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爾雅·釋天》有言:“春獵為蒐, 夏獵為苗,秋獵為彌,冬獵為狩。”

秋彌冬狩一說由此而來。不過大齊這邊的時空, 已經將秋彌冬狩都稱為狩。所謂秋彌,是說秋天時要獵殺一些傷害家禽的野獸,因為到了秋天, 家禽都長大了,得保護他們不受野獸侵害, 不然辛辛苦苦養了大半年的家禽瞬間進了野獸的肚子,損失太大。冬狩則是不區分動物, 圍獵時, 所有動物都能獵殺。

現在皇帝們打獵都是去圍場, 也不區分什麽動物殺, 什麽動物不殺。又因為是秋天去圍場打獵, 說一聲秋狩也沒毛病。

去秋蘭圍場秋狩之事, 正寧帝上個月就有了念頭,圍場那邊已經開始忙活了大半個月了, 就等著正寧帝的鑾駕親至。

正寧帝也不是每年都會去圍場打獵的。今年總體而言沒有出大問題, 正寧帝心情較好,又因為感受到了身體素質不斷下降,正寧帝心中也有些恐慌,想通過用秋狩的方式展現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還未老。

所以正寧帝上個月就定下了去秋蘭圍場打獵之事,隨行人員都定的差不多了。

而上個月的蕭景曜,還在翰林院裏坐冷板凳, 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隨行名單上。

然後,正寧帝就給蕭景曜來了個拔蘿卜般地擢升。

哦豁, 都天子近臣中書舍人了,蕭景曜不跟著正寧帝去秋蘭圍場,這合理嗎?

顯然是不合理的。

蕭景曜一開始見正寧帝沒有特別提到自己,和閣老們閑聊去秋蘭圍場打獵之事,心裏還挺美。他的名字不在隨行名單上,正寧帝去了秋蘭圍場,他這個天子近臣,天子都不在京城了,蕭景曜自然也能閑下來,享受一把帶薪假期。

正寧帝可是要去20天呢,大長假!

蕭景曜雖然是個卷王,但他都已經從科舉中殺出一條血路,順利考中狀元,現在又飛升到中書舍人的位置。同年們全部被他吊打,蕭景曜也猜到自己近兩三年肯定會黏在中書舍人這個位置上。正寧帝再喜歡蕭景曜,也沒有這樣飛速提拔的。

還是得講規矩。官員三年一考評的條例就擺在那兒呢。正寧帝在翰林院幹了幾個月就被正寧帝提到身邊當中書舍人,這事兒本就是正寧帝破格提拔蕭景曜。就這麽一次破格,蕭景曜都讓京城官員們全部化身檸檬精了,要是再來一次,還不知道官員們會變成什麽樣子。

禦史們又不是吃幹飯的。

這麽一想,再怎麽努力,官職暫時也動不了,還得被胡閣老薅羊毛,蕭景曜頓時就不太想卷了。官員十天一休沐,一個月才休息三天,這個假期委實有點少了。

蕭景曜還打算趁著這二十天假期,將他準備送給吳閣老的一係列書籍都給默寫出來的。

這可是吳閣老,一隻閃閃發光的工科大佬,看著就特別適合薅羊毛。資本家蕭景曜實在控製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想在吳閣老的生辰時,送他一份特別的禮物。

歡迎來到數理化的世界.jpg

結果正寧帝和閣老們聊著聊著,突然瞅到了一旁站著的蕭景曜,恍然大悟,“景曜好像不在隨行名單上?是朕疏忽了。景曜回去好好收拾東西,隨朕一起狩獵。你們這些少年郎肯定喜歡這樣驚險刺激的事情。”

蕭景曜:“……”

哦豁,到手的假期飛了。

不過蕭景曜心裏也沒什麽抵觸,就像正寧帝說的,這種新鮮又刺激的事物,蕭景曜這種骨子裏就有冒險精神的家夥,確實喜歡。

古代圍獵,這可是新奇的東西,蕭景曜真沒看過呢。

畢竟後世這麽幹的,都牢底坐穿了。

相比起來,假期沒了倒是也沒那麽讓蕭景曜惋惜了。隻是,想著自己才寫了個開頭的《小學數學》,蕭景曜看向吳閣老的目光就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遺憾。

去了秋蘭圍場後,可就沒那麽多時間給蕭景曜默寫數理化教材了。蕭景曜想在吳閣老生辰時送的這份特殊禮物,不幸中道崩殂。

吳閣老被蕭景曜的眼神弄得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問蕭景曜,“景曜可是有何話要對我說?”

