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引誘 困在方寸地,一晃二十載
玉娘腳拚命在蹬地的時候, 從樓梯上嗖地竄上來一人,正是玉娘的丈夫,玉娘起身時他醒來, 玉娘出門, 他一直跟在身後,手拿殺豬刀,本是來捉奸的。
卻意外見到這一幕,那兩人,竟然想勒死他娘子,他當場怒喝一聲:“狗賊,放開玉娘!”
說罷,便拿著殺豬刀衝了上去。
兩個小廝,是易容的三桃, 其中的二人,如何也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發展。
本該昨晚動手, 奈何天氣巨變, 下了一晚的雨, 早上雨聲一停,他們便迷暈了富家千金,想要將她帶走, 竟撞上玉娘提著油燈走上樓。
玉娘在寂靜的過道,提著油燈,一步一步的腳步聲。
二人藏在門後,從門縫中盯著她, 一時間心急如焚。
待她走至門前時。
小六子想到昨晚站在桌子上留三桃花印時, 被這玉娘看到。
心念一起,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伸手就要將她勒脖拖入房間,采一朵也是采,采兩朵也是采。
沒想到,剛一勒上,竟被她丈夫撞見,出此變故,一時間,客棧二樓亂了套。
三人采風、易容、模仿,準備了這麽久的一場采花行動,竟然就要功虧一簣。
在那壯漢的一聲爆喝後。
五個獵人先走出來,他早早就醒來,準備早些趕路,聽到聲音直接出來了。
卻沒想到發生眼前這一幕。
“救我娘子!他們是賊,要擄我娘子!”
隨著東方青楓五人出現。
兩個小廝知道大勢已去,暈在房間的富家千金,今日是帶不走了。
一咬牙,幹脆挾著勒得半昏的玉娘,便跳樓而逃。
書生不知何時已下樓,正幫他們探路,誰知,明明十拿九穩的行動,竟然出事了。
見到此景,他知不妙,吃驚之後迅速打開大門,方便同伴離去。
雲陽三桃如今全部暴露,果真兩小廝,一書生。
三桃之名,三人之惡,徹底暴露。
雲陽三陽武功不弱,一腳便將壯漢踢下了樓。
五名獵人從未見過此等事,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強搶民女?怎可見死不救?最矮的那個獵人,立即取下背後小弓,對著往外逃的三人,拉弓連射三箭。
箭法之準,有兩箭命中其中二人的手臂與肩膀。
但三人並未停下。
隻有一箭落空,被書生躲過,射在了門框上。
那壯漢從地上爬了起來,大概見這小廝書生是三個人,還擄女子,這壯漢竟突然記起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采花大盜。
“我知道了,他們是雲陽三桃,官府懸賞兩千兩銀子!誰捉到他們,賞銀分你們!”
“追!”五名獵人對視一眼,分別跳下樓與那壯漢向那雲陽三桃追去。
客棧內,光線尚暗,客棧外,更是暗得發黑,雖然雨停了,但此時,才是走蛟最關鍵的時候。
就在幾人衝出客棧,衝到外麵黑暗中時。
“不好!”闕清月突然道:“玉娘是黃泉!”她看向東方青楓,指向門口:“絕不能讓他們帶玉娘離開這間客棧,客棧內尚有希望,客棧外便是絕望,一旦絕望,玉娘癲狂,這裏一個人都出不去!”
雖然不明白闕清月的話,但那時那一刻,東方青楓選擇無條件相信她。
不能放他們出去的唯一辦法,便是讓他們再也出不去。
淩空一刀。
千人斬。
除了玉娘,所有人。
**然無存。
剛才還鬧哄哄的一樓,壯漢,五個獵人,看熱鬧的行商,甚至被迷暈的富家小姐與丫鬟。
全部像粉氣一樣消失了。
一樓片刻間,空****一片。
隻有玉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五人站在二樓,隔著欄杆遙望下方。
鹿三七手裏搖著扇子,望著躺在一樓地板上的玉娘,問闕清月:“白衣,你是如何知道,她是黃泉?”
劉司晨也猜了一圈,甚至連那獵人每一個都猜了一遍,也沒料到,黃泉竟是老板娘?
