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竇平旌雖然想看樂子, 但因為對方是顧將軍,他也顧忌顧家姑娘的名聲,隻是私底下打趣了蕭景曜一番, 看看蕭景曜少年老成的模樣破功就覺得有趣,並沒有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出顧希夷榜下捉婿之事。

顧將軍現在也顧不上其他人,他一直被正寧帝拉著手, 直到鑾駕附近,正寧帝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手, 拍拍顧將軍的手背,又歎了口氣, “先回京好好休整。朕已經命人備下酒宴, 等大軍進了城, 明晟你可要放開了喝, 喝個盡興!”

顧將軍抱拳, 恭敬道:“多謝陛下厚愛!”

說完, 顧將軍又微微躬身,親自將正寧帝扶上了鑾駕。

等到正寧帝在鑾駕上坐好後, 顧將軍一行人才往回走。有人牽著他們的戰馬慢悠悠地跟在隊伍最後頭, 他們幾人立即上馬,顧將軍抬起右手一揮,扛著旗子的士兵動了動旗幟,發出旗語,身後的一萬精兵頓時昂首挺胸,氣勢十足地邁著整齊的步伐,神情嚴肅地往前走。

正寧帝的鑾駕速度更快一點, 正寧帝有意要留給顧明晟和大軍更多進京接受百姓夾道歡迎的時間,離開的速度自然不慢。

顧將軍雖然騎著馬, 但後麵的士兵們可都是步行。為了讓士兵們精神抖擻地進京城,他們前進的速度並不快,在城外好好休整了一會兒,所有將士們才拿出自己最充沛的精力,最昂揚的鬥誌,雄赳赳氣昂昂踏進了京城大門。

京城百姓早就等在兩邊,翹首以盼等著顧將軍和吳將軍進城。甚至對吳將軍的期待更甚,這可是他們大齊第一位女將軍!

大齊民風開放,並不主張把女子關在閣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讓女子出門就戴著麵紗和冪離,生怕別人看到了她們的臉。大齊女子相互結伴出遊,辦詩社,踏青賞花遊湖逛夜市,樣樣都行。

現在街道兩旁,女子的數量竟然絲毫不下於男子。女子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目光灼熱地盯著馬背上的吳將軍,尖叫聲不絕於耳,“吳將軍!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吳長纓身後的娘子軍們麵上滿是自豪之色,忍不住挺起了胸,萬分驕傲地想到:她們將軍,就該這樣受萬人敬仰!

顧希夷在酒樓的廂房裏看著父母兄長進城的風光,開心極了,“娘果然在哪兒都比爹受歡迎一些!”

就算是在邊疆,吳長纓的狂熱崇敬者也比顧明晟多一些。這大概就是破例掙出另一條路的強者應有的待遇吧。

宮宴上,蕭景曜坐在竇平旌身邊,麵上含笑,心裏歎氣。看看這次宮宴的規格,來的都是些什麽人?紅衣紫衣官員一抓一大把,還有穿著親王蟒袍的,再加上正寧帝和太子。毫不誇張地說,這次宴會,整個大齊最頂級的權貴們都到場了。分量比早朝時的文武百官還要更足。早朝上站著的尚且還有五六品的小官,現在宴會上坐著的人,除卻勳貴和宗室外,根本就沒有四品以下的。

哦,還有個蕭景曜。

對於自己莫名其妙混到大齊最高端的宴會上一事,蕭景曜也覺得莫名其妙。

他一個還未正式授官的新科進士出現在這裏,合理嗎?

正寧帝覺得很合理。

竇平旌也覺得很合理,還特別貼心地把蕭景曜提溜到自己身邊,免得蕭景曜被拜高踩低的人欺負了去。

和竇平旌相處就是這一點好。這家夥性子惡劣歸惡劣,但他想要護著的人,一定能護得嚴嚴實實的。站在他對麵肯定要被他氣得死去活來,但和他站在一邊,看他折騰別人,那就是純粹的爽。

按理來說,蕭景曜坐在竇平旌身邊,這不合規矩。但竇平旌大咧咧幹了,正寧帝默認,其他人有意見也隻能閉嘴。

不過這也讓他們意識到,正寧帝對蕭景曜的重視。

雖然蕭景曜還未授官,就算授官,也隻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按品級,從六品還不夠給一品大員們端茶的。但正寧帝的重視,加上蕭景曜先前露的那一手本事,還是讓這些重量級大臣們開始正眼看待蕭景曜了。

