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殤逝 哥哥,我們回家。

宣安二十八年, 十一月十三日,南陵東宮燃起了一場大火。

誰也不知道火從何而起,等到發現的時候, 寢殿裏的門窗已經被鎖死。

烈焰燃燒,伴隨著一聲聲呐喊嘶鳴。

“哥哥, 你是來帶我走了嗎?”

“哥哥, 我跟你走。”

“哥哥……”

裏麵的人嗓子像是被煙熏壞了, 啞得聽不出原貌。

裴璟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房中的碩大沉重的梁木重重砸下, 原本站立的黑影瞬間倒下。

“不!”裴璟先是愣了一下,回神後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似乎要跳進去與烈火共舞。

“太子殿下——”趙清驚恐地攔住他。

裴璟哪裏是區區一個趙清能攔住的,他一腳踢開擋在麵前的人, 像看不見燒得通紅的圓銅門環似的, 抬手去扯。

碰上瞬間,灼傷血肉的炙烤聲滋滋響。

裴璟恍然未覺, 手腳並用去捶打緊鎖的大門, 發現無論他用多少力氣都紋絲不動, 複又改為用自己的身體去撞。

傅歸荑還在裏麵,她還在裏麵。

裴璟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反彈移了位,他的眼前變得模糊一片,喉鼻像是被煙堵住, 難以呼吸。

火勢越來越大,屋裏從高處墜落的東西越來越大, 整間屋子也搖搖欲墜, 房簷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周圍的人都被他可怖到近乎扭曲的麵容嚇得呆在原地, 趙清撐起重傷的身軀大喊:“都是死的嗎?還不去攔住殿下!”

他聲音尖銳,每個字都破了音,響徹天際。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開裴璟。

“鬆開!”裴璟勃然厲喝,手腳並用掙紮。

“殿下,火勢太大,裏麵危險!”趙清趕過來哭著臉道。

危險?

難道傅歸荑在裏麵就不危險嗎?

雙拳難敵四手,裴璟用盡全力也無法甩開他們,更何況來阻攔他的都是秦平歸訓練出來的好手。

他被迫被帶離危險區域。

忽地一聲巨響。

寢殿房頂從中間開始塌陷,繼而整個屋頂坍塌一片。

裴璟怔怔望著眼前,暗夜茫茫,火光烈烈,他一反常態沒有再往前衝。

趙清提心吊膽地看著安靜下來的裴璟,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湧起毀滅一切的瘋狂。

驀地,他抬起手往前探,五指顫抖,雙唇緊抿。

下一刻,用力捂住左胸,生生嘔出一口血。

裴璟強撐著搖晃不穩的身體,沉聲下令:“帶她、帶她出來,沒看見她的屍體,我不信。”

“我不信!”

