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舒杳的印象裏, 沉野一向我行我素,不是會靠外界傳言下定論的人。

聽他脫口而出“前男友”,她才想起來, 自己曾經好像是有在他麵前承認過這件事的。

那是他們四個人第二次聚會的時候。

當時已經是寒風凜冽的冬天, 關於她和周北川的“戀情”卻傳得熱火朝天。

他們在餐廳吃飯,周北川正好也進了那家店。看到他們,周北川難得主動打招呼, 笑著說了句真巧。

趙恬恬大概是出於同學情誼, 便招呼他一起, 但舒杳卻很清楚, 周北川的出現大概率並不是巧合, 而她打從心裏不希望他們和周北川接觸。

對當時的她來說,他們就像是心裏一隅最幹淨的角落,她不希望有任何外來的人侵入。

所以,她放下筷子, 決定找個借口和周北川一起離開。

那時的沉野, 就坐在她對麵。

他低垂著眼眸, 像是完全沒聽到旁人的交談聲, 也沒什麽興趣,自顧自地喝著一聽罐裝可樂。

隻在她起身之際,隨口問了一句:“你男朋友?”

舒杳攥了攥手, 輕輕“嗯”了一聲便走了。

也難怪, 現在沉野聽到她否認和周北川的關係時, 眼裏會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意外:“那當時為什麽不否認?”

一旦開了個頭之後, 敞開心扉, 就沒有舒杳以為的那麽困難了。

她平躺著,雙眼盯著天花板, 緩緩道來:“我和周北川,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鄰居。他臉上那道疤,是因為我和我媽而留下的。”

那道疤,沉野倒是有印象。

當初籃球校隊裏的人,幾乎都對周北川臉上那道疤感到好奇,問了不少次,但他性子安靜陰沉,對人也愛答不理的,從來不回答。

後來學校有些人,漸漸從好奇轉為了鄙夷。

有嫌他醜的、有覺得他犯過事兒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說法都有。

直到傳言說他和舒杳交往後,這些討論才少了很多,大家更多的關注點,放到了他的戀情上,甚至,他成為了不少男生嫉妒的對象。

舒杳說:“我沒有求證過,但我覺得這謠言,一開始大概率是他自己傳出去的,由於經常被看不起,他反而變得更好麵子,而男生的羨慕嫉妒,大概就是他想要的吧。”

“所以,你不否認,是為了報恩?”

“不算是,我雖然感謝他,在我接受的範圍內,我也可以為他做一些事情,但那不代表我會沒有底線地委屈自己去滿足他。”

她的聲音平穩冷靜,就像是在講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開始我挺生氣的,但是後來我發現,自從有這個傳言後,幾乎就沒有男生騷擾我了,我無所謂外界怎麽看我,我的生活變得清淨了,就是我想要的結果。所以我沒否認,因為我當時覺得,這對我來講反而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沉野終於有點懂了,當她在母親麵前編造的男友謊言,被他戳破的時候,她為什麽會有一種超出尋常的愧疚。

因為她自己經曆過,所以更清楚那種不明不白成了別人對象的感覺。她以為他會和當初的她一樣生氣。

沉野突然低低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舒杳不明所以地看過去,卻正好看到他拇指上的細細傷痕,她的注意力一下被轉移,“哎?你手指怎麽受傷了?是剛才被盒子劃的嗎?”

“嗯。”

“有沒有流血?要不要處理一下?”

“不用,沒流血,就算流了——”沉野把右手墊在腦袋下,慢悠悠道,“如果我的血,可以換回你的眼睛,流再多的血,我也在所不惜。”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舒杳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剛才倆人陪奶奶看的那集《還珠格格》裏的台詞嗎?

紫薇的眼睛複明之後,爾康說的話。

舒杳的腦子轉了個彎,所以他的意思,是在恭喜她原來沒瞎?

“……”舒杳把頭扭了回去,低聲嘟囔,“你罵人也挺高級。”

沉野極其不給麵子,又笑了一聲。

臥室裏極為安靜,隻有牆上的鍾嘀嗒嘀嗒在走著,床頭昏黃的燈光,將倆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他的被子散發著淡淡的鬆木香,莫名令人心神平靜。

舒杳漸漸感覺到困意襲來。

迷迷糊糊中,她又聽到沉野問:“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舒杳的嗓音帶著困意,比平時軟了不少:“因為萬一之後再遇到他,我不希望你誤會。”

今晚的沉野,顯得格外尋根究底:“為什麽不希望我誤會?”

舒杳知道自己其實可以扯合同這個理由,因為合同裏規定了,需要和異性保持距離,但她內心又很清楚,她今晚說這些,和條款沒有任何關係。

她不想對沉野撒謊。

隻是要說具體是什麽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說她不想看到沉野不高興的神情嗎?他肯定又會一步步追問下去。

所以舒杳最終決定睡遁。

沉默了大概十幾秒,閉著眼睛的舒杳察覺到眼前的光被遮住了些許。

她本來以為是沉野的手,直到他低沉中帶著笑意的嗓音,就在自己咫尺之遙的地方響起。

“真睡了?”

