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沒有想過回家幫幫大家？◎
“你說的辦法確實是最合適的。”宋康平想了想，“找其他人替盈盈總會落人口實。”
“近兩年雖然比前頭……”即便是在辦公室，宋康平也不敢仔細說，隻道，“還是謹慎點兒好。”
“放心吧。”好友拍著椅子扶手，“隻要你們演好這一出戲，盈盈那邊絕對能安置妥當，你們麵子上也漂漂亮亮的。”
宋康平點點頭，又自語道，“盈盈還遊說了幾個同學一起去，若是找別人替她去，可就把那些同學給得罪了。”
“滿冬是她姐姐，想來她們應該還能接受。”
這像是在說給好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好友幫宋康平想著，“那你可得事先跟盈盈通口氣，現在別在同學那邊說漏嘴了，等日後塵埃落定，再給同學賠罪也不遲。”
宋滿盈考上的可是他們市裏數一數二的高中，交往的同學不是幹部子女，就是出身書香門第。
父輩牽連甚廣。
這事兒宋康平也知道嚴重性，“我讓她媽好好跟她說。”
·
宋滿盈在外麵躲了一晚上，上午才大搖大擺的回來。
她先回房間換了衣服，對著自己的衣櫃挑剔了好一會兒，才拎出來一條藍色的裙子。
又對著鏡子編好辮子，細細的看了幾分鍾，才出門。
陳方武無聊的在陽台上揪蔥葉，聽見動靜才收回手，眼睛一亮，“盈盈，你穿這條裙子真好看。”
宋滿盈哼了聲，對陳方武跟宋滿冬結過婚的事情還是有些介懷。
但想到上一世麵對的那些男人，又醜又土，還是窮光蛋，便沒跟陳方武劃清界限，隻是擺了個冷臉。
陳方武留著寸頭，是想當兵才剃的，結果被他媽給攔住了。
家裏就這麽一個兒子，陳方武她媽可舍不得送他遠行。
但這發型陳方武倒是喜歡上了，至今沒改，他本人則是濃眉大眼，模樣方正，笑起來也陽光帥氣。
家中獨子，陳方武手上捏著的閑錢不少。他平日裏出手大方，家裏有什麽新鮮的東西也會先給她送過來。
陳方武是深愛自己的。
宋滿盈對此十分篤定，想到他跟宋滿冬結婚，對宋滿冬的厭惡又多了幾分。
不知道宋滿冬做了什麽，但肯定是什麽不光彩的手段。
宋滿盈呼了口氣，沒理會湊過來的陳方武，進廚房翻翻找找，瞧見泡在水池裏的飯盒，便撈起來看了眼。
“涼的啊。”
陳方武殷勤道，“你想吃？我給你煎一下。”
宋滿盈看他一眼，把飯盒遞給了陳方武。
陳方武在廚房裏看看，開了火，把烙鍋放在爐子上，舀了三勺油，鍋裏浮起來油汪汪一層，他才停下。
“煎餃就是得多放油，吃起來才香。”
“是麽？”宋滿盈坐在凳子上，支著下巴，側眸看陳方武一眼，“要是不好吃怎麽辦？”
“不好吃我就請你上飯店吃。”陳方武笑的燦爛，帶著討好，“你想吃什麽點什麽，直到你滿意為止。”
陳滿盈白了他一眼，神情間盡是少女的嬌俏。
陳方武看呆了一瞬，目光閃動幾下，才低頭去看餃子。
餃子加熱之後，內部油脂的香氣散發出來。
“咦。”陳方武驚訝的嗅嗅，“這餃子餡兒調的挺香的。”
宋滿盈已經悄悄的咽過口水，卻嘴硬道，“還行吧。”
怎麽這麽香？
她腦子完全不能思考了，隻死死的盯著餃子。
上一世她最後還是回城了，不過那是在十年之後，一身傷病。
回來又沒有工作，住在家裏爸媽卻不怎麽搭理她，起晚了就沒有飯吃。
等她賭氣從房子裏搬出，又跟陳方武聯係上後，生活倒是好轉了點兒，但肉對她來說也是奢侈。
