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跑路預備備
日影橫窗, 霞映滿院。
紫檀案幾上供著描金山水筆筒,三足香爐燃著安神香,青煙氤氳, 如夢如幻。
嶽栩拱手站在下首, 纏絲瑪瑙白盤上的綠豆糕粉末一一被挑出, 嶽栩攏眉凝視。
良久,他目光從綠豆糕上移開, 轉而朝沈硯拱手。
“殿下, 這綠豆糕確實下了藥。”
斑竹梳背椅上的男子雙眸輕闔,眉宇淡淡。
一夜未睡, 沈硯麵上半點倦怠也無, 淩厲劍眉橫立。一手抵著眉心, 一手落在扶手上方,指骨輕輕敲著。
他唇齒溢出一聲冷笑, 似漫不經心勾起唇角,臉上卻半分笑意也無:“……毒|藥?”
嶽栩搖頭:“不是。”
沈硯睜開眼,那雙如墨眸子漆黑, 深不可測
嶽栩低垂著腦袋, 細細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慮:“這藥溫和,若隻吃上一兩回, 身子倒無大礙,隻會覺得昏昏欲睡。可若是長此以往……”
嶽栩欲言又止。
沈硯不耐煩:“——說。”
嶽栩垂眼:“若是吃久了, 精神定會倦怠,食欲不振,身子、身子日漸虛弱。”
沈硯不日就要趕往閩州,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種事。閩州不比京城, 若是真的在那處出了事, 又或是因身子欠安辦砸聖上派的差事。
不管哪一種,於沈硯而言都百害而無一利。
嶽栩能想到的,沈硯自然也能想到。
晨曦微露,偶有金黃光影落在書案上。黃鸝昨日連著吃了幾塊綠豆糕,昏昏睡了大半宿,此時才悠悠轉醒。
甫一撞上沈硯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黃鸝“啾”的一聲,小心翼翼將自己的爪子從沈硯的公文上挪開。
一人一黃鸝對視片刻。
少頃,沈硯揮袖:“來人。”
照看黃鸝的宮人垂手侍立在廊簷下,聞言,匆忙推門而去,雙膝跪地:“殿下。”
“帶下去。”沈硯聲音淡漠清冷,“日後別再出現我麵前。”
宮人誠惶誠恐,怔愣一瞬後,又趕忙疊聲應“是”。
腳底抹油,揣著黃鸝跑得無影無蹤。
書房昏暗,光影不明。
片刻,一身著灰色長袍的宮人被帶上,伏首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他連連磕頭,額頭青腫,也不敢停下。
“殿下,小的不敢扯謊,那盤綠豆糕真的是秋雁姑娘自己做的……不,不是,小的聽說,那綠豆糕是蘭香坊送來的。”
哀嚎聲不絕,宮人俯身,哐哐往地上砸著腦袋:“殿下、殿下明察!這綠豆糕真的不是我們廚房做的……”
嶽栩朝沈硯望了一眼,而後皺眉看向宮人:“可瞧清楚了?”
宮人連連叩首:“奴才在廚房做了這麽多年,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他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舉至頭頂,“各院每日的吃食,廚房都有記賬,這盤綠豆糕,乃是蘭香坊的人送來。”
嶽栩翻閱帳冊,朝沈硯點頭:“殿下,綠豆糕確實為蘭香坊的白芷姑娘送來。屬下探明,蘭香坊的柴房還有一名婢女,名喚紅玉,這綠豆糕是出自她手,是……照著夫人的喜好所做。”
殿中落針可聞,竹影映照在窗上。
良久,書案後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笑:“……照著她喜好所做?”
嶽栩低頭:“是,當日隨綠豆糕送來的,還有白芷姑娘做的櫻桃酥。攢盒是白芷姑娘送來的,後來由秋雁姑娘掌管,從始至終,都未經他人之手。”
“……照著她喜好所做?”