最後三個字聲嘶力竭,像是用盡最後一口氣。

裴璟兩眼一黑,向前倒了下去。

*

秦平歸將偷運進來的屍體放在地上,迅速給它套上傅歸荑的衣服,等聽見裴璟的聲音後立刻將事先破壞的房梁的機關用袖箭射毀。

千鈞一發之際,他跳窗而出。

到了安全的地方,秦平歸雙手雙腳舒展,骨頭發出桀桀響聲,腿腳瞬間增長數寸不止。

早年間他為了刺探情報學會一門縮骨的功夫,不過由於年歲漸大,骨骼收縮程度逐年遞增,近年來他已經很少使用。

幸好現在是冬日,厚厚的大氅加上一圈蓬鬆的毛領,他把脖子一縮又能身高又能少幾寸。

此刻正是皇宮最混亂的時候,他蟄伏在暗處,冷眼旁觀自己的下屬有條不紊地趕去救火,於此同時還不忘宮內的巡邏安防。

得虧之前調整了他們的輪值方案,將幾個好手今天統統排成休沐,否則他哪有那麽容易逃出東宮。

別看現在東宮好似亂成一團,裴璟也昏迷不醒,實則若是有人敢趁亂造次,暗衛定能立刻將其拿下,押後待審。

裴璟敢把傅歸荑獨自留在東宮,防護之嚴密令人瞠目咋舌,若今日換成其他人,恐怕插翅難飛。

秦平歸等待巡邏暗衛換崗的瞬間,沿監控死角翻出東宮。

傅歸荑獨自等在城外山林的木屋裏,裏麵有幹糧,水,還有護身用的匕首、連弩和長弓。

山風颯颯,木葉蕭蕭。

屋外偶爾傳來幾聲空寂的鳥鳴與野獸的呼號,傅歸荑獨坐在燃燒的火爐邊發呆,烈焰滾燙,臉頰皮膚炙熱,但她心裏仍然有種不知名的森然冷意。

哥哥的計劃到底能不能成功。

傅歸荑忍不住緊張,他們的出逃計劃裏必須用到火焚,然而以她的能力不足以逃出重重森嚴的東宮,隻能哥哥去。

他萬一燒傷怎麽辦?

一想到秦平歸的臉,傅歸荑心裏說不出難受,哥哥總是替她去冒險。

當年引走北蠻人,如今還要幫她假死脫身。

她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還有裴璟,他的心思縝密,遠超常人,真的會相信她死了麽?

傅歸荑雙目失神望著跳躍的火焰,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裴璟的臉。

咚咚咚。

傅歸荑驚得從圓木矮凳上跳起來,握住手邊的連弩悄悄走到門後。

“是我。”秦平歸的聲音響起。

傅歸荑繃直的背脊一鬆,手迅速抽出粗糙的門栓。

秦平歸一個閃身進來,拍了拍肩上的雪。

“哥哥,你沒事吧?”傅歸荑擔憂地從頭到腳掃視他全身幾遍,發現沒有明顯的傷痕後眉頭微展。

“沒事。”秦平歸取下包袱,裏麵女屍身上的衣服扔進火爐裏焚毀,轉頭看見傅歸荑自責的神情,手放在她的右肩上拍了拍:“我這次是真的好好回來了,別擔心。”

傅歸荑強行把眼裏的淚霧逼退,啞聲道:“是我沒用,總是要哥哥替我解決麻煩。”

秦平歸半蹲在她身前,視線與之平齊:“傻妹妹,你在說什麽傻話。是我對不起你,現在我在糾正我犯下的錯。”

傅歸荑眼眸感動,搖頭道:“不怪哥哥,你別自責。”

秦平歸用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眼寵溺,笑道:“你更不需自責,當年我是自願的,如今也是。為我的妹妹,做什麽都是我自願的。”

眼裏的熱意洶湧而來,傅歸荑登時別過臉,故意問他現在趕路離開嗎?

秦平歸裝作沒發現她的異常,拒絕道:“現在還不行。別看我們出了京城,實則在京城範圍三十裏內都有暗衛,若是我們夜間行路,很容易被他們捕捉到蹤跡。”

傅歸荑聞言眼眶微張,覺得裴璟實在是太過謹慎小心,連京城外也不放過。

秦平歸不好意思地繞繞頭,訕笑道:“其實是我弄的。主要是當年他提倡變革後,刺殺他的各路人馬多不勝數,有北蠻的,有地方的,還有京城門閥世家雇的殺手,隻有一路上層層截斷刺客,才不至於讓皇宮內的暗衛手忙腳亂。”

傅歸荑哦了一聲,不自知地蜷曲手指,生硬跳過這個話題,問起他明日的打算。

“我還是穿女裝,用帷帽遮住臉。你扮做我的護衛,明日我們用馬車離開,這樣才不引人注目。等出了裴璟勢力範圍,咱麽換快馬趕路。”

傅歸荑一切聽從秦平歸安排。

入夜,呼嘯的冷風打在木格窗框上,鏗鏘作響。

兩人都沒睡著。

秦平歸守在門口,閉目養神,傅歸荑躺在屋內唯一一張簡陋的床榻上。

說是簡陋,實則上麵鋪了厚厚的褥子,蓋得被衾也是極好的蠶絲被。

隻是臨時將就的一夜,秦平歸卻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哥哥,你冷不冷?”傅歸荑忽然出聲。

“不冷,你冷麽?”秦平歸睜眼,看向床榻上的人,那麽薄一點,像個紙片似的。

傅歸荑搖搖頭。

又過了一會,她忍不住開口道:“哥哥,裴璟他、他真的會信我死了麽?”

