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黑暗裏除了心跳和呼吸聲, 還有外麵傳來宋貴妃和張賢妃的聲音。
隻聽一道柔弱溫和的聲音:“怎麽會,宋姐姐,你想多了, 其實這兩個孩子也很般配,你說是不是?”
“你什麽意思?”宋貴妃十分警覺, 又對金吾衛道, “你們還不護送四殿下和張側妃回玉樞宮!”
連稱呼都改了,直接了當搶人,就像張紫嬈是他們的護身符,非得貼身帶著。
衛嫻豎起耳朵。
蕭元河被她按得快透不過氣來,直接把她的手扯下來,哪裏不好按偏要按在他臉上,不知道他不能用內力, 自然也就不能屏息,這是要憋死他嗎?
黑暗裏,他將她摟在懷裏,用手悄悄撩起帳幔的一角, 頓時又放下,非禮勿視。
可是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要看哪裏, 隻能閉著眼睛,豎著耳朵聽外麵的聲音。
但是感覺還是很強烈的, 衛嫻很軟,哪都軟,他要很用力才將這種想法擠出腦海。
金吾衛的腳步聲音淩亂, 卻突然停住,因為張賢妃開口了。
她問:“嬈嬈, 你願意去玉樞宮嗎?”
“姑姑……”
張紫嬈抽抽噎噎,精致的妝容花了,哭得梨花帶雨,既不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隻聽她問謝湛,“四殿下,你願意嗎?”
衛嫻暗讚一聲,這張家大小姐還挺機靈的,直接把問題拋給了謝湛。
難怪張太師最寵她,隻怕她的跋扈就是掩蓋過於精明的算計。
果然,謝湛也是知道的,他回答:“我聽從賢妃娘娘的意見。”
都是高手,結果沒一個人會因為不堪事件而情緒崩潰。
想起蕭元河把自己玩進大牢,對比之下,頓感遜色,於是她轉頭小聲教訓:“學著點吧,笨蛋。”
被突然評價為笨蛋,蕭元河是暴躁的,“你聰明,那你說,我們以後怎麽對付老四。”@無限好文,盡在
今晚過後,宋家肯定和張家結盟了。@無限好文,盡在
“你老實呆著去吧。”衛嫻退出暗閣,抱膝坐在床後,“陛下自有主張,你添什麽亂。”
蕭元河坐到她對麵:“你怎麽知道我是添亂?”
“我爹肯定建議陛下登文昌塔,然後恩威並施,達到分化兩家的目的,不費一兵一卒。”
“我不信。”
“來打賭。”
“堵什麽?”
兩人聲音都很低,隻有他們能聽得見,所以相互之間靠得很近,蕭元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蘭香,有些心猿意馬,膽子又不夠大。
“你要是輸了給我繡個荷包,我要是輸了給你繡一個。”
衛嫻覺得繡花是最無聊的事情,蕭元河也是這麽認為,兩人達成同盟。
這時候,張賢妃說話了:“我自然不忍心拆散你們。”
“賢妃娘娘。”
外麵突然傳來蕭詩繪的聲音,“這恐怕不妥吧?”
更多竊竊私語傳來,悉悉索索。
本來這種事得雙方悄無聲息解決,現在被人圍觀,自然會有別的意見。
“若是每個人都如此算計,四殿下豈不是忙不過來。”
蕭二姑娘膽子很大,比她爹膽子大多了。
“所以,四殿下以後才要小心些。”張賢妃輕飄飄的說。
氣得宋貴妃喘起粗氣,厲罵一聲:“孽障!”
