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這樣吧

進客廳後沈綽伸手去摁大燈開關,燈沒亮,他疑惑抬頭看了看,衝裴廷約說:“燈壞了,你明天找物業來修。”

裴廷約“嗯”了聲,隨手脫下大衣外套扔沙發上。

別的燈也懶得開了,沈綽翻抽屜找出幾根蠟燭,在島台上排開,拿裴廷約的打火機一根一根點燃,再將他送的那束花拆開,一枝枝堆疊在光影間。

裴廷約站一旁看:“還挺有氣氛。”

沈綽抬眼,燭光悠悠徜徉在他眼中,他說:“裴廷約,情人節快樂。”

裴廷約的眼神一頓,挽起袖子:“煎羊排吃嗎?”

兩份煎羊排、一點意麵搭配紅酒,勉強算一頓情人節的大餐。

“我還是第一次過情人節。”沈綽抿一口紅酒說。

裴廷約:“去年不算?”

“去年那隻能算一夜情,”沈綽搖頭,“不算。”

裴廷約彎了彎唇,沈綽說不算那就不算吧。

他隨意一瞥,看到沈綽在火光搖曳裏更顯柔和的臉,皙白麵龐被酒色暈染出幾分薄紅。

過於澄澈的眼,直直看著人時,卻有種渾然天成的誘態。

一如在拉斯維加斯的那一夜,沈綽給他最初的印象,也是這樣。

那夜走進那間酒吧時,他其實沒有太多的想法,看了場台上無聊的表演,覺得沒什麽意思,擱下酒杯打算走,沈綽便是在那個時候過來的。

孤身一人弱不禁風的漂亮東方男人,從進來起就已經被無數雙暗中窺視的眼睛盯上,他還無知無覺,點了最烈的酒獨自買醉。

“你是哪國人?”

沈綽和他搭訕的第一句話用的是英文,裴廷約的目光移過去時,那雙含著醉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說:“你也是中國人吧?長得像。”

這一次他直接說了中文,很蹩腳的搭訕方式,甚至可笑。

原本沒什麽興致,卻被盯著自己的這雙眼睛引誘,裴廷約慢慢咽下倒進嘴裏的酒,點了頭。

那時沈綽臉上露出點笑,讓他醉意迷蒙的神態更顯得生動。

他捏著酒杯和裴廷約輕碰,說:“很高興認識你。”

他們閑聊起來,不時碰杯。

沈綽說了很多話,自我介紹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做什麽的,嘀嘀咕咕絮叨不停,一句話顛三倒四重複數遍,抱怨工作忙、辛苦,吐槽同事難相處、學生不好教,又或情緒低落地含糊自言自語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裴廷約耐著性子,難得沒覺厭煩,連沈綽臉上那時而迷糊、時而糾結的表情,都讓他覺得有趣。

送上門來、毫無警惕和防備心的漂亮男人,分明不染塵埃,卻誤入這樣的風月汙穢地,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

讓人不自覺地心癢,想看到更多。

有沒眼色的鬼佬見沈綽醉得神誌不清,起了心思,上來動手動腳想拉他走,被裴廷約一手撂倒。

沈綽迷糊的神態定格在旁人的哀嚎聲中,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他被裴廷約握住手,裴廷約在保安過來前帶他快速穿過人群,遠離了這是非地。

走出酒吧被冷風一吹,沈綽的腦子其實已經清醒了一半,對上牽著他的男人回頭看過來的眼睛,恍然間再次愣住。

裴廷約戲謔問他:“酒醒了嗎?什麽都不懂,也敢一個人跑來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買醉?被人囫圇吞了你明天哭都沒地方哭。”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露骨、言語太尖銳,沈綽有種被人完全看穿的惱怒,卻又在這樣的惱怒裏升起一股無處發泄的躁意,烈酒的刺激再次衝昏了他的理智,脫口而出:“你要不要跟我去開房?”

裴廷約定定看著他,眼神平靜地重複:“開房?”

沈綽咬住唇,堅持問:“要不要?”

