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深人靜, 靜謐到衛嫻不能假裝聽不到。
她應該相信他嗎?
她不知道。
在皇宮裏說這些總感覺沒有說服力,都說最是無情帝皇家,皇宮可不是一個適合說這些的地方, 再說,他們隻是結盟, 她還沒想過假戲真作的情況。
看到她沉默不語, 蕭元河的心一直往下沉。
一陣風拂過,帶著絲絲秋涼,拂過麵頰,星光都被雲層遮擋,星河也看不見了。
衛嫻收回目光,很認真地看他,“蕭元河, 你覺得京城之中,哪一對夫妻最讓你羨慕?”
哪一對?京城中世家子弟,與他同齡的都已婚配,日子如何不好說, 比如他的好兄弟謝梧,對妻子小心翼翼,擔心的是妻子還是孩子他不知道, 再比如慕容玖,他的夫人就最煩他流連花樓, 像謝湛那樣的,妻妾爭寵更是讓他恥於為伍。
即便是皇帝皇後,也總是別扭吵架, 更不用提他父母,聚少離多, 實在稱上不讓人羨慕,其實他理想中的夫妻生活都不是這樣的。
“如果一定要給一個答案的話,大約是嶽父嶽母吧。”這不是討好之言,確實這兩位讓他感覺最接近他想像中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會說趙大人夫婦。”衛嫻揚了揚眉,她不隻一次看到他在暗中觀察趙笙笛,他現在這麽說,怕是隻想讓她高興罷了,“而且,你知道嗎,我爹我娘其實也吵架,為了我。”
衛嫻倚到美人靠上,眺望遠處的萬家燈火。
蕭元河坐在她對麵,看著她,難得的安靜下來,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過了許久,衛嫻像是從回憶中走出來,看了他一眼,“我娘總想把我教成像姐姐那樣人人誇讚的才女,而我爹就想讓我過自己喜歡的日子,而我呢,其實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別人替我安排是最好的,所以,我會照著我爹的喜好去長了,因為怕麻煩,我什麽都不做,這樣,就不會出錯,最多就是人家說我懶,我不會女紅刺繡,也不會理賬持家,更不會洗手做羹湯,我不會為了討好誰而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
“嗯,我知道。”蕭元河點頭。想起她小時候就是不願意討好八皇子才處處被為難,因為八皇子老是為難她,他才注意起這個衛國公家的小姑娘。
她總是慢吞吞地走路,沒事最喜歡乖乖坐著,很安靜,不像其他小姑娘那麽好動。有一次宮宴,她明明不喜歡銀耳羹,宮女給她端了,她也吃了,小口小口地苦著臉,眉頭皺在一起。
那時他就在想,衛家這個六姑娘還挺有意思的。
謝梧想捉弄她,他攔住了,說他們不欺負乖巧的小姑娘,謝梧還很生氣,覺得自己的好兄弟變了。
現在想起來,他和衛嫻之間其實早就認識。
隻是他好動,不喜歡安靜,現在也是如此,顯然,她現在也沒變,依舊喜歡安靜。
他們之間,要麽有一個人做出改變,要不然真走不到一塊去。
所以他明白為什麽衛嫻不相信他,即便他表明心跡。
“不要緊,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我們就順其自然,我也不演戲,你也不用擔心我糾纏你。如果在六哥的孩子出世之後,你還是沒有改變,覺得我們不合適,我會按你說的做。”
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他是懂的。
“這算是我們的新約定嗎?”他看著她的眼睛,“那以前的那些章程,是否可以修改了?”
