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桃花林片刻賞景後, 思思前來提醒他們,已是午膳時辰。
徐玄玉與時錦心回到寺廟,於寺後院的客房中一同用寺廟內的齋飯。
齋飯清淡, 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時錦心慢條斯理吃著,有種悠閑自得的模樣,仿佛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 而是時常來這兒的香客。
徐玄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吃著飯。
此間安靜,房內隻有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隱約能聽見山林間傳來的鳥兒婉轉啼鳴。
時有風起,吹動樹葉沙沙而響。而後涼爽的清風自山中來,吹拂過院子,進入屋內。
時錦心抬起頭,風拂過她鬢旁發絲, 落在她臉上。她往外看去,感慨道:“山裏比山下涼爽些。”
徐玄玉應聲:“風是挺涼爽的。”
他道:“王府有避暑山莊,若是再過些時日,夏日炎熱, 你可以跟我娘說你要去避暑,她會帶你去的。”
時錦心眉頭輕輕揚了揚。避暑山莊啊……
她還沒去過避暑山莊呢, 不知道其與普通山莊有什麽不一樣的。之後若是有機會,確實是想去瞧瞧。
午膳後,時錦心在寺中走了走,散步回來後要午睡會兒。
徐玄玉與左寒沙在僻靜處商量去乾州清剿賊寇的事。午膳後,有侍衛上山送來與乾州相關的信息, 兩人壓低聲音說著這事, 表情都有些嚴肅。
約莫半個時辰後,徐玄玉和左寒沙的商量結束。
左寒沙先行下山去找要同行去乾州的林禦史說方才的事, 順便提前準備之後去往乾州的事,以免到時候時間緊促而忘記些什麽。
徐玄玉在外緩了緩思緒,既來到這千秋寺,自是要看一看,不白來這一遭。
他在側殿看了看,隨後來到正殿。
正殿威嚴,佛像莊重,有種令人不可褻瀆的神聖莊嚴感。
徐玄玉站在殿中,仰頭望著金光燦燦的佛像。他神色未見波瀾,卻盯著佛像沒有轉移目光,似是在想些什麽。
午睡結束後的時錦心出來走走,在正殿外看見了對著佛像出神的徐玄玉。她眨了下眼,頭微微偏了下,若有所思著。
隻是她沒有驚擾殿內的徐玄玉,輕著動作轉身,離開了那兒。
寺中轉悠一圈後,時錦心又去往寺後山的桃花林。
時錦心邁步走入桃花林中。午後的風多了點熱意,自花林而過,連帶著悠悠飄落的花瓣一並落在時錦心身上。
她抬手,將肩上的花瓣撚起,於指間輕輕捏了下。隨後鬆力,讓花瓣落下。
她從桃花林的一側走,沿著她認為方便的路一直往前,直至她看到有些晃眼的亮光,走出了這片桃花林。
桃花林的盡頭,是一處懸崖。
時錦心有些意外。往前走出幾步,至懸崖前站定,而後遠眺望而去,看見一片浩瀚雲海。
風起而雲湧,陽光燦爛而耀眼。
時錦心看著眼前之景,眼神閃爍著,眸子裏顯映著此時這幅令人歎為觀止的景象。
她嘴角不由自主上揚,歡喜之意自心底蔓延,隨即傳遞至全身。她麵上笑容顯然,眼中笑意深深。
這一趟,來的真是不虧。不,簡直是賺大發了。
這種壯闊美麗的景象,可不是她想看見就能見到的。
時錦心在桃花林盡頭處的懸崖邊待了很久,她也沒做別的,隻是找了塊石頭,用衣袖撣了撣上麵的塵土後坐著,一直望著遠處的美景。
徐玄玉找到她的時候,她坐在懸崖前的石頭上,一手托腮,一手放在身前,不動聲色的、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
他不由頓住腳步,隔著一段距離望著她所在。
耳邊是輕盈的風聲,而眼前,似是一幅勾勒有雲海做配景的美人畫卷。
徐玄玉回過神,稍稍用力搖了下頭,然後走向時錦心。
時錦心聽見腳步聲,悠悠轉頭,看見是徐玄玉時,露出個笑來。
徐玄玉走到時錦心身邊,時錦心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些位置。徐玄玉會意,在她身邊坐下。
兩人一同望著雲海的方向,看著臨近黃昏時分逐漸變得溫暖的霞光,感受此時從懸崖之上掠過的風。
他們心照不宣般沒有言語,隻是坐在一起靜靜的看著此時美景。
夕陽西下,霞光璀璨。
徐玄玉眨了下眼,眼眸微微轉動,瞥向身邊的時錦心。溫暖的光落在她臉上,似為她鍍上一層不太真實的暖金色光暈。
時錦心察覺到身側人看著自己的目光,於是轉頭過去:“怎麽了?”
