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奢譯入職半年多點,便跟有多年教學經驗的班主任魏佳,在向日葵班擔任實習老師。

他抱著陳宇宙進了教室,就沒辦法彎腰再把他放地上了。他後背疼得厲害,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慘白了幾分。

魏佳見狀,連忙接過孩子,讓他去休息。

林奢譯反倒是歉意地笑了笑:“沒事。”

他因著後背有傷,做不了其他出力的活,來到了衣架前,幫著把小朋友們胡亂扔來的衣服一一掛放整齊。

雖然外麵天寒地凍,但教室裏的暖氣供地很足。

陳宇宙動作迅速,當即脫得隻剩件秋衣了。魏佳讓他多穿件外套,他不聽話,搗亂地圍著教室亂竄,正把小知遙撞了個正著。

魏佳把知遙扶起來,一摸小姑娘滿腦門的汗。

和陳宇宙不同,小姑娘還是穿得裏三層外三層的。進了教室,她熱得不行,偏悶不吭聲。魏佳幫小姑娘脫了厚毛衣外套,再脫了件薄衛衣。

知遙小聲說:“謝謝老師。”

她主動抱著自個的衣服,要去衣架上掛起來。

林奢譯順手接過來,一邊幫她掛衣服,一邊問:“媽媽怎麽給你穿了這麽多?”

果然知遙就說:“是施妤姨姨幫我穿得。”

林奢譯今早看見施妤了。

他似乎能想象得到施妤給知遙挑衣服的時候,她微蹙眉,為難著,一邊嫌棄照顧孩子好麻煩,一邊無措地,試著多給小姑娘穿幾件。

隻是她隻顧著照顧小姑娘,自己卻穿得少。她離開時,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似乎還一直殘留在他的視線裏。久違的焦躁感開始在心裏低低盤桓。

林奢譯克製著。

他勉強笑道:“熱的話,可以跟她講。”

但知遙說:“施妤姨姨的手很涼。”很涼、很冰,很低的溫度。她舉起她的手手,認真道:“我多穿點,緩和的,就可以給她暖手啦!”

小姑娘說得天真可愛。

林奢譯不由也隨她笑了笑,他輕聲道:“那我替施妤謝謝你。”他整理好了衣服,小朋友們的各色外套掛成了一排,整齊又漂亮。

他瞥一眼知遙,隨口又問:“今天為什麽是施妤姨姨來送你呀?”

小姑娘的表情就有點難過了。

“媽媽出差了。”

她醒來之後,媽媽已經不見了,都沒有好好告別。

那傍晚放學時,也會是施妤來接她。

施妤傍晚也會來。

林奢譯有些病態蒼白的臉色,終於泛起了些微紅。

趕在小朋友午休的時候,林奢譯回了趟宿舍。

作為幼稚園僅有的一位單身男老師,他被安排住在了園內後院的員工宿舍裏。風化老樓、頗具年代感的舊裝修,但勝在上班距離極近,水電全免。

宿舍隻有他一人在住。

出門時,林奢譯還是將臥室的門也鎖了起來。

那也不過是一間小臥室。

正對著房門的是一塊方塊窗戶,此時窗簾被拉開,能看見窗外灰蒙蒙的天,以及不遠處幼兒園裏花裏胡哨的教學樓。

進門左手邊是宿舍床。

上麵是床鋪,下麵是個鐵製的書桌。

房間另有些簡單的布置,除了房間角落的花瓶裏插著一束素色的康乃馨幹花,其他的林奢譯都沒在使用。他在入住的半年時間裏,隻選擇更換了宿舍的窗簾。原本是兩片薄紗似的簾布,被他換成了遮光性極佳的厚重布簾。

當窗簾拉嚴,整個房間透不進來一丁點的光。

林奢譯有嚴重的睡眠障礙。

他睡得很少。

更多的時候,他除了坐在書桌前,便會將窗簾拉開一道縫隙,站在窗邊,斜斜地向外望出去。越過幼兒園的小操場,和花裏胡哨的教學樓,能窺見園外的一片景象。由秋至冬的深夜和清早,園門前的路始終都寂寂蕭條,鮮少有過往的行人。