也不知道是罵誰。
蕭詩繪卻沒有就此罷休,“現在叫張側妃還有點早吧,陛下還沒開口呢。”
她理直氣壯,她的家世與張紫嬈不相上下,還有兵權,自然也不怕什麽。接著她又建議:“我覺得先將勾引四殿下的人送入掖庭。”
“蕭詩繪!”張紫嬈咬牙切齒。
她們本來就有恩怨,此時被她看到不堪的一麵,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不過,蕭詩繪也沒得意多久,又有人來了,張緋玉淡淡的聲音傳來,“嬈嬈,過來。”
隻一句話就化解所有尷尬局麵,他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謝湛卻是害怕他生氣,連忙說:“緋玉,此事我會負責,絕不會辜負嬈嬈。”
“這裏寒涼,我們坐下再談。”依舊是溫和的聲音。
蕭元河在床後捏拳:“看,張緋玉就是這種人,隻要他不承認的事情,所有人都會替他抹掉痕跡,粉飾太平。”
外麵傳來腳步聲,人居然真的走了。衛嫻探頭,一時間隻看到金吾衛黑鴉鴉的背影。
果然,皇宮守衛金吾也有張家人,甚至可以說,今天來這裏的金吾衛就是張家的人,張賢妃的人。
“人走光了,怎麽判斷我們的輸贏?”蕭元河抱臂在殿裏走來走去。
因為是月圓之夜,殿裏雖然沒有點燃火燭,但是光線也夠亮。
衛嫻想到剛才,又覺得還是早些離開這裏再說。
“今晚的熱鬧就到這了,我們回去吧。”
“說了才讓你走。”蕭元河張開雙臂攔她,不讓她走。
“派人去文昌塔看看就知道了。你要等人回來才離開這裏嗎?我可不等你了。”衛嫻吃力爬窗。
蕭元河苦笑著搖頭,走過去幫她翻過窗台,“好啊,回湫華宮等。”
*
靈瑜宮。
正殿廊下,綠腰來來回回跑,送第三次熱水進去,又低著頭出來,裏麵傳來低吟,還有六殿下沙啞的聲音。
“阿嫦,你真的沒事嗎,我去叫太醫來。”
“殿下,別走……”
今天怎麽回事呢?以往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綠腰一邊擔心六殿下的身體,一邊又擔心六皇子妃的身子,急得六神無主,福王妃也不見了,她能去找誰幫忙呢?難道先去召太醫來?可是如果她自做主張請太醫來,萬一隻是夫妻倆一時情濃怎麽辦呢?
哎。綠腰紅著臉歎氣,幾個小宮女也遠遠避開了,今天的六殿下一點也不溫柔呀。
直到子時末,裏麵才安靜下來,六殿下披著一件外袍出來,朝書房去了。
謝澈端坐在書房的翹頭案後,有道黑影跪在他麵前。
“人抓到了嗎?”
“張賢妃的人。”
“她怎麽突然來算計我們?”謝澈皺眉。
暗衛不確定的猜測:“那宮女供出茶水本是端給張大公子的。”
他又壓低聲音說了幾句今夜發生的大事,總算猜到衛嫦是受了無妄之災。
“去問問,有沒有解藥,沒有的話,把藥方拿來。”
*
衛嫻和蕭元河回到湫華宮,把針線和布料擺出來,等到後半夜,蕭敬臣才把消息帶回來。
“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嶽父一定十分惋惜你不是男子,比大哥聰明多了。”
他的大舅子隻會寫錦繡文章。
“繡花吧,王爺。”衛嫻把針線盒推在他麵前。
蕭元河負隅頑抗:“我覺得他們肯定是權宜之計。”
“明天大朝會肯定會有結果。”衛嫻很自信。
果然如她所料,第二天大朝會,直接當庭判了周緒斬刑,收回招遠候爵,苑青判流放,不過,因為她已自盡而亡,所以由戶部尚書親自抄了周家,以做賠償,方星離無罪,因此事而受到傷害,陛下讓他進太醫院,專門為六皇子調理胃疾。宋晏被判入獄,宣候上書己罪,削候爵為伯爵。
張太師也請求致仕,皇帝準了他的請求。
戶部尚書仇大人告老還鄉,衛國公升任戶部尚書,原戶部員外郎升任戶部侍郎,吏部侍郎病重,由張黽接任。
宋貴妃掌管後宮不力,降為宋嬪,張賢妃插手金吾衛,幽居毓秀宮無令不得出。
四皇子納張紫嬈為側妃,典儀從簡。
“怎麽沒判我該如何?”蕭元河嘀咕。
“怎麽沒有?”衛嫻聽得可清楚了,“福王蕭元河進兵部,掌管軍馬屯田。讓你去養馬呢。”
蕭元河很高興:“養馬好啊,軍馬場在河對岸,我可以坐船過去,休沐的時候回府,你替我管家看賬本。”
“你想太多了,明明是新馬場,就在你打獵的地方,莊子附近那片山地。”
衛嫻收拾自己準備睡個回籠覺再出宮回府。
昨夜她根本沒睡,蕭元河也沒睡,非要等出個結果來,現在困著眼睛直打架,飯也不想吃。
等她睡足起床,看到福王在窗邊老老實實學繡花,湫華宮裏原來的嬤嬤樂嗬嗬道:“殿下怎麽想起要學這個?”