薄唇輕啟,沈硯一字一頓,那雙漆黑瞳仁極冷,似萬年冰潭。
跪在下首的宮人雙股戰戰,瑟瑟發抖。
嶽栩垂手:“是,這糕點是前日送來,夫人隻用了一塊櫻桃酥,旁的沒再碰過。”
書房空**寂寥,案幾上公文累累,全是昨夜沈硯等人熬夜商討出來的防澇法子。
那廚房的宮人早就被帶了下去,另行關押在柴房。霎時,書房隻剩下沈硯一人。
院中楊柳垂絲,蟬鳴滿耳。
案上的香爐青煙未盡,煙霧繚繞。
沈硯一身金絲滾邊暗紋寶相花紋圓領袍衫,他一手抵著眼角。
綠豆糕早早被嶽栩收走,隻剩下一個纏絲瑪瑙白盤,上麵還有幾個清晰的爪印,是先前那黃鸝留下的。
槅扇木門緊闔,半點光亮也照不進書房。
沈硯隻身坐在陰影中,很久很久。
良久,他低聲,笑了下。
案上的公文陡然被揮落在地。
淩亂一片。
……
主院杳無聲息,秋雁雙手端著盥漱之物,輕手輕腳挽起湘妃竹簾,伺候宋令枝淨麵。
“那起子懶丫頭,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偷懶去了,一大早連個鬼影也不見。奴婢剛剛去抱廈找了一圈,那一處也是安安靜靜的,就隻有幾個坐更守夜的婆子在。”
小心翼翼扶著宋令枝至窗前炕上坐下,秋雁躡手躡腳為宋令枝挽起錦衣,“姑娘今日覺得如何,膝蓋可還疼著?”
“傷筋動骨一百日,哪有那麽快就好了,左右再等等就是了。前兒雲府打發人送來的藥膏,我用著倒是極好。”
那藥膏添了薄荷草,抹在傷處涼颼颼的,也不會同紅藥油一樣油膩黏糊。宋令枝用了兩次,隻覺膝蓋不再如往日那般紅腫了。
秋雁彎眼笑笑:“那藥膏是雲姑娘送來的,說是南海那邊進貢來的,京城也買不到。雲姑娘自己用著甚好,這不,也給姑娘送來了。”
秋雁眼睛笑沒了縫,“姑娘若是用著好,奴婢再去取些來。”
話落,她又踮腳往外瞧,“昨兒夜裏聽聞三殿下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可還在書房。那綠豆糕……”
宋令枝倏然揚起頭,雙目睜大:“……什麽綠豆糕?”
秋雁眼睛彎彎:“是前兒白芷姐姐送來的,姑娘沒吃,奴婢想著這幾日姑娘都見不到三殿下,所以自作主張,托侍衛將綠豆糕帶給三殿下。”
她聲音越來越低,“旁的糕點都是殿下院中人自己做的,奴婢、奴婢總不可能拿去借花獻佛罷?”
宋令枝搖搖頭:“他不愛吃甜的,你便是送了去,他也不會吃一口。”
秋雁不以為然:“那又如何?左右殿下知道姑娘去過就成了,旁的奴婢也不在乎。”
宋令枝膝蓋上的傷口雖然有了好轉,秋雁還是不敢大意。
“姑娘,奴婢先去取藥膏來,你先在這坐著,奴婢去去就來。”
耳房就在後麵,宋令枝沒做他想,點頭:“去罷。”
案幾上供著汝窯美人瓶,宋令枝一手托腮,轉眸凝視。
窗下秋雁款步提裙,步履匆匆穿過烏木長廊。簷下鐵馬叮咚作響,再往後,那抹湖藍色身影逐漸消失在月洞門前。
宋令枝懶散收回目光,百無聊賴盯著香爐上的青煙瞧。
日光透過紗屜子,漸漸落入屋中,悄無聲息爬上宋令枝指尖。
約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秋雁遲遲未歸,宋令枝狐疑往窗外探去。
日落滿地,廊簷下隻有一個婆子,倚著欄杆打盹。
宋令枝皺眉,連喊了兩聲“來人”,那婆子好似才醒,拍拍袍衫上的塵埃,馬不停蹄朝宋令枝跑去。隔著窗子和宋令枝福身請安:“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院落悄然無聲,安靜得嚇人。
那婆子是個生麵孔,宋令枝往日也不曾見過,她狐疑攏眉:“怎麽是你在外麵伺候,其他人呢?”
