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便是死,他也要宋令枝記上一輩子

夜雨瀟瀟, 雨幕清冷。

秋風颯颯掠過窗子,紫檀嵌玉書案上宣紙吹落一地,紙張散落在腳邊。

借著盈盈燭光, 宋令枝清楚瞧見紙上的一字字。

字跡潦草, 墨跡泅在一處。

宋令枝俯身, 目光低垂,視線在紙上一點點掠過。

一雙宛若秋水的杏眸水霧氤氳, 淚水滾落, 滾燙淚珠落在紙上。

淚珠透過紙背。

宋令枝雙手輕捧過一張宣紙,她是見過沈硯的墨寶的。

下筆矯若驚龍, 不似紙上這般隨意無力。

抬眸, 那雙深沉漆黑的瞳仁又一次落在眼中。

眼尾狹長冷冽, 如窗外秋雨淒冷蕭瑟。沈硯眸色極深,細看方覺他臉色較之往日蒼白孱弱。

孟瑞說, 自己往日吃的藥,都是沈硯試出來的。

試藥並不好受,或惡心昏厥, 或嘔血疼痛, 或……眼盲加劇。

沈硯先前還能勉強看見一點輪廓,如今卻怎麽也瞧不見了。

嗓音哽咽, 濛濛水霧浸潤著眸子,宋令枝啞著嗓:“……為什麽?”

她中的銷金散不多, 且先前又吃過一回玉寒草。依孟瑞所言,除了寒症,再無別的症狀。

“孟老先生說, 他從弗洛安帶來的玉寒草, 都拿來給我入藥了。”

沈硯淡聲:“嗯。”

宋令枝眼中疑慮蘊滿, 即便親眼所見,她仍覺得不可思議。

沈硯這般涼薄無情的人,怎麽可能為了自己……

眼角的淚水一點點被人擦幹,沈硯指腹落在宋令枝眼尾。

他嗓音輕輕。

“宋令枝,你說過,你很怕冷的。”

在海船上,在那個細雨朦朧的黑夜,宋令枝站在甲板上。

那夜她不管不顧,縱身一躍前,同沈硯說過的最後一句,便是——

我很怕冷的。

窗外雨霖脈脈,雨聲疊著風聲,猶如那一夜在海上陰冷森寒。

隻是這一回,沈硯站在了宋令枝身側。

二人之間不再是徹骨海風。

指腹拂過宋令枝眼睫,許是看不見,沈硯動作極輕。

宋令枝撲簌睫毛掠過他掌心,淚水滑過他指縫。

窗外細雨飄搖,燭光晃動,二人身影落在地上。

書案上的奏章不曾有人動過半分,先前還是嶽栩念,沈硯寫。

可如今沈硯不肯讓人近身,書案上的奏章自是無人搭理。

宋令枝輕輕歎口氣,別過臉:“……奏折、奏折怎麽辦?”

朝政大事,總不可能一直耽擱著。

夜雨蕭瑟,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沈硯喉嚨溢出一聲笑。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皺眉:“你笑什麽?”

“你在家想了那麽久,就為了同我說這話?”

他不再自稱“朕”。

宋令枝雙目圓睜:“你又監視我?”

沈硯眸色微暗:“猜的。”

宋府的暗衛早就撤走,若非如此,宋令枝當日也不會遇險。

“奏折不必管,待……”

宋令枝忽然伸手,纖細手指握住沈硯一角的衣袂。

“我、我幫你念罷。”

她定定心神,揚眸凝視著沈硯,“我念,你寫。”

那抹象牙白衣角不曾從宋令枝指尖滑落。

……

夜已深,點點燭火撐起寢殿的光亮。

窗外雨聲好似小了些,隻聽秋風掠耳,落葉滿地。

宋令枝枕著手,趴在案幾上昏昏欲睡。

公文晦澀難懂,她往日又是個不愛念書的主,小的時候學《論語》學《孟子》,不知氣走了多少先生。

如今念著幹巴巴的奏折,宋令枝隻覺眼花繚亂。

寢殿燃著安神香,青煙未盡。

沈硯鬆開筆,側目垂眼。

耳邊氣息平緩,彌漫在鼻尖的幽香漸漸。

沈硯不動聲色起身,攔腰抱起宋令枝。

殿中杳無聲息。

少頃,有人低低在殿門口輕喚:“陛下。”

沈硯抱著宋令枝駐足:“進來。”

嶽栩小心翼翼推門而入,偌大的宮殿,隻有宋令枝和沈硯二人的身影。

他輕聲踏入殿中,餘光瞥見沈硯懷裏的宋令枝,嶽栩瞳孔一緊。

“陛下,屬下喚宮人來……”

沈硯目光淡漠從嶽栩臉上掠過。

即便那雙眼睛看不見,然落在身上的壓迫卻半點也不減。

視線似有了分量,沉沉落在自己肩上。

嶽栩頭埋得更低了。

青紗帳慢影綽,沈硯抱著宋令枝,一步步朝暖閣走去,無聲將人安置在榻上。

指尖的青玉扳指輕轉,沈硯目光在宋令枝臉上停留片刻,方起身往外走。

“近日朝中,可是有事發生?”

