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軍營 他怎麽舍得讓別人發現她是個女人。

兩人貌合神離地用了一頓午膳, 裴璟陰沉著臉把人塞進一輛馬車。

馬車內部空間很大,臥榻案幾一應俱全,裴璟坐在上方批閱奏折。

傅歸荑很有眼力勁地坐在馬車門口, 埋頭閉眸假裝休息。

裴璟知道她想避嫌,冷哼一聲也沒強求, 心口縈繞著股莫名的鬱氣。

她在跟他保持距離。

朱紅色的丹砂落下最後一筆, 裴璟抬頭望前看去。

傅歸荑好像睡著了, 她背靠冷硬的紅楓木頭,纖長白皙的五指自然搭在深色的迎枕上五指微蜷。她的頭垂在半空中, 烏黑的長發麵朝他的方向自然垂落,擋住了大半邊臉,隱隱約約可窺見暴露於空氣中的瓷白賽雪的肌膚和淡粉色的雙唇。

裴璟目光灼灼盯著她, 慢慢泛起冷意,說不準她就是故意的。

馬車忽然碾到什麽障礙物, 猛地顫了一下, 傅歸荑單薄的身體隨著顛簸一上一下的,可後脊卻筆直挺拔。

裝得可真像。

他也不點破, 悄悄起身走過去。

傅歸荑一直都沒睡著, 她怎麽敢睡。閉著眼睛隻不過是為了減少與裴璟的交流, 他性子喜怒不定,還是少說少錯,減少交流方為上策。

然而她已經退避三舍,裴璟偏偏還要撞上來。

當那股熟悉又擾人的檀木香從四麵八方包圍她時, 傅歸荑暗暗叫苦,糾結到底是要繼續裝睡, 還是睜眼醒來。

誰知裴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還沒等她作出決定身體驟然懸空, 傅歸荑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雙肩,不期然對上一雙烏沉幽黑的眸子。

“傅世子睡得可好?”裴璟麵無表情,攔腰抱起她走到上方的臥榻處放下。

傅歸荑捂住胸口支楞起上半身,對他訕訕一笑:“臣失禮,太子殿下莫怪。”

裴璟坐在她旁邊,檀木香在逼仄的空間內愈發濃烈,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漸漸地有些喘不上氣。

“你暈馬車?”裴璟盯了她半晌,看見她的臉色泛白,眉頭更是快黏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裝的。

“……”傅歸荑唇角壓成直線,勉強點頭。

裴璟不可置信:“你擅長騎射,居然會暈馬車?”

傅歸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臉頰泛起一抹紅暈,眼神不敢與他對視,指尖局促地擺弄著衣角,似乎在隱藏自己不為人知的弱點。

裴璟輕笑了聲,把人抱在懷裏,親昵地用手替她揉搓額角放鬆。又發現傅歸荑的一個秘密,他心裏很高興,仿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些。

“再忍忍,出了城就讓你下去騎馬。”

傅歸荑覺得更難受了,有氣無力地嗯了一下,閉上眼默默忍受著窒息的檀木香。

心裏疑惑:出城?裴璟要帶她去哪裏。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馬車,傅歸荑覺得自己像逃出生天的鳥,再與裴璟多呆一刻,她肯定自己會被憋死。

她利落地翻身上馬,揚起馬鞭追著裴璟疾馳而去。

大約騎行一個時辰後,他們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京郊追雲騎軍營處。

裴璟下馬後本想來扶傅歸荑,結果落了個空。

傅歸荑身體微微前傾,優雅地跨出馬鞍,雙腳輕盈一躍而下。動作流暢穩健,像隻鳥兒滑翔著陸般,在空中劃出一抹好看的弧線。

然而如此優美的動作卻讓裴璟登時黑了臉,因為她下馬的方向是另一邊。

傅歸荑慢吞吞挪到裴璟身後,兩人之間相距三步,不近不遠,這本是君臣間最合適的距離。

裴璟冷下臉,強硬地拽住她的手臂,拖到自己身邊。手掌下移,竟是想掐住她的腰。

傅歸荑手肘往後**掙脫他的控製,驚懼得連連後退。周圍都是人,那麽多雙眼睛盯著這處,裴璟怎麽敢這樣對她。

裴璟沉冷地笑了笑,傅歸荑被他陰鷙的笑意釘在原地,額角突突地跳。

旋即他朝自己跨了兩步來到跟前,鋪天蓋地的壓迫感侵蝕她的五感,傅歸荑又怒又懼,不由自主地摸上袖口的袖箭。

傅歸荑用指尖猛地戳進掌心,疼痛讓她稍微冷靜,她僅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太子殿下,人多口雜,請您自重。”