衛嫻看他迅速提出新要求,果然這人也是冷靜到可怕,不會為情所困,冷靜的人多多少少讓她感覺到安全,畢竟還可以談條件,像謝湛那種瘋子,那才是沒什麽可談的。
“當然,有些確實不方便,不如今天我們隻說一條。”衛嫻彎起唇角。
蕭元河也笑了起來:“你說。”
他就不信他做不到。
“我們之間的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這是當然。”
“包括你的暗衛。”
“也行!”雖然支開暗衛有些不妥,不過他出門的時候,她又沒跟著,她跟著的時候不會有什麽危險。
兩人說開,像是重新認識對方,聊起不少過往趣事。
“衛六,你知不知道,四月時,你家牡丹宴,你踢宋晏下河,我還幫你踩住他,不讓他出水透氣,早知道後來那麽多事,我當時就應該把他踩死。”說起這事,蕭元河還有些遺憾。
衛嫻白了他一眼:“你是想讓我家出事嗎?要真從河裏撈到他的屍體怎麽辦?”
兩人越坐越近,蕭元河也喜歡現在這樣,輕鬆聊起以前的事情,不用猜測她喜歡聽什麽,不喜歡聽什麽。
私下裏,他們之間不應該作戲。
“應該會轉到刑部辦案吧,你是刑部畫師,可以畫一畫我的模樣,然後全城通緝。”蕭元河像是想到什麽,開心起來,“這樣,我們當時就見了麵,也不用你後來找借口找我了。”
衛嫻想了想,要是當時知道他在,還不一定找他結盟呢,不過這事她就不說了,這家夥現在喜歡她,隻不過,不知道這樣的喜歡能維持多久。
她可以給他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爹爹說,當迷茫的時候不做決定或是緩做決定,她覺得很對。
蕭元河跟她,他們都需要時間把一時的意亂情迷變成細水長流的真情。他們會走出什麽樣的路來,也是由他們決定。
*
謝湛最近過得非常不順,原本一切順風順水,也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玉樞宮又天天吵翻天,他根本不能好好靜下心來謀劃,甚至張緋玉來了,也因為張紫嬈的存在變得沒那麽願意為他出謀劃策。
可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四哥,想什麽呢?”八皇子謝沐一身黑甲,大步走進玉樞宮,“明日父皇前往行宮狩獵,你不能去,我替你贏個彩頭回來。”
謝沐今年及冠,最近調到兵部任職方司主事,掌管兵將軍功懲處,雖不涉兵權,但是手握實權,混得還不錯,宋家出事時,他不在京中,也就沒牽連到他。
中秋過後他才歸京,他是長年在外替皇帝巡視兵營。
他坐到謝湛對麵,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回宮沒幾天又要出門,麗兒很有怨氣,聽說你新納的側妃喜歡畫畫,她想過來一起玩。”
八皇子妃出身武將世家,但是和沈蔓不同,她厭惡武將的一切,對謝沐也不假辭色,但是謝沐偏偏吃她那一套,被迷得什麽神魂巔倒,側妃也不敢納。
謝湛看了他一眼,心裏不是滋味,“她要想來就來吧,隻是嬈嬈脾氣不好,被氣到可別怪我。”
“那是自然,哎,我才出京半年,母妃就這樣,我都不敢去求情,明日出宮,還要想著怎麽討好父皇,讓他不要對母妃不聞不問,以前他多好,怎麽能這麽無情。”
“慎言!”
謝湛被禁止出宮,前幾日也是謹玉替他求了情才能出宮一趟,他還分成兩次,寶貴的出宮機會他不想浪費。若是再有什麽不好的話傳出去,他就別想出去了。
“四哥,你說現在蕭元河也在兵部,不如……”謝沐做了個隻有兄弟倆知道的手勢。
“暫時先按兵不動,你現在的位置不容有失。”
“可是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想個法子讓你自由出宮才好。”
謝沐雖是個武夫,卻不是有勇無謀,他在兵部的位置是自己實實在在掙來的。這些年他勤練武功,還與江湖武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在張緋玉沒回京時,他們兄弟倆就是商量著如何爭奪那個位置。
“父皇最近對我起了疑心,也是我大意,以為張家不會坐視不管,誰知道張太師會致仕。”謝湛也是搖頭苦笑。
他們這一次都被皇帝擺了一道,損兵折將。
謝沐還要說什麽,被身後嬌嬌滴滴的聲音打斷,“謝沐,你來幹什麽?殿下,你說過不讓他出現在我麵前的。”
張紫嬈氣紅了眼睛。
年初宮宴,謝沐因為醉酒,出言調戲了她,她大怒,差點惹得龍顏不悅,當時是謝湛替她解圍,後來,又替弟弟道歉,說不會讓他出現在她麵前。
現在,她才入宮,就這樣言而無信!