其實蕭景曜的年紀是把雙刃劍。在科舉考試時,有了神童天才之名,破紀錄破得特別爽。到了官場上,蕭景曜過分年輕的年紀反而會成為他的阻礙。

十四歲,還未成丁的年紀,擱誰家裏都還當少年看,不會安排他幹要緊的事。

哪怕蕭景曜六元在手,也會有人下意識地輕視他。很多未必是出於惡意,而是出於慣性思維。

蕭景曜心裏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在這些大臣們麵前一直表現出自己穩重可靠的那一麵。恰好身邊還坐著個不穩重又不可靠的竇平旌,將蕭景曜襯托得更沉穩了。

這一波,屬實得感謝竇平旌襯托得好。

蕭景曜在這場宮宴上,一口氣見全了正寧帝六位已經成年的皇子。

太子不用多說,先前在城外迎接顧將軍時,蕭景曜就站在他身後。

寧王也算是氣宇軒昂,最為開府出宮的王爺中最大的那位,又是掌管後宮的貴妃之子,寧王的氣勢明顯就比其他四個王爺要強上三分。

排在第三的是平王,不同於寧王的張揚,平王走的是溫和賢王的路線,在文臣中口碑不錯。平王是賢妃之子,賢妃是翰林之女,在宮中也有才名,平王的功課從小就不錯,正寧帝也對他多有誇讚,覺得他以後能和太子兄弟倆守望相助,一個是明君,另一個便是賢王,很是美滿。

平王之下是康王,這位王爺性格孤僻,沒什麽存在感,也不主動與人交流。寧王和平王說話時偶爾帶上他,他就轉過頭去聽著,略微說幾句話,更多的時候是點頭,或者沉默。

五位王爺中,數康王的生母位分最低,一直到康王成年開府,才被冊封為嬪,還沒有封號,可見其不得寵。康王也並非是由生母養大,而是養在另一位嬪妃宮裏。隻是那位嬪妃也不得寵,等康王大了點,搬去皇子所念書時,那位嬪妃也去世了。康王這才和生母走得近了些,但缺失的陪伴永遠回不來,康王和生母並不親近。

畫風獨樹一幟的當屬五皇子福王。不管太子和其他王爺們心思多麽深,談笑間藏了多少刀光劍影,一到福王這裏,氣氛瞬間就變得歡樂了起來。其實福王也沒做什麽特別出格的事,但他周身就環繞著一股開心的氛圍,笑起來更是格外有感染力,讓人的心情都不自覺地好轉起來。

怪不得他都成年開府了,還能跑去正寧帝麵前耍賴搬東西。雖然說福王是眾多皇子中挨正寧帝打最多的,但皇帝要是真的厭惡了一個人,怎麽可能允許他再出現在自己麵前?福王從小到大一直跑去正寧帝麵前撒潑打滾,還一直擺爛把正寧帝氣得腦瓜子嗡嗡疼,正寧帝隻是不痛不癢揍他一頓,又讓他心滿意足搬走了想要的東西。這哪是厭惡了福王?分明是喜歡福王喜歡得緊。

在宮裏,三天兩頭被皇帝打不算什麽,可怕的是被皇帝遺忘,十年八年都見不了皇帝一麵。這樣的皇子才會過得特別淒慘,連尋常的宮人們都能踩上一腳。再加上淑妃也算長寵不衰,福王從小到大,基本上沒受過什麽委屈,每天開開心心地吃喝玩樂,聽到正寧帝庫房裏有了什麽好東西,就跑去撒潑打滾,喜滋滋搬去給淑妃獻寶。

排行第六的是榮王,貴德淑賢四妃中,德妃之子。德妃是將門之女,榮王許是繼承了外祖家這方麵的天分,不愛念書愛騎射,從小就是學渣,和擺爛的福王五哥一起被夫子罵得狗血淋頭,卻依舊我行我素。榮王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成為平定邊疆戰火的大將軍。隻可惜皇子的身份束縛了他的夢想,真是讓人遺憾。

所有皇子中,榮王看向顧將軍的目光是最火熱的。

他的夢想,顧將軍實現了!

