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更)
◎許阿姨,你們家的事同我沒有關係。◎
“勝男——”宋滿冬把手上的桂花蜜放穩, 才起身準備去開門。
邁出一步,忽的想起來他們前幾日念叨的事,擔憂著是不是寄往研究院的信丟了, 又或者是沒人打開看。
宋滿冬勸他們再等幾日。
從這裏到省城半天的時間,可寄信就會慢許多,少則三四天, 一來一回時間就更長了。
這指名趙勝男的信不會是研究院的回信吧?
宋滿冬猜測著, 加快腳步。
趙勝男也一躍而起, 從屋裏跑了出來, 衝到宋滿冬前麵拉開了門。
“我在我在!”
她伸手抓過郵遞員手中的信,激動不已, “終於來了!”
姚娉婷和方宛也從房間出來, 興奮的看著她。
江誌農慢吞吞走過來,“研究院的信?”
徐清立在門口,沒過來, 但也顯然十分關心。
“除了研究院還能是誰啊。”趙勝男雙手握著信,“我得醞釀一下再打開。”
姚娉婷等了一會兒,急的不行,“實在不行我替你看。”
她說著把信拿了過來。
趙勝男伸手追了一下, 又放下來, 巴巴的看著姚娉婷, “也行。”
她對這封信予以厚望, 越是期待也越是害怕。
姚娉婷捏著信封從側麵撕開,拇指和食指捏著信紙拿了出來。
她抖開信紙,掃了眼趙勝男, 又看看一臉關心的大家, 清了清嗓子, 目光落在紙上,“勝男——”
“這回信的人還挺自來熟的。”
姚娉婷嘀咕著,繼續往下讀,“你說要請河東大隊的人吃飯這件事,我是十分讚同的……”
她話音一頓,將折在手裏的信封展開,仔細看了上麵的寄信人,“這是趙奶奶給你的信啊!”
趙勝男接過來看了眼,失望起來,“我姥姥給我寫信幹什麽?”
“散了吧。”姚娉婷先揮了下手,隨口回了她一句,“關心你唄。”
嘴上說著,趙勝男還是仔細的看了信,看著看著忽的倒吸一口氣。
姚娉婷還在她身邊,瞧見她震驚的模樣,關心問,“怎麽了?”
“我姥姥把我的東西賣了!”趙勝男哭喪著臉。
這不止沒好消息,還帶來了噩耗啊!
“不會啊?趙奶奶不是這種人啊,她賣你東西幹什麽?”姚娉婷驚訝著,見趙勝男把信遞給她,又朝下看了看。
趙奶奶寫道,“姥姥雖然支持你,可你也知道,姥姥的退休金要養我和你劉奶奶還有王叔,生活實屬不易,給不了你太多支持。
你應該已經向敬之借錢了吧?料想你一時還不上錢,姥姥做主將你的東西典當了些許,換了共四十一元,又添四元,一並給了敬之。
若有多餘,你徑自朝敬之要便是。
……
中秋將至,想來你也難回,我打算同你劉奶奶北上探親,若有急事,先找敬之敬和。
”
這信瞧起來溫和又冷漠。
姚娉婷同情的看了眼趙勝男,“至少趙奶奶是支持你的。”
趙勝男對她姥姥的反應倒不意外,但,“我現在是真沒錢了!隻能跟大隊上的人一樣,幹活掙公分。”
可河東大隊的工分值幾個錢她現在清清楚楚,趙勝男抓了抓頭發,苦惱歎氣,“怎麽研究院還沒回信?”