謝湛一陣頭疼,謝沐深表同情,四哥為了登上那個位置,真是什麽都放棄了,他就做不到對自己這麽狠。
“四哥,我先回去了。”謝沐起身就要溜。
張紫嬈得意洋洋冷哼,等他離開,她羞紅著來坐到謝湛身邊,“殿下,我給你燉了湯,你來嚐嚐。”
@無限好文,盡在
說到湯,謝湛頭皮發麻,兩個女人爭寵,天天送湯,他快喝吐了。
“嬈嬈不如等緋玉來之後才拿出來,今日他會進宮。”
“哥哥來也是和你進書房去談事,哪輪得到我跟他說話,最近他還要籌備婚事,殿下……”
張紫嬈食髓知味,一看到他就纏上來,他幾乎要後悔自己的選擇。
這樣下去他不會被掏空了吧?
鍾側妃有孕,其他侍妾沒實力跟張紫嬈爭寵,四皇子妃冷眼旁觀,根本就是樂見其成。
謝湛突然想起剛才謝沐的皇子妃要跟張紫嬈學畫,這豈不是個好機會?
他彎起唇角,“既然我們今年不能去狩獵,不如在宮中尋些事情做,八皇子妃向來有才名,喜歡畫畫,你們辦個畫社,我替你們點評點評。”
“當真?”張紫嬈也是覺得宮裏悶,才纏著謝湛胡鬧,有了別的事情打發時間也是好的,於是興衝衝派人去請。
不一會兒,八皇子妃就來了,身邊帶著兩位捧著畫的宮女。
之前謝沐不在宮中,八皇子妃獨居湧泉宮,除了去給太後和宋嬪請安,極少出來,也是過得寂寞。偌大宮殿就住著她一個主子,其他後妃或是皇子妃也沒心思跟她打交道,這次聽說張側妃有請,迫不及待就過來了。
八皇子妃鍾麗說起來和鍾側妃還有些淵源,是堂姐妹,兩人的祖父是親兄弟。
鍾家是武將之家,世代鎮守南疆,實力雖然比不上武威王,卻也不可小覷,若不是謝湛名聲還好,根本納不了鍾側妃,不過八皇子妃倒是皇帝指婚,雖說有籠絡邊關大員的嫌疑,但是八皇子自己也很滿意。
倒是謝湛的皇子正妃出身不顯,隻不過她父親是張太師的得意門生。
四皇子妃沒因為中秋夜的事情受牽連,還因禍得福,得了皇後的憐惜,這幾日忙著與別的皇子妃賞花玩樂,極少在玉樞宮,回來也是直接回屋,兩人幾乎不說話,兩人過著表麵相敬如賓實則誰也不理誰的生活。
鍾麗的畫技確實不凡,新畫作得了謝湛的誇讚。謝湛雖然一心爭位,但是才華也是有的,名聞天下倒不是虛名。
得了誇獎,鍾麗雙頰飛紅,倒是張紫嬈疾妒心起,不願意她在此礙眼。
“我累了,要休息。”張紫嬈歪在羅漢**,手撐著憑幾,懶洋洋望著兩人,“畫社需多些人才好玩,不如明日再叫幾人過來,六皇子妃的畫也是人人稱讚,不如請她來。”
謝湛身體一僵,指尖按在畫作上,沒開口。
鍾麗點頭:“是呢,她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隻是,現在有孕,想必得安心靜養。”
“這有什麽,她來不了,福王妃不是也可以替她來?”