榮王果斷決定,要多問問顧將軍平戰的細節,作為自己今天晚上做夢的素材。

所以就形成了,顧將軍給正寧帝行過禮後,就被榮王拉著不停問戰事情況的局麵。

蕭景曜裝作不經意地用眼神掃過太子和寧王幾位王爺,微妙地看到,太子和寧王的表情有一瞬間僵硬,平王風度翩翩,麵帶微笑地握緊了手裏的茶杯,康王神情冷漠,福王捧著一個瓜呱唧呱唧啃得噴香。

至於正寧帝,他正一臉慈愛地看著榮王和顧將軍,笑著說道:“榮王從小就鬧著想當大將軍,現在明晟回來了,朕看他都恨不得住進將軍府,挖空明晟肚子裏那些行軍打仗的本事。”

眾人跟著笑了一場,顧明晟連道不敢。

蕭景曜又往顧家人的位置方向看了一眼。嗯,斷了一臂的顧小將軍旁邊的,應該就是顧希夷嘴裏那個考上秀才就得意得要飛上天的小哥。顧家人的相貌都生得不錯,哪怕邊疆風霜就跟刻刀一般,在人的臉上鑿下一道道的印記。顧家這兩兄弟的容貌依舊出眾,神情堅毅,動作利落,一言一行都有一種武將特有的颯爽。

這次宴會的主角當然是顧明晟。正寧帝特地為他辦的接風宴,給足了顧明晟臉麵,在座的誰不是人精,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下正寧帝的麵子,推杯換盞間都是顧明晟的誇讚。

蕭景曜也敬了顧明晟一杯酒。本以為顧明晟不知道他是誰,或者不會搭理他,誰知顧明晟爽朗一笑,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著小兒子招招手,“新科狀元如此年輕,堪稱是文曲星下凡。可不像我家那個臭小子,比你大了好幾歲,中了個秀才就樂得找不著北。”

“希維,你久在邊疆,自以為滿腹才學,卻不知京中才子如雲,你肚子裏這點墨水,還不夠看的。日後若是得空,你可以去請教請教蕭狀元。蕭狀元,不會太過打攪吧?”

蕭景曜聽到顧希維的名字後就在想,原來顧希夷的名字竟然是隨了兄長們的字輩。他本以為顧希夷的名字隻是取自《老子》中的“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寄托的是顧將軍夫妻倆希望她自然健康成長的祝願。希夷還是靈芝的別名,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寓意都不錯。倒是沒想到,顧希夷這一輩的兄弟,還是希字輩。

按照規矩,字輩一般是男隨女不隨。蕭景曜雖然對此嗤之以鼻,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規矩。由此可見,顧希夷果然深受顧將軍夫妻寵愛。

話說回來,顧希夷今天好像也來赴宴了?吳將軍雖是女眷,卻也有官職在身,更傾向以女將軍的名義坐在這裏。顧希夷隻能一個人去參加後宮中皇後娘娘主辦的宴會。

後宮嬪妃和官員女眷都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在身上的精明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應付得了那幫人精。

蕭景曜一不留神就想遠了,冷不丁聽到顧明晟這話,蕭景曜當即拱手道:“請教不敢當,小將軍若是有不懂之處,我若是能幫忙解惑的,必然不會藏私。”

顧希維順勢湊了過來,同樣是一雙桃花眼,笑起來也彎成弦月,隻是這笑容怎麽看怎麽都有一絲意味深長,“那我就不客氣了,日後多多叨擾,狀元郎可別嫌我煩。”

蕭景曜笑著搖頭,兩人順勢就科舉考試的話題聊了起來。多是顧希維在問,蕭景曜含笑解答,氣氛很是融洽。

正寧帝無意間看到這一幕,笑容中多出一絲滿意。

文官和武將的關係一直十分微妙。文官鄙夷武將粗魯,武將嫌棄文官磨嘰。雙方各自看不順眼。

不過一般來說,武將嘴皮子不如文官利索,肚子裏也沒多少墨水,容易在口舌上吃虧。武將自己沒文化,也知道有文化的人了不起,麵對滿腹經綸的文官,難免有些心虛氣短。所以在太平盛世,文官基本壓上武將一頭。哪怕是戰亂年代,武將領兵打仗,朝堂中提出各種政策方案的,還是文官。