她瞧見還沒回屋的人,病急亂投醫,“要不然江誌農你研究一下吧。”
“良種的研究沒那麽容易,先培育,培育有成功有失敗,成功之後穩定品質還要幾年,才能大麵積推廣種植。”
江誌農解釋完,幽怨的看她一眼,“你以為我不想麽?我爸媽搞研究這麽多年,也就改良了三個品種,他們還是正正經經的農大學生。”
“真不容易啊!”趙勝男感慨著。
“就算有回信,糧食增產也是明年的事了。”宋滿冬說,“種地是最急不來的。”
像她菜園裏的菜,種下長得最快的如今也不過剛冒芽。
也不知趙勝男現在會不會後悔那個決定,除此之外,她還有些擔憂,“勝男,你要是錢不夠……”
“沒錢有沒錢的過法。”趙勝男叉著腰,“要是重來一次,我還是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大魚大肉我吃過那麽多頓,可河東大隊上的大部分人也就這一頓。”
她不為自己的疾苦後悔,唯獨在陳家柱做壞事、陳小嬸兒顛倒是非時迷茫過。
宋滿冬見她如此,便提議,“正巧現在活沒那麽重了,咱們的飯也精簡些吧。”
這樣即便後麵沒了收入,也不會因為一時換餐飯難以接受。
“行吧。”姚娉婷對吃喝並不熱衷,更何況她還信宋滿冬,“反正你做什麽都好吃。”
其他人也可有可無的點頭,陸許山倒是有點兒一件,畢竟他獨愛吃肉,但他沒法買菜,也沒錢,隻好憾然同意。
宋滿冬想著得叫她們適應一下,但也沒直接換做平常農家飯。
先一點點改變起,粗糧細做,一時間大家倒也接受良好。
高粱脫穀麻煩,但對河東大隊的人來說,已經是份兒十分嫻熟的工作了。
到了這會兒,食堂雖然沒關,但也離關掉不遠了。
大隊的午飯已經從粘稠飽腹的飯菜,換做了湯麵。
麵條是用綠豆、高粱麵、玉米麵等幾種雜糧混起來做的。
原先做飯的兩位嬸子還尋思給宋滿冬露一手,卻發現人家和麵擀麵熟練的很。
先炒菜,番茄雞蛋炒好,直接加入熱水。
麵條切的細細的,下進鍋裏,煮的差不多,再將野菜青菜都倒進去燙一下,一大鍋湯麵就做好了。
一口麵一口湯,吃的人毛孔打開,渾身通暢。
兩位嬸子心服口服,回家還想著照著做,但怎麽都做不出那個味兒,隻能遺憾放棄。
若不是她們都一直盯著,真覺得宋滿冬是偷偷加了什麽料。
趙勝男自知口袋空空,做什麽吃什麽,沒敢想著點菜。
但陸許山實在忍不住,吃了兩頓便跟宋滿冬商量,“能不能做那種拽出來的麵條,我覺得那種比切的好吃。”
他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宋滿冬倒是懂他的意思,“那個隻能用白麵來做。”
“扯麵片,和的麵要柔軟有彈性,用高粱麵這些是做不出來的,一扯就斷。”
陸許山歎了聲氣,而後幽怨的瞄了眼趙勝男。
趙勝男心虛的摸摸鼻子,“陸許山同誌,輕易吃上的東西是不會覺得美味的。你想想是不是下鄉以來,吃飯都香了!”
“咱們一起努力,回頭自己種小麥磨白麵吃,那得多香啊!”
陸許山稍加思索,“那是不是還得養頭豬?”
“行,養。”趙勝男對養豬一竅不通,還是盲目點頭,先安撫他。
宋滿冬看他們倆一個敢說一個敢應,隻無奈笑笑。
豬崽可不容易買。
在大隊上養豬不僅年底殺豬了能分豬肉,交公的那部分還能算工分,是個穩定的收入。
而割豬草喂豬是隻要家裏孩子搭把手就能行的事,家家戶戶都想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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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忙的時候過去,大隊上明顯的變化就是不再像之前那樣上工的時候家家戶戶找不出一個人。
在食堂上工的嬸子也少了幾位。
宋滿冬倒是沒受影響,做菜不必費心思,上工時間反而還更短了。
隻是苦了陳敬之,不好出現的那麽頻繁。
他屢屢暗示宋滿冬,想討個名分都無果,隻好失落的再回去。
倒非吊著他,隻是宋滿冬覺得差點兒什麽。
如果單是為了結婚,那如今的陳敬之對她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她又不著急結婚。
宋滿冬一邊想著,手下沒停,將曬幹的辣椒放在石臼裏磨成粉,打算做點兒辣椒油。
這樣趙勝男他們想吃可以自己往碗裏放。
門外孩童的嬉鬧聲作伴,宋滿冬磨了兩個半碗辣椒粉,才停下來。
叮叮鈴的自行車鈴又傳了過來,還有孩子們追著自行車驚奇的歡呼。
宋滿冬先是心裏一提,跟著又定了定心神,露出些無奈的神色。
趙勝男提的次數多了,也叫她記掛起來。
“宋滿冬!”郵遞員的聲音響起。
宋滿冬納悶一瞬,寄往研究院的分明是以趙勝男的名頭,跟著反應過來,或許這是給她的信。
她從郵遞員手中接過,看到落款的名字,臉上露出真切的笑。
寄信人是林芝,厚厚一遝,想來不會是什麽重要的事,但她還是擱下手中的活,先打開看了。
入眼先是林芝漂亮的字,關心的問她下鄉情況如何,跟其他知青相處是否融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漸漸的字跡就變成了另一種。
是張蘭蘭寫的。
宋滿冬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的字總是滿格,張牙舞爪的。
“我覺得林芝多餘擔心,就是我們倆過不下去,你也有辦法過的。
不寒暄這個了,我跟你講,你走之後出大事了!”