剛回來隻顧著想下鄉的事情了，到現在肚子裏也隻有昨晚在朋友家吃的幾口饅頭，這會兒饞蟲徹徹底底被勾了起來。
宋滿盈焦急的等待了一會兒，“可以了吧？”
“好了好了。”陳方武看了看火候，先夾起來兩個放會飯盒裏，“小心燙。”
宋滿盈等了兩分鍾，便耐不住性子，用筷子夾起來咬了一口。
牛肉滾燙的汁水飛濺到了她嘴巴裏，燙的她張開了快要落淚，嘴裏卻飛快咀嚼著咽了下去。
肉又嫩又香，完全沒有腥膻味兒，舌尖壓下去，汁水豐盈，餃子皮則是韌勁兒十足，吃起來嘴巴和胃裏都十分滿足。
宋滿盈一連吃了吃個，才放慢速度。
“這麽好吃啊？我也嚐嚐。”陳方武起初不以為意，看她埋頭吃著，也生出了好奇心，夾了一個。
驚訝的看向鍋裏的餃子。
牛肉餃子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但往常吃到的餃子，要不就是肉團緊密，噎人的很，要不就是稀爛糊塗。
偶爾有調配得當的，吃起來總覺得不夠香。吃完也沒什麽感覺，不會再想吃下一頓了。
可這餃子吃了直教人唇齒留香，念念不忘。
陳方武舔了舔唇，沒跟宋滿盈爭，隻問她，“這餃子從哪兒買的？”
“不知道。”宋滿盈不在乎道，“等我媽回來問問。”
陳方武，“問到一定要跟我說，我也買點兒帶回去給我爸媽嚐嚐。”
宋滿盈隨意點點頭。
陳方武又提議道，“下午你想去哪兒玩兒？”
宋滿盈心不在焉的開口，“都行吧。”
陳方武想了想，“約上其他朋友一起去禮堂演奏怎麽樣？你馬上就要去下鄉了，以後大家見麵的機會就不多了。”
“我才不會去下鄉。”宋滿盈脫口而出。
“盈盈？”陳方武奇怪的看向她。
宋滿盈煩躁的繞著辮子，也不知道爸媽有沒有想到辦法。
她心裏煩得很，也不想見到那些老同學。
上一世自己回來後，她們還過來居高臨下的嘲笑自己，說她傻。
宋滿盈向來隨心，當即就道，“還是去百貨商店吧，我想買衣服。”
“行啊。”陳方武滿口應下，跟她一起出門。
·
宋滿冬到家時，屋子裏全是濃煙，嗆人口鼻。
她嚇了一跳，匆匆進了廚房看火爐，才發現爐子還在燒著，上麵的烙鍋已經燒幹了。
廚房的窗戶也沒開。
宋滿冬把廚房和客廳陽台的窗子都打開，先滅了爐子，又往外扇了會兒風，才覺得空氣流通起來。
她回頭不經意間掃過水池，看到了自己的飯盒在裏麵丟著，餃子無影無蹤。
許鳳來中午跟宋康平商議過盈盈的事，想著要讓滿冬代替盈盈去西北下鄉，心底愧疚不已，便早早的回家，打算在這最後幾天好好陪陪滿冬。
誰知一進家門，就瞧見宋滿冬跟宋滿盈在吵架。
“怎麽了這是？”許鳳來快步上前，看著站在茶幾邊上的宋滿冬。
宋滿盈正靠在木沙發上，擺弄著今天剛買的發夾，見她媽回來，立刻告狀，“我就吃了幾個餃子，結果一進門她就衝我發火。”
“我早就說了，她不懷好意，根本就沒把我當她妹妹，想著把我趕走好一個人享福。”
“就幾個餃子？”宋滿冬生氣的看著她，“那是我從食堂帶回來的牛肉餃子，中午現切的肉包的。”
她隻嚐了一個味道，便打算帶回來給大家添口福，結果全進了宋滿盈的肚子。
“牛肉難買，咱們家上次吃牛肉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你喜歡吃可以多吃幾個，但是你一個人全吃了。”
宋滿冬怒氣上頭，指責道，“你太自私了。”
宋滿盈哪裏記得之前的事，那對她來說都是十多年以前了。