徐玄玉斂回目光:“沒什麽。”
他轉回頭,重新看向遠處。
時錦心勾了勾唇,順著他所看的方向一並看去。
是夜。
晚膳後,時錦心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一邊飲茶一邊望著懸掛於夜幕中的皎潔明月。
她眼裏倒映著月亮,眨眼後微微思索,似是想到什麽,站起身來,臉上帶著些激動和緊張的意味。
徐玄玉走出房間,見她要離開院子,出聲喊住了她:“時錦心。”
時錦心要往前的腳步頓住,然後麵帶微笑的轉過身去看向他:“世子。”
徐玄玉走到她身邊:“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時錦心笑著,眼睛彎彎的:“我想出去走走。”
“現在?”徐玄玉詫異,眉心微蹙一瞬,又舒展開。他不解:“這個時候,你是準備要去哪裏走走?”
“就在附近隨便走走。”時錦心道:“反正現在也睡不著。既然來了此處,自然是要多逛逛的。”
徐玄玉挑眉:“外麵漆黑幽暗,又是在這山林中,你不害怕?”
時錦心看著徐玄玉的眼睛,很肯定的笑著搖了搖頭:“不怕。”
徐玄玉倒是有點意外。
不過,就時錦心平日裏表現出來的性子來看,她不害怕夜晚也挺正常的。再者,她是第一次出國都城,對這個初次而來的地方會覺得新奇也是情理之中的。
時錦心眨了眨眼:“世子要一起去嗎?”
徐玄玉想了下,點頭:“好啊。”
反正現在時辰還不算很晚,出去溜達溜達也沒事。再說了,他也不可能真讓時錦心獨自一人外出去走夜路。
即使她不怕。
徐玄玉從寺中小僧那兒借來一盞燈籠,提燈照路去,與時錦心並排而行。
時錦心遞給徐玄玉一個淺綠香囊:“世子,這個是驅蟲香囊,掛在腰間可以避蟲。”
徐玄玉伸手接過去,隻不過單手不好掛香囊,便索性提在手中。效果是相同的。
兩人沿山中石子路走了會兒,晚風忽起,自林中吹拂而過。風微涼,落在他們身上。
樹葉沙沙,斷了這夜間的靜。
時錦心走在徐玄玉身邊,抬眼望向前方幽暗的石子路,眨眼後不由自主稍抬頭看向身邊人。
她看著徐玄玉在燭光映照下半明半暗的側臉,心下猶豫了會兒,還是出聲:“世子,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徐玄玉眼珠微轉,垂眸望過去:“你想問什麽?”
時錦心問:“世子並不如外界傳言那般,為何國都城中那些人如此怕你?”
徐玄玉稍愣,收回目光的同時露出些詫異。倒是沒想到時錦心想問的會是這個。
他道:“他們對我的害怕,大抵是因之前我在城中辦的差事有關吧。我行事之手段,非他們所能接受的,他們自然有異言。傳來傳去,說什麽的都有。”
時錦心看著他:“世子沒有解釋嗎?”
徐玄玉嘴角扯過一絲笑:“這種事有什麽好解釋的?他人是如何想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畢竟,他們說的狠辣手段都是真的,並非是他們虛構。”
“再者,流言蜚語紛紛擾擾,豈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他人心中所想,這些年來他們心裏已然產生的偏見,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我一人之力可隨意更改。”
“所以,隨他們去吧,不影響我要做的事就行。”
如若影響到他要做的事,他行事之手段隻會比先前所傳更加狠厲和不留情麵,在必要的事情前,他絕不會手軟。
他坐在今天這個位置,走到今日深得陛下信任,可不是僅憑長安王世子的身份就能穩固而不動搖的。
既有得,則有失。這很正常。
時錦心看著徐玄玉,眼神深深,似在想著什麽。
徐玄玉轉頭看向她,她於刹那斂回心神,然後朝他露出笑容。
徐玄玉挑了下眉:“你覺得我會是個可怕的人嗎?”
