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要騙我

周六下午,沈綽剛從外頭回來,進家門時碰上裴廷約下樓。

見他換了身衣服像準備出門,沈綽問:“你晚上又有應酬?”

“嗯,”裴廷約在酒櫃裏隨便挑了瓶酒,回頭衝他說,“你跟我一起去。”

沈綽:“啊?”

“同學聚會。”

沈綽立刻便想拒絕,裴廷約拿了酒過來,一隻手搭上他肩膀,推著他往外走:“走了。”

坐上裴廷約的車,沈綽有種自己被他綁架了的錯覺:“你的同學會,為什麽要帶我去?”

“你不是我老婆?”

沈綽:“……你敢跟別人這麽介紹嗎?”

“為什麽不敢,”裴廷約看一眼後視鏡,發動車子倒車出庫,“你沒意見就行,我跟誰說都可以。”

“不了,”沈綽拒絕,“你收斂點吧。”

裴廷約無所謂地點頭:“跟著我去吃頓飯沒什麽,免得你又一個人在家裏煮麵吃。”

沈綽好奇問他:“大學同學聚會嗎?你還會參加這種活動?”

“有個室友從國外回來,一起吃個飯隨便聊聊,都是資源,為什麽不去?”

沈綽想想也是,幹他們這行的,人脈關係很重要,確實沒道理不去。

聚會的地點是城中的一處五星級酒店,裴廷約的這些同學如今大多是人模人樣的精英,各個都很有派頭。

裴廷約是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格外多些。

坐下時裴廷約隨口介紹沈綽是自己朋友:“他是淮大電信學院的副教授。”

也有人帶家屬,但帶同性朋友來的,裴廷約是唯一一個。

其他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倒沒想太多,很熱情地跟沈綽打招呼。

之後大家便一邊吃著東西,你來我往地閑聊起來。

裴廷約的這些同學其實大多都混得不錯,要不也不會來參加同學會。有跟裴廷約一樣做了律師的,也有像宋峋那樣進了體製內係統的,圖輕快的則選擇去企業做法務,轉行從事跟本專業無關工作的也大有人在。

他們聊的話題五花八門,沈綽本就性格偏內向,又跟這些人不熟,幾乎沒怎麽說過話。

裴廷約也沒太開口,別人問他,他才說幾句,其他人似乎都知道他這種冷淡個性,習以為常。

他隻跟身邊坐的那位國外回來的室友多聊了幾句,互相交換著消息資源。

對方有意自己成立律所,問裴廷約有沒有興趣一起,裴廷約隻說考慮,看不出是不是客套話。

中途裴廷約碰到點工作上的事,去了包間外接電話。

有人恰好想問他事情,扭頭見他不在了,“咦”了聲:“老裴人呢?”

沈綽幫著說了句:“有個客戶找他,他剛出去接電話了。”

便有人感歎:“老裴果然是大忙人,周末呢,還要應對客戶,要我能推就推了,誰樂意休息時間還要應付那些麻煩事情。”

“老裴跟你當然不一樣,”其他人哈哈笑道,“你是成天應付那些偷雞摸狗、家長裏短的小事,換誰樂意啊,老裴他那些客戶哪個不是身家少說過億,跟那些幾百塊谘詢費都要找你扯皮的人能一樣嗎?”

另一位被說服了:“也是,要都是這種級別的客戶,別說休息時間接電話了,讓我給他們做孫子都願意。”

“沒那麽誇張,你是沒看到老裴他的能耐,”又有人說,“都是那些人拿錢來找老裴,還得看他有沒有心情收,他要是不高興,首富都不樂意伺候,之前大豐集團的法律顧問,他不是說辭就辭了。”

眾人紛紛感歎豔羨,羨慕裴廷約的隨心所欲。

“可不是麽,那時誰能想到老裴能有今天,他雖然成績好吧,但一整個獨來獨往、不愛搭理人,以前連班上的集體活動都不願參加,他這種個性現在能在這行混得風生水起,還挺叫人意外的。”

“我跟他以前還一個寢室的呢,他在寢室裏也誰都不搭理,說實話我一開始看他那樣還挺不爽的,也就宋峋這個傻白甜,說什麽大家都是同學室友,不能搞孤立,一天天的拿熱臉去貼他冷屁股,鍥而不舍。”

