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樂園裏越發熱鬧起來,尤其是在遊園路線上,圍欄外可謂人擠人。

顧嶼在出口處等等了挺久才見到沈燼,對方銀槍銀甲龍角,一身紅衣飛揚,一出現便十分專業地和場邊遊客互動,想必這樣的臨時兼職也不是幹第一次了。

奇怪的是,唯獨看到他,對方神情躲閃,扭頭就把恣意的笑容給了他身旁的一群女大學生,以至他被淹沒在一陣尖叫聲裏,手機鏡頭都被擠得對不上焦。

“……?”顧嶼疑惑地揮了一下手試圖引起沈燼的注意,對方卻更不搭理,甚至背過身去,和另一邊的遊客打起了招呼。

或許是真忌憚他的拍照技術,怕留下什麽黑曆史照片?

“……小氣,記仇,不聽話。”顧嶼隻好站到人群外圍走著,時不時按按相機拍攝鍵。好在他身高足夠,也不耽誤沈燼始終在他取景框裏。

他想,秦逐居然撤回照片,他想要沈燼的什麽照片沒有?先拍幾個G,當然,不給秦逐看。

唯一的問題是,沈燼全程沒有和他對上過眼神,整個遊園持續了40多分鍾,顧嶼都在思考問題發生的唯一可能性:是不是專業需求,遊戲打太多近視了?不然下次多喂點海鮮水果吧,多少能有點保護視力的效果。

他懷疑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能寫出一本《兔子養殖手冊》(養肥了再宰版),等遊園結束,作為NPC的沈燼還需要繼續在園內走動、跟遊客合影,他便走在附近,等沈燼有空才過去遞了兩個月餅。

好歹是節日,不能在家團圓,儀式感總是要有的。

發現有吃的,沈燼總算肯看向他,問:“怎麽是黑色包裝……不會是五仁的吧?302寢滿門忠烈啊,你可別謀害我。”

“頂多下毒,不是五仁。”顧嶼淡淡回答著,又送了送,沈燼勉強接過去咬了兩口,眼底倒不出所料地一亮,說:“臥槽,好好吃。”

接著對方迅速把剩下那個收進袖子,說:“還有嗎?再賣我一個,我待會帶回去給他倆。”

但照著包裝順手查了一下價格後,沈燼馬上變臉:“艸,我兒子不配,超市散裝適合他們。”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掏出手機,轉賬100塊想強買強賣。

顧嶼沒點,隻說:“買了好幾種,回去都給你。我覺得太膩,都是包裝溢價,就當回收垃圾了。”

“?”沈燼差點拿銀槍戳人,“那你還買好幾種?”

顧嶼壓下嘴角笑意,目光淡淡掃著沈燼下巴:“因為我不知道哪種口味自己會喜歡,沒想到都不怎麽樣。”

沈燼嘀咕:“顧少爺要求真高……這個黑鬆露原味的就很好吃。”

“你覺得好吃就都拿走,免得我到時候還要想怎麽處理——”顧嶼話到一半,身旁忽然響起一個清脆女聲:“那個,請問……你倆是一對嗎?可不可以一起合個影?”

顧嶼腦海裏冒出個問號,沒等他回答,周圍聲音先炸開了。

“哇小將軍臉紅了!真的是你男朋友?”

“我就說!我剛才看到他喂你月餅了,好甜!”

“怪不得他一直在附近拍照也不去玩,你們是雙A嗎?是嗎?”

顧嶼不常應付這些事,本以為沈燼會說清楚,但對方解釋歸解釋,重點卻不太對勁。

“不是雙A……抱歉。”對方回答,“要一起合影?我叫他。”

顧嶼眉頭輕皺,心裏說:你叫我合影,我不一定來。

他默然貼到沈燼身邊,任由麵前一群可愛的小姑娘拍完了照,說:“你工作需要,下不為例。”

“知道。”沈燼隨意地拿手搭著他的肩,問,“看看她們多開心,你說咱倆要是真這麽假裝情侶營業,是不是能做網紅火遍東南亞進軍歐美市場?正好我有個直播間,隨時可以無實物表演。”

顧嶼凝眉看著他,說:“不準隨便表演給別人看。”

其實,上次沈燼在宋以知麵前喘的那兩聲就讓他挺不爽——這家夥毫無omega的自覺,兩個室友還跟著鬧,這樣下去指不定出事,他的養肥了再宰進程也會受到影響。

沈燼嗤笑一聲,鬆開他:“知道了,和你開玩笑的,就你那信息素壓著我,我怕自己扛不住會濕度太大,身體受不了。”

顧嶼馬上攏緊沈燼袖子,覺得自己也該離遠點了:“知道自己身體不行就多注意。”

不等沈燼說什麽,他就轉過了身:“我附近逛逛,你自己忙吧。”

他腳步加快,發覺自己一被沈燼調侃,就不止嘴上關心沈燼身體,腦子裏還想著沈燼不行、沈燼能在被進第一下時就哭——所以,這和那些對著塑料管子都能信息素噴發的alpha又有什麽區別?