本就理直氣壯，又是被宋滿冬指責更不服氣了，“我又不知道。”
“再說了，牛肉水餃怎麽了？就那麽幾個，我都還沒吃飽呢。”
“你那麽斤斤計較幹什麽？”宋滿盈翻了個白眼，“真是改不了你身上的窮酸勁兒。”
斤斤計較？
宋滿冬腦袋裏嗡嗡作響，攥緊了拳頭。
她如何不計較？
她從前就是這麽過的！
第一次吃牛肉是她初三的時候，宋滿盈拿著零花錢揮霍的時候，她在山上撿個不酸的野果子都要開心半天。
而且，這不是什麽山芋白菜，是對其他人包括她們家來說都比較少見的牛肉。
是她特意省下來，想跟一家人分享的心意！
她的節省在宋滿盈眼裏是窮酸？
許鳳來譴責瞪了宋滿盈一眼，“滿冬，你別跟盈盈一般見識。”
“媽給你錢，你再去買一份兒。”
“媽，”宋滿冬轉過頭來，紅著眼睛看她，“你也覺得我是斤斤計較？”
許鳳來愣了下，“沒有。”
她拍了拍宋滿冬的肩，“這就是一件小事兒，你別多想。”
“要不然這樣，餃子在哪兒買的？讓盈盈去買，給你買份兒大的，媽出這個錢。”
“我是為了——”宋滿冬止住了自己的話，閉了閉眼。
她是為了自己吃麽？她如果想吃，在廠裏大可直接吃了。
沒必要帶回來徒惹是非。
她缺這個錢麽？也不缺。糧油關係轉到拖拉機廠，她每個月有固定分的口糧，還有廠裏分的飯票，加上學徒十八元的工資，足夠她過的舒舒坦坦。
她氣的是自己念著爸媽帶回來的餃子，被宋滿盈隨意的吃了。
她在意的是宋滿盈沒想過給家裏人分享，而她媽還站在宋滿盈那邊。
這就是一件小事兒？
原來她爸媽不需要她這種體貼啊。
宋滿冬自嘲的想著。
她吸了吸鼻子，沒落淚，冷靜開口，“餃子是我親手包的。”
“我想著爸媽你們平時也沒吃過，特意帶回來給你們吃的。”
“媽，你覺得滿盈都吃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宋滿盈對她媽掛起客套的笑，轉身進廚房做飯去了。
許鳳來怔愣片刻，下意識的走進了廚房，“滿冬……”
宋滿盈則是冷笑嘲諷著，“虛偽。”
“說來說去，不還是為了幾個餃子的事？”
她從口袋裏摸出五角錢，丟到了台子上，“行了吧？”
“早知道是你拿回來的，我就不吃了。”
“盈盈！”許鳳來警告的叫她一聲，“怎麽說你姐呢？給你姐道歉。”
“沒事兒媽。”宋滿冬把錢揣進了口袋裏，“剛才是我鑽牛角尖了。”
“我以後不會這麽做了。”
許鳳來鬆了口氣，拍了宋滿盈一巴掌，“媽幫你一起做飯。”
宋滿冬也沒拒絕。
宋滿盈從不下廚，看她們倆在裏麵帶著還嫌擠，轉頭就回臥室了。
許鳳來煮著麵湯，問了宋滿冬幾句拖拉機廠的事情，又委婉道，“滿冬，家裏就你跟盈盈兩個孩子，你們互相扶持的。”
宋滿冬切菜將砧板剁的邦邦直響，“媽，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許鳳來又說起來，“盈盈心直口快，你沉穩有度，你們倆互相幫助，將來會過的更好。”
宋滿冬沒應，隻道，“媽你放心吧，她怎麽對我，我也怎麽對她。”
許鳳來先是點頭，思索了一會兒才轉身，詫異的看著自己這個大女兒。
滿冬這話意思是，盈盈招惹她，她會……
“媽，你怎麽了？”宋滿冬把菜放進盤子裏，見許鳳來盯著她看，便認真道，“你不是說盈盈心不壞？我覺得她不會做什麽害我的事情。”
“我們會是好姐妹的。”
“這……嗯。”許鳳來草草點頭。
想到哄騙她替盈盈下鄉的事，一時間有些不安。