即便看不到人,但光聽聲音,舒杳也能確認,倆人之間的距離極近。

舒杳的呼吸瞬間停滯。

但戲都演到這兒了,她隻能繼續裝睡。

他沒做什麽,卻也沒退開,好像就趴在床沿,觀察她是不是真睡了。

舒杳被子下的右手,不自覺緊緊攥成了拳,就在她感覺自己快呼吸不過來的時候,“啪”一聲,燈被關掉,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空氣裏響起他扯被子的聲音,幾秒後,連這點動靜都沒了。

舒杳這才暗暗抒出緊憋的那口氣。

*

沉野一夜未眠。

但第二天卻依舊精神抖擻。

從坐上車開始,沉鳳瀾就發現自己的寶貝孫子好像有點不對勁。

“喲,以前每次讓你陪我去參加這種宴會,你總是一臉半死不活的,今天是怎麽了?哄好老婆了?”

沉野的雙手搭在交疊的大腿上,悠哉悠哉轉著手上的戒指。

“嗯,哄好了。”

隻不過,好像是她把他哄好了。

“這麽快?”沉鳳瀾拍拍他的手臂,“我孫子還是厲害,比你爸厲害多了,我記得你爸那時候,一吵架就要在客廳睡三天。”

手機震了一下。

沉野低頭解鎖,不甚在意地回答:“我記得一般是五天。”

“是嗎?”沉鳳瀾想了想,“好像是五天。”

秘書給他發了條工作上的消息,沉野回複過後,發現頂部跳出一個新頭像。

趙恬恬跟報仇似的,多天過後,終於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沉野沒禮在先,想起那天舒杳說,趙恬恬勸了她不少,他主動和她道了聲謝謝。

趙恬恬:【你倆和好了沒?其他事情我不了解,但周北川真是偶然遇到的。】

沉野:【我知道。】

趙恬恬:【那就好,我說你也別太在意了,不就一個前男友麽,和死人沒區別,你得把握現在。】

趙恬恬,居然不知道他倆沒交往過?

如果連趙恬恬都不知道的話,那就說明,他應該是除了舒杳和周北川以外,唯一一個知道當初真相的了。

比起“唯一”的愉悅,沉野更驚訝的是,舒杳,好像真的逐漸向他敞開了心扉。

即便現在隻是一點點,那也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想起昨晚她明明緊張到睫毛都顫了,還在那兒裝睡的樣子,沉野溢出一聲輕笑。

他再次向趙恬恬道了謝,按滅手機後,又不自覺地轉起了戒指。

沉鳳瀾掃他一眼,但注意到的是手指上那道已經結痂的細細傷痕:“哎?什麽時候劃的?”

“昨晚。”沉野悠閑地用拇指指腹輕輕擦過那道劃痕,“您孫媳婦兒送我這枚她花了好多天精心製作的戒指的時候,被戒指盒劃的。”

“……”沉鳳瀾這才定睛看向他手上的戒指,白眼一翻。

難怪呢。

擱這孔雀開屏似的。

車沿著環路,駛入一座中式庭院,庭院裏已經停了幾輛車,幾乎都是七位數往上的座駕,還有個別限量款。

沉鳳瀾搬去小島養老已經有四五年了,和國內大多老友聯係都不頻繁,除了這次宴會的主人公、星光娛樂的創始人孫天雲。

倆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早就約好老了要一起去小島養老,隻可惜孫天雲記掛著家裏的產業,遲遲沒有找到合適的接班人,所以一直沒有退休。

一下車,孫天雲就快步前來和沉鳳瀾擁抱。

她穿著一襲精致的紅色繡金旗袍,滿頭銀絲,一絲不亂地被一個發簪盤在腦後,精神矍鑠,笑起來,和藹大方。

倆人挽著手寒暄,沉野跟在後麵,沒有打擾。

偏樓的宴客廳裏,舒緩的鋼琴曲讓人身心舒暢,有人拿著紅酒杯,駐足在舞台前欣賞台上的鋼琴表演,還有人掏出手機想拍照,但被一旁的保安阻止。

沉鳳瀾眯著眼睛看向舞台,驚訝地問:“這是……那個女演員吧?我最近有看她的劇呢。”

“對,這是我們公司旗下的藝人,陸晚喬。”孫天雲哈哈大笑,“沒想到你在島上,還追我們國內的劇啊?”

“人家是演員,怎麽還讓人家去表演鋼琴了。”

“我也說不合適,但是喬喬是音樂學院出身,五歲就開始學鋼琴了,剛才看到鋼琴,說手癢,想試試,我也就隨便她了。”

“聽起來,你還挺喜歡這小姑娘?”