話說到這,要是謝湛還不知道張紫嬈想幹什麽,他就白混了,她已經不滿足於在玉樞宮裏爭風吃醋了。
*
衛嫻接到八皇子妃的花箋帖子時,還一時想不起來這位是誰,盡圓沒跟她一起進宮,在認人方麵她有些抓瞎。
昨夜與她談開後,兩人多了些許默契,蕭元河一看她糾結的眉頭就知道她理不清其中的關係。
“老八的皇子妃,鍾大將軍的女兒,跟謝湛的側妃是堂姐妹,你若是不想去就直接推了就是。”宮裏這些皇子妃還有後妃少接觸為妙。
“我隻是奇怪她突然約我,我跟她們又不熟。”想起四皇子妃的冷臉,她沒心情去跟這些皇子妃們打好交道,隻不過,畢竟姐姐在宮裏,與宮裏人多些交情就多條路,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能用上,就是覺得謝湛謝沐兄弟倆讓她有些不安心。
“你想去隻管去,他們不敢在宮裏對你如何。”
“誰說不敢,姐姐不就中藥了?”衛嫻白了他一眼,“宮裏就是不安全,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替姐姐多結些善緣,總不讓她們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看她不怕麻煩,非要替衛嫦出頭,蕭元河心裏是羨慕多過嫉妒,“那我陪你去好了,看看她們要做什麽。”
蕭元河被堵得啞口無言,強行提出要陪她一起去。
畫社在東苑朗月閣,他們到的時候,閣裏已經有不少人。
朗月閣建在水波湖邊上,風景秀麗,還能泛舟湖上,是宮裏難得的寬敞靜淨之地。視野開闊晴空無雲,湖水如鏡映著藍天,讓悶在宮裏的皇子妃們十分喜歡,平日這裏就是她們玩樂之地。
今日八皇子妃組畫社,除了有孕的兩位皇子妃,其他都來了,鍾側妃大腹便便由兩位宮女扶著,在湖邊漫步。
衛嫻看到她時心驚膽顫,總怕她出意外,不敢離她太近。
其他人怕也是這個想法,所以她身邊除了兩個宮女,就沒其他人了。
今日幾位皇子也陪著自己的皇子妃前來,衛嫻跟那些皇子不熟悉,他們平日裏極少出宮,沒什麽交集,略一見禮就過去了,蕭元河與他們不算和睦,小時候就經常揍他們,導致他們現在看到他轉身就走。
蕭元河笑著看衛嫻:“看,我來了,他們就怕了。即便有陰謀,估計也得改變計劃。”
衛嫻抿唇看他,果然這人連皇子都不敢惹。
京中貴女無一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衛嫻混在人群裏,難免格格不入,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收獲,她結識了三皇子妃,這位皇子妃為人寬和,年紀略長,即便是四皇子妃在她們麵前也是規規矩矩的,巧的是她也極擅長畫人像。隻是平時她為人低調,不常出來走動,聽說是名將遺孤,曾經救過駕,深得皇帝信任,平時就管著這些皇子妃們。
秋日裏景色宜人,湖邊賞景也讓人十分愜意,皇子妃們揮筆作畫,皇子們吟詩作賦,看著就十分不務正業。
張紫嬈找不到機會作亂,暗暗咬牙,每當有人要靠近鍾側妃,總是被莫名其妙地擋開。她望了一眼衛嫻,看到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蕭元河,計上心來,與自己的貼身宮女悄悄耳語。
沒一會兒,幾位公主和郡主也到了,更加熱鬧,謹玉公主婚事定下之後,想與張紫嬈打好交道,可惜她總是不理不睬,玉樞宮的大門都進不去,現在看到她在這裏,首先過去與她說話。
張紫嬈依舊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見了公主也不行禮。