那一瞬間裴廷約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心動了,或許從他多管閑事把人拉出來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生出了同樣的心思。

他向來不屑於玩一夜情,並非自己多高尚,單純覺得髒,肉體上淺薄的快感並不足以讓他忍受這種髒。

但麵前的這個人太幹淨了,幹淨得就像一張白紙,毫無保留地站在他麵前,認真而堅定地問他“要不要”。

——沒有誰能拒絕這樣的邀請,至少裴廷約不能。

在這座沙漠之上燈火通明的不夜城中,像他們這樣偶然相逢再共赴一夜良宵的陌路人不知凡幾,所以當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酒店,除了街頭的流浪漢嘻嘻笑著吹了聲口哨,沒有誰分給他們多餘的眼神。

沈綽停步在酒店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堂,在令人目眩神暈的水晶大吊燈下轉過身,看向了街對麵這個點依然沒有關門的婚姻登記處。

裴廷約已經在前台拿到房卡,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向他:“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後悔了?”

沈綽靜靜看著前方,那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野草在心頭蔓延瘋長。

在今夜、此刻、這裏,他想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人,他也可以不孤單。

“我們要不要去領證?”

裴廷約順著他視線方向,看清楚了他目光的落點,饒有興致地揚起眉梢:“領證?”

沈綽轉頭看向他,黑眸裏除了迷離醉意,還有近似瘋狂的興奮:“你想不想跟我領證?”

裴廷約是個律師,向來謹慎,從不做這種可能自找麻煩的事。

但或許是沈綽此刻的眼睛過於灼亮,他確確實實上鉤了,無所謂地點頭:“那就領吧。”

之後的事情更像是水到渠成,他們一起走進登記處,填表格、申請、錄入,請路人證婚,在旁邊的教堂完成儀式,最後將神父簽過字的證明材料交還登記處,留下收件地址,就算完成了注冊登記。

整個過程前後一共也沒超過一小時。

簽名時沈綽注意到裴廷約護照上的名字,含糊念了一遍:“裴廷約……”

裴廷約:“怎麽?”

“你的名字挺好聽的。”沈綽迷迷糊糊地點頭。

“你也一樣。”裴廷約說,淮大的副教授,沈綽,他記住了。

走進酒店房間,沈綽站在門邊,依舊恍惚著。

裴廷約先進去,脫了夾克外套,接著是裏麵的襯衣,回頭看向沈綽的眼神不再有遮掩,如同野獸盯上了獵物,抬手一顆一顆解開自己的襯衣扣子。

“過來。”

沈綽慢吞吞地走上前,垂著眼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被裴廷約捉住時雙手都在顫抖。

“這麽緊張還學別人玩一夜情?”

“我是第一次,”沈綽咽了一下喉嚨,在裴廷約的揶揄聲裏抬頭,“以前沒玩過。”

“以前沒玩過今晚倒是玩了個大的,真不怕被人騙?”裴廷約故意問他,“給你個機會,現在跑還來得及,跑嗎?”

沈綽確實緊張,但從踏進這間房間起,他就沒打算臨陣脫逃。

麵前男人氣定神閑的臉讓他有種無所適從感,心一橫他把人往沙發上一推,主動跨坐上去:“你做不做?”

裴廷約看到他眼神裏的不安,明明緊張到連看都不敢看他,卻不肯退縮,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別扭又倔強的人。

不想這個人一直盯著自己看,沈綽的視線慌亂下移,落到他唇上,暈暈乎乎的腦子想不了太多,側頭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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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嚐輒止的一個吻過後,唇瓣間還留有酒香的氣息,沈綽稍稍退開,見裴廷約倚著島台一副神遊天外樣,小聲問:“你在想什麽?”

裴廷約抬手摸了一下他耳垂:“想你。”

“我?”

“想當初第一次見你時的傻樣。”裴廷約說。

沈綽:“……我不記得了。”

“我記得就行。”裴廷約點頭。

雖然那夜過後的第二天清早,沈綽便趁著他洗澡時跑了,但那個夜晚的種種,他其實一直記得。

直到三個月後,聽聞啟德科技的老總要去跟淮大電信學院簽約,那日他閑來無事,主動提出跟著一起走這一趟。

從一開始,他就心思不純。

“反正你總是覺得我蠢和傻,”沈綽耷下眼,“我犯蠢犯傻的樣子你都見過,我過去的事情你也都知道,那你呢?能跟我說說你的從前嗎?”