要是碰上一堆汲汲營營隻想爭權奪利的文官,那簡直完蛋,朝廷都快完了一堆人還在那兒勾心鬥角搞黨爭。

前朝末年那個小皇帝的朝廷,便是如此。

大齊吸取了前朝的教訓,沒讓文官把武將壓製得太狠。先帝在位期間,不管文官還是武將都安靜如雞,沒有一個敢跳的,更沒有一個敢弄權的。不然分分鍾被先帝送上戶口本大禮包。

正寧帝繼位後,文武百官們的日子稍微好過了點。但正寧帝雖然仁善,卻也有冷硬的一麵。敢生事的官員,同樣被正寧帝殺得人頭滾滾。

百官們並不敢因為正寧帝的仁善而得寸進尺。

武將們的壓力比文官們更輕了不少。帶兵在外的,有兵有糧有權,先帝手段那麽鐵血,將士們衛國戍邊的時候,偶爾也會擔心一下自己的出路。現在正寧帝溫和地收攏兵權,願意讓他們善終,大家都很開心。交兵權交得格外爽快。

將相不能不和,也不能太和,現在這個局麵,正寧帝很滿意。

顧明晟的幼子既然要轉文,多去請教蕭景曜也是好的。正好蕭景曜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也沒有天才拿鼻孔瞧人的傲氣,不會嫌棄武將粗鄙。顧家也能護住蕭景曜,如此甚好。

一場宮宴下來,蕭景曜也算是在各位大佬麵前掛上了號。他們印象中那個扁平的“六元天才狀元”,逐漸被蕭景曜這個立體形象代替。翰林院學士已經往蕭景曜這邊看了好幾眼,暗自琢磨著蕭景曜進了翰林院後,該給他安排什麽樣的事務。

幾位王爺也把蕭景曜記在了心上。作為兒子,他們最關注正寧帝的喜好。這關乎到他們自己受不受寵,所以每位王爺都看出來了正寧帝對蕭景曜的偏愛,也把這事兒記在了心上。

至於蕭景曜……他和顧希維聊得還挺愉快的。

過了兩日,便是新科進士授官之日。

蕭景曜站在所有進士們之前,領了正寧帝辭給自己的官袍腰帶和靴子等物,楚行昭和陸含章一左一右站在蕭景曜身後,同樣捧著一套官袍。

這是一甲三人的優待,隻有他們能被授官,其他人還要再次參加朝考。

考試通過的能進翰林院當庶吉士,學習三年。考試不通過的,就得等外放。這種缺一般很難等,很多人等上十年也等不來一個位置。好的位置都被有門路的搶了去,空出來安排的,多是窮鄉僻壤之地,並不是什麽好去處。

二甲和三甲的進士們紛紛活動開來,都想留在翰林院當庶吉士,等到三年後散館,說不準就能進翰林院。

官場潛規則,非翰林不入內閣。沒有哪個讀書人願意放棄進入翰林院的機會。

蕭景曜他們省去了這一步,可以直接去翰林院當差,正式成為大齊的一名官員。

不過在此之前,蕭景曜這個狀元郎還要領著進士們上表給正寧帝謝恩。

而後,蕭景曜又帶著進士們來到孔廟,隆重地祭拜了孔夫子。

自此,蕭景曜、楚行昭和陸含章三人去翰林院報道,其他人鄭重地準備朝考,看向蕭景曜三人的目光羨慕至極。

蕭景曜麵帶笑意,從容淡定,楚行昭同樣笑容滿麵,唯有陸含章最是傲氣,不屑地瞟了這群手下敗將一眼。別說二甲三甲的進士,陸含章連楚行昭都不服,覺得若不是蕭景曜已經是南方士子,這榜眼之位也不該是楚行昭的。

蕭景曜和楚行昭對視一眼,不做任何言語。

官職定下來之後,蕭景曜便要去翰林院報道。

張伯卿三人看完蕭景曜打馬遊街的風光後,便結伴回家。邢克己考中二甲進士,還要準備朝考,也沒時間陪蕭景曜。

這家夥不聲不響地就同禮部左侍郎家的姑娘定了親,給了蕭景曜幾人好大一個驚喜。

柳疏晏當即一個猛撲掛在邢克己身上,笑著打趣他,“好小子,你這可是給自己找了個極好的嶽家啊!”