時錦心笑著搖頭:“我若覺得你是個可怕的人,剛才那個問題就不會問出口。”
她看著他:“我覺得,世子很好。”
徐玄玉怔愣了愣,眼神一瞬驚喜後,不由輕笑出一聲。他嘴角帶起一抹笑意:“是嗎?”
時錦心很肯定的點頭:“是啊。”
“世子要是不好,怎麽會如約陪我來淩雲山賞花?現在又怎會陪我在這夜裏散步呢?”
徐玄玉頭輕低,他抿著唇,眼裏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提著燈籠繼續往前走,時錦心小跑了兩步追上後依舊走在他身邊。她說:“我說的是真的,可不是刻意討你開心。”
徐玄玉嗓音難得輕快:“我信。”
反正此刻,她說的,他信了。
隻隻螢火蟲自草叢間飛起,點點螢光於這黑夜中閃爍。
月色皎潔,淺銀色月光一如既往靜悄悄的灑向這片大地,又安然的落在這路上行人身上。
兩人在寺後林子裏溜達了一圈後,回寺中客房休息。
這一夜,少見的好眠。徐玄玉一覺睡過去,沒有夢,睡得舒坦,大抵是心情好的緣故,醒來時,也是渾身輕鬆。
隻是,時錦心已不在他身邊。
徐玄玉疑惑了下,但也僅此一下。估計是早起出去散步了。
徐玄玉洗漱後,去尋時錦心。然後在正殿前看見了正和主持說著什麽的時錦心。
他們的話說完,時錦心跟主持回禮,主持轉身離去,時錦心目送他走遠後才放下在身前雙手合十的手。
隨後一轉身,看見了不遠處的徐玄玉。她輕挑了下眉,笑著走過去:“世子。”
徐玄玉問:“你和主持說了什麽?”
時錦心笑:“沒什麽。方才在正殿參拜,看見主持過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徐玄玉點了下頭,而後道:“早膳後,我們就下山了。”
時錦心嗓音柔和:“嗯,我知道的。”
徐玄玉看著她:“臨走前,去散散步?”
時錦心笑著:“好啊。”
早膳後,徐玄玉和時錦心一起去跟主持道別後,便離開千秋寺,下山去了。
侍衛在清晨時便已提前下山,將寄放在附近客棧的馬車駕回,在山腳下等徐玄玉和時錦心。
下山後,時錦心和徐玄玉坐上回國都城的馬車,大半個時辰後,馬車入城門,再有一會兒,就在長安王府前停下。
徐玄玉先下馬車,時錦心隨後。兩人一同走進府門,於院中碰見了文習琴。
原本徐玄玉和時錦心去淩雲山賞花,還在千秋寺中過夜的事,是值得文習琴高興的。隻是可惜,這才剛剛培養起的一點點感情,很快就要因為徐玄玉去往乾州的事而被消散掉。
陛下交辦給玄玉的差事還真不是時候。等到他從乾州回來,黃花菜都得涼咯!
看見他們走來,文習琴心下歎了口氣,麵上還是露出溫和的笑容:“玄玉,錦心,你們回來了,花賞得如何?”