福王小時候哪有安靜的時候啊,像是椅上長針,紮得他渾身疼。
她看著他長大,最知道他是什麽樣的。
“嬤嬤,我想繡一個荷包給王妃當生辰禮。”
“好得很,來,這樣繡。”
老嬤嬤教得認真,人也學得認真。
衛嫻等嬤嬤走了,湊過去看半天,“喂,明明是賭輸了,還說什麽生辰禮。”
“都一樣,反正是給你繡的。”蕭元河將自己的繡活遞過去,下巴抬得老高,求表揚的意味明顯。
“繡的什麽,鴨子?”衛嫻看著上麵的描紅,兩隻肥肥的小鴨子在水裏。
“你說鴨子就鴨子吧。”
衛嫻也爬到羅漢**,歪在另一邊,“蕭家這次啥都沒撈著,蕭詩繪肯定很生氣。”
蕭元河抬頭看她,她又苦惱道:“那幾家米鋪子的掌櫃都是她的人,得想個法子換掉才行,可是我手底下也沒那麽多掌櫃。”
她陪嫁有幾間鋪子,掌櫃都是她爹挑的,她的鋪子什麽都賣,冬天的皮草夏天的藥草,什麽賺錢賣什麽。
不過現在,她不在衛府了,總覺得她爹更需要這些掌櫃。
“不如你自己物色人選。”蕭元河建議。
福王殿下一邊和她說話,一邊繡花,時不時紮到手指痛呼出聲,小宮女們都憋著笑侍候在側,以防福王殿下因為太生氣而跟王妃打起來。
午時的陽光從窗格裏灑進來,金燦燦地灑在兩人身上,歲月靜好,如果不是不時傳出一聲痛呼的話。
十一皇妃有孕,皇宮也增添了不少喜氣,補品補藥流水似地送進秋水宮,衛嫻去看了之後,上下打量蕭元河,怎麽感覺他跟謝梧有點像,都一樣的小心翼翼。
她出宮回府前去看了衛嫦,看到她病懨懨躺在**,吃了一驚,昨天還好好的呢。
“大約是吃壞了肚子。”衛嫦不想她擔心,轉移話題,“聽說王爺要開僻新馬場?”
“嗯嗯,過兩天就會出城去,我也想去莊上住一陣子。”
“怎麽突然要去莊上住?”衛嫦吃驚地問。
衛嫻紅著臉頰:“替長公主管住王爺,不讓他鬧事。”
衛嫦握住她的雙手:“你們成婚之後一直大事小事不斷,是時候歇歇,調養調養。”
“姐姐,你調養就是了,幹嘛拉上我。”衛嫻起身,“我回府去了。”
說完,紅著臉落荒而逃。
*
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昨□□天門樓的熱鬧,比拚自己撿到的團圓錢有幾個,說書先生的故事已經從福王大婚換成三皇五帝,大誇特誇當今天子的聖明,堪比堯瞬禹。
早朝過後,消息傳來,全興樓又能開業了,說書先生正看著熱鬧,突然有人喊:“快走啊,看抄家去!”
原來是金吾衛帶人抄了招遠候周家,不過,現在沒有招遠候這個爵啦,周家完蛋啦。
眾人湧出茶樓,奔向周家。
周緒被關入死牢擇日行刑,周家女眷雖然不受牽連,但是失了地位與家財,很難再有什麽東山再起的機會。
周老夫人大怒,把火氣都撒在宋嫣身上,死命不鬆口,不給放妻書。
“你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別想著再嫁,我兒被你挑拔害慘了!”