禮部左侍郎,多清貴的人家。邢克己未來的路也不用愁了。

邢克己的笑容中卻沒有太大的喜色。蕭景曜心細,私下問了邢克己,這才知道禮部左侍郎的這個孫女,小時候發燒,腦子有點不聰明。邢克己雖然應下了親事,心中卻有些鬱鬱。

蕭景曜不由皺眉,認真道:“我聽聞禮部左侍郎是位極其剛正的官員,家風也很是清正,你若是回絕了這門親事,他也不會生氣,記恨於你。既然你應下了這門親事,就得好好對待人家姑娘。這世道女子殊為不易,令堂為了供你讀書,眼睛都快壞了。你既然知曉女子多艱,就該好好承擔起作為丈夫的責任。”

“我知道的。”邢克己長長吐出口氣,臉色有些微紅,“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之事。林大人讓我和林姑娘見了一麵……我……我會好好待她的。”

看他這樣,應當是對林姑娘比較滿意的。蕭景曜心下稍鬆,還好,好友沒有成渣男,“既如此,有些話你便不要再提,連想都不要再想。發燒生病,不是林姑娘的過錯,林家人愛護她,必然也是看中了你的秉性,才把林姑娘嫁給你。”

邢克己和蕭景曜說完這通話後,心情已經好轉了許多。又聽到蕭景曜側麵誇自己,更是心情大好,將那一點點小遺憾拋在腦後,“其實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林家人很厚道,提前同我說了。”

“那你就更要好好對人家了。”蕭景曜拍了拍邢克己的肩,他對這些家長裏短的事也不太擅長,心中還是有些憂慮。

陸含章的嶽家最讓蕭景曜意外,把他捉回家的,竟然是公孫家。

蕭景曜的心情十分複雜。單看才華,陸含章確實是出類拔萃,年紀輕輕考中探花,家世也不錯,確實是個不錯的後輩,前途無量。隻是從妻子的角度來看,這人浪**於花叢之間,想必後院極為熱鬧。這樣的人,真的是良配嗎?

以現在的觀念來看,是。

蕭景曜甚至還看到有四十來歲的進士被捉走,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年紀輕輕就要當人繼室。

更有甚者,還貶妻為妾。

蕭景曜得知這些事後,沉默了許久。

這個時代的女子,實在太不容易了。要賢惠要大度,要管理好小妾,照顧好所有孩子,還要孝順公婆,不能對公婆有任何不敬……

光是想一想,蕭景曜都覺得窒息。

別人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覺得女子就該如此,一直如此。但蕭景曜見識過女性的力量,她們同樣有才華有天賦有能力,可以成為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

不過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怪不得京城中那麽多女子視吳將軍如天神。

蕭景曜深深歎了口氣,心情很是沉重。

蕭景曜中了狀元後,蕭元青同公孫瑾通了氣,迅速買下一處他早就看好的大宅院。

許多盯著蕭景曜的人家才發現,原來蕭家竟然家底不薄,京城中這麽大的宅子,說買就買。

倒是他們小瞧了蕭家。

蕭景曜提著厚禮鄭重地拜謝了公孫瑾。他能拿下至關重要的會元,公孫瑾確實幫了大忙。二人雖然沒有師生之名,卻有師生之實。蕭景曜心中,已然將公孫瑾視為敬重的師長。

公孫瑾也很是重視蕭景曜,他從未碰到過像蕭景曜這般靈透的學生。蕭景曜連中六元,他這位半師心裏甭提有多得意了。

你們教出來個狀元算什麽本事?看看我,我教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六元及第的天才!

公孫瑾私心必定是想讓蕭景曜在宅子裏長住的。隻是蕭景曜考中狀元,已經授了官,再住在公孫家的宅子裏還是有些不妥,隻能應了蕭元青,讓蕭元青買了宅子,帶著蕭景曜搬出去。

蕭平安先去了新宅子好好打理一番,蕭景曜授完官後,正好搬到新宅院裏。

這間宅子花掉了蕭景曜將近三分之一的小金庫,讓蕭景曜忍不住感慨果然是京城居大不易。這個房價,要是按照他現在一年不足兩百兩銀子的年薪來算,再加上雜七雜八的貼補項目,他最少也得工作六百年才能買上這麽一間大宅院。

京城房價,恐怖如斯!

在蕭景曜搬進新宅院的第一天,公孫瑾和竇平旌等人都提著禮物來替他暖房。

在看到顧明晟和顧希維的身影後,蕭景曜的眼神頓時有些飄忽,大概猜到了他們的來意。

竇平旌的性子,隻要不故意跟他對著幹,他還是可以坐下來和人好好說話的。尤其是現在還有顧明晟在,蕭景曜早就看出來竇平旌對顧明晟的敬意,安排位置的時候,正好讓顧明晟坐在竇平旌身邊。

竇平旌:“……”雖然有點開心,但蕭景曜那臭小子絕對是故意讓顧將軍來鎮壓我的。可惡!