“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我們大二時那界大學生辯論賽,宋峋竟然能把老裴拉去參加,我那時都覺得不可思議,而且老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上辯論場,一個頂四個,殺得對方片甲不留,我那會兒就看出來他以後絕對是做律師的料。”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憶往昔,沈綽原本也隻是隨便聽聽,當聽到有人提起“大學生辯論賽”,他心裏突地一跳,忽然意識到什麽,抬眼看向了宋峋。

被人點名的宋峋有些不自在:“你們別趁著老裴不在,可勁議論他了,都多久前的事……”

“又沒說他壞話,”旁人不以為然,“話說你倆這個性南轅北轍的,能做這麽多年朋友,也夠稀奇的,老裴當初那張冷冰冰一副別人欠他八百萬的臉,也就你受得了他。”

宋峋幹笑道:“我也隻是覺得大家一個寢室的,和睦相處跟兄弟一樣好一些,老裴也沒你們說的那麽不好相處吧。”

“你們還別說,連‘老裴’這稱呼,都是宋峋第一個叫出來的吧,也就你這種二愣子個性,不怕被他甩臉色的,能跟他親近得起來。”

“宋峋你小子也是個有本事的啊,傻白甜有傻白甜的好,連我們係的女神係花都被你追到手了,話說遲曉嫚今天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眾人說笑的矛頭轉到了宋峋身上,宋峋愈發尷尬:“……曉嫚她今天加班,沒空來。”

“你小子真好命,你們結婚多久了?我記得好像是去年在群裏發的請帖吧?”

“去年情人節,”其他人幫答,“我們幾個都去喝了喜酒,不過老裴那天在國外出差,倒是沒去,宋峋之前還一直說要他做伴郎來著,那小子沒義氣。”

宋峋趕忙道:“他有工作,工作要緊,後麵我和曉嫚又單獨請了他一頓,你們別說這些了,無不無聊,趕緊吃東西吧。”

周圍嘻嘻哈哈的聲音還在繼續,沈綽卻被“去年情人節”幾個字砸得腦中一片空白。

這麽久以來他隱約察覺到的怪異感,在這一刻似乎終於找到了原因。

——裴廷約為什麽會跟宋峋夫妻倆一直往來,為什麽收藏那個不值錢的辯論賽獎杯,又為什麽在拉斯維加斯的那一夜,會答應他提出的荒唐邀請。

原來不是他藏得不好,是裴廷約太會藏了。

裴廷約回來時,話題已經轉去了別處。

沈綽低頭握著湯勺,半天卻沒動一下,裴廷約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提醒他:“湯冷了,趕緊喝。”

沈綽放下湯勺,捏起麵前的白酒杯,是先前裴廷約的同學給他倒的酒,他本來沒打算喝。

小半杯白酒一口倒進嘴裏吞下,刺激過頭的辣和苦一瞬間從喉嚨直燒到胃裏,強壓下他心頭那股不斷翻湧的澀意。

裴廷約皺眉,沒來得及阻止:“你做什麽?傻了你?”

沈綽擱下酒杯,小聲說了句“我去洗手間”,站起身。

裴廷約跟過來時,他站在洗手台前,正不斷拿冷水撲臉。

裴廷約上前,關掉水:“怎麽了你?”

沈綽抬頭,看著他,眼睛紅得厲害,不知是因為剛才那杯酒,還是別的。

“喝那麽多酒做什麽?”裴廷約伸手碰了下他眼尾,“誰得罪你了?”

“你。”沈綽有些咬牙切齒。

裴廷約的眉峰動了動:“沈教授,我又怎麽得罪你了?”

沈綽有一堆問題想問他,聲音卻凝在舌尖上,問不出口。

“……我想回去了,什麽時候能走?”