徐玄玉道:“還不錯。”
時錦心福了福身:“桃花很美,山上景致也很漂亮。”
文習琴笑著:“我讓膳房給你們準備了雞湯,這上山下山的,肯定費了不少力氣,補補。”
時錦心輕低頭頷首:“謝謝婆婆。”
徐玄玉道:“多謝娘。”
文習琴抿了下唇,視線從他們兩個身上掃過後,然後笑了笑,對時錦心說:“錦心,我有些話要和玄玉單獨說,你先回去休息吧。”
時錦心點頭:“是。”
她向文習琴行了個退禮,轉身時又向徐玄玉福了福身,這才離去。
徐玄玉瞥了眼時錦心走遠的背影,又看回身前的文習琴。
文習琴看著他,不由自主歎了口氣,然後往花園的方向走去。徐玄玉往前邁出幾大步,跟上她步子後放緩速度,與她保持平行。
兩人行至花園,在荷花池邊停下。
池中水悠悠,倒映著母子兩人的身影。
文習琴開口道:“雖然你不是第一次清剿賊寇,可這次去乾州,還是得多加注意。那邊山勢連綿,賊寇藏匿在山中,有地勢之利,應是不好處理,不然乾州那邊也不會派人向朝廷求助。”
“還有,乾州路遠,這件事處理完,起碼也得是兩月後了,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跟在家裏那樣不知道休息,在外邊可沒人會日日提醒你該休息、該吃飯什麽的。”
徐玄玉眨眼:“兒子明白。這些事,我會自己注意的,娘不必太過擔憂。”
文習琴轉頭看著徐玄玉,似是還有別的話要說,可到了嘴邊,卻又有點不好開口。
他都這麽大了,其實早就過了該給他操心的年紀,隻是這去那麽遠的地方清剿賊寇,多少還是會擔心。
她伸出手,在徐玄玉肩上拍了兩下:“你自己注意就好,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聽過很多次,應該早就知道我會說些什麽了。”
徐玄玉轉身麵向文習琴:“娘,您真的不用太擔心,此行又非我一人前往,不會有事的。”
文習琴笑了下:“嗯。”
是夜,時漸晚。
徐玄玉從書房那邊回到居院,至院中時看見了自屋內照出的燭光。他慢慢走過去,邁進房門後,看見坐在桌前拿著繡盤刺繡的時錦心。
她聚精會神在手裏的刺繡上,全然沒注意到徐玄玉已經進入房間。直到他坐在她身邊的位置了,有熟悉的氣息傳來,她才在愣了一瞬後,停下手中針線轉頭看過去。
她露出笑來:“世子。”
“嗯。”徐玄玉應了一聲,取過桌上的茶壺與茶杯,慢悠悠斟茶兩杯,而後將其中一杯遞到時錦心麵前,另一杯端起後遞到嘴邊飲下。
一口茶後,徐玄玉問:“你要繡的東西還沒繡完?”
時錦心低頭看回手中繡盤:“本來是準備昨日在山上繡的,結果光顧著玩兒了,把這事忘在腦後了,今日回來後我才想起來這個還沒繡好。”
她穿針後引線:“不過我快繡完了,睡前能夠結束。”
徐玄玉說:“現在時辰不早了,還不準備休息?”
時錦心道:“繡完再休息。”
她抬頭看向徐玄玉:“世子,你明日得啟程去乾州,還是早些休息,不用在意我。”
徐玄玉挑了下眉,將杯中茶飲盡。
他道:“好吧,那你盡快,我先去睡。”
時錦心笑著點頭:“嗯,好的。”
徐玄玉將茶杯放回桌上,隨後起身往臥房去。沒一會兒,臥房內就沒動靜了,大概是他已躺下歇著。
時錦心眨了下眼,繼續手中刺繡,不緊不慢的將每一針每一線都繡好。
小半個時辰後,她手裏的東西繡完。她看著成品,嘴角上揚起些許笑意。
她雙手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著絲綢上繡著的紋樣,眼神逐漸柔和。
時錦心將方才徐玄玉為她斟的茶喝完,又花了點時間將手裏的繡品進行精細裁剪,將其做成了個香囊。
她取出些裝在小袋中的桃花香粉,裝入香囊內,而後又從另外一個小盒子裏取出她從千秋寺主持那裏求來的平安符,將其小心著放入香囊內的香粉小袋旁邊,隨後又裝入一把桃花幹花瓣。
她搖了搖香囊,將裏麵的桃花幹花瓣搖勻了些,製成了個完整的香囊。
時錦心笑著,對自己做的香囊很是滿意。
翌日。
徐玄玉於清晨醒來,身邊的時錦心還睡著。他起身時盡可能放輕動作,躡手躡腳的起來,可時錦心還是醒了。
她掙紮了下,半睜著眼睛,嗓音帶著倦意和慵懶意:“世子……”
徐玄玉起身的動作一頓,轉身看向她:“我吵醒你了?”
“不是。”時錦心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讓自己快速恢複清醒,然後坐起身來。
她忍著倦意,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話音落下後,時錦心立即起床。然後在徐玄玉詫異的目光下,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就去梳妝台那邊將昨夜繡好的香囊從一個盒子裏取出來。
徐玄玉帶著些好奇的走過去,時錦心正好轉身,將香囊遞給他:“這個。”
徐玄玉看著她手中的東西,有點訝異:“這是,香囊?”