從她用力的筆跡就能瞧出她的激動。
好在她已經寫成了信,不必等她一句一句慢慢的轉述,宋滿冬直接便能看。
看過一行,宋滿冬也明白是什麽事兒了。
宋滿盈逃了去新疆的火車,沒去下鄉,這她不意外。
明明事情已經非常嚴重,她被許多人關注著,做了逃兵必會第一時間被發現,再叫人將她帶回去,宋康平夫妻也會被連累。
怎麽想都是損人不利己,但宋滿盈就是做的出來這種事。
“火車開到下一站,就有人打電話回來說送宋滿盈逃跑的事,當天就有革委會的人上宋家找人去了!
你爸媽都沒反應過來,他們說這事兒不知情,但是吧,沒人信。要我我也不信,他們可是能夥同宋滿盈騙你下鄉呢!”
張蘭蘭字裏行間都洋溢著幸災樂禍。
宋滿冬想,這次宋康平夫妻可能真不知道。
畢竟他們還要麵子,又有工作,經曆過好幾輪思想檢查,可不會這麽糊塗。
更何況宋康平到處巴結,還想升職呢。
張蘭蘭這麽說,顯然也是知道不是他們做的了。
那隻能是宋滿盈暴露了什麽。
“革委會的人翻遍了你們家,又去火車站問,到處都找不到,但是也確認了幾次她確實不在火車上。
你猜她去哪兒了?”
宋滿冬猜不到,但眼睛一掃就看見了。
“她真是腦子不清醒,竟然跑去找男人!”張蘭蘭吐槽著。
“她找了個叫陳方武的同學,想跟人家結婚,躲避下鄉。
但她現在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敢接收啊!都知道她思想不端正了,還把她娶回家,是覺得自己過的太好了?
結果她還真跟那個陳方武結婚銥驊了。”
“可惜,革委會的知青辦還是把她帶走了,並且把她當做了典型,痛斥她這種行為——
下鄉那是為了祖國做貢獻,為了幫扶農民,是讓人驕傲的事,逃避是為人不齒的。
先輩麵臨槍林彈雨尚且用血肉鑄成鋼鐵長城,吾輩怎可在這點兒小事上退縮?若叫他們知道自己護著的土地上生養出這樣的鼠輩,定然失望至極。
青年人就當有不怕苦難的精神,砥礪前行的勇氣,民族的未來在我們肩上,民族之路在我們腳下。農村將來是什麽模樣,不是上天給的,是靠我們改的。這些事我們不去做,要等誰來?
……
報紙我給你附上了,還是林芝寫的。
林芝在家裏可不是這麽說的,罵宋滿盈罵的可狠了!”
宋滿冬從後麵一摸,果然拿出來一張裁下來的報紙。
她失笑的搖頭繼續看。
陳方武怎麽跟宋滿盈結婚了?他人是不行,但瞧著也不像是傻子。
“宋滿盈被帶走之後,陳方武才站出來說,他是被灌醉了,第二天起來就發現跟宋滿盈**裸的躺在**。
宋滿盈威脅他,不結婚就告他耍流氓,他求了宋滿盈許久,實在沒辦法,又怕坐牢,隻好跟她結婚。
他也勸過宋滿盈下鄉,但宋滿盈鐵了心的不肯去,說什麽下鄉都是騙人的之類的話。
這我不清楚,但我覺得,他說宋滿盈強迫他的事,肯定是假的!”
宋滿冬也覺得不無可能。
隻是不知道宋滿盈什麽心情,兜了一大圈,丟盡臉麵,又所托非人,還是被壓上了去新疆的火車。
“這些事兒吧,本來傳播沒那麽快的。
可宋滿盈太出風頭,她為了下鄉鬧自殺,還煽動了幾個同學也那麽做。
現在那些同學開始怨她,家長更是恨透她了,恨不得把這事兒寫成大字報貼的到處都是!”