看著竇平旌略微不滿的目光,蕭景曜給了他一個十分有禮貌的笑容。

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有本事你就在顧將軍麵前發揮你平頭哥的本性呀,略略略。

不得不說,蕭景曜是有點睚眥必報的屬性在身上的。

竇平旌也想到了這點,險些被蕭景曜給氣笑了,心中罵了無數遍臭小子,卻越看蕭景曜越覺得順眼。

有棱有角有手段保護自己,還能伺機報複別人,可比隻會受氣的軟包子強多了。

竇平旌寧願和蕭景曜這等可惡豎子鬥智鬥勇,也不想看到一個皮薄餡大的軟包子被人吞得渣都不剩。

混官場的,沒點子心眼和手段怎麽行?那怕不是到了閻王殿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憋屈!

公孫瑾顯然也清楚顧明晟的來意,笑眯眯地用完飯後,對著蕭景曜說了不少祝福的話,悠哉悠哉地將一旁的邢克己帶走了。

竇平旌看熱鬧不嫌事大,穩穩坐在位置上,右手撐著下巴,戲謔地看著蕭景曜。

蕭景曜回了他一個白眼,惹得竇平旌哈哈大笑。

顧希維看看蕭景曜,又看看竇平旌,果斷往蕭景曜身邊靠了靠,又開始請教蕭景曜一些不太明白的問題。

竇平旌聽著他們兩個一口一個子曰聖人言,張嘴就是之乎者也,痛苦地抱住了頭。

別念了別念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被夫子壓著念書的痛苦時刻。

算你們狠,老子走人!

看著竇平旌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蕭景曜和顧希維對視一眼,齊齊大笑出聲。

顧明晟嚴肅的臉上也有了笑意,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柔和了許多。

其他人都走了,顧明晟也拐彎抹角,直接看向蕭景曜,單刀直入,“希夷榜下捉婿,將你捉回了將軍府,你意下如何?”

咦?顧將軍竟然直接問自己,不問我爹嗎?這是蕭景曜的第一反應,覺得顧將軍還怪寬容的。再一琢磨顧明晟這話裏的意思,蕭景曜也不由有些尷尬了,沒了平日裏的沉穩,白皙如玉的臉上透出一絲薄紅。這個反應,倒更像是個年少慕艾的少年郎了。

“我們年紀尚小……”

“年紀不是問題。”顧明晟抬手打斷蕭景曜的話,“女子備嫁也該準備幾年,你不想太早成親,我們正好也想多留希夷幾年,不妨事。重要的是你樂不樂意。”

蕭元青急得在在一旁抓耳撓腮,終於等到了開口的機會,滿臉都掛著問號,“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軍您該問我啊!”

我這個蕭景曜親爹的意見,就沒有人在意嗎?

顧明晟臉上的笑意愈發濃烈,笑著對著蕭元青抱拳道:“我一看蕭兄就知道,你也是護孩子的人。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子總歸是兩個孩子過的。孩子們樂意才是最重要的。我們這些愛重孩子的父母,自然也該聽聽孩子們的想法。”

這話說得可太有道理了!蕭元青拍大腿,“將軍說得對!”

他就是愛護孩子的好父親!

蕭景曜眼角微微抽搐,合著你就聽到了第一句話呢。

顧明晟的態度十分隨和,並不擺將軍的架子,麵對蕭元青這樣看起來就一身紈絝習氣的家夥也沒有任何輕視之意,而是發自內心地尊重他,“蕭兄不必客氣,你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顧兄便是。若非當年蕭家先祖相救,我們顧氏先祖恐怕早就沒了性命,也不會有我這個顧將軍。隻可惜我們顧氏一直鎮守邊疆,對恩人照拂不夠,倒顯得我們失禮了。”

蕭元青瘋狂擺手,臉上已經笑開了花,“沒有沒有,我們先祖得了顧老將軍豐厚的謝禮,整個南川縣半條街都成了我們家的產業。先祖很是滿足,說自己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家漢子,能有這份家業福澤子孫,已經足夠了!再多就會為子孫招禍。家財太多又沒有本事守住,就如同三歲小兒抱著金子走在大街上,多的是人想殺人奪寶。”

“這倒不至於。”顧明晟失笑,“當初餘縣令應當對蕭家有幾分照拂?”

蕭元青的眼睛驟然瞪大,“原來餘縣令是得了您的叮囑啊,我就說當初他一來就對我們家怪好的。他兒子也不嫌棄我是個敗家子!”

蕭元青很是激動。

顧明晟有些詫異,“敗家子?”