自從蕭景曜在正寧帝和閣老們展現了一波天秀操作後,現在正寧帝和閣老們待蕭景曜格外親切,都能直接喊蕭景曜的名字了!

蕭景曜心下遺憾,麵上卻不動聲色,隻道自己還是頭一回去秋蘭圍場,不知道其中的規矩,恐犯了忌諱,惹陛下不快。

正寧帝哈哈大笑,“圍場中獵物繁多,不拘何物,任你們狩獵,沒什麽犯忌諱的地方。”

吳閣老也笑著寬慰蕭景曜,“你年紀小,驟然碰上這等大事,心裏沒底也是尋常。等到散值後,我讓人送一份去圍場該帶的東西單子給你,也好叫你心中有數。”

正寧帝插嘴,“平旌那小子不是同你父親交好嗎?等著吧,那臭小子閑不住,肯定會去‘指點’你一二。”

李首輔等人聽正寧帝話裏話外對竇平旌的親近,眉頭都沒動一下。而立之年的臭小子,陛下高興就好。

蕭景曜見吳閣老一臉樂嗬嗬,完全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麽,心中更是遺憾,決定等自己從秋蘭圍場回來後,一定要抓緊時間把數理化教科書都默寫出來。

不然,實在對不住吳閣老對自己的一番關切之情。

不得不說,竇平旌不愧是正寧帝當半子養大的家夥,正寧帝猜他的行為一猜一個準。

正寧帝一說讓人把蕭景曜的名字也添在隨行名單上,竇平旌就得了消息。散值後,竇平旌大大咧咧敲開了蕭府的門,樂嗬嗬地敲蕭元青竹杠,“景曜深得陛下重用,特地將他也帶去秋蘭圍場。這麽好的事情,你不得請我喝幾杯?”

蕭元青翻了個白眼,“我看你是技癢了,想去和別人賭幾把,又怕自己輸得太慘!”

竇平旌那破手氣,簡直讓蕭元青驚為天人。他長這麽大,就沒見過竇平旌這樣手氣臭得發黴的人。

那手氣,真是再絕妙的技術都救不回來。竇平旌身邊沒有蕭元青這個小夥伴幫他挽回場子,一時技癢想去賭幾把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再加上蕭家的家眷都進了京城,蕭子敬和齊氏都在呢,竇平旌再混不吝,也不好當著人家父母的麵,說要帶著人家兒子去賭幾把。

這是人幹的事嗎?

蕭子敬不會對竇平旌說什麽,但一定會打斷蕭元青的狗腿。

說起來,蕭家人剛進京後,蕭子敬得知蕭元青在京城闖下的“小賭神”名號,氣得當場脫下鞋子將蕭元青打得嗷嗷叫。

這回可是真揍,一點都不留情的那種!

蕭元青背上還留下好幾個鞋印子。

竇平旌和蕭家人熟悉起來後,沒少看到蕭元青被蕭子敬追得滿屋亂竄的場景,頓時大開眼界,覺得果然天下父母是一家,信奉的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揍起孩子來,那真是一樣一樣的。

就是蕭元青有些賤兮兮的,動不動就去撩撥蕭子敬的怒火。竇平旌這個外人看了都歎為觀止,實在是小夥伴作死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見多識廣的承恩公都被蕭元青給驚得不輕。

換位思考一下,竇平旌覺得,自己的兒子要是蕭元青這樣欠收拾,那自己怕是得把他一天揍三頓。

如此看來,蕭子敬倒是太過收斂了。果然是慈父多敗兒。

嚴父竇平旌對自己很滿意。對蕭元青這個每天都在挨打邊緣大鵬展翅的小夥伴驚為天人。

隻能說,能成為一起混的小夥伴,蕭元青和竇平旌還是有點子共通之處在身上的。

互相對彼此驚為天人,很可以。

竇平旌多損啊,看到小夥伴挨打,他不僅不攔著蕭子敬,轉頭還在正寧帝麵前叭叭叭,讓正寧帝很是聽了回蕭家的熱鬧。

這一聽,正寧帝對蕭景曜的憐惜之情大為上升,“怪不得景曜小小年紀就這般沉穩內斂,原來是有如此內情!景曜這孩子,不容易啊!”

蕭景曜:“……”

倒也不必如此。

竇平旌毫無叭叭小夥伴家熱鬧的羞愧,還順著正寧帝的話狠狠點頭,“可不,我看他家,也就景曜一個靠譜的人!”

