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暮色四合, 天邊最後一片金光都隱匿了,月亮不知何時悄悄升起,懸在樹稍之上。
鎮國公府燈火輝煌, 人頭攢動,丫鬟們手捧托盤, 魚貫而行, 飄逸的裙據掃過廊廡的紫檀木地板,廊外伸進來的花枝被掃得輕輕顫動。
府裏最大的騰玉閣此時熱熱鬧鬧的,丫鬟們都是眉飛色舞。大公子出遊四年多終於回來啦!
誰不念著大公子的好呢,就算是身份低微如她們,大公子也會和顏悅色,從不為難。
張太師高坐主位,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嫡長孫, 許久之後才開口:“緋玉,聽說你早就入京,怎麽今日才歸家?”
大家都停下話音,望向左邊次席上越發出眾的白衣青年。
張緋玉起身行了禮, 淡淡道:“路上有事耽擱了。”
他旁邊的坐席上,二公子張藍和笑道:“大哥,我可聽宋家表哥說了, 你一入京城地界就去了城外普渡寺。”
“離京前曾送過兩卷經書供於佛前,願佛祖保佑祖父祖母長命百歲。”張緋玉伸出手。
他的隨身侍從觀棋趕緊將長條的木匣子雙手遞上。張太師的長隨連忙步下木梯前來接過。
“你有心了, 你祖母天天念叨你什麽時候回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張太師滿懷期待地看著多年不見的長孫。
張老夫人用帕子輕按眼角:“我家玉哥是為什麽總在外奔波,人家如你這般年紀已經有兒女繞膝, 你孤身一人在外,瘦了這麽多, 吃不好穿不好的。”
“娘,還提這些做什麽。”鎮國公世子聽了直皺眉頭。
他從來沒看明白自己這個大兒子的心思。要說才學,他也當得狀元之才,要說出身,那自然是貴不可言,偏偏不走仕途。還放著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做,學那些寒門苦行,也不知道學成什麽樣子,路經家門都不入。
“你不把他當兒子,老婆子還不能把他當孫子了?”張老夫人對大兒子十分不滿。@無限好文,盡在
張太師輕咳一聲,所有人都噤聲,“今日家宴,是為玉哥接風洗塵,誰有什麽怨言吃了飯再說。開席吧。”
丫鬟們輕手輕腳端上精致美味的菜肴,珍饈美饌擺上,香茶巾帕都備在邊上。
張緋玉坐回位置上,他已經許久沒吃這些山珍海味,這會兒看到,也並不覺得想吃,隻是輕輕舉箸,嚐個味道。
“大哥,你在南邊可吃過一種香脆羹,最漂亮的女人素手烹飪而成的雀舌。”張藍和興致勃勃地問。
“不曾。”
“嗐,大哥,你這叫什麽遊曆。”
張藍和轉身,不再跟他說話。
張緋玉看著滿室的富貴吉祥,自覺顯得格格不入,低頭默默喝酒,不巧酒是百年陳釀後勁足,很快就有些微熏,眼尾微紅。
他本就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即便是醉態也是十分賞心悅目,他身邊的丫鬟麵紅耳赤,拎著酒壺不敢動。@無限好文,盡在
鎮國公世子最討厭兒子的沉默,側頭看了一眼,冷哼一聲,“扶你們大公子回房,免得失態了。”
丫鬟宛如得大赦,趕緊放下酒壺,去扶他。
他醉得並不厲害,意識還是清醒的,隻是身體不聽使喚,搖晃著朝張太師老夫妻倆行了個禮,告退而出。
“公子,小心腳下。”觀棋小心翼翼地和丫鬟一同扶著他,沿著水榭往前走,誰知走到半道上,他突然四處尋找著什麽。
觀棋用力拉住他的手臂才避免他摔倒,“公子在找什麽?”
“我的錦袋呢?”他突然酒醒,站直身體,“快去找。”
裏麵的東西不能讓人看見。
騰玉閣裏,此時剛酒過三巡,張藍和掃興地望了望旁邊的空位,突然瞥見矮案下有一角淺紫,他伸手撿起,卻是一個半舊的錦袋,他好奇打開,裏麵是一朵保存得極好的幹桃花。
“大哥也真是苦,這錦袋都舊成這樣也不換。”他心不在焉地把幹桃花塞回去,弄碎了幹花邊角。
觀棋匆匆跑來,發現錦袋在他手上,心中大急,趕緊行禮,“二公子,這是大公子的錦袋。”
“觀棋啊,我看你得去學學針線,瞧瞧大哥這錦袋舊成這樣,也不知道買個新的,怪不得祖母天天催他成親。”
張藍和轉向主位,大聲嚷嚷:“祖母,你倒是再催催啊,大哥猴年馬月才成親,我都二十了,要不我先成親唄?”