婆子點頭哈腰:“殿下過兩日要去閩州,喚了好些人去前院,想來是有事叮囑。”
宋令枝上下打量著婆子:“那你呢,你不用去?”
婆子滿臉堆笑:“老奴往日是二門伺候的,今日這院子缺人,才讓老奴來。”
說話滴水不漏,沒有半點可疑之處,宋令枝卻倏地心生不安。
她凝眉注視:“你去後院的耳房瞧瞧,秋雁可在不在?若是在,讓她來見我。”
婆子連聲應聲,匆忙退下。
不多時,又重新折返,站在窗下和宋令枝回話:“夫人,秋雁姑娘不在耳房,想來也是被喊去前院了。”
宋令枝雙眉緊攏,心中的不安漸甚:“勞煩嬤嬤去前院一趟,替我找秋雁來。”
婆子遲疑:“這……想來是殿下有事吩咐,秋雁姑娘過會就回來了,夫人何不再等等?”
宋令枝橫眉冷聲:“我自然是有要事找她,你且快去便是。”
婆子躬著身子,左右為難,一雙眼睛閃躲。
片刻,她福身:“是,老奴這就去。”
滿院無聲,隻餘花光樹影。
宋令枝惴惴不安,扶著炕桌,撐著雙掌小心站起。膝蓋處的骨頭疼得厲害,每往外走出半步,宋令枝隻覺汗流浹背。
層層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滴落在衣襟。
牙關緊咬,宋令枝一步一步往外挪去,疼痛自膝蓋蔓延,腳背上的傷口亦沒好全。
轉過一扇緙絲屏風,倏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膝蓋傳來,宋令枝整個人直直朝前跌去。
手指下意識想要抓住上方的湘妃竹簾,指尖從竹簾上滑過,宋令枝瞬間抓空。
“哐當”一聲,重重摔在地板上。
暖閣鋪著柔軟舒適的狼皮褥子,外間卻是沒有。
木地板冰冷堅硬,雙足重重摔在地上,膝蓋骨好似再次裂開,撕心裂肺的疼。
冷汗一點點沁出,宋令枝隻覺氣息漸弱,眼前朦朧不清。緙絲屏風倚在身後,湘妃竹簾在頭頂輕輕晃動。
恍惚之際,宋令枝好似看見一抹頎長身影,長身玉立,像是……沈硯。
宋令枝陷入了昏迷。
……
再次醒來,天色漸黑。
皓月當空,院中蟲鳴鳥叫,不絕於耳。
眼皮沉沉,似有千萬斤重。
宋令枝一手扶額,還以為自己是在貴妃榻上,她下意識朝外喊了一聲“秋雁”。
暖閣空**寂寥,借著窗外月色,隱約可見竹影參差。案幾上香爐青煙散盡,屋中隻剩縷縷百合宮香。
地板硬.挺,意識清醒之後,膝蓋上的劇痛隨之湧起,遍及全身。
宋令枝撐著屏風站起,槅扇木門緊闔,沒有半點月光透入。
房中不曾掌燈,漆黑一片,隻能倚靠窗外的月色。
雙足疼得厲害,宋令枝無法,隻能一步步往回走。
四肢沉重,半點力氣也提不起。
越過緙絲屏風,甫一抬眸,宋令枝差點讓眼前的一幕嚇得說不出話。
槅扇木窗下坐著一人,沈硯一身竹青長袍,安靜無聲坐在臨窗炕前,一旁案幾上供著熱茶,汩汩熱氣氤氳。
廣袖鬆垮,擋住了沈硯指間的青玉扳指。沈硯身影如鬆柏,似閑情逸致。
“……沈、硯。”
喉嚨幹渴,艱澀溢出兩個字。
宋令枝瞳孔驟緊,猛地朝前奔去,“沈硯,秋雁呢,秋雁在何處?”
