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日時分,暮色氤氳,衛國公府屋宇重簷被淺淡日光染上薄金,連綿廊道上落花如錦,風拂過時飄飄揚揚,仿佛下了一場花雨。

?爛的餘暉傾灑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將榻上少女籠在湧動的金色輝光下。

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讓這處院落顯得頗有些熱鬧。

一個圓臉丫鬟聲音清脆,口齒伶利。

“今日確是發生了件趣事。”她未說先笑,眉眼喜慶,大大的眼睛裏全是笑意,抬袖掩麵。

衛嫻從美人榻上直起身,手中金絲繡的牡丹團扇往前揚了揚,“看你笑成這樣,定是有趣,快說。”

聲音清柔婉轉,如深穀溪流淙淙。

“姑娘,這事兒可不好意思汙了姑娘的耳,但又著實好笑,我若說了,你日後可得在公爺麵前保我。”

小丫鬟狡黠一笑,周圍的人啐她一口,“盡圓,你又想討著好,貪婪!姑娘,你看看她!”

衛嫻由得小丫鬟們鬧,屋裏熱熱鬧鬧的才好。

盡圓被群攻,也不怕,眼珠一轉,笑道:“今日這事跟京中三怪有關。”

衛嫻以扇掩唇,眉眼彎彎,京中三怪,她算一怪,愛畫成癡四皇子,救世魔王小福王,人間懶人衛六娘。

眾人笑了一圈,盡圓賣足了關子才開口。

“今日福王殿下出門著急,騎的是烈馬,行到武儀門邊,不巧遇著了宣候家的小兒子,你們猜怎麽著?”

盡圓又開始賣關子,大家也不惱,紛紛猜測。

“打起來了?”

“誰打贏了?”

“宣候家的酒饢飯袋贏不了吧?”

“是上次當街強搶民女的那個?那我希望福王殿下贏。”

“我也希望福王殿下贏。”

“福王殿下雖然不著調,但上次若不是她,我差點也被蕭候小兒子擄了去!”

“……”

衛嫻不作聲,隻是懶洋洋倚在榻上聽丫鬟們說話。

京中世家子弟的消息都是這些小丫鬟們傳給她的,若要評出個最受她這些小丫鬟們歡迎的世家子,這個福王殿下準能榜上有名。

她自幼懶得出門,但又怕悶,花錢解悶兒多是通過院裏的丫鬟打聽消息,為此,還被母親罰抄《女戒》

盡圓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這才接著往下去說,“今兒發生了一件馬蹄踏蛋的事兒。”

說著她也是羞紅了臉,“今早,福王殿下急著出城,那宋家小公子偏不讓,下了馬車攔著耍酒瘋,別人拉都拉不開,但是你們想啊,福王殿下是奉旨出城緩不得,他也是皇親國戚,一氣之下就踏馬而過,踏著宋小公子襠部就過去了,當下那公子就嚎得驚天動地,就連宮裏都驚動了,有陛下親軍出麵。”

“噝!”聽著就覺得疼,不過丫鬟們又覺得大快人心,“踏得好!”

衛嫻也覺得這事兒著實有趣,這福王殿下怕不是故意的吧?

聽說宋家公子好色,被強搶的民女不知凡幾,隻因為是貴妃親侄,向來寵愛有加,被寵得無法無天,有一次還強搶小吏之妻,小吏不堪受辱,與妻子雙雙自盡,留下病弱寡母和年幼的孩子。

這邊院子熱鬧,國公府正院倒是冷清,用過晚膳之後,衛國公屏退眾人,與夫人在房中說話。

衛國公:“今日散朝,陛下留了我問話,話題突然轉到阿嫻身上,關心起她的婚事來,我琢磨著陛下是想指婚。”

顧氏吃了一驚,宮門似海,如今她想見大女兒都要層層遞牌子,雖說都在京師,也不是想見就能見,此刻也有些失措,眼尾微紅,目光濕潤。

“怪我不勤加督促,如今阿嫻這憊懶模樣,婚事難成。”

衛國公夫妻向來恩愛,也知道妻子性情柔弱,平日沒拿過主意,又易於自責,不忍多說,而女兒如今的模樣他也有責任。

是他們把孩子寵壞了,讓她女紅不會,才藝也無,懶名傳遍京師。

房中燭火搖曳,燈影晃動,衛國公沉聲緩緩道,“我出宮時,春福公公說了一句,昨夜陛下宿在宋貴妃宮中,貴妃膝下兩個皇子俱都娶了正妃,如今她是想為四皇子、八皇子拉攏朝臣。”

顧氏大驚:“那阿嫻若是真被指婚,豈不是卷入那等大事中?”