老夫人一夜白頭,命忠仆看住宋嫣,將她按在家中,隻待遣散的聖旨一下,帶著合家老小回原籍去。
宋嫣哭天搶地:“婆婆,求你了,放過我吧,我家還有爵位,周家也能東山再起。”
“住嘴!我周家平白遭此橫禍,我往日裏怎麽說的?候夫人還不能滿足你?你還想如何?你要造反不成?關起來,直接帶上船!”
若不是皇帝心仁,許她們這些女眷返籍,她們的下場會是如何?
周老夫人算是明白了趙笙笛說的,悔不當初啊!
一家人哭哭啼啼看著家中值錢的物什被裝箱搬走,往日裏養尊處優,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宅內哭天搶地,宅外老百姓指指點點,也有往日裏遭受欺壓的拍手稱快。
“呸,以前作威作福,擠占我家鋪子,報應啊!”
“周家的狗腿子搶了我的田莊,占我了媳婦,我,我報官去!”
“怎麽隻有這麽點,搶來的銀錢都哪去了?”
“怕不是都揮霍幹淨了?”
……
人群之中混著幾個宋府的小廝,不過宋家也遭了大罪,自顧不暇,哪有功夫救外嫁女。
周家對麵的人家大門緊閉,不敢圍觀,這時候正在接待貴客。
趙侍郎笑眯眯坐在花廳,端起茶盅輕抿一口。
剛才仇大人奉旨查抄周家,誰知道抄沒的銀兩不足萬,以周家往日裏四處侵占的勁頭,怎麽也得有座金山銀山。
趙笙笛不信隻有區區萬兩。
“趙大人,我實在不知周家將銀錢藏於何處。”
“盧員外,你再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盧林心驚膽顫,誰不知道趙笙笛的名聲,就是個酷吏!
皇帝使這把刀使了這麽些年,無視趙老國公,他一個小小吏部員外郎真的頂不住啊。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銀子去了哪裏,他隻是經手搬運。
“趙大人,要不你問問隔壁伯府?”
盧林打算一招禍水東引,文昌伯府可是衛國公的親家,有膽去查嗎?
趙笙笛耐心耗盡,放下茶盅,招來隨從,“你帶人把他家密室挖了。”
“趙大人,你敢,我,我告到陛下跟去!你等著!”
“你去啊,看你敢不敢。”趙笙笛輕笑,俊雅的臉讓盧林見鬼似的嚎叫起來。
盧家小廝見勢不對,慌慌張張跑了,趙笙笛使了個臉色,他帶來的捕快們紛紛出動。
一連幾天,京城裏都能看到刑部捕快與金吾衛跑來跑去,一會聽說查抄了周家的藏銀充入國庫,一會又聽說宣伯夫人想求衙門判自家女兒和離歸家,結果京兆尹不敢出來,被堵在街頭大罵。
*
衛嫻過了幾天舒心日子,武威王要返回西北,蕭元河被他強行留在家裏,一家四口難得團聚,他不能出門,每日卯時就被叫起,練武場上見。武威王練訓兒子那是半點不含糊,他都沒力氣到衛嫻跟前招惹她。
長公主在替武威王縫製冬衣,她將自己的丫鬟都派了過去,隻留盡圓在身邊,她想幫忙卻被長公主支開。
後來才反應過來,長公主對武威王情深意義,肯定想新手縫製,她幫忙多不合適。
無所事事,她就帶著盡圓在公主府裏閑逛,公主府建得雅致,亭台樓閣,草木葳蕤,百花爭放,秀麗的景致中有一處地方格格不入。
公主府的練武場沒有福王府的大,武器也沒有福王府的多,不過全是長兵器,馬背上使用的,一把大刀有她的人那麽高,弓弩也比她的袖弩大了好多倍,一排排立在那裏,殺氣騰騰。
遠處傳來金屬交擊的鳴聲,轉頭看去,那邊兩匹馬奔騰嘶鳴,兩人在馬上激戰,殊死捕鬥,看得她心驚膽顫。
武威王是半點不留情啊。
衛嫻緊張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一會為武威王擔心,一會又為蕭元河擔心,她總算明白為什麽長公主建議她到練武場逛逛了,一想到戰場上比這危險千倍萬倍,一場爭戰會死多少人,難怪陛下治國從仁,武威王治軍從嚴,平時不嚴上了戰場就會丟掉性命。
“啊。”她突然驚呼出聲,看到蕭元河被挑落馬下,顧不得其他,趕緊奔過去。
“起來!”武威王身披戰甲,使一柄長槍,端坐馬上,槍尖直指蕭元河,鋒銳的黑色槍尖有血珠滴落。
蕭元河不服輸,猶如凶狠的狼崽子,躍身站起,撿起掉落的長|槍翻身上馬,轉頭看向衛嫻,“邊上去,刀槍無眼,父王使槍六親不認。”
“小兔崽子,這兩年就會吃喝完樂,功夫不進返退,打不死你這個敗家子!”