秦平歸失笑道:“傻妹妹,你跟他相處那麽久,他是這麽好糊弄的麽?”

傅歸荑啊了一聲,沒想到秦平歸給出的答案如此出乎意料。

秦平歸走到她床榻前,坐在一旁的圓木矮凳上,解釋道:“我們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能夠成功過逃離裴璟的地盤,為我們爭取時間回到蒼雲九州。”

秦平歸注意到火爐裏的碳快要熄滅,順手鏟了新的進去,微弱的火苗沒一會兒又冒了起來,暖黃的光照在秦平歸側臉上,顯得他整個人暖了幾分。

“等到了蒼雲九州,咱們自己的地盤,他就算想硬搶,也要問問咱們的人同不同意。”

傅歸荑被他的語氣中的迷之自信逗笑了,哥哥已經把自己當成蒼雲九州,鎮南王府的人。

這樣很好,她還怕哥哥一下子無法適應自己的身份。

“完了,”傅歸荑驚叫一聲,上半身彈射而起:“我寫信告訴父親,你……你不在了。”

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愧疚又難堪。

秦平歸本想告訴他自己已經調換信件,話到嘴邊變成:“沒事,等回去給他們來個大變活人,到時候解釋清楚就成。”

傅歸荑點點頭。

“怎麽,你還有什麽事要說麽?”秦平歸見傅歸荑雙唇抿著一條下壓的弧線,眼神欲言又止。

傅歸荑垂下眸,半晌低聲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與父親母親說……我與裴璟的事情。”

秦平歸毫不猶豫地答應。

傅歸荑眸中的緊張之色終於消散,她一晚上都在心裏憋著這件事不知如何開口。

若是父親母親知道了,恐怕又要掀起一陣風雲。

她已經打算此生不會嫁人,安靜地守著自己的一家人度過餘生便是最大的幸事。

秦平歸看在眼裏,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又把裴璟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早點休息,”秦平歸守在傅歸荑床前,“明天還要趕路。”

次日,天剛蒙蒙亮,秦平歸領傅歸荑走到準備好的馬車前,兩匹駿馬並排而立。

他們按照計劃,順利地離開京城。

出了京畿重地,兩人迅速更換衣服,舍棄馬車拿上假路引,驅馬直奔蒼雲九州。

傅歸荑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南陵皇宮的方向。

往事如飛煙,聚散隨風去。

傅歸荑餘光看見一旁的秦平歸,不,如今他已成為傅歸宜,發自內心地燦爛一笑。

哥哥,我們回家。

她昂首揚鞭,劈開一路荊棘。

*

南陵東宮。

裴璟麵容憔悴地看著地上燒焦的屍體,連連否定這不是傅歸荑。

素霖眼眸通紅,壓抑住蚊蠅般的抽泣聲。

“哭什麽!”裴璟指著她寒聲厲喝:“這不是她,她沒死!”

素霖一聽,伏地而跪,後背的起伏顫抖不止。

趙清強忍著恐懼遞上一物。

裴璟見到後兩眼發暈,顫抖著手臂接過放在眼前。

這枚玉墜她前些時日向他討了去,裴璟知道這是傅歸宜的貼身之物,傅歸荑從不離身。

掌心用力一握,劇痛直達心口。

他的手被灼傷血肉模糊,太醫剛替他敷上藥膏,又纏幾層白色紗布。

裴璟複又看向地上麵目全非的焦屍,緩緩蹲下,把它抱在自己懷裏。

“他們都說這是你……”裴璟的下巴輕輕抵在屍體頭部,雙眸微赤,滿臉神傷,“但我不信,我不想信。”

“傅歸荑,這不是你,對不對?”