裴廷約很隨便地問:“想聽什麽?”

“你家裏的事,你學生時代是什麽樣的,你為什麽選擇做律師,還有其他的,隻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家裏的事沒什麽好說的。”

“你爸媽……”

“死了,”裴廷約漠然道,“不想提。”

“那不提這個,”不願看到他臉上的冷淡,沈綽改了口,“別的呢,別的能提嗎?你學生時代是什麽樣?”

“不記得了,”裴廷約想了一下說,“大概人憎鬼嫌吧。”

“……我之前亂說的。”

裴廷約扯起嘴角:“你倒也沒說錯,就是那樣。”

“知道自己不討喜,為什麽不改改呢?”

“為什麽要改?”裴廷約反問,“改變自己去遷就迎合別人的所謂討喜,有意思?”

沈綽:“……我讓你改你也不會改的吧。”

“沈綽。”

“嗯?”

“你自己說喜歡我,”裴廷約提醒他,“那就接受我這個樣,我不會改。”

沈綽垂頭沉默一陣,問他:“裴廷約,你是不是覺得,我說了喜歡你,你就吃定了我?”

“你是嗎?”

“是我在問你,”沈綽不悅說,“你不要總是把問題扔還給我。”

“沒有,”裴廷約不鹹不淡地道,“我哪有本事吃定你,沒見過你脾氣這麽大的,一個不小心惹你不高興了,又得挨揍。”

沈綽氣不順:“你本來就皮癢。”

裴廷約笑了聲:“逗你的,哪裏讓你不高興不滿意了,我跟你道歉就是。”

“不想聽,”沈綽拒絕,“沒意思。”

“好,那不說。”

裴廷約伸手,忽然將他抱住,轉身把人往上一提,將他抱坐到了島台上。

沈綽猝不及防,差點往後倒去,又想起身後那一排先前自己親手點的蠟燭,嚇得趕緊抱住了他脖子。

看到裴廷約眼裏得逞的惡趣味,沈綽有些惱:“你放我下來。”

“就這麽坐著。”裴廷約貼上去親了他一下,讓他安靜下來。

“你很煩。”

“我煩你也得受著。”

“是,我得受著,”沈綽氣道,“因為我喜歡你,就得忍受你的混蛋行徑,順著你的神經病個性,我就是犯賤。”

“沈綽,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裴廷約打斷他的氣話,“人活著已經很累了,憂思過重容易抑鬱,放輕鬆點不好嗎?”

“……你在說你自己?”

“說我們,”裴廷約說,“別總是糾結一些沒必要糾結的東西,你喜歡我,跟我在一起要是覺得高興,就夠了,別的用不著在意。”

“你這種態度說得好聽叫隨心所欲,難聽點就是不想負責任,詭辯。”沈綽罵道。

“我什麽時候沒負責任?”裴廷約並不認同他說的,“我們第一次上床前就領了證,還不夠負責?”

“沒一點用的證書,就是張廢紙。”

“那你要我怎麽對你負責?你也不是女人,不會被搞大肚子,還需要怎麽負責?”

沈綽揚起手,又想扇他,被裴廷約捉下:“開玩笑的。”

“我不喜歡這種玩笑。”沈綽冷道。

“好,那我不說,抱歉,”裴廷約主動道歉,“沈綽,你難道想要山盟海誓、不死不休?”

沈綽:“我沒說。”

“你當演電視劇?”裴廷約嗤聲道,“我說了,人活著輕鬆點好,要死要活隻會害人害己。”

“我根本沒那個意思。”沈綽試圖爭辯,他隻是想聽裴廷約說幾句真話,想看一看他的真心,僅此而已。

“沒有就算了。”裴廷約點頭。

沈綽不想再說了,隻問:“所以要是我哪天不喜歡你了,你能放我走嗎?”

裴廷約慢慢眯起眼:“你還想走?”

沈綽重複:“能嗎?”

“不許。”

沈綽一哂。

裴廷約的吻覆下來時,他沒有把人推開,但賭氣一般不肯回應。

裴廷約咬住他下唇,在他吃痛的間隙舌頭推擠進他嘴裏。

沈綽掙紮了一下,放棄了。

裴廷約既然不肯交付真心,他也不會毫無保留。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