“嗯。”時錦心笑著:“帶在身上,保平安。”
徐玄玉伸手將香囊接過去。觸感柔軟的緞麵上繡著栩栩如生的小猴子,小猴子懷裏抱著兩個粉桃,身後是一棵長滿桃子的桃樹。
隱約間,似有桃花的淡淡清香落入鼻間。
他眼底浮現出些許詫異,手指指腹不由在小猴子上摩挲了幾下,嘴角不自覺上揚帶起一抹笑。
徐玄玉挑眉,看向身前的時錦心:“這是香囊,如何保平安?”
時錦心笑容淺淺,自信道:“在香囊裏麵裝個平安符就能保平安了。”
徐玄玉一愣,眼神瞬詫。平安符?哪兒來的平安符?
他正準備開口詢問時,傳來敲門聲:“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徐玄玉要說的話,欲再出聲時又被門外傳來的秋容的聲音阻斷:“世子,您醒了嗎?”
徐玄玉往外應了聲:“醒了。”
秋容又道:“左侍衛讓奴婢來告知您,一切都已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徐玄玉抿了下唇:“知道了。”
時錦心看著他,眼神柔和:“世子,一路平安。”
徐玄玉握緊手中香囊,輕輕點了下頭:“嗯。”
徐玄玉走得快,尚未等到王府的早膳時辰就離開了。王府眾人對他這麽早就出門辦事早已見怪不怪,早就已經習慣。
時錦心昨夜睡得晚,起的又比平日早些,早膳後抵不住在腦中翻湧的倦意,回到臥房後躺回**睡了半個時辰補眠。
休息好後,時錦心便要繼續之前尚未完成的修繕院落的事情。
時間充足,準備完全。在徐玄玉回來之前,時錦心非常肯定,她一定能將這裏修繕得漂漂亮亮的,就如她先前畫紙上所畫的那般。
時錦心站在房前,望著此刻被明媚陽光照耀的院子,深吸口氣,而後緩緩呼出。
天氣正好,正適合做些事情活動活動身體。
按照時錦心之前所畫的圖,院中大槐樹的粗壯樹幹上要放置兩座秋千,以樹身為界,左右各一座。
院中種了花,養了魚,以防萬一,得在合適的位置增添幾盞石柱院燈,以免晚間不小心被人踩踏。
清池邊,移來石塊堆砌成小山,其側種上些許綠竹點綴,讓原本單調的養魚清池變得更有生氣。也更好看。
池子的另一邊,搭建小亭一座,其內有桌椅一副。
院中動工時,有些嘈雜,時錦心暫住在府裏的客房。
等到這裏的一切都做完了,確認無需再變更時,已是大半個月後,時錦心也就搬回原來的屋子。
時錦心望著已煥然一新、不再單調的院子,成就感滿滿。歡喜之餘,又覺著輕鬆。像是順利完成了給自己製定的一個目標,忙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了。
但此事完成後,不過三日,時錦心便覺著有些無聊了。
時錦心趴在書桌上,百無聊賴的翻看著書,眼皮耷拉著,仿佛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立刻睡過去。
思思走進房間,在她身前行禮後開口:“小姐,府門前的侍衛來傳話,說是二小姐來了王府,要見您。”
方才還神情懨懨的時錦心瞬間坐起身來,一下子精神就好了起來。她使勁眨了下眼睛,露出笑容:“雲漓來了。”
“是的。”思思點頭:“她正在王府的客廳。”
時錦心立即起身走出書桌內側:“那我們去見她。”
“是。”
時錦心高興的往客廳去,在見到時雲漓時眼睛亮起好些,帶著笑意走到她麵前。
時雲漓見她來,連忙起身見禮:“姐姐。”
時錦心笑:“不必多禮。”
她牽著時雲漓的手一並坐下,府裏的侍女很快取來另一杯茶放在時錦心手邊,隨後退到一旁去。
時錦心問:“雲漓,你今日怎麽來找我了?”
時雲漓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姐姐,你還記得之前你在家裏和我說的話嗎?”