“……啊。”蕭元青尷尬撓臉,不好意思道,“我們家就先祖有點能耐,後來盡出敗家子。先祖留下來的產業在我手裏都敗光啦!”

顧明晟父子:“……”

為什麽你的語氣聽起來還有自豪。不對啊,要是蕭家的產業都被敗光了的話,買這間宅子的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多少官員都買不起這間宅院呢。

蕭元青一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把蕭景曜的肩膀拍得啪啪響,滿臉自豪,就像是一隻剛剛獲勝的大公雞,得意極了,“我們敗家,曜兒可不敗家。不僅如此,他還有一手賺錢的本事,隨便想幾個點子,就賺得盆滿缽滿。要不是他要考科舉出仕當官,想必會成為另一個陶朱公。”

顧明晟驚訝地看著蕭景曜,萬萬沒想到老天爺除了給了他遠超常人的讀書天賦之外,還給了他聚寶盆的屬性。

滿腹才華,前程似錦,還生財有道。姑娘嫁給他,既有麵子,又有裏子。當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夫婿。

顧明晟都想誇女兒眼光足夠好,下手足夠快。這麽個大寶貝,確實該趁早下手搶回家。

不愧是我閨女,眼光一等一的好!

顧明晟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再次看向蕭景曜,“若是你樂意,我就去求陛下賜婚,絕對風光又體麵。你意下如何?”

蕭景曜想到顧希夷明媚的笑臉,微微猶豫,還是點了點頭。

倒不是蕭景曜對顧希夷一見鍾情。一見鍾情這種事就不可能發生在蕭景曜身上。他隻是這段時間見了不少負心薄情之事。哪怕是人人稱頌的如意郎君,也有後院的煩惱。蕭景曜敬重顧將軍和吳將軍,也頗為欣賞那位直率坦**又可愛的少女,覺得自己和其他如意郎君們比起來還是要好上一截的。

最起碼,顧希夷嫁給他後,不用擔心後院的問題。

不過蕭景曜有些猶豫的是,“請陛下賜婚,會不會太張揚了?”

顧明晟慈愛地看著蕭景曜,覺得準女婿能有這份謹慎,未來肯定差不了。不過顧明晟還是提點蕭景曜道:“陛下會很樂意替你們賜婚。”

看著顧明晟略帶深意的目光,蕭景曜微微皺眉,暗暗思索起來。

以顧將軍的聲望,即便他上交了兵權,對軍隊的影響還在。顧希夷作為顧將軍最寵愛的女兒,其婚事必然被各方盯著。顧希夷不能嫁給武將,不然顧將軍的軍中人脈容易兩家並一家,勢力更大。

嫁文官倒是不錯,但是正寧帝絕對不會樂意看到顧家和高品大員的文官結親,隻能往官職小的官員裏頭挑。

但正寧帝對顧將軍的防備是真的,希望顧將軍過得好也是真的。若是因為他的猜忌而讓顧將軍最寵愛的女兒嫁給一碌碌無為之人,官職不高,過得也不好,正寧帝又於心不忍。

所以,蕭景曜這個出身普通之家,在朝中沒有根基的天才狀元郎,正好完美符合正寧帝的心意。

是文官,家中沒有勢力,本人十分出色,多麽符合正寧帝的要求,既能免去他的猜忌之心,又沒讓他愧對功臣。

想明白這點,蕭景曜頓時目露恍然之色。

當皇帝的,心思彎彎繞繞就跟一團糟的毛線一樣,能理清楚可真是不容易。

顧明晟見蕭景曜不過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個中緣由,更是毫不掩飾對蕭景曜的欣賞,“不愧是天才啊,莫非你生了副七竅玲瓏心肝不成?”

蕭景曜挑眉,毫不避諱地對上顧明晟的雙眼,“將軍心思靈透,也不是旁人口中的莽夫。”

玲瓏心肝,誰又不是呢?

