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支開【修改】◎

“對了,就像我之前跟你提的,我的曲子已經彈得很流暢了。”

“明天晚上,跟我去琴房聽聽看吧。”

把憎恨的事情拋開,把糟糕的想法藏起,當我擁抱小狗時,溫暖的情緒便在心底流淌,可以帶著期待地迎接下一天。

甚爾應了我的請求。然後從初遇以來,那是我跟甚爾頭一次一起走在外麵。

不知是受我心情影響,還是本就如此,那夜的月光出奇的明亮。在它的照耀下,連蜿蜒的道路好似條山間流淌而下的玉帶,純白、靜謐又夢幻得不可思議。

這是罕為人知的小徑,少年正走在我前麵,他一手牽著我的手掌,另隻手則分開茂密的枝葉,帶我進行一場短暫的冒險。

我在今天白日,以“想要看看晚霞”為由,在窗邊多站了一會兒,然後作為最後一個離開琴房的人,特地留下了窗戶。於是甚爾信步走到高大的櫻花樹下,他夠上最近的那條枝幹,像隻矯健的山貓那樣調動全身肌肉,直接攀到了房屋的高度,通過窗戶打開了琴房的大門。

以殺傷力作為束縛的代價,我的結界可以在隔絕聲音、畫麵或電波等功能做到極致。有這樣的技巧作為依仗,我可以在深夜同他竊竊私語,或者敲響琴鍵。

如水的月色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入琴房,我的鋼琴在朦朧的光暈中等候,如同一隻安靜而馴服的巨獸。

甚爾環顧了一圈,詢問我:

“需要開燈麽?”

而我撫摸光滑、冰涼的琴鍵,像是撫摸一段凝固的回憶,它還沒有完全死去,隻要我演奏音符,它就開始流動。

“不需要燈。”

不需要老師一板一眼的糾正,也不需要溫暖明亮的太陽——那時候我在夜裏唱歌,我擁有清澈的嗓音,我的小狗擁有健康的身體,我們一起在無人知曉的夜裏做夢,去往任何地方,而當一曲結束後,我抬頭便能看到它的身影。

甚爾就在那裏。

少年抱住雙臂站在窗邊,夜風將窗簾吹起,掩去了他大半身體,隻餘下細碎額發下低垂的眉眼。隨即紗簾隨著風落下,如溫柔的浪潮輕拂礁石,他俊朗的身型便在那片柔白中時隱時現。他好像融化在那片美麗的月光中,又像是月亮讓我的夢有了實體。

靜默中,甚爾在背光中望我。

他沒有對我的琴聲做出評價,隻是沉聲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最近有軀俱留隊的晉級賽,隊員可以挑戰到場的術士,而得到認可的人可以獲得更好的待遇——賞錢、咒具、外出任務的機會都會隨之提升。”

“如果我贏了,你想出去走走麽?”

少年突然這麽問道。

……

我想要離開這裏麽?

盡管我覺得甚爾的話不過是為了讓我甘心幫助他的客套,那一刻我還是感到了些動搖。就在我下意識張口的時候,方才先知後覺地意識到——灰姑娘的十二點已經到來,鋼琴停下演奏,而我其實早就沒有聲音。

因為我是個虛弱多病的孩子,我是企圖逃走的背叛者……我殺死了我的小狗,所以那之後不會有人真心帶我離開。

或者說我是如此無可救藥,帶我逃也沒有意義了。

所以我應當再清醒些,明白就算如此親密地相處,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從他那裏獲得一點溫暖的手段:希望延續當時的美夢,徒勞地幻想著如果好好對待狗,學會施與,最後放它逃走,或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這是我能再次做“人”的唯一機會,一定要克製,絕對不可以再把事情弄糟了。

於是我從影子裏取出紙板,笑著回答甚爾說:

“我不想出去。要是被發現的話,絕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但我想看看甚爾獲得應有地位的樣子。我會全力支持你的,祝你武運隆昌!”

甚爾是個敏銳的人,意識到我並不想就問題多做回答,便發出聲不以為意的輕笑:“我會有的。隻是想起來跟你說一聲罷了。”將之前的詢問一筆帶過。

“雖然老是抱怨手太小了,但這不是彈得很好麽?”

我也個沒事人那樣,認真地開口“那你下次還願意來聽麽?”