宋滿冬不期然的想起趙勝男。
河東大隊沒新疆那邊苦寒,但也貧瘠的嚇人,可趙勝男下鄉第二天就開始聽安排幹活,至今任勞任怨。
要是叫宋滿盈,她在家連地都不掃,下鄉怕是也隻想指點江山吧。
宋滿冬將信仔細看完,除了這些,張蘭蘭又說馬上中秋了,原本想給她寄點兒月餅,又想她自己也會做還做的更好吃,猶豫再三還是寄過來了。
“我送的這不是月餅,是心意。你沒了那對不知好賴的父母,但你還有更好的家人,我和林芝。”
月餅還沒到,宋滿冬估計著郵遞員還要再來,做完辣椒油,便先給她們寫了回信。
想了想,又把信給放回去了,準備等自己做了月餅一塊兒寄回去。
她原想著托人從公社捎點兒做月餅的東西,沒想到陳家明已經準備好了罐子,偷摸送過來叫她準備。
宋滿冬索性將這事兒拜托給陳家明了。
已經談好了合作,陳家明在這點兒事上沒有推拉的必要,直接就應了,還問宋滿冬。
他還瞧上了宋滿冬做的辣椒油,“辣麽?”
宋滿冬正在裝泡菜。
蘿卜、豆角、炸紅薯都從壇子裏撈出來,切成差不多大小的方塊,按種類均勻的分在每個罐子裏。
她一邊裝著,隨口回陳家明,“能做辣的也能做不辣的,不過不會太辣,這個主要是香。”
“你算算成本,回頭可以賣點兒這個。”陳家明說,“辣椒油做得好的人可不多。”
一不小心就給熬糊了。
“行。”宋滿冬也爽快點頭。
在這兒沒有她挑的餘地,什麽能賣出去就賣什麽。
她把裝好的泡菜和醃豆角放進籃子裏,遞給陳家明。
陳家明這才注意到兩樣東西的變化,有些驚喜。
泡菜裏紅的、白的、綠的,幾樣菜都是兩個指節大小,粗細均勻,十分漂亮。
醃豆角則是切做細丁,攪了點兒辣椒。
兩樣都好看又方便,開了罐能直接吃。
公社上大都是有工作的人,比他們也講究不少,若是弄的亂七八糟的,價格再低也要猶豫做的是不是不幹淨。
但他們這賣相一擺,肯定能吸引到人。
陳家明心想,自己果然沒瞧錯人,他也不遲疑,當即就帶了泡菜走了。
宋滿冬目送著他離開,心底也期待起來。
她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這裏的人口味,也不知道陳家明生意做的怎樣。
隔天,陳家明沒消息,但郵遞員又來了。
這次帶來的不是一封,而是一遝,還有幾張單子,叫他們去公社取包裹。
宋滿冬接過來,將其他人的信壓在桌子上,目光看向自己手裏這封。
又有人給她寄信,卻是許鳳來。
隨信附上的還有一張匯款單。
宋滿冬在桌邊坐下,捏著信思索了一會兒,才打開。
許鳳來說的也是宋滿冬的事,字裏行間都是對宋滿冬的控訴。
說什麽也沒虧欠過她,為何要這麽對他們夫妻。
宋滿冬一眼掠過,在倒數第二段看到了許鳳來的抱怨。
“你爺奶不知道發什麽神經,非要來家裏住,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的。
我給他們錢叫他們去買飯,你奶非要我做,早上五點就開始敲門叫我做飯,我不應就一直敲,樓上樓下的人這兩天都在說我呢。
你爸直接躲到廠裏,也不管我,叫我一天三頓的伺候他們二老。
單是這樣也就算了,你爺奶手腳也不幹淨,撬我們房門,把我存折都給翻出來了。
我還沒罵他們,他們倒是先哭開了,逢人便說我惡毒,不叫你爸回去,還把他工資都給收了,不給他們養老,又提起你叔伯的破事。
你爸要是不願意,我能管得住他的錢?怎麽到頭來隻怪我一個。
……
這日子本就夠苦了,他們還非要折騰我。”
許鳳來絮絮叨叨的抱怨著,信紙上還有淚痕,想來是委屈至極。
末了,她又說,“我現在看明白了,盈盈靠不住,你爸也一樣,你爺奶貪心的很,我這錢給他們倒不如給你。”
宋滿冬麵無表情的看完,早已經不會為她的話動容了。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當初呆在宋家是因為還對他們有所期許,可如今那麽多人想要同她做家人,她跟自己的夥伴過的順心如意,怎麽會還想往火坑裏跳?
宋滿冬也提筆給她回信。
“許阿姨,你們家的事同我沒有關係。你不好過,但我孤身一人也不容易,你何必來折騰我?
我雖不富裕,但也不是什麽錢都收的。這錢我不要。”
附上匯款單給她退回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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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宅 20瓶;芝麻開門、珂珂不怕胖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