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錯失的事
會議室的門推開一點又闔上,實習生見裏麵氣氛凝重,不敢進去打擾。
一眾合夥人各個眉頭緊鎖,小聲議論交談,又或陰著臉不斷抽煙。
唯獨裴廷約斜身靠在座椅裏玩手機,長腿交疊,一派閑適,仿佛與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
“你們倒是都發表個意見,現在到底要怎麽辦?”有人忍不住開口問。
沒人應聲,誰都不想第一個表態。
去年他們所為某企業提供法律服務,幫助其發行的一支三個月的短期公司債,因涉嫌欺詐發行被債券持有人集體告了,昨天一審判決剛剛下來,他們所需要承擔百分之五的連帶賠償責任,算下來將近五千萬。
上訴肯定是要上訴的,但法院大概率會維持原判,他們隻能早做打算。
“裴律,你什麽看法?”
大概是裴廷約太過悠閑,有人看不過眼直接點了他的名。
裴廷約無聊劃撥著手機,眼都不抬:“所裏賬上不還有三千萬風險金,剩下的兩千萬大家攤一攤,一人兩三百萬,也不是很多。”
他說的還隻是在座的一眾高級合夥人,還沒把二、三合夥人算進去。
其他人臉都綠了,兩三百萬不多嗎?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或許是不算特別多,但誰願意平白掏出這個錢?
而且風險金全搭裏頭了,下一次再出類似的事情怎麽辦?清算結業嗎?
“那要不就清算結業吧。”
裴廷約無所謂地說 :“我沒意見。”
“當初是誰拍板接下的這個活?”有人不忿質問他,“這個陳鵬是怎麽做事的?他不是你的人?你為什麽沒有把關?”
裴廷約靠著座椅,神色懶淡,連姿勢都沒變過一個,示意陳鵬:“你自己說。”
陳鵬鎮定解釋:“我之前就從裴律團隊出來了,這點大家都知道,這事跟裴律無關,沒有及時發現問題是我的不對,我可以引咎辭職,但當時是主任再三說幫老朋友的忙,這個項目沒問題,一定要接,從頭到尾都是主任的意思。”
“主任當時都躺病**了,他還能管這些?”
“那會兒主任身體狀況還好,所裏的事還能過問,裴律當時想退夥也沒退成。”
一句話提醒在座眾人,蔣誌和當時當然還能管事,他們那時不肯在裴廷約的退夥協議書上簽字,不就是蔣誌和授意的。
說起這些未免尷尬,眾人神色各異,確實心虛了幾分。
其實推諉來推諉去結果都一樣,他們所裏提供債券發行服務的是單獨的部門,去年年中時陳鵬調任了部門主管,但這個部門不掛鉤某個律師團隊,分紅大家一起分,那出了事責任當然也得一起分攤,誰都賴不掉。
裴廷約沒了興致再在這裏浪費時間,起身:“就這樣吧,是大家攤一攤,還是關門大吉,你們看著辦,我還有事,先走。”
陳鵬跟著他一起回去辦公室,進門剛想開口,裴廷約一個眼風掃過來,示意他噤聲。
陳鵬一愣,目光跟隨裴廷約轉向同一個方向,看到了靠在沙發裏安靜睡著了的沈綽。
裴廷約走過去,停步看了一陣,沈綽睡得很安穩,側身靠著沙發垂下腦袋,連呼吸都很輕。
裴廷約的手指貼上去輕撥了下他的發絲,隨手脫下西裝外套,蓋到他身上。
陳鵬莫名有種非禮勿視感,自覺移開眼。
等裴廷約走回辦公桌後坐下,他才上前,小聲問:“他們真能同意清算結業?”
“不同意也得同意,”裴廷約靠進座椅裏,“所裏現在一盤散沙,繼續下去還有意思?”