仵作驗過屍體,年齡身型均與傅歸荑一一對上。

裴璟的手不自覺收緊,驀地忽然發現抓了慢慢一掌心的碳黑粉末。

他驚慌地鬆開懷裏人,害怕因自己的蠻力而破壞她的身體。

一陣風刮過,粉末被風卷走,迅速消失在掌心。

裴璟猛地合攏五指,然而越是想抓緊,掌心的東西流逝越快,到最後什麽也沒剩下。

那具屍體最終被裴璟燒成了灰,全數裝進他要求燒製的龍鳳呈祥青花紋瓷罐中,被他放進了西廂房。

罐子很大,空間隻裝滿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是為誰準備的不言而喻。

裴璟閑來無事會用匕首在罐子內壁上刻字。

他和傅歸荑的名字。

西廂房已重建完成,絲毫看不出曾經被大火焚毀過。

裴璟從那日起便睡在這裏,躺在竹製的床榻外側,裏側放上瓷罐。

他每夜都要抱住它入睡,然而無論他用自己的體溫如何暖它,隻要他一放手,須臾之間,瓷罐便會變得寒冷入骨。

夜晚,裴璟的頭貼在瓷罐上,自言自語道:“傅歸荑,你好冷,我真是沒用,沒辦法讓你暖起來。”

清淚無聲地落在瓷片外側,順著飽滿圓潤的圓罐弧度緩緩淌下,拖出兩道水痕,沒入被衾,凝成水窪。

“傅歸荑,我從來沒有夢到過你。”裴璟的聲音變得喑啞:“你吝嗇到,連夢也不肯施舍給我麽?”

“你對我,怎麽這麽狠心。”

裴璟在短短一天內,體會到了從雲端落入深淵的感覺。

他本想在新年那天告訴她,自己已經定好了兩人成親的日子,她隻要好好養身體,等著嫁給他就行。

傅歸荑會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他裴璟擁有的一切財富,榮耀,權利都要與她共享。

他們二人會成為最親密的人。

他還準備了一份禮物送給傅歸荑。

這些日子他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將傅歸宜的線索又查了一遍。

在擴大搜尋範圍後,他終於找到一點點方向,傅歸宜很可能當年沒有來到南陵,而是去了北蠻。

裴璟終於下定決心,和盤托出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

他會彌補,他發誓無論耗費多少人力財力,一定會幫傅歸荑找到哥哥,了卻她的遺憾。

誰知道。

他隻是出去了一趟,六個時辰而已。

那天與往日沒有任何分別,同樣的天,同樣的東宮。

裴璟無聲地嗚咽起來,像一匹行走在黑夜的孤狼,他失去了需要他保護的狼群。

他淹沒在茫茫黑夜中,而黎明永遠不會再來。

驚慌恐懼,痛不欲生。

傅歸荑的死已經過去十天。

裴璟擁住瓷罐也無法再輕易入眠,隻有在極累的情況下他才會打個盹,他一天甚至睡不到一個時辰。

趙清看在眼裏急得上火,趁著裴璟眯眼的時候悄悄點上安神的檀木香,希望他能多睡片刻。

這些時日,眼看著太子殿下一天比一天憔悴,短短數十日瘦了一大圈,腰間空****的。

裴璟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趴在書桌上,腦袋昏沉,似乎睡了很久。

側頭一看,肩上披了件薄薄的黑色織金鬥篷。

他驚得立刻直起身,守在旁邊的趙清嚇了一跳。

“太子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裴璟動鼻吸了口氣,皺眉問他:“你是不是點香了?”

趙清點頭。

裴璟臉色大變,驟然抬手用力打翻案桌上的香爐,聲色俱厲道:“給孤滅了!”

嚇得趙清哆哆嗦嗦用腳踩滅。

裴璟又叫人打開窗戶透氣,待確認書房內沒有一絲檀木香後才頹喪跌倒在靠椅上。

手撫上額角揉了揉,冷聲道:“從今以後,東宮上下不許點香,什麽都不可以。”

趙清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什麽,連忙磕頭認錯,心裏卻替殿下難受。

人已經不在了,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夜晚,裴璟將自己裏裏外外洗了三四次,確認沒有一點味道才敢踏入西廂房。

裴璟躺在榻上,側頭吻了吻冰冷的瓷罐,低聲道:“你不喜歡這個味道,我知道的。”