至於齊氏和師曼娘,竇平旌身為外男肯定不會去見人家府上的女眷。直接被竇平旌略過了。

蕭景曜感受到正寧帝愈發慈愛的目光,心下無奈,對著竇平旌拱了拱手,“家父視承恩公為好友,若是聽到承恩公這般說他,定然會傷心。”

竇平旌瞪大雙眼,“這有什麽好傷心的?我也不靠譜啊!我難道是什麽正經人嗎?”

蕭景曜無言以對。

然後,正寧帝默默運氣,在竇平旌的衣裳上留下一個碩大的腳印。

蕭景曜微笑,“承恩公不愧是家父的好友,挨打的方式都一樣。”

可不是嘛,盡受鞋底子的打了。

竇平旌:“……”

好一個陰陽怪氣技能滿點的蕭景曜!

正寧帝爆笑。

竇平旌毫不掩飾自己和蕭元青的交情,正寧帝自然對蕭景曜和竇平旌偶爾的交談不放在心上。

可以說,正因為竇平旌從認識蕭元青後,就一直在正寧帝麵前叭叭蕭家的熱鬧事,極大程度上讓正寧帝迅速建立起了對蕭景曜的信任。

蕭景曜剛來京城的時候,隻是個平平無奇進京趕考的舉人罷了,總不能從那時候開始就在演戲。

蕭家的情況,托竇平旌那張大嘴巴的福,正寧帝還沒關注到蕭景曜的時候,就了解了不少。後來關注到蕭景曜之後,竇平旌又繼續叭叭他和蕭元青的趣事,順帶提一點蕭景曜的事情。

在正寧帝心裏,他也算是看著蕭景曜成長至今的人。所以提拔蕭景曜為中書舍人時,正寧帝一點猶豫都沒有。

天子近臣,真的不是隻靠才華就能當的。

還需要一點點運氣。

蕭景曜正好是個有運氣的人。

蕭景曜心裏也有數,承了竇平旌這個人情,在竇平旌和正寧帝閑聊時,有時候提到蕭家,蕭景曜也會不再裝壁花,而是插上幾句嘴,逗正寧帝開心。

人是視覺動物。蕭景曜生了張堪稱是女媧炫技的臉,又年輕,還有才華,更是正寧帝心中認定的祥瑞。正寧帝很喜歡蕭景曜對他的這份親近。

或者說,正寧帝就偏好活潑點的臣子。

看看正寧帝偏愛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個福王,正寧帝的親兒子,精通撒潑打滾耍無賴,還是個隻進不出的鐵公雞,成天想著從正寧帝手中騙東西。就這,正寧帝還樂在其中,頗為享受和兒子鬥智鬥勇的舒爽感。

竇平旌就更不用說了,他能活到現在還繼續耀武揚威在京城橫著走,全靠正寧帝護著他,不然早就被人給打死了。

還有一個毒舌禦史許季陵,性子跳脫,噴正寧帝的折子摞起來能有一人高,正寧帝不僅沒同他計較,還對他格外偏愛。

許季陵那張毒舌能噴遍朝堂無敵手,得罪一大票人還活蹦亂跳的,除了南平侯府和永安公主給力之外,正寧帝同樣功不可沒。

再加上蕭景曜看到的六部閣老同正寧帝商議政事時的情景,每到閣老們用親近熟稔的態度對待正寧帝時,正寧帝的神色明顯更溫和。

蕭景曜當即就悟了,正寧帝就喜歡這種風格!

蕭景曜現在才十四歲,活潑跳脫些,沒人會說什麽。正好有個竇平旌和他打配合,蕭景曜也樂得刷一波正寧帝的好感。這種一本萬利的事情,不幹才虧。

一通配合下來,正寧帝果然對蕭景曜親近了不少。從前正寧帝給蕭景曜的標簽是“天才狀元”、“朕的祥瑞”,現在正寧帝就覺得,蕭景曜的性格也挺有趣,既有成年人的成熟穩重,又不失少年人的機靈活潑。

果然是朕的祥瑞,處處合朕的心意!就是年紀太小,再曆練幾年,就能當大任。日後定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一代名相!

有竇平旌不動聲色幫著自己刷正寧帝的好感,蕭景曜對竇平旌的態度自然非常好。

現在竇平旌登門,蕭景曜頓時笑逐顏開,“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就猜到承恩公一定會來提點我。”

竇平旌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毫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坐,拿眼覷蕭景曜,“本公一路辛勞,你如何謝我?”

