼!”

“你別急,我想想辦法。”宋滿冬先安慰完王婆子,才犯起了難。

她能做什麽呢?

去求人肯定不可能的。

這時候去找唐忠路就是上趕著被人拿捏,柿子的問題解決不了不說,說不定還要被惡心一回。

宋滿冬正遊移不定,晚上的時候,張興旺過來了。

他臉上也帶著疑惑,但還是把柿子的事情講了,“我爹說,你們知青應該懂得多,幫我們想想辦法,看著柿子能怎麽解決?”

說完,他又補上自己的想法,“想不到也沒關係。這事兒我覺得不該來為難你們,但是我爹非要我過來。”

宋滿冬想著張大隊長的為人,這可不是故意刁難,許是已經知道了她在其中的關係,跟張興旺做了保證,“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的。”

這事兒算是受她牽連,就算是自己花錢,也要給河東大隊解決了。

趙勝男也連連點頭,不過她純粹是出於本心想要幫忙。

等送走了張興旺,才驚奇的看宋滿冬,“滿冬,你怎麽了?”

什麽時候這麽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