武威王終於有空教訓兒子,越戰越勇,勢不可當。
“是你武功精進太快!”蕭元河渾身帶傷,說完,不怕死地衝過去,舞動長槍,呼呼作響。
衛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認真的表情,這樣森嚴的氣勢,平時,他就像沒骨頭似的,能坐側坐,還會撒嬌,跟男子氣慨半點不沾邊。
他披戰甲的時候和平時完全不同。
長槍格擋在一起,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響。
衛嫻眼睛眨都不眨地追隨著那道身影,突然就明白為什麽蕭元河會教她用袖弩,這完全是受到了武威王的影響,強將手下無弱兵。
他周圍的人哪怕是小廝隨從,功夫也絕不低。
長公主也有袖弩,她曾經無意中瞥見過,不知道是他送的,還是武威王送的。
過了好久,父子倆才結束戰鬥,下場來,隨手一揚,長槍就落入兵器架,有兵士送上帕子,端上洗手盆,兩人洗掉手上的血沫,朝她走來。
“見過父王。”她屈膝行禮。
“在家裏不必如此多禮。”武威王擺了擺手,大約是因為她在場,他披著甲衣走了。
蕭元河湊過來,粘在她身邊,“王妃,替本王卸甲。”
“自己卸。”衛嫻可不貫著他。
盡圓想幫忙,被她阻止了。蕭元河也不氣餒,故意在她麵前露出手臂上的猙獰傷口,哎喲哎喲的痛呼,委屈得很。
傷口還在流血,也不知道他是真疼還是假疼,叫得久了,衛嫻自己就心軟了。
“過來。”她在涼亭裏坐定,“手伸過來。為什麽不看府醫?”
“這小傷,父王不讓看。”他咧嘴小聲嘀咕。
這還叫小傷?衛嫻平時頭發被扯斷都覺得疼,這血流成這樣,怎麽能算小傷,武威王也能狠得下心。
她細心地給他清理傷口,撒上藥粉,正要包紮,見到他直直盯著她看。
“做什麽?包起來。”
她輕輕用紗布纏繞傷處,指尖在他皮膚上劃過。蕭元河覺得有隻貓在給他撓癢癢,心頭也癢癢。
衛嫻看到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自覺心疼,動作放輕。
“衛六,以後不要對別人露出這種神情。”
“哪種神情?”衛嫻看他又開始不正經,用指腹戳了戳紗布。
他痛呼一聲:“你是故意的吧?”
“父王的手下敗將,真沒用。”
她甩開紗布,起身往亭外走,不喜歡聞藥味。蕭元河捂著手臂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兩人現在住在公主府,就在蕭元河之前住的明河堂。庭院很大,鋪著綠草,就隻在主臥房窗下種了顆紫色木槿,沒有回廊,一條木製棧道繞到臥房廊下。
臥房旁邊就是間偏房,平時放置雜物,這幾日,她收拾出來,讓蕭元河住。
一開始他還嚷嚷著不願意,她把結盟章程甩出來,他就啞口無言了。
現在已經很自覺了,回院子就回自己的房間。
他不能進主臥房,衛嫻也不能進次臥房,同住屋簷下,也相安無事。
到花廳一起用過午膳,衛嫻躺在臥房中午歇,睡了很久,突然聽到窗下傳來聲響,她睜開眼睛,看見有人探頭探腦的。
“做什麽?”