恐懼和不安籠罩全身,宋令枝一時忘了雙足還傷著,站立不穩,直直朝前跌去。
恰好跌落在沈硯袍角。
如抓住水中浮木,宋令枝半揚起腦袋,雙目瞪圓,她顧不上膝蓋傳來的劇痛。
染著鳳仙花汁的長指甲牢牢攥著沈硯的長袍:“秋雁呢,秋雁是不是你帶走的?她在哪裏?你把她帶去哪裏了?”
連著病了這麽些天,宋令枝身影單薄清瘦,似弱柳扶風,搖搖欲墜。
不過多說了幾聲,連吼都稱不上。胸腔忽的傳來一陣劇痛,宋令枝捂著心口,連連咳嗽。
頭暈眼花,眼前發黑。
宋令枝強撐著精神,單手捏拳:“……秋雁、秋雁呢?”
撕心裂肺,眼角因咳嗽泛起重重水霧。
淚眼婆娑。
她嗓音帶上哭腔:“沈硯,秋雁呢,她在哪?”
黑夜重重籠罩,無邊的昏暗一點點侵蝕著宋令枝。
她跌坐在陰影中,滿頭烏發披散在身後,狼狽不堪。
“宋令枝。”
手邊的茶杯輕擱在案上,沈硯垂眸,居高臨下朝宋令枝望去一眼,淡漠的眼眸似古井,波瀾不驚。
“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騙我。”
骨節勻稱的手指輕抬起宋令枝的下頜,瞬間,沈硯一雙黑眸就在宋令枝眼中。
她眼中滿是惶恐不安,宋令枝強撐住臉上的鎮定:“沒、沒騙你。”
裝著閉息丸的香囊早讓她藏在舊物之中,為保萬一,宋令枝連秋雁都不敢告訴。
她心下不安,又一次攥緊雙拳,宋令枝連連搖頭:“沈硯,我沒騙你。”
那雙漆黑眸子幽深平靜,近在咫尺。
沈硯周身籠著淡淡的檀香,宋令枝屏氣凝神,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沈硯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知道自己手中有閉息丸嗎?
可那閉息丸自己還未吃下,這事秋雁也不知……
落在自己下頜的手指漸漸往下,沈硯手指強勁有力,他一點一點,攏在宋令枝脖頸。
輕而易舉扼住她的喉嚨。
氣息急促,久違的窒息感遍及全身。
宋令枝艱難吐出幾個字:“我沒、沒騙你。”
陡地,扼在自己喉嚨的手指倏然鬆開,宋令枝整個人被狠狠丟到一旁。
傷口再次傳來撕心裂肺之疼,宋令枝伏在地上,雙手雙足疼得直打顫。
膝蓋關節好像錯位,鑽心的疼順著四肢蔓延,宋令枝指尖顫動,貝齒緊咬著下唇,死死忍著巨疼。
她一字一字強調:“我沒,沒騙你。”
沈硯輕哂,他背著手,一步一步自炕上走下。沈硯俯身垂首,黑眸一瞬不瞬盯著宋令枝。
“昨夜的綠豆糕,可是你讓人送去的?”
宋令枝瞳孔緊縮。
……綠豆糕,是秋雁送去的那份?
宋令枝斂眸,纖長眼睫綴著淚珠,擋去了眼中的異樣情緒。
竟不是閉息丸東窗事發,可那綠豆糕是秋雁送去的,從未假他人之手,怎麽可能會出事?
宋令枝心中疑慮重重,她揚起頭:“綠豆糕……怎麽了?”