蕭景曜笑著親自為竇平旌倒了杯茶,雙手遞到竇平旌麵前,“多謝承恩公提點。”

循聲而來的蕭元青雙手抱臂,大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讓我家曜兒賣親爹。隻可惜,曜兒不上當!”

竇平旌瞪了蕭元青一眼,“嘴巴不會說話,可以捐給有用的人!”

這話還是從蕭景曜那兒學的,竇平旌覺得這話用在蕭元青身上簡直太對了!

蕭元青不甘示弱,“說的你的嘴巴就很有用一樣。”

都是不會說話的人,誰不知道誰呢。蕭元青挨的每一頓打,他那張嘴都功不可沒!

蕭景曜見兩人快要掐起來了,趕緊轉移話題,認真看向竇平旌,“不知承恩公有何指點?”

竇平旌慢悠悠將蕭景曜遞給自己的那杯茶都喝完了,才緩緩開口道:“要帶什麽東西,吳閣老說會命人給你一份單子,我也就不多嘴了。你且記住一點,這次秋狩,除了太子和五位王爺外,宮中三位尚未成年的皇子也會隨行,再加上伴駕的妃嬪,貴人諸多。你現在身處要職,盯著你的人不知有多少,謹言慎行四個字,給我死死刻進腦子裏!”

蕭景曜心中一跳,這是將皇子奪嫡之事擺在明麵上來對自己說了?竇平旌確實對自己不錯。

蕭元青摸了摸鼻子,沒聽出竇平旌的言外之意,隻是目光奇怪地看著竇平旌,大膽吐槽,“謹言慎行四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好生奇怪。”

竇平旌:“……”

竇平旌微微一笑,風度翩翩地問蕭元青,“令尊在家否?”

“啊?在啊。我爹這不就過來了?”蕭元青伸手就指向剛到正廳門口的蕭子敬。

非常好,竇平旌微微一笑,溫聲細語地問蕭子敬,“蕭老爺可知,令郎昨兒個又去買了隻鬥雞,怕你們不允,放在了本公的別莊中。”

蕭元青:“!”小夥伴害我!

蕭子敬的笑容僵在臉上,默默低頭,開始脫鞋。

蕭元青飛速逃命,蕭子敬麵露獰笑,手裏的鞋揮舞得更起勁了。

竇平旌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悠哉悠哉地為自己倒了杯茶,還饒有興趣地對蕭景曜說:“你家這茶,味道挺不錯。”

蕭景曜微笑,“那是您上次送給家父的雨前龍井。”

“怪不得回甘悠長。”竇平旌很是滿意。

蕭景曜無語。

有了吳閣老派人送來的注意事項,蕭景曜收拾起東西來很是輕鬆。

被褥、厚衣裳、防蚊蟲的草藥、治跌打損傷的藥酒……

藥酒蕭家沒有,蕭元青看到後,匆匆跑出去買了兩大罐。

蕭景曜眼皮子直跳,無奈地看著蕭元青。要是一大罐藥酒不夠,得用第二大罐,那估計傷的不輕,怕是得等黑白無常來勾魂了。

在蕭家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蕭景曜的行李,真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到了。別說是去20天,就是去200天,這些行李都夠了。單說衣裳,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給蕭景曜各備了八套,挑的大多都是便於騎射的衣裳。蕭景曜在圍場這20天,都能做到每天的衣裳都不重樣。

很快就到了出發去秋蘭圍場這天。天子近臣的好處立即就體現出來了。以蕭景曜的官職,必然不會享有太高的待遇。但他深受正寧帝寵愛,伺候的人從來不缺捧高踩低的,將蕭景曜的馬車安排得舒舒服服。一路上,蕭景曜有什麽要求,他們也盡可能滿足,蕭景曜這三天的路程,過得還算舒心。

就是現在的路不太平坦,哪怕是朝廷下了大功夫修的官道,也顛簸不平,再加上現在的馬車沒有什麽減震措施,蕭景曜連著幾天的馬車坐下來,屁股都被顛麻了。

這時候,蕭景曜就分外想念後世的水泥柏油馬路,那多平坦啊!話說水泥的配方是什麽來著?蕭景曜迅速在記憶宮殿中搜尋了起來。

還有馬車的減震裝置,蕭景曜沒記錯的話,應該要用上橡膠?