裴璟冷眼掃過她惶恐不安的眼眸,一言不發地扣住她的腰,不由分說推著她往前走。

傅歸荑試著掙紮,可腰間的鐵臂力量如同巨山一般,無法撼動。她隻能被他脅迫著往前走,心口的惱怒噴薄而出,傅歸荑咬牙切齒拋出一句話:“裴璟,你別忘了答應過我,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她的計劃是找個哥哥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對調兩人身份。

傅歸荑有一件事騙了裴璟,五歲以前她和傅歸宜長得有八分相似,她篤定哪怕經過十幾年他們兩人也定有相似之處。

這也是為什麽她要離開蒼雲九州的原因之一,離家經年,樣貌身高有略微變化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到時候哥哥可以根據她的長相略做調整,即可瞞天過海。

裴璟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冷冷瞥了一眼,說著風涼話:“你動作何不再大點,叫這裏所有人都注意到我們關係非比尋常才好。”

傅歸荑怒目而視:“你……”

她謹慎地環視周圍,發現確實有不少人往兩人這處看,無奈之下隻能任由裴璟扯著她。

外人看不見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隻依稀辨認出太子身邊的少年仙姿玉骨,殿下甚是親近。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聲“籲”剝奪了傅歸荑部分注意力。

她仰頭看去,一銀甲少年頂著同色頭盔高坐在駿馬上,筆直的脊骨挺拔如鬆,劍眉入鬢氣勢如虹,一雙眼睛璀璨如星般閃爍。

鮮衣怒馬少年郎如是也。

“卑職季明雪,見過太子殿下。”季明雪下馬的動作與傅歸荑一樣利落流暢,他臉上表情很激動:“殿下,東西成了!”

裴璟大笑一聲,眉宇間的陰鷙盡數散去,他笑著側過頭對傅歸荑說:“走,帶你瞧瞧去。”

季明雪一早就注意到太子身邊這個長得有些過分漂亮的少年,然而殿下沒開口,他也不好多問,倒是從殿下的語氣和神態中看出對他頗為重視。

他暗暗記下這一點。

一行人來到校場上方的看台,數百人騎著馬,個個手持特質弩抗在右肩,隻聽季明雪一聲令下,齊齊亮出家夥朝前方射出。

砰砰砰!

數百連弩起發聲勢浩大,反射力讓身下的駿馬焦躁地刨著蹄子,激起陣陣塵土。

裴璟目視前方,嘴角帶著笑意問:“傅世子有何指教?”

傅歸荑麵無表情,眼神平靜,淡淡道:“不敢當,太子殿下訓練出來的自然是好的。”

陪同在旁邊的季明雪聽見“傅世子”三個字眉頭微挑,原來他就是蒼雲九州第一神射手,鎮南王獨子傅歸宜。

聽太子殿下的口氣,原來那位神秘的設計天才居然是他?

他用餘光暗自打量傅歸宜,長得沒有他高,身板看上去單薄瘦弱,他能拉開弓麽?

季明雪心裏對傅歸宜這個人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麵佩服他的巧思敏捷,能打破傳統思維的局限設計出連弩,另一方麵對她又存在隱秘的比較,他是騎兵,傅家亦然。

虧他之前還在太子殿下麵前誇下海口,說追雲騎有了這套訓練方法再加上新式武器,定能與傅家騎兵一較高下。

原來這些東西都是別人給的,難怪當時太子殿下聽了後表情有些玩味。

他心裏滋味萬千,就好像自己努力學習先進技術,最後卻發現這項技術是對手送過來的。

季明雪暗暗詆毀,說不準傅歸宜還有私藏,他怎麽可能毫無保留地將家族秘術全部交出來,不過自己可以根據南陵騎兵的特點進行戰術調整,說起來也不算全是他們傅家的功勞。

想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季明雪對傅歸宜觀察得更仔細了。

這一看,就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堂堂南陵的太子殿下,如此金尊玉貴的人眉眼含笑地給他講解連弩的設計,還親自上手示範操作,可他表情淡漠敷衍,眉眼間更是覆著一層冷意。

這也太不知好歹了。

裴璟問傅歸荑:“如何,這個禮物可能入你的眼?”

傅歸荑吃了教訓,接過連弩不再推拒:“多謝太子殿下賞賜。”

她的聲音冷淡得聽不清情緒起伏,說完這句冠冕堂皇的謝恩之詞後便不再言語,目光更是落在遠處,半點不想分給旁邊人。

然而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麵上的這樣平靜,腦海裏回憶著裴璟剛剛為她演示講解的連弩,再一次感歎南陵果真是人才濟濟,居然能夠想到利用拉杆和牙來補充箭矢。

不知道是誰想出了這巧奪天工的方法?