裴廷約看一眼手表:“那走吧。”

他去跟同學打了聲招呼,帶著沈綽先一步離開。

坐上車,沈綽靠著座椅,看著車外不斷倒退的城市夜景發呆。

腦子裏很暈,或許是先前那杯白酒的作用,他想閉眼睡一覺,但一闔上眼,裴廷約同學那些嬉笑聲便不斷在腦中回響。

裴廷約將車停下等紅綠燈,伸手過來摸了一下他的臉:“滾燙的,上臉了,不能喝還喝白酒,膽子越來越肥了你。”

沈綽沒動,也沒回頭。

裴廷約的手停在他臉上,仿佛察覺到什麽,綠燈亮起,他收回手,重新踩下油門。

車開了半路,沈綽忽然說:“我口渴,想喝水。”

“車上沒水了,”裴廷約又往前開了一段,靠邊停車,“等著。”

他推門下車,進去了街邊的便利店,沈綽的視線跟隨他背影,心神有些恍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目光時刻追隨裴廷約,心緒也被那個人牽動著,因為他高興、難過,上天入地。

他知道這樣不好,裴廷約說他蠢,他可能真的蠢得無可救藥。

他或許智商高、學曆高,但在感情問題上,永遠一塌糊塗。

裴廷約坐回車中,手中礦泉水遞過來,沈綽接過握在掌心,沒有擰開。

“不喝?”

沈綽抬眼,對上他的目光:“裴廷約,你喜不喜歡我?”

裴廷約之前說是無聊往事沒什麽好說的,他便不問。

他不介意裴廷約和他一樣有過去,他隻想知道現在、此刻,裴廷約喜不喜歡他。

裴廷約凝視他的眼睛,格外漂亮的形狀,略窄的眼皮微微耷下,一貫黑而亮的眼瞳裏此刻藏著少見的脆弱,在等著他的一個答案。

“剛喝酒不高興是因為這個?”

沈綽堅持問:“你喜不喜歡我?”

裴廷約沒有立刻回答,移開眼隨手點了根煙,吸了一口,降下車窗朝外抖了抖煙灰。

“什麽是喜歡?”他反問沈綽。

沈綽:“你以前難道沒喜歡過什麽人嗎?怎麽會不知道喜歡是什麽?”

“不知道。”裴廷約說得隨意,過去的事情他已經懶得想,與其說是喜歡,更有可能隻是一點時過境遷了的好感,這麽多年他身邊沒有別的人,更多是因為沒碰到過讓他起興致的對象,直到沈綽出現。

沈綽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表麵正經溫吞,實則奔放熱情,這樣的反差實在很有趣。

他也的確被這份有趣吸引了。

至於喜不喜歡的,裴廷約並不覺得這有多重要,太過認真執著的感情未必就是件好事。

他的語氣讓沈綽心裏一陣不舒服,聲音也冷硬了幾分:“喜歡便是喜歡,不是那就是不喜歡,怎麽會不知道?”

裴廷約的目光落回他,沈綽的雙眼比剛才更紅,雖然隻是醉意使然,卻仿佛給人一種錯覺,自己要是不說出他想聽到的答案,這雙漂亮的眼睛裏或許會流出淚來。

不知道沈綽真正哭起來是什麽樣,眼睛裏蓄滿淚水的時候會不會更漂亮。

裴廷約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惡劣地想著,他還挺想看的。

不過算了。

裴廷約掐了煙,拿過沈綽手裏的水,幫他擰開,重新遞過去:“喝口吧,嗓子都啞了。”

沈綽接過水猛灌了一口,雙眼始終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裴廷約不回答便不罷休。

“那就是喜歡吧,”裴廷約終於說,“你想要我喜歡你,我就喜歡。”

沈綽抬手按了一下額頭,勉強自己冷靜:“你就是這種態度?”

裴廷約一隻手重新貼上他的臉:“臉燙得這麽厲害,話倒是挺多。”

“裴廷約!”沈綽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裴廷約問:“你想聽什麽?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喜歡,不夠?”

沈綽有些難受,不知道是因為酒醉的不適,還是他的態度:“你是認真的嗎?”

“嗯,認真的。”這麽說著,裴廷約的語氣卻十足輕慢,聽不出多少真心。

沈綽隻覺無力,頭暈得厲害,靠著座椅閉了眼。

裴廷約的手停在他臉上,輕輕摸了一下:“很難受?”

“胃裏難受,”沈綽說,“想吐。”

“回家給你煮醒酒湯。”裴廷約說。

他坐回去,發動車子。

沈綽閉著眼沒睜開,在迷糊間呢喃出聲:“裴廷約,你不要騙我。”

裴廷約沒有回頭,踩下油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