嶽栩輕輕鬆口氣,亦步亦趨跟上去。

暗道果真還是孟瑞有能耐。

宋令枝來之前,沈硯根本不讓人踏進寢殿半步,朝堂之事也不再過問一二。

似青簷古鬆,對塵世漠不關心。隻守著自己案上那盞微弱燭火,等著有朝一日命逝。

1銥誮 可如今——

嶽栩悄悄握緊拳頭,滿腔言語落至嘴邊,卻隻剩輕輕的一句。

“陛下,宋姑娘本來明日要回江南的。”

沈硯身影一頓,良久,方聽得低低的一聲:“嗯。”

……

宋令枝這一覺睡得極沉。

再次醒來,天光大亮。雨過初霽,天青色雨幕垂著茫茫白霧。

宋令枝於晨光中睜開眼,入目青紗低垂,隔著一扇緙絲屏風,孟瑞刻意壓低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興許會疼些,陛下若是……”

沈硯聲音冰冷:“無礙。”

他端坐在臨窗榻前,一身月白色寢衣襯出孱弱身影。

昨夜光影昏暗,又或是淚水模糊了雙目,宋令枝看得並不真切。

如今借著光影,方覺沈硯比往日瘦了許多。

他麵色怏怏,許久不見日光的臉不見半點血色,蒼白似高山寒雪。一雙瞳仁極深極黑,與冷白容顏大相徑庭。

沈硯厭世嫉俗,遍身籠罩著重重陰影。濃霧籠罩在沈硯周身,揮之不去。

宋令枝腳步頓住。

透過槅扇縫隙,悄聲望向殿外。

孟瑞似乎是在為沈硯針灸,又或是在為沈硯放血,數百根銀針一眾排開在案幾上,隻看一眼,宋令枝頓覺遍體生寒。

孟瑞擋住了宋令枝大半的視線,她隻瞧見沈硯緊攏的眉宇,聽見對方竭力扼在喉嚨的悶哼。

冷汗一點點從沈硯額角滲出。

半晌,孟瑞手中多了一盆血水。銀針紮在沈硯指尖,血珠子染紅了絲帕。

孟瑞細細打量沈硯的眼睛,小心道:“陛下覺得如何?”

沈硯言簡意賅:“看不見。”

孟瑞一怔,而後喪氣塌肩,瞬間似老了十歲:“老朽、老朽再想想辦法。”

藥箱收走,自有宮人迎孟瑞出宮。

霎時,殿中隻剩下沈硯一人的身影。

渾身虛脫無力,指尖雖不再往外滲血,然身上失血過重,銷金散發作,沈硯隻覺如墜冰潭之中。

疼痛難忍,周身似有千萬蟲蟻啃咬,耳鳴愈發嚴重,咚咚咚咚。

他連站都站不穩。

手掌撐在案幾上,眉宇間攏起濃濃陰翳。單手捏拳,指骨重重抵在案幾上。

驀地想起宋令枝還睡著,落在案幾上的一拳又成了無聲的一響。

眼盲發作後,怕惹人注目,寢殿擺設一如往日,並未減少一二。

宋令枝看著沈硯一步步下榻,步履沉穩緩慢。

他在朝自己走來。

宋令枝緩緩往後退開半步,未著羅襪的一雙小腳踩在柔軟的狼皮褥子上,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宋令枝悄無聲息轉身,想著回榻上裝睡。

她比並不想讓沈硯知曉自己方才看過那一幕。

沈硯稍稍駐足,倏爾往熏籠走去。

金絲炭燒得通紅滾燙,熱氣氤氳迎麵。

宋令枝愕然睜大眼。

沈硯眼睛本就看不見,若是再往前半步……

泛著紅光的金絲炭就在沈硯手邊。

“別動——”

宋令枝突然出聲,提裙疾步行至殿外,她眉宇緊攏,拽著沈硯往後推開。

“宮人都是怎麽做事的?”