隻可惜橡膠樹在遙遠的新大陸,蕭景曜再想念它,這會兒也得不到。橡膠能做的東西可太多了,輪胎,鞋底,雨靴,橡膠手套,罐頭的密封圈……

蕭景曜想想就逐漸心動,這些工業產品一上來,不知道能提升多少生活幸福感。

這一路上,蕭景曜盡在記憶裏挑選有用信息了。

到了秋蘭圍場後,蕭景曜還沒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內心已經有了不少計劃,摩拳擦掌準備寫份計劃書大幹一場。

秋蘭圍場不愧是皇家圍場,場地一等一的大,風景一等一的好,圍場中還有帝王的行宮,不同於皇宮的金碧輝煌,行宮走的是內斂奢華又精致靈巧的路線,處處貼合圍場周圍的環境,將行宮與附近的崇山峻嶺以及淙淙流水巧妙融合起來,有第一次來行宮的官員,已經詩興大發,要寫詩作詞了。

得益於天子近臣的身份,蕭景曜分到的住處,不算特別好,但也絕不在不太好那一檔。

單獨一間小院子,麵積雖然小了點,但樣樣俱全,伺候的宮女內侍處處貼心,時刻關注蕭景曜的動向,都不用蕭景曜多說什麽,他們就將這間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讓蕭景曜費半點心思。

這是來圍場的第一天,還在外頭,正寧帝帶著群臣祭拜了一番天地,第二天才會正式進入圍場。

到時候,蕭景曜就該在圍場裏打帳篷了。

也不知道會將他的帳篷安排在誰的附近。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三天,精力也不如先前那般高漲,能休息一晚正好,免得明天表現不佳。

蕭景曜倒是無所謂,他本就精力充沛,現在又是少年郎的身體,更加不知道疲倦為何物,三天下來,除了屁股被顛得有點麻之外,蕭景曜依然精神奕奕。尤其是到了秋蘭圍場後,想到圍場中的那些大型猛獸,蕭景曜就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刺激!

快天黑時,竇平旌不知道什麽溜達到了蕭景曜這間小院子裏,一臉嫌棄,“怎麽給你安排一間如此偏僻的地方!”

蕭景曜無奈,“我不過六品小官,能住這間小院子,應該也是有人刻意關照過了。”

竇平旌還是不太舒坦,“本公都打過招呼了,怎麽還是這樣?太偏僻了,從我那邊來你這裏,幾乎穿過了半個行宮!”

竇平旌肯定住得離正寧帝近,他這麽說,那就說明蕭景曜這個住處離正寧帝也特別遠。

竇平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好在陛下今天沒有什麽政務要處理,不然,這段路都能走斷你的腿!”

這話當然是誇張了,蕭景曜也沒戳穿竇平旌,領了竇平旌這份情,笑道:“原來是您特地關照我,景曜在此謝過。我年輕,官職又低,來圍場的貴人如此之多,我要是想住得舒坦,那也隻能像現在這樣,被安排到離陛下較遠的地方。”

正寧帝住處周圍肯定是熱門房間,人人都想要,住得也未必舒坦。蕭景曜更喜歡這裏,清淨。更何況,明天就要進入圍場了,蕭景曜今晚正好能在這裏睡個好覺。沒人打擾,美滋滋。

竇平旌突然有些別扭,支支吾吾了半晌,深吸一口氣問蕭景曜,“你單獨住在這裏,可會害怕?”

蕭景曜當場瞳孔地震,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我可是能在科舉考場裏堅持九天的人,怎麽可能會害怕自己一個住?”

這裏環境清幽,條件不知吊打科舉考場多少條街!

竇平旌也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沒好氣地埋怨道:“還不是你爹不放心你,讓我晚上過來看看你。不然,你以為我樂意來你這個小破地方?”

惱羞成怒了。

蕭景曜心中暗笑,麵上卻好脾氣地給竇平旌順毛,“我爹也是擔心我。承恩公同我爹交好,我爹在朝中也沒個說得上話的人,隻能求助承恩公這個好友了。”

竇平旌正想說蕭元青明明還能請顧將軍幫忙,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十分滿意蕭景曜這話,一高興,又當了回散財公爺,“我看你連馬都沒有,明天怎麽下場打獵?我這次帶了幾匹好馬,借你一匹。你能拉多大的弓?弓箭我也給你備齊了!”

蕭景曜正想說這些東西,顧將軍早就讓人傳了話,說將軍府都幫他準備好了。沒想到竇平旌送上門來挨宰,蕭景曜也就不客氣了,當即眉眼彎彎,“多謝承恩公。”

竇平旌下巴一抬,“誰讓本公同你父親交情好呢?”

離開時,竇平旌再次叮囑蕭景曜,“開始狩獵之後,不管是我,還是顧將軍,都不可能一直護著你。你自己也要當心,不該摻和的事別去摻和!”