正在翻窗的蕭元河卡在窗台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蛋通紅地擺了擺手,“沒什麽,你躺,你躺。”
說完往窗外倒去。
被吵醒之後哪裏還躺得了,她起身,進淨室梳洗,出來時,盡圓悄悄在她耳邊告狀,“我看到王爺從房裏抱著東西出去了。”
這是他的臥房,東西都沒搬去隔壁,時不時就會偷偷摸摸溜過來拿東西,早就見怪不怪了。
“王妃,我還看到王爺在翻你的妝匣。”
盡圓繼續告狀。衛嫻倒是有些好奇,她的妝匣不是什麽貴重珠寶,裏麵的東西大多數是長公主給的,還有一些是太後給的。
她坐到梳妝台前,一格一格打開,沒發現少了哪樣,倒是放置玉佩的那一格多了塊玉,見到這個她才想起來,這玉佩是她爹讓她送給蕭元河的。
本來是一對,她那塊放在福王府的妝匣裏,蕭元河那塊本來想送給他的,誰知道後來忘了,她一直以為盡方替她收著,誰知道出現在這。
正好,挑個時間送出去吧。
這機會很快就來,午後,武威王和長公主要出門,留他們兩個在府裏,蕭元河扭身想跑,被她按住。
“上哪去?”
還特地換了衣裳,打扮得這麽惹眼。
“要你管,我要出府,別跟來。”蕭元河扯回自己的袖角。
他想去西市很久了,一直沒機會,不是被他娘盯著,就是被衛嫻盯著,都好久沒出門了。
衛嫻冷笑:“我聽說慕容公子回來了。”
當她不知道呢,他們這幫紈絝,聚在一起準沒好事,尤其是那個慕容玖,花樣兒最多。
玉佩送給他,都暴殄天物了,不送了!
“要麽你帶我,要麽你留在府裏。”衛嫻堅持。她要看看,他能上哪去。
蕭元河彈了彈袍袖,一身淡紫錦衣包裹著他勁瘦的腰身,看不出身上有傷。
他懶洋洋道:“好啊,你想跟就跟著吧。”
說完,轉身出門。衛嫻趕緊跟上,外麵還是那輛招搖的馬車,她緊跟上車,坐在蕭元河身邊。
馬車高且寬敞,蕭以鏡低頭站在角落,另一個角落是盡圓,兩人眼觀鼻,鼻觀心,耳朵卻是豎著的。
車輪轆轆,車中沉默安靜,蕭以鏡輕咳一聲,咧嘴一笑,“王妃,您想吃糖炒栗子嗎?我去給您買。”
找借口準備偷溜。
蕭元河抬眼看他,暗暗咬牙。
衛嫻安安靜靜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其實他們是並排坐著的,卻故意避開對方,中間隔著好大的距離,聽到聲音看了看蕭以鏡。
“好啊。”
“王妃,我去給您買月餅。”盡圓慌慌張張跟上。她一點都不想待在車裏了。
王妃生氣的時候很嚇人。
馬車停下,兩人下車,蕭元河坐不住了,東扭西扭。
衛嫻不理他。
他倒茶遞過去,試圖賄|賂,得到一個白眼,他收回去自己喝了。
馬車又動起來,車夫駕車的聲音傳進來,打破車中沉默。她剛想開口,車子突然一歪,她整個倒進蕭元河身上,要不是他擋住,說不定會撞到矮幾上去。
他伸手將她摟到懷裏,一隻手護住她的後腦勺,大約是傷口被撞到了,他倒抽了口氣。
她從他懷裏抬頭,看到他臉色蒼白。
“傷到哪裏了嗎?”她顧不得冷戰,趕緊上下打量他。
他搖了搖頭,看著車簾,她趕緊掀開,看到是有人故意縱馬撞過來的,那人摔到馬下,是個女子。
“我與你有何冤仇,你故意撞過來?”蕭元河淡淡地盯著她。
“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你!”那女人隻是狂瘋喊叫。被車夫製住,一拳打暈。
“還沒問清楚是誰。”他是真不知道。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殿下,她是周緒的妾室。”車夫回答。
衛嫻不解:“陛下不是遣散周府女眷回湧江原籍嗎?她為何尋死覓活?”