謹玉公主不由得捏緊帕子,低著頭,細聲細氣道:“聽說張側妃在尋石家畫料,我剛好收藏有一套,今日正好帶了過來。”
她示意宮女將禮物捧到近前,張紫嬈冷哼一聲,“我已尋到了,不勞公主費心。”
直接拒絕了。
謹玉公主咬了咬唇,眼眶也紅了。
三皇子妃皺了皺眉,起身走過去,衛嫻也跟上去。
“謹玉。”三皇子妃招了招手,謹玉紅著眼睛朝她走去,“三嫂嫂。”
眼淚都掉下來了。她也氣自己這樣軟弱的性子,想更端莊些,可是做不到。
衛嫻心裏迷惑起來,按理說,公主不用討好張紫嬈。再說公主即便出嫁也不會住到張家去,用不著怕立規矩,轉念又想到聖安長公主,想到蕭家那位陰沉的老王妃,頓時覺得,即便貴為公主,婚事方麵也是很難有一個圓滿結局,一個孝字壓下來,什麽地位都不管用,天下人隻會罵不其不孝。
她側頭望了蕭元河一眼,他回了她一個好大的笑臉,隻怕他都沒看明白這出戲。
傻瓜一個。
衛嫻扭頭,蕭元河想伸手拉她,又想到自己承諾過,不會做她不願意的事情,現在這麽多人在,她應該不會喜歡被他牽著手。
蕭元河收回手,握了握拳頭,頓時手癢想打人,狠狠瞪了瞪來過來搭訕的二皇子,把人瞪走才懶洋洋坐在圍欄上,背靠柱子看著衛嫻,看她不怕麻煩地往人堆裏擠,伸長脖子的小呆樣。
真有趣。
這邊的動靜被越來越多人發覺,就算是鍾側妃,也挺著肚子往這邊走來,隻不過沒走近就被兩位宮女攔住引開,沒有過來,四皇子妃也沒過去,獨自一人站在湖邊,不知道在看什麽。
最後是三皇子妃帶著公主走了,幾位郡主散開來,邊看著衛嫻邊說悄悄話。
不用猜都知道她們在說什麽。
“走了。”蕭元河朝她招手。
衛嫻笑著走向他:“真正來畫畫的人都沒幾個,不如王爺給我畫一幅。”
“本來呢,我應該拒絕,不過,今天我高興,走吧,本王給你畫。”
蕭元河背著雙手昂首挺胸走在前麵,衛嫻跟在他身後,發現他上了停在湖邊的畫舫。
“湖邊泛舟才能看遲水波湖,你以前肯定沒見過,今天帶你見識見識什麽叫江山如畫盡在皇城。”
衛嫻以前在自己家的牡丹園也常泛舟遊湖,坐船是最舒服的一種賞景方式,不用走路,在甲板上安置一張躺椅,一路躺著看過去,就能把兩岸美景看個遍。
很顯然,蕭元河也很會享受,他在甲板上準備了躺椅。一人一張,替他們搖船的宮人十分有眼力勁兒,畫舫劃得很穩,哪處該停留,哪處隻須看上一眼,都心中有數。
“看那邊!”衛嫻突然看到靈瑜宮的正殿殿頂琉璃瓦,高興起來,“姐姐肯定站在廊下看我。”
說著起身揮手。
“你怎麽知道?”蕭元河也起身,和她並肩膀站在船頭。
湖麵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往外**,他個子高,真的看到廊下有人站著,隻是離得遠了,看不真切。
@無限好文,盡在
劃船的人在這處停留了一會兒才劃走。
“以前經常跟姐姐遊湖。”衛嫻躺回躺椅,看著岸邊重重殿閣,綠樹成蔭,回廊水榭。水波湖很大,東苑的宮殿多是沿湖而建,也看到湫華宮,還看到遠處的一處宮殿有人來來往往。
“那是湧泉宮,老八住的,明日他要去行宮,這時候應該是在準備箱籠,隻不過,八皇子妃這時候辦畫社……”
這舉動有些讓他看不明白。
“你看,宮裏這麽複雜,一件事就能讓你想老半天,我擔心姐姐多正常。”衛嫻側身看了他一眼。
蕭元河點頭讚同:“可能是我從小就在宮裏長大,見得多了,謹玉膽子很小,要出宮生活,隻怕她心裏也沒底。離開住了這麽多年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去,還要侍俸陌生人,早晚請安,光是想想她怕是要哭,憂慮些也能理解,你住到福王府就沒點緊張害怕的感覺嗎?”