竟將熏籠放在殿中,也不怕沈硯撞上。

抬眸撞上沈硯定定望著自己的視線,宋令枝不自在移開目光。

垂眼低眉。

後知後覺自己還握著沈硯的手腕。

陡然鬆開,沈硯卻不如宋令枝所願,反手握住。

白淨手指修長,攥著宋令枝的指尖泛著淡淡白色,顯然是用盡力氣。

手上的冰寒在熏籠熱氣的氤氳之下逐漸褪去,沈硯啞聲一笑。

“宋令枝,你還是這麽……”心軟。

秋風乍起,疏林如畫。

宋令枝眼睛輕垂,滿頭青絲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在臂彎。

“沈硯,進宮前我和我父親見過一麵。”

眼眸眨動,宋令枝唇角挽起淺淡笑意,“我答應他,半個月後會回江南。”

窗外樹影參差,斑駁光影落在沈硯眉眼,如墨眸子不起半點漣漪。

宋令枝所言,似乎是在沈硯意料之中。

喉結滾動,沈硯不動聲色應了一聲:“嗯。”

沈硯挽著人往內殿走:“陪我躺會。”

也不知道是幾日不曾睡過覺,沈硯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

聽孟瑞說,沈硯這幾日都是不眠不休,隻靜靜端坐在書案後,不讓旁人近身,也不肯讓人伺候歇息。

移燈拄簾,青紗帳幔輕掩,宋令枝倚在青緞引枕上,好奇抬眸張望。

“沈硯,你多久不曾就寢了?“

微薄日光透過紗屜子,悄無聲息灑落在木地板上。

帳幔隨著秋風搖曳。

沈硯臉上淡淡,沒有多餘的表情:“……不記得了。”

黑眸輕掩,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覆在錦衾之上,隱約可望見殷紅的血珠子。

是方才放血時留下的。

宋令枝眼角微熱,無聲咽下滿腔的哽咽。

纖長睫毛上沾著晶瑩淚珠,她抬眼,目光落在那雙斂著的眸子上,仍是難以相信沈硯眼盲一事。

在冊子上見到沈硯試藥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宋令枝無聲落淚。

醒來是天色全黑,園中秋雨淅淅瀝瀝,眾鳥歸林。

帳幔輕掩,枕邊人卻再也不見。

宋令枝陡然一驚,匆忙起身下榻,急急往外尋人。

沈硯站在楹花窗前,一雙深沉眸子映著滿園秋色,細雨飄搖,絲絲縷縷落在他身上。

宋令枝腳步一頓,眼中的惶恐不安逐漸褪去。

沈硯負著手側身,雙眉漸攏:“怎麽不穿鞋?”

若非那雙眼所落之處離自己有一尺之距,宋令枝險些懷疑沈硯的眼盲是假的。

“你怎麽出來了?”

她先發製人,“孟老先生說你不能見風的。”

銷金散的發作伴著寒症,即便殿中四角都供著鎏金琺琅腳爐,沈硯身子仍是冷冰冰的。

孟瑞說這隻是剛開始。

確實是剛開始。

沈硯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疼痛發作的時長亦是漸長。

好幾回宋令枝半夜醒來,枕邊冰冷無人。

尋至屏風後,坐在書案後的身影孤獨寂寥,沈硯一張臉慘白如紙。

握在掌心的青玉扳指幾近要捏碎,也不見他發出一聲悶哼。

指骨哢嚓作響,白淨的手背上隱約可見清晰青筋。

一張臉煞白,應是疼得狠了。

倏然,沈硯眉宇間的陰翳森寒如潮湧一點點退開。

他抬眸,目光緩緩抬起,沈硯嗓音低啞:“過來。”

明明宋令枝不曾發出任何聲響,沈硯卻總是能準確無誤捕捉到她的身影。

宋令枝立在原地,不曾動作。

沉默在二人之間無聲蔓延。

片刻,沈硯無奈輕歎一聲,血痕斑駁的掌心輕攏在袖中,是方才為了忍疼傷的自己。

他起身緩步朝宋令枝走去,不冷不淡道。

“明日,我找嶽栩送你出宮。”

宋令枝遽然揚起眼眸,滿目震驚。

她和宋瀚遠約好了半月後回江南,而如今離那日還有三日。

宋令枝木訥,脫口而出:“為什麽?”

話落,忽覺這話有歧義,宋令枝忙不迭補救,“你何時這般好心了?”