蕭景曜鄭重應了。

顧明晟一家自從進京後就低調行事,這次來圍場,顧明晟和吳紅纓隻帶了顧希夷過來。顧希寧和顧希維兩兄弟,一個要養傷,另一個沒有官身,即便能帶家眷,顧明晟也沒把他帶上。

眼下顧明晟被正寧帝拉著秉燭夜談,吳紅纓要照顧顧希夷,不好來找蕭景曜,隻能讓人帶了口信,又送了許多東西過來。

蕭景曜不由失笑,這真是把自己當成需要照顧的未成年了。但這感覺,倒也不賴。

第二天,進圍場之前,蕭景曜看著浩浩****的人群,再一看站在最上首,身著龍袍的正寧帝,還有他身後穿著杏色衣裳的太子,以及時不時看向太子的寧王和平王,還有三位半大不小的小皇子,隻覺得眼前一片刀光劍影閃過。

李首輔和胡閣老留在京城處理政事,遇到加急折子便會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給正寧帝處置。其他的折子,就先留中不發,一些簡單的事務,李首輔和胡閣老兩人商議之後,可以自行處置。當然,以李首輔的謹慎,他們處理的政務,想必都會寫信告知正寧帝。

六部尚書中,蕭景曜同李首輔、胡閣老和吳閣老三人更親近一點。

現在李首輔和胡閣老不在,蕭景曜看著吳閣老,倍感親切。再次決定回去後一定要趕快準備好給吳閣老的生日驚喜,哪怕是挑燈夜戰,也得把數理化教科書給默寫出來。

被蕭景曜惦記的吳閣老沒忍住打了個噴嚏,趕緊向正寧帝告罪。

正寧帝被兒子們環繞,麵前又盡是大齊棟梁,心情很是暢快,自然不會拿這等小事怪罪吳閣老,哈哈一笑,就此揭過。被三個小兒子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正寧帝更加飄飄然,又命一隊年輕護衛騎馬上前,展示了一番他們嫻熟的騎射技藝,而後,正寧帝說了句讓在場年輕人全都精神一振的話,“本次狩獵,射到獵物最多者,能得到朕的厚賞。”

雖然正寧帝沒說賞賜是什麽,但現場氣氛瞬間就燃起來了。賞賜不賞賜的不重要,關鍵是這份體麵。在場年輕人們頓時摩拳擦掌,準備在這次的狩獵中一鳴驚人,在正寧帝麵前露個臉。

正寧帝最看好的就是他剛剛派出來表演的這隊護衛,興致一來,正寧帝還問太子等人,“你們覺得,這些護衛中,誰能拔得頭籌?”

太子一眼就看到了護衛中最高大威猛的那位,剛剛的騎射,亦是他表現得最為亮眼,當即笑道:“陳孝正護衛弓馬嫻熟,想來是狩獵成績不會差。”

寧王見太子率先搶了他的話,氣得鼻子都歪了,暗自憤恨地位之別,每次他都隻能在太子之後發言,太過吃虧。寧王心下不滿,嘴上卻恭敬道:“兒臣覺得,彭靖不錯。”

平王微微一笑,盡顯賢王溫潤氣度,“兒臣騎射不精,隻覺得方才陳孝正最亮眼。”

到了康王卻沒了聲音。福王趕緊用手肘戳了戳康王,康王這才回過神來,依然一臉冷漠,“兒臣看不出誰更厲害。”

福王一見正寧帝的臉色落下去就暗道不好,趕緊上前一步笑道:“父皇,兒臣若是猜對了,有沒有賞?”

正寧帝好氣又好笑,“就你天天朕的東西!”

不過福王這麽一插嘴,正寧帝的不快也沒了,好以整暇地看著福王,“賞賜沒有,再鬧,有板子。”

福王期待的眼神瞬間沒了光彩,隨便指了一個人,“就他吧。你叫什麽名字?”

被福王指中的人一張大眾臉,方才的表現也平平無奇,現在更是緊張得滿頭大汗,“臣,金來。”

福王眼睛瞬間就亮了。這個名字好啊,一聽就十分有錢!

正寧帝趕緊瞪了福王一眼,警告他別再說出什麽話來丟人。

寧王和平王麵上不動,心中卻譏笑一聲,果然是草包。這十人可是禁衛軍中的精銳,父皇對他們青眼有加,福王這個蠢貨竟然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最後的榮王眼神掃了一圈,挑來挑去挑了個十人中身形最瘦小的,“兒臣覺得,蔣恪護衛不錯。”

三位未成年的皇子也湧了上來,嘰嘰喳喳,興奮地圍著正寧帝,“父皇,陳孝正最高大威猛,他肯定能奪得魁首!”