不過有這樣的神隊友總比碰上一個豬隊友強,蕭景曜覺得顧家個個都是聰明人,又沒有一點架子。對待蕭元青的態度溫和中透著一股尊敬,還不是有意裝出來的。

從現實角度出發,蕭景曜都連中六元了,再說親,必然會與官宦人家結親。那些人家或許會因為看好蕭景曜的前程而對蕭景曜多有照拂,卻不會真正平等地看待蕭元青。

別看蕭景曜嘴上嫌棄蕭元青幼稚,實際上最護短的就是他。蕭元青也好,蕭子敬和齊氏師曼娘也好,這麽多年,哪一個不是將所有關愛全傾注在了蕭景曜身上。

蕭子敬和蕭元青的性子確實不符時下的要求,他們頑劣,敗家,沒有本事。但那又如何呢?他們是蕭景曜的至親,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敗的也是自家產業,從不傷害別人,更是將蕭景曜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要是蕭景曜未來嶽家對蕭子敬和蕭元青多有鄙夷,十分看不上眼,蕭景曜都不能保證這門親事結的到底是親還是仇。

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顧家都是最好的結親人選。

蕭景曜同意後,顧明晟立馬進宮向正寧帝求了賜婚聖旨,盡顯武將的速度。

正寧帝得知顧明晟要為蕭景曜和顧希夷求一道賜婚聖旨後,果然很高興。上回他聽到顧希夷把蕭景曜捉回了將軍府,對這門親事就樂見其成,甚至還想著,要是蕭家或者顧家不同意,他還要想辦法主動促成這門親事。

現在顧明晟主動請旨賜婚,正寧帝高興之餘又忍不住懷疑顧明晟猜透了他的心思,有意為之。帝王都是忌諱自己的心思被人猜透的。

正寧帝臉上的笑容不減,笑著打趣顧明晟,“朕還以為你會覺得蕭家底子太薄了些。蕭景曜雖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蕭家不過是尋常人家,你把你女兒看成眼珠子似的,舍得讓她去伺候平民婆母?”

顧明晟正色道:“陛下有所不知,這可是我們兩家的緣分。”

“哦?莫非你們兩家還有些淵源不成?”正寧帝頓時來了興趣。

顧明晟一五一十地說了蕭家先祖對顧家先祖的救命之恩,又表示因為離得太遠,兩家一直沒有聯係,要不是這次見了蕭元青,他都不知道顧家先祖給蕭家先祖的報酬,都被蕭家三代敗家子給敗光了。

正寧帝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等趣事,笑得眼淚花都出來了,把案幾拍得砰砰響,“哈哈哈,怪不得蕭景曜小小年紀就十分沉穩,原來是家中接連出了好幾代不省心的長輩!看來他們蕭家幾代人的聰明勁兒,全長在蕭景曜一個人身上了!”

正寧帝徹底放鬆下來,一邊擦拭流出來的眼淚花子,一邊擺手樂道:“可見這是緣分天定。都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當初你們兩家這樁淵源,如今正好湊個金玉良緣。這個賜婚聖旨,朕下了!”

“給新科狀元賜婚,朕也是頭一遭呢!”正寧帝有些激動,迫不及待地命人拿了聖旨和筆墨過來,就在案幾上揮筆寫下賜婚聖旨,一氣嗬成,每個字的收筆之處都有一點點飄,足見正寧帝寫聖旨時,內心的興奮與喜悅。

還是那句話,在正寧帝覺得安全的範圍內,他還是樂意成人之美,做個十分寬仁的帝王的。

顧明晟趕緊謝恩,毫不見外地對著正寧帝笑道:“可惜兩個孩子還小,大婚還要推遲幾年。到時候,臣必定給陛下送來一大籃喜糖,好好感謝陛下這位媒人,為小女尋了個金龜婿!”

正寧帝哈哈大笑,“謝媒禮給這一點可不夠。明晟啊,你可有點摳門啦!”

顧明晟苦著臉,“陛下富有四海,臣再怎麽費盡心思,也無法送出讓陛下都覺得新奇的謝媒禮啊。”

正寧帝又是一陣大笑,心情格外舒暢。

當天,蕭景曜的新宅院裏就來了位穿著靛藍色衣裳的內侍,手捧聖旨前來宣旨。

好在蕭景曜跟著禮部學了許多規矩,趕緊命人擺上香案,鄭重跪下來聽旨。

直到內侍宣讀完聖旨,將聖旨放在蕭景曜手中時,蕭景曜都有些恍惚。未來嶽父這個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說請旨賜婚就請旨賜婚,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他肯定沒有拖延症。

正寧帝的字寫得還怪好看的,嗯……這個筆跡,看來正寧帝寫聖旨時,心情肯定極好。

也就意味著,自己先前的猜測是對的。

太子聽到這個消息後,拍桌大笑,命人送去厚禮。

寧王罵罵咧咧,同樣讓人備了厚禮。

不管蕭景曜記不記得住的人家,全都給蕭景曜送來了賀禮。蕭景曜還沒正式當值,先發了筆小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