以沈硯往日說一不二的性子,定會在出宮這事上加以阻攔,如今怎會這般輕易放過。

宋令枝臉上疑慮重重。

沈硯笑而不語。

翌日。

送宋令枝出宮的馬車早早備下,嶽栩親自送宋令枝出宮。

陰雨連綿的午後,昏暗的天色不見半點亮光,烏雲密布,尋不到半點亮處。

馬車穿過濕漉長街,巍峨宮殿遠遠拋在身後,雄偉宮門無聲佇立在雨幕中。

車簾挽起一角,透過窗口往後瞧。

紅牆黃瓦,殿宇幽深。

是前世宋令枝做夢都想逃出的桎梏牢籠。

馬車穩當前行,嶽栩親自護送,自然無人敢攔。

隔著朦朧雨幕,宮殿杳無聲息被拋在身後,而後入目是空****的長街。

許是下著雨,土潤苔青,亦或是天漸漸冷了,街上行人比往日少了不少。

馬車從青石小巷穿過,竟是空無一人。

宋令枝雙眉輕蹙,心中疑慮漸生。

車簾挽起,嶽栩輕裝簡行,他壓低聲音朝宋令枝道。

“姑娘,陛下命我將姑娘送出城,宋家的馬車就在那,姑娘隻需……”

宋令枝淡聲:“沈硯想做什麽?”

普天之下,能如此直呼沈硯的名諱,怕是隻有宋令枝一人。

嶽栩一噎,他不擅長騙人,隻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姑娘莫要為難。”

“嶽統領往日都跟在陛下身邊。”

宋令枝聲音輕輕,“隻是送我出宮,用不著嶽統領親自護送罷?”

嶽栩垂首斂眸,緘默不語。

……

陰雨蒙蒙,乾清宮昏暗不明,殿中並未掌燈。

沈硯一人坐在書案後,竹青色長袍透著慵懶之意,他手上執一本詩集,目光卻從未落在上麵半分。

良久。

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抹雪青色身影越過烏木長廊,直奔沈硯寢殿而來。

漫天細雨籠在宋令枝身後。

她跑得極快、極快。

秋風拂過宋令枝的衣袂,點點雨珠落在宋令枝衣襟。

明黃氈簾挽起,宋令枝氣息急促,目光慌亂在寢殿中逡巡。

紫檀嵌玉理石書案後,沈硯坐在太師椅上,聞得腳步聲,他緩慢抬起眼睛,漫不經心朝宋令枝投去一眼。

“回來了。”

淡淡的一聲,似乎對宋令枝的去而複返半點也不感到意外。

宋令枝緩緩踏入殿中,眼中的不安從未減少半分。

“沈硯,你到底想做什麽?”

幽深雨霧落在身後,細雨霏霏。

宋令枝尚未走近,人已經被沈硯拉至身前。

他的麵色比先前越發孱弱冷白,似冬日寒雪。攥著宋令枝手腕的手指冰涼刺骨,他喉嚨溢出一聲笑。

全身力氣似落在自己手腕上,宋令枝隻覺沈硯攥著自己的力道極大。

沈硯指尖泛著雪白之色。

他聲音低啞,攬過宋令枝坐在自己膝上,溫熱氣息灑落。

沈硯嗓音低低:“宋令枝,我給過你機會走的。”

宋令枝瞳孔驟緊:“你……”

她忽的想起前日半夜驚醒,身邊睡著的人身子冰冷,熏籠置在榻前,沈硯身子也不曾暖和半分。

宋令枝嚇得連夜讓人請孟瑞過來。

此時此刻,宋令枝難免不會多想,她雙目圓瞪。

“你是不是頭又疼了,我去請孟老先生來……”

一語未了,宋令枝轉身欲走。

“不必。”

沈硯淡漠聲音在背後響起,手腕輕輕用力,宋令枝又一次跌坐在沈硯膝上。

她眼眸輕顫。

園中雨色依舊,細雨婆娑,廊簷下金絲藤紅竹簾晃動。

秋風**起滿園的蕭瑟淒涼,似是風雨欲來。

沈硯臉上病怏怏,透著孱弱無力,隻眼角隱隱壓著幾分陰翳,像是隱忍不發。

宋令枝滿臉擔憂:“你今日,是不是還不曾針灸?”

沈硯啞聲:“嗯。”

宋令枝雙眉緊皺:“那你還不讓我去請孟老先生……”

說時遲那時快。

半掩的槅扇木窗忽然掠過一道利箭,箭矢直朝宋令枝和沈硯而去。

沈硯凝眉沉下臉,廣袖在空中翻動,霎時,箭矢拂落在地。

宋令枝驚魂未定,一顆心尚未落下。

下一瞬,數十枚箭矢朝自己和沈硯飛奔而來。

箭矢淩厲穿過長空,伴著嶽栩一聲“——護駕”。

刹那,殿中刀光劍影,兵戎相見。

耳邊劍聲齊響,刀刃泛著銀亮之色。

“殺!狗皇帝瞎了眼!活捉沈硯,回去後重重有賞!”

