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僧人◎
現在想來, 甚爾臨行前特地將我哄睡實在很有先見之明。第二天早上,我的咒術老師便通知我有貴客到訪,她笑著將我引向府邸的會客室。推開障子門後, 一位年輕的男子便闖入視野——
男子衣著黑色僧衣,頭戴鬥笠,手持錫杖, 作標準的僧侶打扮。他如雕像般佇立, 安靜欣賞由苔蘚、蕨類構成的室內亭景。
聽聞腳步傳來, 方才回首朝我頷首致意:
“您好,小僧來自‘壬生寺’。今日受主持之托,將寺內保管的幾件護符送往府上。”
壬生寺,京都有名的供奉“地藏菩薩”的寺廟, 直哉先前攜帶的頂級護符“祝福的燭火”便出自於此。
我是禪院家名義的學生, 除了與“結界術”類似的影法術訓練, 他們還提供諸如召喚術、占卜、請神術等陰陽術上的知識。
與咒靈一戰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見識過特級咒具“祝福的燭火”那可攻可守的強大威力, 我便將眼光放在可以製作護符的“咒文”方向。
我覺醒領域的可以留住生命力,而“祝福的燭火”內神龕可以鎮壓亡者的靈魂碎片。
若是能早些了解這些知識, 學會將兩者融合起來, 我說不定就可以留住我那可憐的“小狗”。
在我醒來成為“啞巴”的那幾夜, 心有餘悸的常子曾這樣說過:
“雖然夫人說您‘覺醒’是天大的喜事……但那其實是很可怕的景色。”
“土地變成影子的沼澤,黑霧掩蓋月亮, 像是怪物張開了大嘴,將您和那隻咒靈一並吞了進去。”
“您的咒力一下就被抽空了、咒靈的靈核反應也跟著消失了……我們完全不曉得內部的情況。”
她的話語在我心間埋下了種子。
我用影子吞掉了“小狗”尚未消散的屍體。
那它的靈核會不會棲息在“結界術”的某個角落呢?
但年幼的我隻收獲了一灘蠕動的影子。
等到覺醒領域, 我繼續在術式裏翻找“小狗”的痕跡。可翻來覆去, 也沒有再術式裏找到咒靈的氣息, 除了內容模糊使人感到落寞的夢境, 我什麽也沒有得到。
——這份遺憾構成了我求學的動力。
不過學習“咒文”絕非易事。
正如鳥兒天生便會飛翔,遊魚甩尾便可潛入深水。在掌握基本咒力流轉方法後,使用流傳在血脈裏術式對於術士來說就像呼吸、行走般自如,並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可讓術式離開身體還能平穩運行,其間漫長的研究好比從將紙張疊成紙飛機,到讓紙雕的小鳥振翅飛行,需要逐一攻克難關
除了古日語、梵語類的語言基礎,數學、物理類解析自然法則的知識均在這門課程中得以體現。
而一邊書寫文字,一邊穩定注入咒力,又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時間一長,難怪我在夜裏忍不住昏昏欲睡。
難怪那些草包護符被當成禪院家品質上乘的東西。那樣簡單的東西,我學了足足一年才達到同等水平。
再一年,製作“草包”不在話下,為了繼續進步,我便把主意打到了“祝福的燭火”的發源地——
製作護符的僧人已然仙逝,但他書寫咒文的心得、以及未完成品還好好地保存在寺內。
“我也想為這個孩子,獻上‘祝福’。”
“想跟您再……”
我在同直毘人共處的夜晚,用手指摩挲他顴骨的曲線,一邊喘息一邊如是請求。
男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很好說話,況且我製作的“咒具”都會被收入禪院家的禁庫,對他來說百利無一害。
清酒的甜香四處飄散,以粗糙的胡須蹭過嬌嫩的皮膚,埋首在我臂彎中的男人發出寵溺的輕笑:
“嗯?真是個好學的好孩子……”
“雖然請人有點麻煩,但可以啊,既然這是我們泉鳥的要求。”
“壬生寺”是京都地藏菩薩信仰的中心,曆史長達千年,還出過“新撰組”這樣有名故事,其地位並不比禪院家差到哪裏去。
可直毘人說到做到,果真為我把護符從寺廟裏請了出來。不僅如此,還搭上了下一代主持這樣尊貴的客人。
僧人的突然到訪令我那位年長的老師感歎連連,古板嚴肅的麵容上堆滿了笑意:
“哎呀,真叫人喜出望外!不是說著寺廟最近舉辦祈福活動,說還有兩日麽?”