半夜,裴璟從噩夢中驚醒,手本能地伸向空****的床榻內側,觸到滿手冰涼時才敢喘氣。

他剛剛夢見瓷罐被打碎,裏麵的東西全都隨風而散,他怎麽抓也抓不住。

裴璟小心將瓷罐摟在懷裏,臉頰貼在上麵,冷得透骨,卻讓他分外安心。

然而長期不足的睡眠加上分外繁重的政務,裴璟的身子日漸垮了下來,終於某一日倒在上朝的大殿上。

群臣們炸開了花。

這些時日,他們早就感受到太子殿下分外低沉的氣壓,周身的駭戾之氣幾乎化為實質。

每個人都鵪鶉似地不敢冒頭放肆,更不敢懈怠公務。

他們是因為聽說東宮出了大事,十一月十三日的那場大夥燒死了太子殿下寵愛的那位美人,美人已懷胎六月。

這種事換做是誰都沒辦法無動於衷。

有不長眼,想趁機靠女兒搏上位的佞臣趁機重提選秀一事,被太子殿下直接拿下,冷斥他十大罪狀,當場扒了官服又打了五十大板。

被帶到侍衛拖出宮門的時候眼看著要活不成了,果然沒過幾日便傳來他死在家中的消息。

眾人心裏門清,現在往東宮後院塞人無異於自取滅亡。

裴璟醒來後,對上趙清等人擔憂的眼。

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不對,當天傳來太醫替他開了一劑安神湯,但是他依舊不肯點檀木香。

“傅歸荑,你走了半個月,我怎麽感覺好像我已經快過完這一生了。”

又是睜眼無眠的一整晚。

趙清實在是看不下去,偷偷傳信給在蒼雲九州偽裝成世子秦平歸,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簡明扼要地寫清楚,請他想想辦法。

秦平歸,不,現在是傅歸宜。

他不是第一次來蒼雲九州,卻是第一次以“傅歸宜”的身份來蒼雲九州。

踏入鎮南王府前,傅歸宜的腳步踟躕,停滯不前。

傅歸荑已經跨過門檻往裏走,忽然發現後麵的人沒跟上來。

“哥哥,走。”傅歸荑笑著轉頭,朝他用力一揮手,示意他進來。

傅歸宜眼神飄忽,心裏難得緊張:“要不我們去給他們兩位買點禮物,空手上門總歸不合禮數。”

傅歸荑走回來拉住他的手,失笑道:“誰回自己家還講究這些,你平安回來是最珍貴的禮物。”

傅歸宜還是還是不敢進去。

“父親母親等你很多年了,”傅歸荑望著他的雙眼,笑得燦爛明媚:“我們都在等你回家。”

傅歸宜跟著笑,抬頭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同走了進去。

那一天,他終於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

他的父親鎮南王是個九尺高的壯漢,一臉絡腮胡子看上去很不好惹,卻在看見他的瞬間紅了眼,渾身顫抖,差點跌倒。

他的母親是典型的南陵人,嬌小貌美,傅歸荑的樣貌大部分繼承了她,母親哭著把他抱在懷裏,一直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們甚至都沒有盤問過自己的身份,更沒有要求他摘下麵具。

仿佛隻是視線相對,就能確認彼此的身份。

傅歸宜想,血脈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奇妙。

遙想當初,他看見傅歸荑的第一眼時,也是這種感覺。

傅歸宜蓄在眼眶的淚水,悄然藏匿於母親的烏發間。

他的回歸暫時不宜聲張。

晚上,母親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四口人坐在院子裏的方桌上。

正好一人一邊,四角俱全。

晚膳上的每一道菜,它們的味道,擺放的位置,傅歸宜記了一生。

那是家的味道。

那夜月亮很圓。

當他收到南陵京城的傳信時,內心冷笑。

裴璟這個沒用的玩意,居然到現在還沒發現傅歸荑是假死的。

他淡定地回信。

大抵意思是請太子殿下節哀,下一個更好。

作者有話說:

傅歸宜:倒油我是專業的。

裴璟:我拿你當兄弟,你這麽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