“那也未必,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說不準蔣恪才會一鳴驚人!”

七八九三位皇子年紀都不超過十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躍躍欲試想要進圍場。

正寧帝見狀,也不再多言,讓眾人一起入場。

按照規矩,第一次狩獵,本應是正寧帝來放幾箭,然後侍衛們再把正寧帝“親自”射到的獵物抬上來,群臣再吹一波彩虹屁。

然而現在,正寧帝拿過自己的弓箭後,笑著遞給太子,“朕已經射過好幾次箭,今日便讓太子代朕,也讓大家看看,朕之太子的騎射功夫。”

太子眼神大亮,寧王等人麵色巨變,有一瞬間沒繃住臉上的神情。好在正寧帝沒看向他們,他們又迅速低下了頭,沒讓正寧帝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太子恭恭敬敬地接過正寧帝手中的弓箭,一夾馬腹,便來到中間,仔細盯著叢林中的動靜,而後迅速彎弓搭箭,接連射出五箭,在叢林中等待的侍衛們興高采烈地將太子射中的搬上來,“恭喜陛下,太子殿下射中一鹿一狐三兔!”

正寧帝驕傲大笑,“我兒果然厲害!”

寧王低下頭,遮掩臉上扭曲的表情。

鹿!父皇竟然給太子準備了鹿做獵物!

太子喜氣洋洋,先前因正寧帝處理掉他的人手而生出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愧疚心上來,竟是紅了眼眶,滿是濡慕地叫了一聲,“父皇。”

正寧帝笑得溫和,“你做得很好,這才是儲君應有的樣子。”

寧王尤自忿忿不平,總是這樣!平日裏看著父皇對皇子們都十分慈愛,但一到關鍵時刻,就看出來了,太子是親生的,他們都是撿來的!

寧王看著地上的那頭鹿,怒火熊熊,等到正寧帝一說讓大家自行狩獵,寧王頓時一馬當先跑在最前麵,下定決心要多獵幾頭鹿來。

不就是鹿嗎?他也有!

蕭景曜混在人堆裏,一點想去拔頭籌的意思都沒有。他的騎射雖然也不差,但肯定不能和武藝超群的武將們比。再則,他已經足夠顯眼了,沒必要再和其他人搶這個難得的在正寧帝麵前出頭的機會。

蕭景曜悠哉悠哉地騎著馬,饒有興致地欣賞起風景來。

不得不說,帝王能享受到的,絕對是整個大齊最頂級的資源。全天下百姓奉養一人,帝王若是願意,笙歌曼舞醉生夢死,也就隻是一句話的事。

秋蘭圍場的行宮,放後世,妥妥一大型文物,政治地位暫且不提,單是其中美輪美奐的建築和裝飾,說不定都能成為建築係和藝術係的學生教科書上的內容。

蕭景曜慢悠悠地溜達了一陣,說來也巧,正好碰上了剛從貴女堆中躲出來的顧希夷。

看著顧希夷英姿颯爽的模樣,蕭景曜的眼神微微一亮,主動打馬上前,“要去狩獵嗎?”

顧希夷燦爛一笑,“我要多獵點皮子,給娘做一身狐裘!”

說完,顧希夷臉色微微一紅,聲音低了一點,“老夫人和夫人若是不嫌棄,我也送些皮子過去。”

蕭景曜輕笑一聲,“看來你的騎射很不錯。”

原本還有些臉紅的顧希夷頓時雙眼放光,“那是,我的騎射可是爹親手教出來的!”

顧希夷晃了晃腦袋,一臉得意,“說不定我還能奪得這次頭魁呢!”

蕭景曜已經騎著馬來到顧希夷身邊,同顧希夷並駕而行,故意逗她,“可惜我騎射不佳,可能要拖你後腿了。”

小姑娘瞬間瞪大了眼睛,急得臉都紅了,瘋狂擺手道:“才不是拖後腿!我也不是很想要那個魁首!”