“若是提前知道的話,我們一定叫專人去接您呀。”
和之前漠然觀景時散發出的疏離之感不同,這位僧人在交流時,語氣平穩、態度溫和,顯得十分平易近人:
“不必如此客氣,禪院家一直是寺廟尊貴的客人。而且主持大人和我也非常好奇‘天元’家小姐的結界術,所以事情一旦結束,我便快馬加鞭趕來了。”
男子生得皮膚白皙、眉眼清秀,垂首微笑的模樣好似雨後清新的山林。
與老師寒暄一陣後,他用墨玉般溫潤的眼眸看向我,從懷中取出一枚寫滿咒文的木盒,將它遞了過來:
“這位便是泉鳥小姐吧?話不多說,請讓我們切入正題吧。”
用術式解開表層封印,取下盒蓋後,金棕色的芒草正中躺著一枚殷紅的錦囊。
“它是存放在我寺中的未完成品,根據之前的手記來看,應該也是‘祭奠亡者靈魂’的咒文。希望能給您提供一些幫助。”
是和“祝福的燭火”一樣的氣息!
心儀已久的咒物點亮了我的雙眼。用影子小心地觸碰錦囊,確定作用無誤,我忍不住朝僧人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舉起紙板誠懇表示決心:
“非常感謝!我一定會努力還原它的。”
“隻是個殘品罷了……您滿意就好。”
男子微微眯起雙眼,回以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製作出“祝福的燭火”的術士。他留下的咒文邏輯清晰、思路流暢,一套體係嚴密而完整。
閱讀他的術式仿佛在欣賞一首高明的感情,咒力如瓊瓊溪流自然流淌,我不知不覺便看入了迷。
將筆記放在“護符”一側,緊跟其後,我自身的咒力隨閱讀撰寫不斷流逝。
雖然手邊有濃鬱的茶水用以提神,但對經驗不足的我來說,修補“特級咒具”實在是件棘手的挑戰。
想著再學一點、再學一點就收手,如此貪婪的結果便是被榨幹咒力的身體先頭腦一步失去掌控。
僧人一直沉默地注視我的動作。就在我手中的筆即將不受控製歪斜向一邊時——
“失禮了。”
他抬首輕輕扶住了我的手掌。
“您已經很累了吧,是沒有休息好麽?”
如此同時,僧人蹙起眉頭,麵帶擔憂之色,手掌下沉,以拇指指腹按向我手腕內側。
“也開始頭痛了麽……”
男子有一雙非常耐看的手,皮膚光潔而幹燥,體溫比常人低一些。
而他那給病人看病似的動作令我感到了一種毛骨悚然的熟悉。
顧不上男女之防,我一時愣在了原地。
回神之時,僧人已經鬆開了鉗製,朝我道歉說:
“啊啊,抱歉,除了咒文,寺廟還會進行‘醫藥’方麵的修行。一時沒有控製住習慣……是我逾越了。”
一旁的老師也注意到我的精力不濟,她擔憂地喚來侍女,扶住我的身體,宣布本次課程的結束。
作為主持指定的下一任,僧人還要其他要事等待處理,他垂眸看了一會兒我方才留下的批注,笑著感歎說:
“您真是非常出色……今天就先到這裏吧,您的筆記我就先拿回去了,最快三天後會給您帶來反饋。屆時再做討論,今天下午就請好好休息吧。”
僧人那矜矜業業的工作精神得到了老師的肯定,她笑著挽留僧人說:
“還麻煩您遠道而來,已經這個點了,請一起用膳吧。”
“您一直戴著鬥笠,不熱麽?還請放在一旁好好休息。”
男子應了一同進食的邀請,卻拒絕脫下鬥笠。
“早些年在外修行時遭到咒靈襲擊,雖然僥幸逃回一命,但身上還是留下了醜陋的疤痕,怕嚇到尊貴的小姐,所以還是算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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