一片混亂之中,不知是誰大聲怒吼了一句。

瞬間,所有刺客的目光都落在沈硯身上。

宋令枝被沈硯擋在身後,隻聽身前一聲冷笑。

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下,沈硯手中的青玉扳指不知何時藏了利器,尖銳的刀刃直朝那人而去。

一刀封喉。

殷紅的血珠子汩汩冒出,鮮血噴薄而出。

前一瞬還洋洋得意喊著活捉沈硯的刺客,此刻卻直直仰躺在地上,發出重重的一聲響。

哐當一聲,那人眼珠子瞪圓,唇角還有未來得及斂去的笑意。

死不瞑目。

刺客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沈硯的眼盲是真是假。

隻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們多加遲疑。

相互對視一眼,又齊齊舉起長劍,直奔沈硯而去。

“——殺!”

“——殺!”

“——殺!”

刀起刀落,沈硯一手攬著宋令枝,眉宇間攏起幾分淩厲陰狠。

窗外雨聲漸大,瓢潑驟雨蜂擁而至。

原本落針可聞的寢殿,此刻卻疊滿了刀劍亂舞之聲。

血腥味濃重,漸漸在鼻尖蔓延。

長劍握在沈硯手中,直取刺客命脈,鮮血淋漓四濺。

一場暗殺於秋雨中展開,又在秋雨中結束。

滿地橫屍遍野,殷紅的鮮血流淌了一地。

霧蒙蒙的天色壓迫,寢殿杳無聲息,隻餘樹影斑駁。

沈硯麵若冰霜,握著宋令枝的手不曾鬆開半分。

側耳聽見宋令枝落在耳邊焦灼不安的心跳,沈硯彎唇,想著將人攬在懷裏,忽又想起自己沾滿血絲的手指,作罷。

嶽栩拱手,聲音還喘著氣,顯然還未從剛剛那場刺殺中回神:“陛下,還有三人逃至宮門口,如今已經伏誅。”

沈硯淡淡應了一聲,那雙黑色眸子波瀾不驚。

燭光明亮,映照著滿地蜿蜒的血跡。

嶽栩往後揮袖,立刻有金吾衛上前,一一將地上的屍身拖下去。

宋令枝心神不安,她一整夜都被沈硯護在身後,連丁點血腥也不曾沾染。

“沈硯,你……”

變故發生在一瞬。

伏在案前的刺客忽然從地上跳起,手取利劍,尖銳的劍刃直朝案後二人而去。

他眼中陰鬱狠毒,泛著點點森寒。

那人本是奄奄一息,強弩之末,血珠子迷了眼,利刃偏了方向,竟朝宋令枝而去。

劍刃穿破骨肉之聲在耳邊乍想,宋令枝不曾感到任何疼痛。

她木訥著低垂視線。

目光所及,是沈硯被利劍穿過的胸口。

刺客唇角上揚,笑聲未出,嶽栩眼疾手快,一劍穿破那人的胸膛。

那人跌落在地,穿過沈硯胸口的利刃卻還亙在半空。

宋令枝雙目錯愕,喉嚨似被人緊緊扼住,竟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得。

少頃,她像是晃過神:“來人!快請太醫!快!”

劍刃還留在沈硯心口,宋令枝卻不敢動半分,她扶著人,滿手皆是沈硯心口噴出的鮮血。

今日之事,沈硯定是做了周全之策,故而提早送走她。請君入甕,沈硯不可能沒有半點防備……

刺客朝自己而來時,沈硯本可以推開自己的。

滾燙淚珠如雨下,宋令枝雙眼垂淚,朦朧水霧侵蝕著她所有的視線。

她看不清,也忘不見。

嗓音嘶啞,落在自己頸邊的氣息微弱,好似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

那雙沉沉眸子輕掩,沈硯閉著眼睛,麵色煞白。

“沈硯,你故意的,是與不是?”

他明明可以推開自己,可以躲過那一劍的。

清冷秋色彌漫,無聲籠罩著寢殿。滿殿靜悄無人耳語。

不遠處,孟瑞深一腳淺一腳,提著藥箱,跌跌撞撞朝乾清宮跑來。

殿內無聲。

沈硯唇角勾起一抹笑,笑意極淺極淡。

“是。”

他就是故意的。

他不是賀鳴,光明磊落,坦**君子。便是放手,也是怕拖累宋令枝。

沈硯偏執涼薄,冷漠無情。即便是死,他也要讓宋令枝記上自己一輩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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