沈硯勾唇,笑意在他唇角蔓延。他慢條斯理,眉眼笑得溫和:“枝枝不知道嗎,那綠豆糕……”
沈硯低頭,覆唇在宋令枝耳邊,“是下了藥的。”
宋令枝震驚瞪大眼睛:“不可能,那是……”
那是白芷從蘭香坊送來的,本來是給自己做的糕點,怎麽可能會是下了藥的。
宋令枝連連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攥住沈硯手腕,宋令枝雙眼落下兩行清淚,她低聲啜泣,“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陷害,那綠豆糕是白芷送給我的,她怎麽可能會給我下毒!”
沈硯漫不經心彎眼:“可我怎麽聽聞,那綠豆糕你一口都沒碰?”
宋令枝驚詫:“我那日不想吃罷了。”
她深吸口氣,“且那日隨綠豆糕送來的,還有櫻桃酥,白芷怎會知曉我想吃哪種?”
沈硯眼眸低垂,凝眸望著宋令枝。
膝蓋骨疼得緊,宋令枝強咬著下唇,竭力理清淩亂如麻的思緒:“殿下、殿下難道就沒疑心旁人嗎?府上人多,也有可能是旁的人趁機下藥。”
暖閣靜默。
半晌,頭頂忽而落下一聲輕笑。清冷月光宛若銀輝,灑落在沈硯袍衫。
逆著光,宋令枝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低啞的一聲笑從沈硯喉嚨溢出,他挽唇,饒有興致同宋令枝閑話。
“枝枝,那盤綠豆糕從未有旁人碰過。”
青玉扳指在沈硯指間輕轉,沈硯站直身,他聲音極輕極輕,“除了……你的侍女。”
“既然枝枝不知情,想必這事是那丫鬟自作主張,欺上瞞下。”
宋令枝瘋狂搖頭:“不、不是,秋雁不會這麽做的,她怎麽可能會下藥?肯定是有人指使,陷害她的。”
沈硯不耐煩拂袖,陰沉著臉往外走去。
宋令枝下意識想要起身追人,隻可惜傷口疼得厲害,甫一撐著地板起身,又直直跌落在地。
膝蓋骨腫脹生疼。
宋令枝無力伏在地上,雙目空洞無神,慘白的雙唇囁嚅,宋令枝低聲呢喃:“不是她下藥的、不是的。”
她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話,可惜無人聽見。
滿院無聲,隻餘蟬鳴聒噪。
槅扇木門緊閉,宋令枝被幽在暖閣之內,地板冰冷,寒意如流動空氣嚴絲密縫,纏繞在她身側。
膝蓋骨疼痛難忍,宋令枝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拖著傷腿一步步挪至窗下。
滿目瘡痍,青鬆撫簷,蕭條冷清。
往日宮人衣裙窸窣的烏木長廊,此刻卻門可羅雀,隻有一地的月光殘留。
院中半點多餘的聲響也無,宋令枝根本辨不出秋雁在何方。
她心口惶恐慌張,一會想起先前被沈硯割舌的青杏,一會又是那個得罪了沈硯的嬤嬤。
那嬤嬤還是皇後身邊的人,沈硯亦能麵不改色一劍捅穿對方。
那秋雁呢。
她隻是自己的侍女……
心神恍惚之際,宋令枝好似聽見了秋雁的哭聲,聽見她在向沈硯求饒。
宋令枝猛地揚起頭,趴在窗前:“秋雁、秋雁是你嗎?”