書桌有個兩層的小書架,整齊地擺滿了厚頭書。

有些書脊朝外,是林奢譯常看的《大教學論》《幼兒園課程》及《幼兒園遊戲教學論》,還有些書脊朝內,多數也被他做了標記和注釋。

桌麵上正攤開的是一本折紙教程。

他看到了一半,垃圾簍裏還有些失敗的紙作品。

給小朋友的疊得向日葵,很容易上手。給施妤疊得那朵紙花,他用了些心思,疊了一整個晚上。他難得地快樂,忐忑,還有極劇不安。

林奢譯坐在書桌前。

桌麵下層,是並排著的兩個抽屜。

林奢譯拉開其中一個,從裏麵拿出了筆記本。

打開看。

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寫著他來到幼兒園的那天。

那年他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後來輾轉來到S市,他決定自考了學前教育專業,並應聘到了這所幼兒園裏當老師。

筆記本第二頁,記錄了他前段時間遭遇車禍的日期。

他因為救下了李知遙,一時引得轟動,入院時還有媒體趕來采訪他。院長同樣很感激他,她許諾說如果他能繼續好好表現,她不但會同意他轉正,還會幫他爭取入事業編製的機會。

在筆跡的第三頁,林奢譯寫下了11月28號。

他熬夜疊了一朵漂亮的紙花,送給施妤。

他把從醫院走廊上撿到的便簽,折疊成小方塊,塞進了紙花裏。便簽上寫著他的名字,還有病房號。如果施妤打開了紙花的話,她一定能猜到,他——又在惡心地、費盡心機地接她了。

林奢譯垂著眼眸,輕笑了聲。

她應該沒有打開看。

她對他避之不及。

林奢譯在筆記本上添上了今天的日期。

*

施妤在公司樓下買了早餐,但部門下達臨時通知,要召開會議,直到中午時才結束,她根本沒來得及吃。

她起先還惦記著,傍晚去接知遙時,萬一和林奢譯打個照麵。昔日怨侶,久別重逢,她是該裝作素不相識,還是主動打個招呼,點頭問好。

但她打個噴嚏,很快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專心工作去了。

中午潦草的吃了個午飯。

施妤繼續看會議資料。

辦公室的中央空調吹得她昏昏欲睡。

她打個哈欠的功夫,隔壁的陶妍妍也崩潰地拍了拍臉,“啪啪”兩聲,她哀嚎,“還是好困啊啊啊——”

然後她被斜對過扔來的咖啡條砸了一臉。

趙文哲暴躁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吵死了。”

陶妍妍嘀咕:“什麽人啊。”

她翻看了下包裝和有效期,也遞了一條給施妤。和施妤指尖一碰,她敏/感地感覺到施妤的體溫有點不正常。

陶妍妍滑著辦公椅,湊到了施妤麵前,伸手摸她額頭。

“你發燒了?”

施妤自個也摸了摸,沒摸出個所以然。

但她預計目前的會議進度,保準下午也開不完,要延遲下班。她當即也裝出重病的模樣,誇張地說:“哎,我好像真得發燒了欸。”

施妤一邊說,一邊期待地向領導的座位那裏瞥去。

領導聽見了她和陶妍妍的談話。

於是施妤得了領導的一個瞪眼:老實點,不準假。

會議室,PPT播到結束,進入討論環節。

施妤屬於後端的數據處理組,她沒什麽意見,便聽前端設計和需求組一言不合,吵得天翻地覆的。

會議室裏暖風吹得熱,光線暗,空氣也不流通。

她困倦得很,心想著偷偷趴一會兒,結果就這麽倒頭睡了過去。等陶妍妍推醒她時,會議室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她睡醒一覺,頭腦還是發昏。

摸出手機看,18:29。

距離知遙放學的五點半,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施妤的右手神經性地抖了一下,手機瞬間脫手,又被她驚險地接了住。

施妤衝出會議室,拎包想走。

但部領導正招呼著公司其他部門的同事一起去聚餐,他眼疾嘴快,衝施妤喊:“站住!”

施妤往左邁的腳在半空中九十度轉彎,人也跟著九十度轉彎,包上掛的一串鈴鐺叮叮直響,她人立定定地站住了。

施妤苦著臉看向領導。領導身邊還站著趙文哲,後者正對她得意地挑眉。

施妤:“領導,我有事。”

領導篤定道:“我看你沒事。一會跟大夥去聚餐。”

“真有急事。”

“有急事,還能從開會一直睡到現在?”

施妤牙一咬:“我趕著去接孩子。”

這下換成領導急了:“你哪來的孩子?”她要不是一直單身到現在,他也不會總張羅著搞搞聚餐,試圖從別的部門的男同胞裏給她物色個對象了。

施妤心一狠,破罐破摔:“我相親對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