他的名聲可不太好,就不怕他假戲真作?這樣的事還是女子更吃虧些。
“是有點怕。”衛嫻也承認,最初她很不安。
“衛六,你可以試著相信我。”蕭元河伸出左手,滿眼赤誠。
衛嫻猶豫著伸出右手,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
河西與豫州隔著流沙河,卻是兩重天,豫州富庶,河西貧瘠,但是自從十多年前武威王向朝庭舉薦崔簡為河西總兵之後,河西全郡全力開墾荒地,引渠灌溉,如今小有成就,秋麥一片金黃,麥地裏一片熱火朝天。
官道上,身披甲衣的兵將來來往往,將新收的麥子裝車。
在路邊樹蔭裏,有幾匹馬立在那裏,幾位將軍圍著一位白衣青年。
“六殿下,等這批麥子收回,我們真的要對付豫州?”
崔簡憂心重重。
他四十歲左右,兩鬢灰白,留著黑色短須,駐守河西十年,發覺今年形勢尤其嚴峻。北方部落因為風雪屢屢南下掠奪糧食,西北也不安穩,河西的糧若是有失,傾刻間天下就會大亂。
若是豫州都反了,河西很容易就成為被包圍的孤軍,糧道一斷,北邊和西邊也不用守了,沒糧直接就能兵敗如山倒。
昨晚六皇子突然闖進他的大營,提醒他盡早收麥,早做準備。
可是,豫州的官員守將都是陛下的心腹啊!
別的不說,豫州總兵顏昌還曾經救駕有功,說他反了,一時難以讓人相信。
謝澈身上有傷,臉色依舊蒼白,望著那一片金黃的麥地,回想起這幾天的經曆,歎息道:“崔將軍,我剛得知消息也是不信,隻是,為了傳出消息,我損失了五十八名暗衛,剩下的還不知道散落在哪裏。此刻我們能做的就是保住糧道,保住河西。”
崔簡麵上猶豫不決,幾位副將也低下頭去,他知道,沒有兵令,私自用兵是大忌,是造反的大罪,要抄家滅族的。
何禦舟在邊上看著眾人,咧嘴一笑,“我有個想法。”
所有人轉頭看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能有什麽辦法。
見眾人不信,何禦舟隻看向謝澈,“六殿下若是信得過我,保證不費一兵一卒,替你解決這件棘手事。”
謝澈知道他武功高強,以為他要直接跑去暗殺顏昌,搖了搖頭,“你一個人怎麽麵對千軍萬馬?”
“用兵非兒戲,小公子千萬不可大意。”崔簡沉聲道。他以為何禦舟是隨謝澈出來曆練的京中貴公子,空有蠻勇什麽都不懂。
謝澈望向豫州的方向,沉吟片刻,道:“顏昌找不到我,肯定會提前行動,現在從別處調兵是來不及的,如今麥收在即,他也盯上了這批糧草,還有糧道裏的西北軍糧,我們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此計可行。”有位副將點頭讚同,“昨日探報發現豫州兵往西邊調兵,不像日常調防。”
也有人猶豫:“可是還有這麽多麥沒收,至少也得三四天。我們又要守糧道,沒足夠的人手收麥子啊。”
崔簡發愁的正是這個,從京中運送的秋糧剛進入糧道,他們還要沿途派兵護送,而冬糧又即將送來,人手根本不夠用。
說來說去就是人不多,今天能來加緊收麥已經是東補西湊來的。
謝澈看向何禦舟:“你有什麽法子不妨說來聽聽。”
法子行不行得通,還是聽過再做打算。
何禦舟抬手指了指遠處起伏的群山:“那邊有幾個武林門派,功夫如何不說,主要是人不少,崔將軍沒來河西之前,田地都是富戶的,老百姓餓得吃不上飯,活不下去,全都進了門派種田去了,隻因武林門派中有良田千畝,豫州河西兩地的老百姓大多沒有田地,為富戶種地一年都不能養家糊口,而入了門派,孩子資質好的還能習武,能混口飯吃。這些掌門功夫還行,可人卻是牆頭草,他們的田地多是以武力威逼兩地官員得來,條件是為官府牽製山匪,為保太平,舍出點田地,這事崔將軍想必是知道的吧?”