“胡鬧!長幼有序,他若不成親,你也別想!”張太師怒喝一聲。
張藍和頓時噤若寒蟬。
*
刑部大牢,要不是衛嫻生氣了,蕭元河還不放她走,慢條斯理地吃著飯,動作慢得讓衛嫻直咬牙,現在她才發現,他挑食得厲害,而且十分鋪張浪費,照他這麽吃下去,就算是有金山銀山也吃空了。
“快點!”她再一次催促。
“飯要慢慢吃啊,噎著怎麽辦?”蕭元河細嚼慢咽,吞下去才開口說話。
雖然他動作優雅,舉止斯文,十分賞心悅目,衛嫻還是忍不住一催再催。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陪人在牢裏吃飯的一天。
蕭敬臣閉著嘴巴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不影響兩個主子說話。
內心卻吐糟個不停,要不是王妃在這裏,王爺吃得更慢!
“你餓不餓,早跟你說一起吃好了,你偏不。”蕭元河終於結束晚膳,慢吞吞淨手擦臉之後,才盤腿坐在地上,仿佛是坐在自家價值連城的玉**。
衛嫻苦惱道:“天黑了。”
現在回去,長公主肯定已經用過晚膳了,說不定路上一耽擱,有可能都歇下了,成親這麽久,她都沒陪過長公主,簡直不孝。
“那真是對不住。”蕭元河沒什麽誠意地說。
看了一眼賣相極差的牢飯之後,他才覺得自己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快回去吧。”
“明天我肯定不來了。”衛嫻拉緊披風。
蕭敬臣默默收拾食盒。
“好啊。”
“餓死你!”
衛嫻轉身就走,直到回到府裏才氣消,點了特別多自己喜歡吃的菜,吃著吃著,又生起氣來,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盡圓沒敢進正房,和盡方守在外麵,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王妃這是怎麽了?”
“是在生王爺的氣嗎?”
夜裏螢火蟲飛舞,有一隻從開著的花窗飛進屋裏,停在屏風上。衛嫻躺在**,發現這隻落單的蟲,這才記起來,她有件事還沒做,忘了把那張藥方給神醫,可惜現在深夜,想給也給不了。
都怪蕭元河,吃個飯都要吃兩個時辰,慢死了!
雖然十分嫌棄,第二天一大早,她還是替他準備了早膳。
蕭敬臣駕著馬車。
“等一下。”突然想起藥方子還沒送給方神醫,又擔心有人沒吃早膳被餓著,她掀簾子吩咐蕭敬臣,“你一個人送就好了,我回府有點事情。”
在刑部大牢裏等著早膳的蕭元河沒看到她,以為她真生氣了,“王妃真的沒說什麽?”
他仔細問了昨夜他們分開之後的每個細節。
“沒有。”廚子沉默寡言。
蕭元河開始後悔,“保寧呢?”
要是蕭保寧在,這時候已經竹筒倒豆子把衛嫻的所有事情跟他交代清楚了。
“他去西市找人。”
“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趙笙笛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升堂審案?”
“明天開始中秋休沐,至少也要幾天後。”
“那我豈不是要在牢裏過中秋?”
想到這樣的可能性,蕭元河臉都黑了。
“主子。”蕭敬臣憋著笑,“要不要我去催催趙大人?”@無限好文,盡在
“還是算了,趙家人都不經打,他要是被你打殘了,誰來給我辦案。”
“要不小的劫獄,帶主子出去?”
“這不妥當。”劫獄顯得他做賊心虛,他一走,周緒肯定也會逃走。
蕭敬臣見他坐立不安,早膳擺了一會兒都沒吃,等會涼了又不願意吃了,餓著了他,長公主肯定會找他麻煩。
“主子,這道菜是王妃親自選的料,您不嚐嚐?”
“她會選料?”話雖然這麽說,蕭元河倒是立刻坐到食盒邊,捧起那碗燕翅羹。
“那道也是王妃選的料。”蕭敬臣想起今天早上忙忙碌碌的王妃,“主子,我覺得王妃是想學廚藝,並不是要給你做吃的。”
蕭元河突然覺得以往吃慣了的燕翅羹變得淡而無味。
“王爺正在用膳?那下官等會再過來。”剛走進大牢的趙笙笛趕緊後退。
“等等,你快過來。”蕭元河趕緊給刑部侍郎讓出位置,“趙大人,一起用膳?”
“聽說王爺府上的廚子十分厲害,下官一直沒機會一見,可否借用一天。”
“做什麽?”
“今夜內人要邀請王妃賞月。”
蕭元河心裏無端煩躁,總覺得哪裏都不對勁,“我的王妃?”
“自然是福王妃。”趙笙笛笑得意味深長,“就在剛才,王妃收了信應邀。”
“為什麽不是在福王府?”
“這我就不知道了,王爺肯定是出不去的,我們五個也就隨便吃點。”
“還有誰?”
“十一殿下夫婦。”
說完,趙侍郎得意大笑,蕭元河氣得狼吞虎咽。
同時,他心中忐忑起來。衛六居然說話不算數,不會是真生氣了吧?
那他今晚是不是要越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