時錦心回想起上次回時府和時雲漓說過的話。雲漓指的,應該是自己臨走前與她說的那些。
時雲漓抿了下唇,伸出雙手握住時錦心的手,似是鼓起勇氣般開口:“姐姐,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和蘇公子的事,糾結了好久好久,終於下定決心。”
“我要去見他,當麵跟他把話說清楚!”
時錦心眨了下眼。啊……果然是那件事。她考慮的時間比自己想象得要久,還以為她早就已經去和蘇公子說過了呢。
不過,能考慮清楚就是好事,時間稍晚一點也沒關係。
時錦心看著時雲漓臉上重新露出的有點不太好意思的小表情,明白了她來這裏的用意。
時錦心問:“你是想讓我陪你一起去嗎?”
時雲漓輕輕笑了聲:“是的。姐姐真是了解我,其實我自己一個人去……有點害怕。”
畢竟蘇公子的真實身份是宣王府的小公子,她一個人哪兒敢去找人家當麵“對質”啊……
時雲漓小心翼翼詢問:“姐姐,你有空陪我去找他嗎?”
時錦心點頭:“嗯,有空。”
時雲漓眼睛一瞬亮起:“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時錦心笑:“可以。”
時錦心和時雲漓一同去宣王府。
去的路上,時錦心明顯感覺到時雲漓的緊張,她雙手緊扣在一起,身體止不住有些顫抖,表情也難得的緊繃和嚴肅著,和尋常時候的模樣截然不同。
這一路上她都沒說話,安靜的格外奇怪。
見她始終緊張,時錦心伸手覆蓋在她手背上,輕拍了拍後柔聲安撫道:“別緊張,隻是說幾句話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時雲漓擠出個笑來:“嗯。”
馬車在宣王府門前停下。
時雲漓呆坐著,低頭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的雙手,身體有些僵硬,大抵是太過緊張。時錦心拍了拍她的手:“我先下去,你緩一緩再下來。”
時雲漓“嗯”了一聲,依舊保持著姿勢沒動。
時錦心心裏輕歎一聲,隨即走出馬車。
宣王府門前的小廝見是長安王府的馬車,立刻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
時錦心道:“我是長安王府的世子妃,有事請見宣王府小公子趙蘇葉,煩請通報一聲。”
小廝一聽是世子妃,連忙點頭:“是。世子妃請隨小人去內客廳等候,小人立刻讓人去通報。”
時錦心回頭看了眼馬車,道:“進去就不必了,我就在這裏等。”
小廝愣了下,有點詫異,卻也不敢勉強,隻又行了個禮後立馬轉身小跑著進了府門,去裏通報。
時錦心走到馬車車窗邊,伸手敲了敲:“雲漓,你不出來嗎?”
“我……”時雲漓聲音弱弱的:“我、我等會兒再出來……”
時錦心無奈,卻也沒有辦法。反正趙蘇葉也還沒出來,就先讓她在裏麵坐著休息會兒吧。
片刻後,宣王府內有人出來。
時錦心望過去,趙蘇葉隨著小廝一起走來。隻不過趙蘇葉神色略有疑惑,似是不明白長安王府的世子妃為何會來這兒找他。
趙蘇葉行至時錦心身前,見禮問候:“世子妃。”
時錦心頷首回禮:“小公子。”
趙蘇葉開門見山直言詢問道:“我想,我與世子妃是初次見麵,此前並不認識,不知你為何來此處尋我?”
時錦心道:“我和小公子的確不認識,但我妹妹認識你,她說有些話要和你說。”
趙蘇葉微微蹙眉:“妹妹?世子妃的妹妹是?”
“是我。”時雲漓的聲音從時錦心身後的馬車內傳來。
聽見這耳熟嗓音的瞬間,趙蘇葉一愣,不由睜大些眼睛。
馬車車簾被掀開,時雲漓從裏走出。
她站在馬車上,低頭俯視著趙蘇葉,另隻手裏,慢悠悠的從車內拖出來一把滿是鐵刺的圓形大錘。
時錦心看著她手裏的武器,一瞬愣神後疑惑,這個東西剛剛在馬車裏?她怎麽沒發現?雲漓把它藏哪兒了?!