崔簡心中一驚,確實是有這麽回事,隻是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什麽,不過這事向來隱密,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怎麽知道這些。
“何公子說的對,就算是我,也與其中兩位有過數麵之緣。”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今事急,我願上山說服他們明日守住糧道,崔將軍隻管安心運糧。”
“豫州兵足有八萬,幾個門派人恐怕不夠吧?”副將們擔心他說大話。再怎麽武功高強,麵對人數碾壓,也是難以取勝。
“我立軍令狀,若守不住糧道,我的命就抵給你們。”
“你……”崔簡剛想說他的命不值錢就被謝澈攔住。
謝澈道:“還有我的命。”
何禦舟猛地轉頭看他,他點了點頭,溫和道:“我相信你,去吧。”
此刻,何禦舟想起小時候遇到莊主,現在他又遇到一個不管他是什麽人,都願意相信他的人。
他鄭重抱拳行了一禮,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六殿下,這……”崔簡頓時急了,“且不說他們同不同意出來扛下這事,單指那幾個江湖門派全部加起來也不到萬人之數,他們如何能守得住糧道?那可是八萬訓練有素的將士。”
這也太冒險了,他還是加緊派人去京城送信,不,得趕緊把六皇子送回京。
“崔將軍不用擔心,我這位朋友不是魯莽之人,他說可以,定然是可以的。”
能把他從豫州兵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何禦舟也不是普通人。
*
京城依舊熱鬧,重陽當日,出城的人在城門邊看到皇帝儀駕威武浩**前往行宮,長長的隊伍首尾隔著好幾裏,京中有錢人家也外出登高望遠,京城都快空了。
謝沐回頭望了望城門,手一揮,帶領著五千金吾衛隨行。
“八殿下,真的不需要等等後邊的女眷嗎?”
陛下儀駕先行,後邊還有後妃及官員家眷,隊伍拉長,隻怕後麵的女眷會跟大部隊隔得太遠。
“叫他們趕緊跟上。”謝沐說完,策馬向前。
跟隨在馬車邊的宮女婢女們隻好跟著馬車跑,累得小臉蒼白。
謹玉公主坐在車裏,略顯不安,想起昨日朗月閣中,親眼看到張紫嬈對付鍾側妃,嚇得她什麽都不敢說,也不知道現在鍾側妃怎麽樣了,她的孩子還保得住嗎?
思來想去,她總覺得張紫嬈故意讓她看見,這是為什麽呢?
張緋玉騎著馬護送女眷們,看了一圈,沒發現異樣,這才策馬到公主車駕邊,伴她前行。
這次去翠雲行宮的人中世家公子多了不少,這些躍躍欲試的公子們因為蕭元河不在而像是被放出籠的鳥兒,一路上高談闊論,往日裏與蕭元河玩到一起的幾位則是默默策馬前行。
慕容玖坐在馬車裏,陪著自己的夫人說話解悶。
“福王不來,你就悶得慌才不騎馬。”慕容家的少夫人啐道。
他也不以為意:“福王殿下這會兒隻怕也想來呢,隻不過六皇子妃有孕,福王妃陪著姐姐不能來,他也就不來了。”
“人家都說福王妃這是懶得出門,依我瞧著,不去也罷,打獵有什麽有趣的。”少夫人本不想來,隻是被婆母催促著與別家夫人搞好交情,這才不得不陪著夫君出這趟遠門。
對於福王妃光明正大的犯懶羨慕得緊。
“不過,福王妃也真能製得住他,聽說成婚第二天就提刀上浣花樓,我是服她的。”少夫人瞪了慕容玖一眼,“你要再敢去那等地方,逼不得已我也提劍去一回。”
“夫人,我全改好了。”慕容玖揉著被鞭打還沒好的後腰。
他那身為禮部尚書的親爹最近也太得閑了些,天天早早下值,回來還督促他上進讀書,不會是要讓他考狀元吧?