周緒那樣的人居然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妾室。
不知道宋嫣怎麽樣,宋家削爵,夫家敗落,以她心高氣傲的脾氣怕是難傲。
車夫問:“殿下,這人怎麽處置?”
“送到前麵醫館去,傳個消息讓周家人來帶走。”他還不至於跟女子過不去。
衛嫻望了他一眼:“不怕她們報仇嗎?”
“我要是怕報仇,早不知道死幾次了。”他一臉傲氣,依舊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
“行了,知道你厲害。”衛嫻敷衍地誇了誇。
蕭元河很高興,坐得端端正正的,唇角彎著的弧度越來越大。
馬車悠悠前行,車內氣氛變好,衛嫻撐著車窗問他:“慕容玖找你做什麽?”
“也沒什麽,無非就是喝酒打獵,他剛從青州回來。”
“你為什麽跟他這麽熟?他爹是張太師的學生。”
“他是他,他爹是他爹,張太師是張太師,難道,你會覺得你爹是你自己?”
“胡說八道!”
衛嫻不理他,自己捧起小碟子吃果脯。
“衛六,眼力勁兒呢?”他把碟子奪過去,“本王是王爺。”
“我還是王妃呢。”衛嫻伸手搶過來。
兩人搶來搶去,後來碟子就空了。
馬車駛到全興茶樓外,慕容玖在二樓探出頭來,“王爺,上來吧。”
當看見衛嫻時,臉色變得苦怪。
雅間裏,還有幾位公子,衛嫻隻認識慕容玖,因為很久以前在宮宴上見過。
他拽走蕭元河,壓低聲音,“你帶她來做什麽?”
“她非要跟來。”蕭元河滿不在乎道。
“哎,我的殿下,我們去的是那種地方,你帶她去?”說著,慕容玖擠眉弄眼,“聽說你大婚第二天就在浣花樓一整個下午。我一回京聽到這事都驚呆了!”
“滾蛋,那是辦案。”
兩人關係挺好的樣子,哥倆好似的勾肩搭背。
慕容玖道:“我給你的大婚賀禮本來是想在你大婚那天送到的,結果路上不是耽擱了嗎。”
“現在拿來也不遲啊。”
“唉,可惜苑青已死,現在可沒那麽好的嗓子了。”
“吹拉彈唱就算了,我父王還沒離京。”
“你都快去養馬了,也不享受享受?”
兩人嘀咕完,返回雅間,雅間裏,夥計取來一張座屏隔開兩邊,衛嫻安安靜靜坐在屏風後。
那些公子一個挨一個的上前見禮,送上賀禮。
應該是因為最近事多,沒送賀禮上門,看禮單上的名字,都是一些勳貴子弟,無法襲爵的那些。
他們大婚的時候,禮單都是以府為名義,現在這些倒是以個人名義,算是蕭元河的私交好友,這些人聲名狼籍,花樓常客,難怪不想帶她。
公子們臉色訕然,支支唔唔不敢多講。
他們都聽說過她提劍上浣花樓的事跡,對蕭元河深表同情。
他和慕容玖說完話,回來坐她身邊,小聲解釋:“他們都是聚起來送賀禮的,這幾天事多,沒顧得上。你若是不喜歡,我們早點回去就是了。”
雖然有屏風隔開,聲音也傳了出去,所有人麵麵相覷。
王爺這是轉性了?長公主的話都沒那麽放在心上呢。
慕容玖取出一把琵琶,開始彈小調,還挺好聽的,衛嫻豎起耳朵。
以前聽盡圓說慕容家這位公子才華全都不在正途。吹拉彈唱樣樣都會,以前還為博美人一笑而當街撫琴,氣得他爹直接從朝堂上飛奔過來,把不孝子拽走。
為止,他爹還被治了個大不敬的罪,罰俸半年。
他不但彈琵琶,還唱小調,聲音清脆,吐字清晰,吸引街上不少人駐足回頭。
“好!”公子們熱烈鼓掌。
慕容玖謙虛一笑:“路上所作,王妃賞臉一聽,是我的榮幸。”
“慕容公子有禮。”衛嫻以扇掩唇輕笑,“此曲甚好。”
蕭元河嗤笑:“別誇他,尾巴都翹天上去了。”
可能是因為她在場,這些人閑聊的內容都是各地趣聞風物,看得出來他們交遊廣闊,倒也不是無所事事,都有自己各自的營生。
比如慕容玖,他名下就很多樂器樂譜店鋪。他還擅長製琴,蕭元河房裏的那張就是他親手所製。
聚會結束時,他還送她一張琴,“聽說衛府的姑娘都會撫琴,我昔日聽六皇子妃撫琴,餘音繞梁,可惜有幾年沒聽到。”
“我不會。”她擺擺手,她確是一點不會。