這大女兒，似乎沒她以為的那麽乖順聽話。
她把這事跟宋康平提起，宋康平卻不在意，“估計是心裏不平衡。”
“沒事兒，她再不聽話，也做不出掀了天的事情，最後隻能認命。”
“盈盈那個鬧起來才叫你頭疼，動不動尋死覓活的，你敢逼她？”
“也是。”許鳳來讚同道。
她借著宋滿冬洗澡的時間，跟宋滿盈叮囑了幾句。
於是隔天一早，宋滿盈便因為高燒不退，進了醫院。
宋滿冬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多想。
她隻是覺得宋滿盈生病的時間太巧了，從前不說強壯如牛，但一年到頭也沒生過幾次病，怎麽剛剛好下鄉之前就生病了？
忙起來還好，閑下來的時候，宋滿冬便不自覺的又想起了這事。
她素來多慮，這是在宋家養成的習慣。
稍一不注意，便會落得艱難境地。
有一回，小叔還對她說爸媽沒寄錢回去，她吃的飯都是家裏人一口一口省出來的。
那段時間她吃飯幹活都小心翼翼的。
後來瞧見弟弟買新衣裳，才發現端倪，自此記住了家裏人上工出門的時間，推測出了他們什麽時候去郵局拿錢。
直到午飯，宋滿冬還是在意的很，吃著鹵牛肉都走了神。
趙大姐看她打開飯盒吃著，隨口問了句，“今兒不帶回去啊？”
宋滿冬笑笑，“我爸媽她們不在意這些東西，一小份兒鹵牛肉而已。”
趙大姐頓時羨慕起來，“你沒結婚這就是好。我昨天帶了半盒餃子回去，還被家裏人說了一頓，說我自己吃獨食，那半盒一個也沒吃上。”
宋滿冬隻是笑著，沒接話。
她吃完午飯，想了想，摸出三分錢，“張叔，再幫我打一份兒牛肉湯吧。”
“隻要上麵的清湯就行。”
加肉的牛肉湯更貴，一角兩角都有，但湯燒了一大鍋，是不缺的。
宋滿冬自己也打了一份兒吃了，不過這份兒她打算帶去看宋滿盈，自然是最便宜的就行。
要是宋滿盈吃不下，就帶回家晚上煮麵。
宋滿冬想著，到了醫院問過後，才發現宋滿盈住的是單人病房。
她擰著眉朝樓上走，到了三樓便聽見嬉鬧聲。
“陳方武！你再騙我我不理你了！”
宋滿盈的聲音響亮帶笑，怎麽聽都不像是高燒不退的人。
宋滿冬拎著飯盒往回走，眉頭越皺越緊。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正打算試探的問問她媽宋滿盈是怎麽情況，就見她媽收拾東西，“我得去醫院照顧盈盈。”
“這麽嚴重麽？”宋滿冬幫她裝著晚飯。
許鳳來瞄了她一眼，“燒的抬高了，人都不清醒，基本上昏迷著。”
“那我去吧。”宋滿冬搶過她手裏拎著的東西。
“媽，我年輕身體好，晚上陪床明天還能去上班。你這熬一宿明天身體肯定受不了。”
“不用不用。”許鳳來連忙爭奪回來。
“媽已經請假了，這幾天就在醫院照顧盈盈。”
“那就好。”宋滿冬麵上一鬆，心底疑惑更濃。
宋滿盈明明沒這麽嚴重。
難道是為了逃避下鄉？可她聽說審查很嚴格，宋滿盈那樣子肯定瞞不過去的。
還有，為什麽要瞞著她？
許鳳來忽的歎了一聲，“這盈盈生病了，一時半會兒肯定趕不上去新疆了。”
宋滿冬沒接話。
許鳳來又試探道，“滿冬你之前在大隊上生活過，也知道那些農民的不容易，有沒有想過回家幫幫大家？”
宋滿冬眨了眨眼，“媽，你想過麽？”
“你跟爸離開之後十幾年沒回去，應該是沒想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