為了分散注意力,他幹脆離開沈燼所在區域,去了湖邊吹風,接著他被迫接了幾個小朋友送的氣球,一塊逛了半圈,還順手掂量了把最重的“短劍”買給沈燼,免得別人都有的東西沈燼沒有,到時候又鬱鬱寡歡吃不下兔糧……不是,吃不下飯。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終於黑下來。

他本想給許停雲秦逐發信息叫他們吃晚飯,然而一滴水卻落在他屏幕上,並在頃刻間化作兜頭拍打的雨點,一下就讓周圍的聲音混亂起來。

“臥槽,下雨了?!”

“我早跟你說天氣預報會下雨!傘帶了嗎?”

“沒帶!別bb了快走,去鬼屋那邊——”

黑暗驟然籠罩,原本看上去快散的烏雲層層聚攏,夏末的暴雨說來就來,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

樂園裏一時間充斥嘈雜的人聲和雨點聲,所有人都在亂竄躲雨——錯雜的人群中,隻有顧嶼剛想加快步伐,就被突然炸開的一聲驚雷截斷了腳步。

*

天邊徹底黑了,園裏響起交錯的廣播聲,一撥接一撥的工作人員趕到各處疏散人群,沈燼在混亂中匆匆接過他們遞來的傘,卻忽然發現,顧嶼不見了。

怎麽回事?

他明明記得對方一直在附近取景拍照,然而此刻,他卻完全無法捕捉到顧嶼的身影,心跳也立刻跟著加快了。

怎麽會不見的?

不是要拍我嗎?跑到哪裏去了?!

他的心怦怦地劇烈跳動,一聲雷鳴更是炸在他耳膜,讓他緊張得手腳都在鑽心地發冷。

他回過神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然而顧嶼的手機打不通,許停雲和秦逐也回答他:“你倆沒在一塊?”

“在個屁。”沈燼匆匆想掛電話,“不說了我去找他——”

“你上哪找?”許停雲趕緊叫住他,“他自己會躲雨的,待會有信號或者充上電就聯係我們了。”

雨越下越大,一時半會兒沒有停的意思,沈燼知道許停雲擔心什麽,卻直接掛斷了電話:“我tm有傘。”

他當然知道正常情況下顧嶼會找地方躲雨,甚至若無其事地算兩道微積分,但這場雨還夾雜著雷聲,一切就不一定了。

天邊電閃雷鳴,無論如何,沈燼都得找到對方才能放心。

整個樂園裏,幾乎隻有他和一些工作人員還在跑動,泥水濺在他黑色的褲腿上留下大片斑駁,一直濕到他小腿,他也沒辦法停下。

他就不該不聽秦逐的話,以為所謂的暴雨不過是下兩分鍾就收場,卻完全沒去思考,9月末的天一向是說變就變的。

熟悉的大雨裏,他握緊傘柄腳步匆匆,滿腦子都是當年的場景:顧嶼所有的弱點裏,他最先掌握的一項,就是顧嶼對雷鳴閃電有種莫名的恐懼。

*

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時,他讀高二,和父母的關係沒來由地惡化了不少——既然父母無暇顧及他,他便有事沒事待在同為omega的兄弟那兒不回家,偶爾去黑網吧開兩盤遊戲,人也學壞了挺多。

F區五中校霸沈燼,就是在那個時候變得人盡皆知的。

五中好歹是區裏有頭有臉的重點中學,他隻需要和人稱兄道弟、應付應付考試、時不時幫人出頭,就算得上特立獨行,可以做一個普通學生都畏懼的校園混混了。

年少時,沈燼曾以為不好好穿校服的自己很酷。

那個被他排在敵對列表首位的顧嶼,自然也吃了他不少苦頭。

他會故意在放學時的人群中挑釁叫住顧嶼約架,卻從不和人透露勝負細節,專門引別人胡亂猜測;

他也會三番五次搶走顧嶼手裏中獎的瓶蓋,一臉理所當然地沒收不還,順便羞辱般把自己喝過兩口的硬塞給他;

當然,他還免不了凶神惡煞跑去低年級教室門口晃,晃到那些omega和beta都怕受到牽連,從此沒幾個人再敢和顧嶼當麵表白才算完。

可以說,顧嶼的整個中學生涯都籠罩在他的陰影裏,隻能麵無表情地偶爾反抗兩句:“學長要是無聊就把地掃了,別老在我們班門口晃,多少為學校做點貢獻。”

兩人針鋒相對的場景太多,唯一一次“合作”,恐怕就是在那次體育課上。

那天體育老師難得沒生病,讓學生跑了一圈便放他們自由活動,沈燼打完了籃球去主席台背後的水池洗臉,忽然聽見拐角處有兩個聲音,像是在爭執。

聽得出來,其中一個聲音已經快哭了。

沈燼立刻警覺——這個聲音他認識,樓下17班出了名的“怪人”阮竹,聲音細細尖尖的,其他人總叫他大內總管竹公公,還被沈燼喝止過兩次。

“你最近……打籃球為什麽都不叫我了?”阮竹聽起來一如既往膽怯,“是不是我做錯什麽讓你不高興了?”