案幾上的茶具不知何時被宋令枝揮落在地,碎瓷灑落一地,清脆響亮。
院中悄然無聲,靜悄無人耳語。月光透過指縫,斑駁落在宋令枝臉上。
沒有聲音,沒有秋雁。
適才聽見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攥著窗欞的手指緩緩滑落,宋令枝怔怔望著窗外一角的夜色。
雙膝疼痛欲裂,孱弱身影落在夜色之中,如浮萍孤獨無助。
暖閣不曾掌燈,昏暗不明。
一整夜,整個院子都不曾有聲音響起。宋令枝從黑夜熬到白日,又從白日熬到黑夜。
從始至終,都無人再推開暖閣的門。
她好像徹底被人遺忘在此處。
嗓子幹啞,腳上傷口的麻沸藥效徹底退去,此刻如千萬隻蟲子啃咬一般。
——疼。
——太疼了。
意識逐漸模糊渙散,宋令枝分不清自己是餓的還是疼的,她跌坐在地上,仰頭望著窗外日升月落。
或是過去了一個時辰、一天、兩天……
宋令枝記不清了。
她怔忪躺在地上,雙眼無光。
連著多時不曾進食,宋令枝連話都說不出,隻是木訥望著那一扇小小的窗口。
茶杯的碎片就落在自己手邊。
也不知道秋雁如今怎樣了,若是真的需要一人頂罪,那還不如……
宋令枝緩緩閉上眼睛。
……
書房悄然無聲,隻亮著一盞小小的燭火。
光影搖曳,躍動在沈硯眉間。
嶽栩匆匆趕來,伏首跪地:“殿下,夫人……宋姑娘剛剛拿石頭敲窗子,暗衛擔心出事,上前查看。”
沈硯麵無表情,閉著眼睛假寐:“說什麽了?”
嶽栩拱手:“宋姑娘說,那藥是她下的,和秋雁白芷無關,兩人都……都不知情。”
嶽栩埋頭,不敢直視沈硯。
少頃,他聽見太師椅在地上劃開的聲音,“吱呀”一聲響,落在安靜書房中,愈發刺耳尖銳。
沈硯低聲一笑,雙眼冷冽徹骨:“她真是這樣說的?”
嶽栩低首:“是,屬下不敢欺瞞,確實是……宋姑娘的原話。”
指腹輕輕摩挲著青玉扳指,沈硯斂眸垂眉:“那藥,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嶽栩畢恭畢敬:“宋姑娘身子熬不住,此刻還在昏迷中,若是要審問,還得待宋姑娘清醒。”
嶽栩抬眸,“殿下明日啟程,恐怕、恐怕來不及親自審。”
書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沈硯思忖許久,聲音冷冷:“此事待我回來再議。”
嶽栩輕聲,應了聲“是”。
他皺眉:“還有一事,我們留在江南的人近日快馬加鞭送來急信,說是宋瀚遠一行人在海上出了事,宋瀚遠在船上染上天花,恐怕……恐怕命不久矣。”
這事前世不曾發生,沈硯皺眉抬眸:“……此事屬實?”
嶽栩抱拳:“暗衛曾混上宋瀚遠的海船,確實是天花無異。宋瀚遠先前發現的金脈,也沒再繼續開采,想來病得不輕。”
天花易傳染,暗衛也隻是遠遠瞧一眼,而後迅速躲開。
嶽栩:“宋老夫人擔心無人為宋瀚遠收棺,連夜帶著棺木,輕裝上路趕往海上,宋夫人亦在其中。”
宋老夫人一心掛念兒子,又怕宋瀚遠的後事辦得不體麵,還從家中帶了好幾個得力的管事。
沈硯一雙黑眸深邃:“……隻帶了管事?”
嶽栩輕聲:“是,想來是宋瀚遠危在旦夕,宋老夫人也顧不得家中的生意,如今宋府上下亂糟糟的,連個主心骨也沒有。”
嶽栩悄悄抬眸覷沈硯,小心翼翼將懷中一物送上,“宋老夫人還給宋姑娘送來一封親筆家書。”
家書確實為宋老夫人所寫,字字泣血。
“老夫人想要宋令枝回去奔喪?”沈硯唇角勾起一分冷笑。
他隨手將家書丟在案上,“找個合適的時機,將家書送給宋令枝。”
嶽栩狐疑:“那奔喪之事……”
迎上沈硯森寒陰冷的目光,嶽栩慌忙低下頭。
暗罵自己一聲糊塗。
下藥一事還未查清,沈硯怎麽可能輕易放宋令枝離京。將宋瀚遠染上天花一事告知宋令枝,為的也不過是折磨她罷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跑路!
有點高估自己,本來以為今天可以寫到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