“那是當然,這可是我們公司的當家小花旦,人漂亮,演技好,情商也高,前途無量。”孫天雲開玩笑道,“遠揚要是有需要,第一個考慮考慮哦。”

沉鳳瀾笑笑:“這我現在可沒有發言權,都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一曲完畢。

底下響起熱烈的鼓掌聲。

陸晚喬穿著白色禮服,捂著胸口優雅地向台下致謝。

她剛一下台,就被孫天雲拉過來介紹給了沉鳳瀾。

“這是遠揚地產的老沉總,這是老沉總的孫子,沉野,現在是驟雨科技的老板之一。”

陸晚喬滿臉驚訝,主動伸出手:“沉總,久仰大名。”

沉鳳瀾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道:“陸小姐,也久仰大名。”

沉鳳瀾像是誤以為陸晚喬那聲“沉總”喊的是她,陸晚喬也不好說什麽,禮貌微笑著和沉鳳瀾聊了幾句,把這誤會翻篇。

門外又有賓客到來。

孫天雲帶著陸晚喬去迎接。

在她們身後,沉野偷偷朝奶奶比了個讚。

沉鳳瀾一把將他的手拍開,臉色有些嚴肅:“這小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衝你來的。”

沉野意味深長地說:“她看中的,可不是我。”

*

沉野素來不喜歡這種應酬。

奶奶坐在一旁和別人聊天,他就百無聊賴地和舒杳發消息。

沉野:【無聊。】

11:【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呀?】

沉野:【再一個小時吧。】

11:【好,那你再忍忍。】

後來是一個摸摸狗頭的表情包,裏麵的狗,就是小餅幹。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做的。

他又不是狗。

沉野這麽想著,但放棄掙紮:【知道了。】

11:【對了,冰箱裏的果汁我可以喝嗎?有點餓了。】

冰箱裏倒是確實有幾瓶橙汁。

沉野低頭回複:【那也是你的家。】

11:【嗯,那我直接喝了。】

“北川!”

陸晚喬的一聲呼喊打斷了沉野的思緒。

這個名字,讓他本能地抬起頭來,門口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姍姍來遲。

即便已經過了七年,但周北川的樣貌沒有太大改變,隻不過,看著更虛偽了一些。

周北川和陸晚喬笑著聊了一會兒,轉過身時,目光在沉野身上定了片刻,隨即從旁邊服務生的托盤上拿了杯紅酒,迎麵走來。

“沉野?”周北川單手插著兜,一副老同學的姿態,“好久不見。”

沉野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撩起眼皮掃他一眼,但懶得開口說一句話。

“不會還記著當初那一架吧?”周北川笑笑,“那次確實是我不對,年少輕狂,很多話張口就來,現在想來實在太幼稚了,這樣,我敬你一杯,陳年舊事,咱就翻篇了成不?”

沉野扯了扯嘴角。

左手從一旁拿了杯橙汁。

“怎麽不喝酒?”

沉野往後靠,右手搭在椅背上,懶洋洋扯著一抹笑:“沒辦法,老婆管得嚴。”

杯子輕輕相碰,沉野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無名指上的銀質戒指,在冷白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之前聽說你結婚了,我還覺得不太可能,竟然是真的。”周北川打量了幾眼那戒指,誇讚道,“這個戒指的設計,還挺特別。”

“當然,我老婆自己做的。”

“沒想到嫂子這麽有才,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你很快會知道的。”沉野站起身,右手插在西裝褲兜裏,唇角微微一揚,“不過既然知道我新婚燕爾,老同學一場,不祝賀我一下?”

“當然,祝沉總和沉太太百年好合。”

“借你吉言。”頎長挺拔的身影,就這麽出了宴客廳。

周北川盯著他手上的戒指,突然想起上次在商場遇到舒杳,她也戴了個戒指,隻不過當時他沒在意。

他知道,那時候的沉野喜歡舒杳。

難不成……

不會。

周北川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姑且不說倆人的戒指完全不是一款,如果舒杳真的嫁給了沉野,再怎麽,也不該戴一款那麽便宜的戒指。

想到舒杳,周北川的目光又沉了下來。

他掏出手機,再度撥通了舒杳的電話,但係統依舊提醒對方已關機。

這幾天,他給她打了不下十個電話,每次都是一樣的提醒。

周北川終於確信,舒杳把他拉黑了。

*

沉野靠在庭院的假山上,暫時逃離了虛偽的社交。

夜色深沉,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站在窗口和人寒暄的周北川。

莫名的,他想起了揍周北川那天。

四周好像也是如此昏暗。

其實出了巷子後,他並沒有立刻離開,他靠在巷口濕漉漉的牆壁上,聽到了周北川刺耳的聲音。

他和舒杳道歉,說對不起耽誤了她精心預定的生日晚餐,讓他這生日變成了一場鬧劇。

而舒杳溫柔地表示沒關係。

所以他當時想,她應該是真的喜歡周北川吧,就像周北川說的,他這種點頭之交,怎麽比得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

可是既然她對周北川並沒有好感,為什麽當年還精心幫他慶祝生日?

沉野還沒想明白,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震個不停。

他低頭點開,置頂聊天顯示有15條消息。

點進去,全是貓貓狗狗的表情包。

11:【你冷落我的時候,是在溫暖誰呢.jpg】

11:【每次跟我打電話都不超過三分鍾,拜拜吧,我不喜歡短的男孩子.jpg】

11:【外麵壞人很多,他們都隨身帶著打狗棒,隻有我才是真的對你好.jpg】

……

最後一張:

11:【沒關係,你要是不想理我,就把你好兄弟的微信推給我吧.jpg】

沉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