衛國公可把他害慘了,給禮部送了這麽多個能人,看把他爹閑的!
前行的隊伍裏,衛府的馬車上,衛國公突然打了個噴嚏,隨從擔心他著涼,趕緊給他披上披風。
文武百官都隨行,他把公務也搬上了車,一手拿公文,一手捧著熱茶,轉頭問:“趙大人有沒有什麽消息來?”
趙笙笛是留京的官員,沒有在隨行之列,負責將各部消息匯總送來。
“大人,我們剛出京城十裏,消息最快也要晚上才傳來。”馬車外,隨行的官員輕聲回道。
“哦,傳訊讓他關注豫州的消息,一有信到即刻送來。”
“是。”屬官領命正要去傳話,又被他叫住,“也給福王殿下傳消息,宮中之事還需要他與十一殿下穩住。”
秋狩一個月,朝中由洛太傅主持大局,但是老太傅出入宮庭不便,有什麽事還得需要有人照應。
隻希望兩人能好好穩住朝局。
此時,被寄以厚望的兩位年輕人卻是在吃喝玩樂,幾人聚在湫華宮裏,召來禦廚總管,研究美食方子。
衛嫻坐在躺椅上,忍不住伸長脖子往那邊瞧,那邊,謝梧趴在大方桌上,雙手比比劃劃,蕭元河推開他,“去去去,別搗亂。”
“怎麽就是搗亂了,蔓蔓他們在軍中就是這麽幹的,烤全羊,多美味!”謝梧不服氣。
沈蔓終於婌女了些,以團扇掩麵大笑,“殿下完全沒學會,就別班門弄斧了,還是交給王爺吧。”
“那是,我會讓你們過上一個畢生難忘的重陽節!”蕭元河將菜譜卷起來,吩咐宮人們把庭院整個出一塊空地,擱上鐵架。
“真在這烤啊?”衛嫻有些擔心宮規森嚴。
蕭元河還沒說話,謝梧就搶先開口,“六妹妹是不知道,元河他幹過的混賬事有多少。烤隻羊算不得什麽大事。”
“嘿嘿嘿,別說人糗事,你的混賬事也不少。”蕭元河擠開他,蹲到衛嫻身邊,“我以前還說這宮裏就數十一事兒多,總拉我擋他前麵,明明他也有份,你就說吧,這家夥狡不狡猾?”
頓了一下就強行洗白自己,“我被傳成混世魔王,一多半就是因為他。”
“為何?”衛嫻來了精神,難得聽他們說起以前的趣事,小時候的蕭元河是什麽樣的呢,她居然完全沒印像,隻在別人口中聽人說起他,拚出一個不算光鮮的紈絝模樣。難道還另有原因?
“就說五歲那年吧,明明是他被老四踹了一腳,到最後傳成我把老四踹了一腳,就說我冤枉不?”
“那事不算啊,是我們倆把他打了一頓,誰讓他搶六哥的東西還跟太子哥哥告狀。”
提起先太子,大家都低下頭,衛嫻小時候也得過先太子的保護,那樣溫柔的好人像天上的神仙一樣,又聰明又好看,居然被人害死了,年紀還那麽小,才十四歲。
也是因為他,陛下才一直不再立太子。
沈蔓雖然沒見過他,卻也聽過他的故事,知道他是多麽耀眼的人,能文能功,本是最好的儲君,卻被人毒害,實在可惜,不由得惋惜不語。
“你們這是做什麽?都振作起來。”蕭元河把沮喪的謝梧拽起來,“我們連著他的份一起活,吃喝玩樂,踏遍山川,看盡紅塵,守好百姓,這是我們的諾言,你忘記了嗎?”
“我沒忘!”謝梧含淚咬牙,“總有一天,我們會替他做到。”
衛嫻看向蕭元河,從未見過他如此認真的一麵。有人說他長得最像先太子,卻隻是頂著那樣一張臉活得肆意張揚,半點先太子的風采都沒有。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就是先太子的反麵,替他活在那些少年人最隨心所欲的時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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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蕭元河是什麽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