蔣誌和這個主任去了國外養病,就剩個虛名,其他人誰也不服誰,換誰上位都鎮不住場,還不如一拍兩散,免得類似事情再發生。
即便沒有證據,這大半年裴廷約消極怠工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未必不會懷疑這事是他插手故意放任的。
“如果他們堅持不肯呢?”陳鵬問。
“隨便他們吧。”裴廷約渾不在意,這次不同意還有下次,他有一百種手段給這些人找麻煩,看最後誰先坐不住,反正他有的是耐性賠他們耗。
打發了陳鵬離開,裴廷約看向沙發,沈綽已經醒了,抱著他的西裝依舊靠坐在沙發裏,還有些懵。
裴廷約起身走過去,站在他身前看著他,沈綽抬頭,慢慢眨了幾下眼睛:“你開完會了?”
“嗯。”裴廷約伸手,摸了下他睡紅的臉。
“你又做了什麽壞事嗎?”沈綽睡眼惺忪,隨口問。
裴廷約打量著他,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
沈綽聽罷皺了皺眉:“……那你自己不也得賠錢,虧了。”
“沒關係,以後再賺回來就是。”
沈綽:“哦。”
“剛那個陳律師,你之後是不是會帶他一起走?”
“嗯。”裴廷約隨意一點頭,蔣誌和大概想不到,所謂的眼線其實早就倒戈,很多事情都是他故意讓蔣誌和知道,或者他無所謂蔣誌和知不知道而已。
“你什麽都安排好了,也帶上我師妹吧。”沈綽直接提要求。
“沈綽,你也要在我這裏塞關係戶?”
“不行嗎?”沈綽近似任性道,“你自己說的,我是她在你這裏的關係和後台。”
裴廷約輕聲笑:“好。”
沈綽看了眼手表,收起說笑的心思:“時間快到了,現在過去嗎?”
“嗯,”裴廷約拿起自己的西裝,“章潼出去辦事剛也回來了,走吧。”
他們要去給章睿民辦取保候審,接人出來。
章睿民被市監委留置了兩個月,移送檢察院批捕後又在看守所羈押了五個多月,到今天才終於能被取保。
過程很不容易,紀檢機關要拿他做典型,檢察院也傾向於采納市監委的處理意見,裴廷約隻能一遍一遍不斷去跟他們溝通,梳理事實、理清證據,提交確實有效的辯護意見。
期間他老師聯合另外幾位法學界權威人士,共同出具了不構成犯罪的專家論證法律意見書;沈綽也和其他人一起奔走呼籲,為章睿民爭取到了一份千人簽名的師生聯名求情書——
所有這些努力才促成今天的成功取保,到這時距離章睿民被帶走,已有近八個月。
章睿民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沈綽看到他全白了的頭發,一瞬間鼻子發酸,章潼更是直接掉了眼淚。
裴廷約抬手按了按沈綽後背,他回神上前一步,叫了句:“老師。”
章睿民點點頭,先跟裴廷約道謝:“這大半年真的太麻煩你了,要不是你幫忙,我現在肯定還出不來。”
“應該的,”裴廷約道,“沈綽他們也出了不少力,別的等之後再說吧,下一步還要爭取能不起訴。”
章睿民感慨萬千,倒沒多少消極情緒,反而主動安慰起小輩:“我在裏頭能吃能睡,過得不差,沒什麽事。”
沈綽見他精神確實還可以,稍鬆了口氣。
“走吧,”裴廷約提醒道,“回去再說。”
之後他們把章睿民父女先送回去,再回到家已經是傍晚。
車開進別墅車庫,裴廷約熄火停車,回頭衝還有些愣神的沈綽示意:“下車了,你老師出來了不該高興?怎麽反而心情不好?”
沈綽微微搖頭:“就覺得老師這樣,挺無力的。”
“別想了。”
裴廷約先推門下車,去後備箱拿了一個箱子,沈綽跟過來看到,問他:“這是什麽?”