等下,雲漓的反應怎麽有些不對?方才她好像不是這樣的。
趙蘇葉看著時雲漓,抿唇後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雲漓,這事,我可以解釋……”
時雲漓緊握著手中武器,眼裏浮動著怒意:“我有沒有說過,你要是敢騙我,你就死定了?”
宣王府前的小廝看見有人拿著武器,下意識就要往前,卻被趙蘇葉一聲喝退:“別過來,走遠些!”
侍衛們有些懵,卻也不敢違抗小公子的意思,隻能退後。
時錦心站在旁邊,看著驟然間情緒轉變的時雲漓,眼看她真要舉起手裏那把帶刺的圓形大錘,時錦心先一步從她手裏將東西奪了過去,而後將其丟回馬車內。
時雲漓緊抿著唇,表情很是委屈。
趙蘇葉站在馬車旁,眉頭緊鎖間而滿是緊張與擔憂。見她手裏的東西被拿走,他立刻往前去,伸手要扶她下來。
時雲漓悶悶的甩開他的手:“別碰我,騙子。”
來這兒之前,她心裏還存著一點點僥幸,覺得也許可能不是。是徐玄玉的人打聽到的消息不準確,畢竟國都城這麽大,也許是搞錯了。
現在親眼看見他,才相信那些都是真的。
什麽蘇記酒莊的商人蘇公子,明明是宣王府的小公子!
一年了……她被騙了一年!
越想越生氣。
趙蘇葉:“……”
他有些心虛,一時間被那句“騙子”給糊住了嘴,一下說不出話來。
見他們兩個這樣,時錦心忍不住歎了口氣,出聲提醒道:“你們是準備在府門前這樣說話,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說呢?”
趙蘇葉看著時雲漓,眼神中帶著些請求,時雲漓撇了撇嘴,還是覺得被騙後心裏不舒服。
時錦心道:“雲漓,從馬車上下來。”
“……”姐姐的話,也不能不聽。時雲漓乖乖從馬車前端下來。
時錦心看了看別扭著生悶氣的時雲漓,又看了眼心虛著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的趙蘇葉,無奈之下發出一聲很輕的歎息來。
她道:“你們還是找個地方慢慢說吧,這樣光站著不說話有什麽用呢?”
時雲漓努了下嘴,趙蘇葉看著時雲漓,蹙起的眉頭不曾舒展開。
時錦心走到時雲漓身邊,耐心柔聲勸道:“雲漓,還記得之前在家裏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既然來了,也見到了人,那就把你想知道的一次性問清楚,別把疑惑一直留在心中。”
時雲漓看著時錦心,眼神閃爍了會兒,雖然心裏還是有些生氣,但最後還是點下頭:“知道了。”
趙蘇葉立刻道:“那去府裏說吧,我保證都跟你解釋清楚。”
時錦心跟時雲漓說:“這是你和小公子的事,我在外麵等你。”
時雲漓乖乖點頭:“嗯。”
注目時雲漓跟著趙蘇葉進宣王府後,時錦心才稍稍鬆懈些許心神。
她回到馬車裏,看著那把安靜躺在馬車內的圓形大錘,不由挑了下眉,這玩意兒之前是被雲漓藏在哪裏了?
所以,雲漓有些反常的反應,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她很生氣……她是真敢帶著這個東西來宣王府,趙蘇葉可是宣王和宣王妃最疼愛的小兒子……
唉。
時錦心將那東西往旁邊挪了挪,而後坐下。希望,他們的事能夠順利。
她在外麵等了大半個時辰,才等到時雲漓回來。
和離開時的情緒相比,回來的時候,時雲漓顯然更冷靜了些。她上了馬車,在時錦心身邊坐下。
時錦心看了她一眼,而後吩咐馬夫:“去時府吧。”
“是。”馬夫得命,駕著馬車離開此處。
回時府的路上,時錦心看著一言不發的時雲漓,也沒有出聲打擾她。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快到時府的時候,時雲漓才輕輕開口:“姐姐,你什麽都不問嗎?”