傅歸荑的餘光不動聲色地往站在遠處的季明雪瞟去,方才看他下馬的姿勢已然有幾分傅家騎術的真傳,他還是追雲騎的將軍,想必對箭術機關也頗有研究,莫非是他?

裴璟壓低眼皮半眯著眼,從側麵瞧見她眼神清冷,嘴角微抿,唯獨鼻尖有一抹紅,想必是惱了他在生悶氣。視線無聲往下移,深色衣領襯得半截脖頸愈發細長雪白,連同筆挺的脊骨連城一條流暢的弧線,像隻驕傲的天鵝。

她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裴璟心底剛剛聚攏的不快又悄然散去。

東風驟起,傅歸荑垂落的烏發被風揚在空中,不經意間掃到裴璟的側臉,癢癢的,像無數個小爪子在撓他,又勾出他心底的邪火。

側眸望去,她的臉部輪廓和她的脖頸纖瘦柔弱,眼角卻藏著堅毅,剛與柔在她身上恰到好處的融合。

裴璟不喜歡南陵貴女們那般如菟絲花一樣的女人,也不喜歡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

傅歸荑這樣的剛剛好。

既不嬌弱任人宰割,也不會逞強做無畏的掙紮。

他喜歡聰明人,更喜歡會審時度勢的人。

更準確地說,在沒有遇見她之前,裴璟壓根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麽人,而傅歸荑這個人的出現,恰好滿足了他所有的喜好。

她像是上天注定送給自己的禮物,跋涉千裏,遙遙而來與他相遇。

裴璟看向傅歸荑的目光裏摻雜幾分難以察覺的寵溺,又暗生幾分懊惱,早知道她會因為那件禮物對他冷著臉,還不如直接遣人賞賜下去。

罷了,她以後總會明白他早已對鎮南王府早沒了戒心,甚至已經決定若是傅歸宜終是無法尋回,他也會幫她掃除後顧之憂,讓她再也不必小心翼翼行走於世間,忍受她本不用承擔的磨難。

裴璟心念一動,抬手繞住風中胡亂飛舞的一縷發絲,溫柔地替她別至耳後。

她這樣好,他怎麽舍得讓別人發現她是個女人。

傅歸荑的耳朵冷不丁地**了一下,垂下眸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裴璟失笑地盯著通紅的耳尖,傅歸荑原來是害羞了。

她害羞的樣子很可愛。

裴璟察覺到季明雪的目光,皺了皺眉,身形微移擋住傅歸荑大半張臉。

餘光瞄到趙清衝他使了一個眼神,他神色不變,直到等傅歸荑耳尖和臉頰上的紅暈都退散才招來季明雪。

裴璟吩咐道:“孤有點急事,你替孤好生招待傅世子,不可怠慢。”

季明雪自然恭敬稱是。

裴璟說完看了眼傅歸荑,她神情已恢複成往日的清冷疏離,他這才挪開遮擋她的身體。

傅歸荑這拒人千裏的冷肅模樣讓裴璟分外安心,他放心離開去處理別的事。

“在這裏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裴璟輕柔地替她彈了彈肩膀上的浮塵。

傅歸荑像木頭一樣背對著裴璟,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裴璟也不在意她的怠慢,徑直離開。

傅歸荑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漠地駐足眺望遠處訓練的騎兵。

季明雪負手陪立在身側,也不言語,心中卻已然掀起滔天大浪。

他方才看到了什麽,太子殿下在替傅世子整理儀容,動作小心翼翼中帶著說不出的親昵,像在對待一件珍寶。

太子甚至在對待傅世子說話時用的是“我”!

在他心裏,裴璟是高高在上的明月,是不可親近的君主,怎麽能如此紆尊降貴去討好一個世子。

最可惡的是,這個傅世子麵對殿下的厚愛還表現出一臉抗拒,他都已經不能用不識好歹來形容傅歸宜。

他簡直是目中無人,狂妄自大。

“錯了。”

季明雪猶自沉浸在對傅歸宜的大不敬謾罵中,忽地聽見耳畔邊一個清冷的聲音,他轉頭看去,傅歸宜精致的五官登時衝擊著他的全部感官。

傅世子眼眸含笑望著他,與方才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

作者有話說:

裴璟:老婆對誰都是冷冷的一視同仁,我很放心。

季明雪:……你這麽說我有點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