“真的不會?”蕭元河一臉不信,以為她說笑,替她做主,收了那張琴。
回到公主府,他迫不及待催促衛嫻撫琴,結果被難聽的琴音激得氣血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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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不會,誰讓你不信。”
衛嫻甩手,反正她就不是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好吧。”蕭元河接受事實,自己撫琴給她聽。
他的琴技不輸她姐姐,真正稱得上精通音律,一看就是名師教導,長公主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少。
衛嫻心想,他又要應付武威王,又要應付長公主,偶爾還有皇帝和太後,實在是大忙人。
“過來。”
琴音停,他招手讓她過去。
“我學不會。”
“誰天生會啊,我剛學的時候也是跟你一樣。”
“王爺什麽時候學的。”
“三歲。”
“我現在十八,可學不會了。”
“誰說的,什麽時候都可以學。”
他將她按到琴凳上,“手伸上去。”
衛嫻苦著臉,她本來就懶,她爹都沒逼她學這個,為什麽十八歲了還要吃這個苦頭。
她全身都散發著拒絕。
“既然不學琴,就換一樣吧。”
“換什麽。”
“你會騎馬嗎?”
“不會。”
“那就學騎馬。”
他一邊教她彈琴,一邊說著騎馬要注意什麽。
衛嫻暴怒:“你專心教一樣行不行呀。”
“哈哈哈……”蕭元河露出得逞的壞笑。
一連幾天都在樂此不疲地教她這樣那樣,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手把手教她調琴弦,還教她吹竹簫。
傳出去的聲音讓大家紛紛搖頭。
長公主懊惱道:“這孩子盡在逗阿嫻,你也不好好說說他。”
武威王笑道:“現在我都快打不贏他了,你不知道,咱們兒子為了早點鳴金收兵,什麽招都使出來了。你以前說他不喜歡阿嫻,我怎麽看著他一天到晚都跟著。”
長公主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把人家當玩伴呢。自己會的,也要對方會。我還擔心他脾氣大,嚇壞人家,到時候你跟衛國公吵起來,皇兄應該站哪邊,我又要站哪邊?”
“你站兒子兒媳一邊。”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
衛國公升官之後,忙碌許多,有一天跟皇帝抱怨:“陛下,以前臣酉時下值,現在申末,家中夫人數落幾次,我怎麽覺得陛下對臣頗為重用?”
最主要的是要經常進宮,以備皇帝問詢。
景和帝開懷大笑:“能者多勞,我就覺得你以前啥事不幹。”
轉念想到自己的外甥,“元河最近在幹什麽,很久沒看到他了。”
衛國公搖頭。
於是,兩人悄悄混進公主府,聽到刺耳的聲音。
衛國公痛苦地捂著耳朵,圓臉扭曲:“千萬別讓阿嫻學琴,耳朵會聾。”
蕭元河卻十分有成就感,用力鼓掌:“你看,這不是彈得挺好的嗎?很有進步,能彈奏完整一首,比我當初還有天賦,衛六,說不定你是個琴藝大家!”
衛嫻被誇得飄飄然:“真的嗎?我爹說我完全沒有那個天賦。”
“胡說八道,你就是個天才!”蕭元河麵不改色。
盡圓盡方麵麵相覷。
王爺這是被刺激傻了嗎?
自此之後,衛嫻勤奮練琴,早晚一個時辰,半個月過去,小有所成。
盡圓激動道:“王妃,您居然堅持了半個月!”
以前能堅持兩天就不錯了,王妃特別會知難而退,而且夫人也容易被她說動。
怎麽現在是她被王爺說動,不過,王爺誇起來人真是嘴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