時錦心聲音溫和:“你想說的時候,我會聽的。”
時雲漓抬眼看向時錦心,情緒一時間翻湧。她挪動位置靠近時錦心,然後抱住她手臂靠在她肩上,嗓音有些悶悶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就是他該解釋的都解釋了,但我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是應該再冷靜冷靜……”
“原本我以為他是蘇家酒莊的公子,想著我和他之間沒那麽多隔著的東西,隻要互相喜歡,父親和母親也不會拒絕。但現在,他是宣王府小公子,是正兒八經的皇親,我和他之間,身份突然懸殊,自然也就多了些很難跨越的東西。”
“之前想的,也就隨之發生了變化……”
“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時錦心抬手替她捋了捋耳邊垂落的碎發:“不管你做出怎樣的選擇,隻要問心無愧就好。”
時雲漓吸了吸鼻子,靠在時錦心肩上閉上了眼。時錦心握著她的手,安靜的陪著她。
時錦心將她送回時府後,才折返回長安王府。
回到居院,時錦心坐在院中池邊的小亭中,望著在水中自由嬉戲玩耍的魚兒,輕輕眨了下眼,若有所思著。
七天後,時錦心收到時雲漓寫來的信,說是要去住在城郊的名醫拜師習醫。她自幼跟著唐靜棠認藥習針,普通的醫術會一些,但她想學更多。
也是去找尋一下她認為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她覺得,在府裏等著嫁人,然後在另外一個院子裏度過餘生怎麽也不像是她的性子,怎麽也得去外麵看看。
父親和母親支持,祖母也沒有意見。時雲漓收拾了行囊,信送到長安王府的時候,她已經出城了。
時錦心看著信中所寫,眼神逐漸柔和。這回她考慮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她願意去做她自己心裏真正想做的事,這很好。
時錦心將那封信折好,放回信封中。她笑著,笑容溫柔。
時如流水,又似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暖春時節已過,七月至,夏日至此。
天氣逐漸炎熱,府內已備上冰塊放入房間降溫。燥熱而覺沉悶的時候,容易讓人提不起精神。
軟榻上墊著竹席,時錦心軟綿綿的躺在上邊,身邊是兩隻和她保持著相同姿勢的貓。
兩個多月的時間,它們已不再是小奶貓,已長有半臂左右的大小,身上的花色也更清晰了些。
軟榻旁放著一盆冰,慢悠悠冒出冷氣。
時錦心獨自在房間,身上披著一件單薄青色紗衣。她一隻手枕著下巴,另隻手伸出去一點,翻看著放在身前的書頁。
她雙腿抬起,輕輕晃了晃。有種愜意悠悠之感。
小貓的尾巴左右晃了一圈,軟綿綿落回到軟榻上。它們翻了個身,以舒適的姿勢繼續躺著。
時錦心笑了下,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小貓被摸得舒服,懶洋洋的“喵”了一聲,又在她掌心蹭了蹭。
另隻小貓翻過來,主動用腦袋在她手臂上碰了碰,像是在提醒她要“雨露均沾”。
時錦心笑著,手換了個方向,也摸了摸它的頭。
兩隻小貓心滿意足,尾巴抬起後悠閑的晃了幾下,繼續趴著陪她一起看書。
院外有蟬鳴聲響,知了知了一聲接一聲。
有風自窗入,卻帶著些散不去的夏時熱意。
時錦心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身邊的兩隻小貓也隨後一個接一個打著懶懶的哈欠。
豔陽下,有人自院門大步而入,至院中忽頓住腳步,似在看這與之前已截然不同的院子。
片刻後,來者繼續往前去,邁上屋前台階,進入房間。
聽見腳步聲,時錦心以為是思思來了,沒抬頭繼續看著書,喚了聲:“思思,給我倒杯茶好嗎?”
進入房間的人在桌前停下,拿過茶杯慢條斯理倒茶一杯,而後走向時錦心。
茶杯遞到她麵前的刹那,時錦心抬了一眼,伸手接住茶杯,卻在一瞬突然意識到那隻手很陌生,並不是思思的手。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隨即警惕。她快速坐起身,將茶杯放在軟榻上,另隻手立即護在身前,蹙眉看著出現在這兒的人,眼裏另浮現出一絲疑惑。
對方盯著她,輕眯了下眼。
兩人對上目光,短暫幾個數的時間後,時錦心猛然反應過來,警惕和疑惑的情緒立刻散去,轉而露出笑容。
“世子。”時錦心眨了眨眼:“你回來了。”
徐玄玉垂眸望著時錦心:“時錦心,你剛剛,是不是沒有認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