“前兩天去學校看老頭,跟他道謝,他讓我把這個拿回來,當年畢業時留他那的一箱子書,也不值錢,他倒是還給我收著。”裴廷約隨口解釋。
沈綽:“……榮教授還是很關心你的。”
他忽然想到要是裴廷約也和自己一樣,跟著導師留校,教書育人會是什麽樣。
沈綽想想又覺好笑,——算了吧,確實不太適合裴廷約。
“你在想什麽?”裴廷約搬著箱子跟他一起進門。
沈綽的心情放鬆下來:“沒什麽,你趕緊去做飯,我很餓。”
裴廷約隨手將箱子擱客廳茶幾上,去了廚房。
箱子半開著,裏麵都是裴廷約從前的專業書,已經舊得不成樣。
沈綽幫他把書拿出來,隨便翻了翻,一張字條從其中一本書裏飄落下來,他撿起翻到正麵,看清上麵手寫的那幾行字時,愣住了。
【同學你好,請問你是不是拿錯了我手機?我現在要去上課,你要是回來看到這張字條,麻煩聯係這個號碼189xxxxxxxx,感謝!】
沈綽怔神了半晌。
雖然字條早已發黃,字跡也一片模糊,他依舊認了出來,這張字條是他寫的。
那時他應該念大二,還在學院路的校區上學。
有一回下午他在自習室溫習功課,手機沒電了拿去自習室前麵的插座充電,當時旁邊還插著另一個也在充電的和他一樣的手機,他沒在意回去了座位上,過後再去拿時,卻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別人的還留在那裏。
當時他趕著去上課,隻能留下張字條和室友的手機號,匆匆離開。半小時後,電話打到他室友手機上,他去教室外麵接,當時電話裏的確實是個略冷淡的男聲,說會把他手機放在傳達室,讓他下了課自己去領,簡單道了個歉便掛斷了電話。
所以當時那個人,……是裴廷約嗎?
裴廷約過來時,沈綽依舊捏著那張字條在發呆。
裴廷約順走隨便看了眼,想扔掉時被沈綽按住手:“別,別扔。”
裴廷約看他一眼,目光落回字條上,頓了頓:“這個字……”
“我寫的,”沈綽輕吸了口氣,看著他說,“裴廷約,這張字條是我寫給你的,你當年還給我打過電話,記得嗎?”
裴廷約想了想,也回憶起當年的事情:“真是你?”
沈綽點頭。
裴廷約難得語塞。
“……我跟你說過的,我當時輔修了你們學校的金融學第二學位,那天也是去你們學校上課,下雨沒帶傘,就在自習室待了一會兒,後來發現拿錯手機又返回去,看到了這張字條,沈綽,那個人真的是你?”
再一次問,其實是藏不住地遺憾。
——如果當時能在自習室裏碰到沈綽,如果他能多點耐性等沈綽下課當麵將手機還給他,他們之間或許會是另外一個故事。
同樣覺得遺憾的也不隻有他,沈綽感受到心口飽脹的情緒,問:“你為什麽會留著這張字條?”
裴廷約笑了下說:“當時旁邊好像沒有垃圾桶,就隨手夾書裏了,那本書看完後沒再翻過,字條就一直留那了。”
如果一定要說,這或許更像某種意義上的冥冥中注定。
偶然的交集又錯開了十年,但他們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這張字條也會以這樣不經意的方式,重新出現。
沈綽也笑了,笑著忽然又有些難過,原來失去和錯過,都隻是一瞬間的事。
如果不是再看到這張字條,他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曾經錯失過什麽。
這樣的情緒持續到夜晚,始終沒有平複。
所以今夜做得也格外激烈。
相擁著砸進床裏,身體交疊起伏,緊貼在一起密不可分,愛意伴隨心頭滾燙的熱度一起沸騰。
沈綽放聲呻吟,眼睫顫顫巍巍耷下,被汗水完全浸濕。
他的腿肚勾著裴廷約,不斷打顫。
裴廷約的親吻落下,一聲聲呢喃他的名字:“沈綽……”
沈綽閉上眼,在恍惚間回到那個下著雨的午後,他在上課途中接到電話,慌亂走出教室,停步在空**無人的走廊上,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叫他的名字。
“沈綽。”
一遍又一遍。
感覺到裴廷約的手指輕擦過眼尾,沈綽在模糊視線裏對上他看自己的眼神,怔了怔。
裴廷約停下,啞聲問:“想什麽,還走神了?”
“你。”
沈綽答,聲音同樣啞得厲害,他在想裴廷約,想著十年前沒有機會見到的那個他。
裴廷約慢慢抹去他額邊的汗,俯身蹭著他鼻尖:“傻不傻?”
沈綽目不轉睛地描摹他的臉,仰頭,熱切親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