蕭景曜忍不住哈哈大笑,顧希夷也反應過來蕭景曜在逗她,對著皺了皺鼻子,內心很是蕭景曜對她這樣不見外的態度。蕭景曜的言行舉止堪稱完美,但太過完美,難免給人疏離感。顧希夷參加宴會時,沒少聽京城貴女的酸話,多的是人嫉妒她,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的,互相配合指桑罵槐的……雖然最後顧希夷都一一反擊回去了,吃虧的不是她。但那些人的話,難免在顧希夷心裏留下些微痕跡。

現在蕭景曜主動逗顧希夷,展露出完美狀元郎表象下的真是性情,顧希夷頓時眉眼彎彎,也不揪著這點不放,得意洋洋地表示,“我看出來啦,你的騎射功夫也不錯,絕不可能拖我的後腿。”

蕭景曜挑眉,“這麽信任我?”

顧希夷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啦!”

蕭景曜歎氣,“這麽一大頂高帽子戴過來。看來,我也不得不展現出自己的實力了。果然不愧是將門之女,兵法嫻熟,談笑間引人入套。”

顧希夷被他逗得咯咯笑,兩人一邊聊天一邊關注著叢林中的動靜,瞄準獵物後立即彎弓搭箭,收獲竟然也不少。

蕭景曜發現,顧希夷真的沒有說大話。她直覺強大,總能發現獵物的藏身之處,而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百發百中,極具美感,蕭景曜正欣賞她的英姿呢,兩人的獵物就多一大堆。

馬背上拉弓射箭的明媚少女,整個人都在發光。

仿佛在回應蕭景曜先前逗她的話一般,顧希夷把今天獵到的獵物一股腦地全送給了蕭景曜,眼神遊離,“說好不讓你拖後腿的。”

說完,顧希夷又理直氣壯地看著蕭景曜,挺直腰杆,“這是我對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意!”

蕭景曜的眼神掃過對方泛紅的耳尖,好以整暇地伸出手,“那我的呢?”

小姑娘頓時驚呆了,麵上逐漸染上一層薄紅,落荒而逃,“明……明天我再給你獵!”

躲在一旁看好戲的竇平旌不知什麽冒了出來,嘖嘖兩聲,“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堂堂狀元郎,竟然哄騙小姑娘的獵物。”

蕭景曜聞言,同樣嘖嘖兩聲,一臉唏噓,“想來承恩公是沒有體會過這般有小姑娘護著的快樂。”

顧希夷多實心眼啊,恨不得把她獵到的東西都給自己。蕭景曜看她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微笑的苦惱樣子,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竇平旌被蕭景曜的無恥給驚呆了。

“你……你竟然能說出這等厚顏無恥的話!”

蕭景曜一臉無辜,“實話而已,怎麽就成了厚顏無恥了?”

被大實話紮了心的竇平旌:“……”

有小姑娘護著了不起哦!

是挺了不起的。

京城一霸承恩公,也不由酸了。

當年他和他的妻子也來過圍場打獵,奈何對方騎射不佳,竇平旌哪能像蕭景曜這樣,還能收到來自未婚妻的贈禮呢?

明明蕭景曜笑得一臉和氣,竇平旌卻莫名生出一股想揍他兩拳的想法。真是奇哉怪哉!

前麵五天,蕭景曜和顧希夷兩人互相合作,一路上走走停停,說說笑笑,順便打點獵物,加起來竟然也收獲滿滿。

為此,蕭景曜還特地為顧希夷露了一手燒烤的本事。上輩子創業初期,蕭景曜帶著公司元老們搞團建,沒少給他們烤燒烤。這一手燒烤的本事,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隻可惜現在沒有辣椒,不能灑點辣椒粉讓燒烤的味道更豐富。

辣椒應該也在新大陸?

蕭景曜一顆心蠢蠢欲動。想著自己在來圍場的路上做出來的計劃,更加迫不及待想薅一薅吳閣老這位大佬的羊毛。隻有理工科發展起來了,以後才好點亮科技樹啊。等到點亮了科技樹之後,自己就想辦法讓正寧帝開海禁,出海,找新大陸!

就是不知道現在西方那一圈到底發展成什麽樣子了。希望他們還沒進入大航海時代。

蕭景曜還在暢想未來,叢林中黑影一閃,還在等著蕭景曜投喂的顧希夷瞬間變臉,立即抓過身邊的弓箭精準命中對方。

蕭景曜往前一看,這人一身黑衣,一張臉毫無記憶點,放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出來,身上沒有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蕭景曜頓時心下一緊,這是死士!

顧希夷也察覺出事情不妙,一把抓過蕭景曜的手腕,“趕緊回去!”

這些死士應該不是衝他們來的,隻是湊巧被顧希夷發現了,今天肯定要出大事!

蕭景曜果斷翻身上馬往回趕,還沒回到營地,已經有侍衛驚慌失措喊開了,“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