那樣的大事,深閨婦人都知道碰不得,衛國公又怎會不知,不過他不想讓妻子擔心,笑道:“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向來身體康健,倒也不怕。”

“這也不成,早知道就榜下促婿給阿嫻選個書生。”顧氏攥緊帕子後悔不已。

是她覺得自己嬌養的小女兒定要風光嫁個門當戶對的高門世家,又不肯遠嫁。

衛國公有位庶女於去年嫁給了新科狀元郞,還是顧氏親自招操辦的婚事,在當時還傳為佳話。

顧氏膝下有二子二女,大女兒已嫁給六皇子為正妃,這兩年正在為小女兒的婚事發愁,世家宴席上相遍世家公子都不滿意。

“我堂侄兒年紀是小了點。”

顧氏出身顧國公府,無奈顧家人丁單薄,顧氏隻有一位兄長,膝下獨子已成親,娶了宗室女,如今還在為子嗣發愁,納了不少妾室,引得宗室不滿。

他的女兒不做人妾室,哪怕是皇家。

“你也不用擔心,我心裏倒有個人選。”衛國公想起今天早朝上,忍不住撫須而笑,“昨日我出宮時遇到聖安長公主,她向來喜歡阿嫻,不在意她的名聲,福王殿下雖頑劣了些,本性倒也不壞。”

唯一的異姓王還一門二王,算是大周朝最特殊的家族。

提起這個,顧氏遲疑起來:“長公主膝下隻一個兒子,那以後武威王爵位……”

人家為個爵位爭得頭破血流,長公主家是爵位太多沒有足夠的兒子繼承,這在京師也算是奇景,世家女眷宴飲時常為長公主發愁,有人還勸長公主再生個兒子,可是武威王長年在外領兵,鎮守西北,公主母子留在京師,想生也沒法生。

說起這個,衛國公也有點發愁,不過這等煩惱也輪不到他操心,“這自然得看陛下的意思。”

要他從四皇子、八皇子和福王三個人中選擇女婿,他肯定選福王。

話雖這麽說,顧氏思來想去不放心,帶著貼身丫鬟和幾個嬤嬤往女兒的小院去了,順著曲折的遊廊往前走,還在院門外就聽到院裏傳來女孩清脆的笑聲。

身邊嬤嬤怕她生氣,湊趣笑道:“六姑娘院裏比別處熱鬧些,看著喜慶。”

顧氏既惱且愁,女兒懶得出門,又怕悶,天天躺屋裏,兩個貼身丫鬟都是伶牙利嘴,妙語如珠,其中有一個就專門給她講每天京中趣聞,消息比她還靈通。

顧氏輕咳一聲,守著院門的仆婦如夢初醒,慌張開門。

衛嫻住的這處院子,是整個衛國公府風景最好的所在,庭院裏草木茂盛,奇花競放,夜風之中花香濃鬱,窗下海棠開得正好,層層疊疊的花兒隨風落下,鋪了一地也沒讓人掃走,廊下窗台都是花瓣。

顧氏掃了身邊的嬤嬤們一眼,幾個嬤嬤教訓小丫頭去了。

動靜引來房中眾人的注意,衛嫻眼睛一亮,開開心心地叫了一聲娘,卻沒跑出來,隻是癱在美人榻上行了個不成樣子的禮。

顧氏心裏那個愁啊,轉頭指揮幾個捧著托盤的丫鬟進屋。

衛嫻心裏有不祥的預感。這不是又讓她臨時抱佛腳吧?最近好像也沒宮宴,沒什麽需要她出麵的宴席。

她望了一眼那張奢華名琴,心裏惴惴不安,她最怕撫琴,手指好痛的。

為了不學琴,她被迫選了書畫,世家貴女總得有一樣拿得出手。

“娘~”為了以後的舒服日子,她得好好哄哄她娘。

她小時候看見姐姐被娘督促著學這學那,辛苦得很,為了學琴,手指都長了繭,又用了藥把繭化去,這麽折騰下來,她對學琴有了陰影。

顧氏歎了口氣,這孩子都十八了,還像小孩子似的,以後可怎麽辦喲!

“明日老太太宴客,你好歹也是嫡親的孫女,定是要在人前露一手的,娘知道你書畫好,不過,你祖母喜歡聽琴。”

衛國公府的老夫人早年是京城出了名的精通音律之人,琴藝卓絕,也希望自家孫子孫女精通琴藝,宴席上最喜歡讓膝下兒孫獻曲,向眾人炫耀。

以前,琴藝最好的是長孫女,不過如今已經嫁入皇家,難得見一麵,老太太又把主意打到小孫女身上,無奈衛嫻始終學不會,因此對她冷落不少。

顧氏耳提麵命,當下就讓人將琴擺上琴桌,趕鴨子上架,讓衛嫻撫琴。

衛嫻琴藝不精,但是人長得好,往琴凳上一坐,也算是美人名琴,畫麵悅目。

燭火在她身上染出光暈,瓷白的側臉讓顧氏煩躁不安的心緩緩穩了下來。

沒過一會又憂心起來,女兒容貌出眾,現在被兩個皇子看上,權貴人家消息靈通,即便有些稍低點門第的人家有意,也可能退縮了。

衛嫻撫著琴,見母親唉聲歎氣,撒起嬌來,“娘,夜深了,您不回去歇著?”

大半夜讓她撫琴,琴音嚇到人就不好了。

她掃了一眼旁邊捂著耳朵的丫鬟們。

“罷了,娘也不為難你。”

顧氏起身,臉帶愁容,走到女兒身邊,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歎著氣,帶著丫鬟婆子們走了。

衛嫻趕緊躺進美人榻,挑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招手叫來自己兩個貼身丫鬟,興致勃勃,杏眸顧盼生輝。

“盡圓,快些講講,後來又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