“好。”

少年站在我半步遠的位置,在夜裏安靜地傾聽我的“歌聲”。

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我既渴望同他擁抱,但某些時刻又不得不保持些距離。

……

離開甚爾後,我開始認真思考兌現諾言的方法:

炳是禪院家術式部隊的別稱,由咒術界評定為一級及以上的術士組成,在其下隊伍管理上擁有絕對的指揮權。

甚爾口中的晉級賽正是炳對於未來直屬隊員的考核。這種比賽為無咒術的男子提供有效的上升途徑,既是培養下屬衷心的激勵,也是上級術士證明兩者雲泥之比、鞏固自身地位的手段,所以性格傲慢者往往做得會很過分。

正式隊員有幾位同直毘人外出在外,如今,留在家中,有資格代為考核的有三位,一位是將甚爾送進底下結界的扇,一位是一級術士長壽朗,另一位則是甚爾的雙胞胎哥哥甚一。

要是落在喜歡耀武揚威的扇手上,無論輸贏甚爾的處境都不會好過。

但甚一則不同,和居高臨下的扇不同,他是個質樸寡言的家夥,比起嘴上功夫更喜歡在實力上彰顯自己。由於術式和體術相關,他一直是訓練場的常客,甚至偶爾會誇讚一下隊員的訓練成果。盡管同其他人一樣,保留了禪院家比起血緣更看重術式的冷酷,但比起排擠,他的漠視已讓他稱得上一個選擇。

所以比賽當天,我隻要把扇支開就可以足夠了。

被直毘人“關心”之後,第二天下午,扇便怒氣衝衝找上門來。少年徑直越過向他問安的阿玲,隻不過冰冷的一眼就讓我的女仆戰戰兢兢閉上嘴巴:

“退下吧,我有事問問這位小姐。”

“跟大哥說不想換老師,你在想什麽?”

他那樣盯著我,就差把”不識好歹“四個字強行寫在我臉上了。

之前我不擅長麵對男子,一直恐懼於扇動粗的可能,從而處處退讓。但經過這麽一段時間,我也逐漸摸清了他的行為方式——

真的像母親所說的,扇是個被兄長陰影壓的喘不過氣,隻能用高傲掩飾虛弱、企圖獲得他人認可,不斷在我身上找補的可憐蟲。

真惡心。

真可憐。

簡直像是朝母親哭鬧不止的孩子一樣,叫人憎恨。

我已經忍受了一個父親,為什還要費心對待他?

隻要這樣思索,晦暗的心情便像蟄伏於黑暗的毒蛇,嘶嘶吐出信子。

而或許是因為有了直哉,對這種事平添了幾分耐心,當望向少年那抿緊的嘴唇、繃直的脊背時,我竟然也能無地露出微笑。主動遣退惶惶的阿玲,我以溫柔而悲傷的目光凝視著扇,頭一次沒有瑟縮與他人背後,而是主動伸出手掌貼上他的胸膛:

“我在想你的事。”

他明明比我高大、比我有力,但在我接近時,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觸碰而顫抖。仿佛難以啟齒的夢魘有了實體,他以熾熱的目光注視著我:

“你在說什麽?”

沒能第一時間拂去我的手掌,質問都顯得像是無力的虛張聲勢。

我微微垂下眼簾,像囚犯在審判長麵前,忠誠而無奈地傾吐罪孽:

“我其實一直沒什麽朋友,是給你送飯的時候才認識常夏的,然後也有了第一個朋友……上次你問我的問題,我想了很久,雖然我什麽都做不到,但我還是想你能獲得幸福。”

“不像什麽都不懂的我,常夏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她非常溫柔、性格也很體貼,所以有常夏陪伴你也是一樣吧?”

“請不要為這種事吵架,再多一點珍惜她吧。”

就算外表冷酷難以接近,但少年的血肉確是溫暖的。那顆心髒因話語動搖,它劇烈地跳動,仿佛隨時會衝破胸腔。

“所以我為什麽需要換老師?像我這樣資質平凡的人,偶爾能得到你的指點就足夠了。”

就在他手掌即將抓住我手腕的前一秒,我重新撤到一步遠的位置。

少年神色複雜地看著我,他微微凸起的喉結因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

……

之後,扇仍然會在訓練結束的時候過來接常夏,態度相較於之前有所改善。最近剛好到了我學習脅差防身的課程,扇作為可以使用咒力具現化武器的術士,偶爾會在快結束的時候冷冷插上一兩句話。

而我為了讓常夏平時過得更順心些,也會給他些麵子多問上幾句。

有這些事情作為鋪墊,在晉級賽當天支開扇其實並不是件難事。

“我聽直毘人大人說,最近有場術士間的比賽,我想帶直哉去學習下,可是我沒有聲音,對實戰經驗也不足。”

“但扇你對術式的理解一直很厲害。又是主考官之一……真是青年才俊,到時候能請你帶我一起去麽?”

既然扇那麽想被人注意,剛好可以讓他幫上我的忙。

作者有話說:

天知道我在高鐵上掏出藍牙鍵盤用手機碼字的樣子有多努力。

閉眼。

感謝在2021-10-07 11:36:29~2021-10-10 09:49: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汐、歲兔火、蠢、L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腐化 100瓶;江小海我有問題 66瓶;緋色№流年 58瓶;子瑜 34瓶;喪啊 22瓶;桑牧問、千秋令 20瓶;四月茶°、汐 10瓶;杠精它爹 2瓶;天下宵小何其多、南風知我薏、萱芷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