拐角邊,和阮竹說話的另一個聲音沈燼也熟——校籃球隊隊長,與他還算點頭之交的同級生,程捷。

沈燼本無意偷聽,但程捷的聲音實在太大:“死娘炮,你tm是不是喜歡我?”

沈燼聽得一愣,兩人同為alpha,程捷似乎不能接受這種喜歡,阮竹也趕緊回答:“我、我沒有的……”

“你沒有?”程捷吼起來的聲音大得嚇人,“老子當初看你個太監玩意兒被人孤立被人踹,好心救你帶你一起玩,還介紹兄弟給你認識,你tm倒好,非惡心老子是吧?現在整個球隊都tm知道你喜歡我!”

印象中,肯和阮竹做朋友的,隻有陽光開朗的籃球隊隊長程捷,所以阮竹瞬間急得哭腔加重,很想替自己辯白的樣子,程捷卻沒給他機會:“傻逼東西,還敢跟著老子,你tm要不要b臉?——上次生日給你的項鏈還我,艸你媽的!”

兩人明顯起了肢體衝突,程捷一下拖著阮竹越過轉角到了水池邊,沈燼抬眼便看見阮竹脖子上刮出兩道血痕,手腕也被箍得騰起了一大圈紅色。

目光碰上,三人都微微一愣。

程捷看到沈燼後頓了頓,但也不覺得沈燼會管閑事,所以馬上把阮竹的頭往水龍頭下摁:“清醒清醒,死娘炮。”

他一手抓著從阮竹脖子上硬拽下來的銀色細鏈,一手轉開了水龍頭。

水聲嘩嘩炸開,阮竹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或者說,他習慣了別人的暴力對待,根本沒想過還手。

他的聲音細弱,隻是求著程捷:“程捷……我的項鏈……項鏈還我……”

“……我艸你媽!”程捷微微怔了幾秒,怒意陡然更盛,抓著阮竹的頭發就想摁著他往池邊撞,滿嘴汙言穢語更是徹底炸了。

日光炫目,就在阮竹即將磕到水池邊緣的瞬間,沈燼出手拽住程捷手臂,不由分說將兩人拉開了。

“?”程捷明顯沒想到他會有此舉動,眉毛不由壓緊了,“沈燼?我勸你別多管閑事。”

可十幾歲時,沈燼就挺能嘴毒了:“他當初被人踹的時候,不也是你多管的閑事嗎?”

阮竹怔住,回神後慌忙把水池裏的項鏈扒拉起來,先握在了發抖的手心。

程捷的眼皮肌肉劇烈**,食指幾乎壓到了沈燼鼻梁:“你tm是在找死。”

程捷不僅是校籃球隊隊長,還是C市市隊的預備役,認識不少大學生和社會青年——這些沈燼都知道。

但他還是看著程捷,一臉我就要找死的表情:“打算牢裏見還是醫院見?”

年少時的怒氣一刻也控製不住,雙方立刻撕扯衣領揚起拳頭要動手,但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冷冷響了起來:“讓開,你們擋著我用水了。”

程捷和沈燼在學校裏都是沒人敢惹的主兒,但這聲音卻足夠冷漠,就像完全不關心兩位校霸之間的你死我活。

“我叫你們讓開,聽不懂人話?”

雙方不禁同時鬆了鬆手側過身——輕風樹影之下,站著汗濕了幾縷頭發的顧嶼,滿臉都是冷淡。

他從他倆中間穿過,眼神斜斜瞥了瞥沈燼,說:“真想被開除的話,要飯的時候記得避開明月大街三期,免得我出門就看到你。”

沈燼一口氣憋在胸腔裏說不出話,顧嶼則懶懶移過視線,用同樣的眼神打量程捷全身,說:“這雙鞋隻在原產國限量1000雙,你這個……是假的。”

程捷的呼吸狠狠一滯,臉上當即一陣紅一陣白,就連沈燼都張著嘴有點發懵,顧嶼卻仍繼續道:“怎麽?我說錯了?每個顏色我爸都買了一雙,我沒要全扔了,隻是你這雙假得太明顯,沒人敢告訴你,我還不至於認錯。”

樹影晃動,那一刻沈燼在想:我來明月大街三期要飯順便給你收屍,應該就是我倆故事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