這如何能猜到?毫無線索。
闕清月邁步走近欄杆,也望向下方。
客棧內還是原來的樣子,幾盞油燈掛在一樓牆壁上。
客棧的大門敞開著,而門外,不但沒有晨曦的亮光,反而像起霧了一樣,將客棧包裹起來。
原來,這就是域。
如闕清月所說,客棧內是希望,是有亮光的,而且客棧外是絕望,是那種黑色不祥的霧,如進了黃泉一般,恐怕有去無回。
“一開始,我就說過,隻要弄清楚這隻黃泉把我們拉進來的目地,就能猜到黃泉是誰。”闕清月站在欄杆前,手指輕點原木。
她道:“玉娘重現了她死亡前那一天的場景,把我們拉進來,卻又不殺我們,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若是她不想殺我們,那拉我們進來做什麽?隻是耗著我們?有沒有可能,她想有人,能救她?”
“在這段時間裏,誰在求助我們,誰需要被救,那個人,就很可能是黃泉。”
“現在看來,應該猜對了。”
她為什麽選擇這家客棧做她的域,大概是覺得這客棧是她唯一的希望吧,一旦出了這家客棧,她就會死。
若是沒有在這裏救下她,那麽,一旦那三桃帶她離開這裏。
她的希望破滅,那來自黃泉的癲狂殺戮,便也馬上到來了。
闕清月說完。
便見樓下昏倒的玉娘,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低著頭,依然是客棧老板娘的裝束,白衣,粉花頭巾,她本就長得芙蓉麵柳葉眉,是個長相不俗,婀娜多姿的老板娘。
如今入了黃泉,依然還留有她人間的相貌。
“困在方寸地,一晃二十載,恩人相救我,妾身心歡喜,無命以回報,隻因妾身不是人,可一切都晚了,晚了……”她站在一樓,空****的客棧裏。
身子搖晃著如扶柳飄萍。
哭聲嗚嗚咽咽傳來,甚是淒涼,她喃喃自語。
“妾身張玉娘,一世飄零,十二歲父母慘死,賣入戲院,吃足苦頭,活到十六,一嫁喪夫,二嫁惡夫,喪二子一女,嫁人十載,一無所有,生活困苦,錢無二兩,好不容易有間客棧,養家糊口,卻隻能出賣這身戲子皮相招攬路客,生意不好,丈夫打罵,生意好些,丈夫拳腳相加……”
“妾身認了,這般活著,誰人容易,可誰知,天卻降下橫禍,我欲救人,反被人害,命喪蛇口,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啊!”
“讓妾與那惡心大蟲,固於暗室二十年,日日度刻如年,如墜地獄,妾身與大蛇首尾交纏,相伴相生,終日你死我亡,互相撕咬,如瘋如顛,如顛如狂,妾身瘋了,妾身早就瘋了,早就忘記自己是個人,終有一日,妾吞了它。”
“妾終於想起來,我是張玉娘,是這家遠來客棧的老板娘,離開客棧會死於非命,我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是張玉娘,不,我已不是張玉娘,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我是大蟲,不,我是張玉娘……”
“我終於討回人身,能幻化人形,可物是人非,我又成了張玉娘,可我已不是人,我不服,我不服啊!”
“我張玉娘一生未做惡事,為何要殺我,讓我受此折磨,你們救我,是妾身的恩人,現在卻要殺我!那就是妾身的仇人!”
“妾身已不是張玉娘,不是那個任人揉捏擺布的張玉娘,妾身是黃泉,妾身現在,無所不能!”
一入黃泉,人性盡失,初入黃泉的張玉娘,尚還有一絲人性,渴望同伴救她出泥沼濁潭,但不過兩日間,便已經開始瘋癲亂語,神智全失,全身如落葉抖動,癲瘋發狂。
“我要吞掉大蟲,我要殺了,我要殺你,殺了你們!”說著,她突地抬頭,雙臂一抬,口一張。
是她吞下的那隻青蛇,再次出現在客棧上空。
十數米長的粗大青蛇,在空中翻滾,那青白交錯的紋路,能把大人嚇腿軟。
媽呀!
元櫻一把扶住闕清月:“祖宗,你腿別軟,我扶著你,元櫻不怕。”
闕清月冷不丁被她一扶,身子前傾了下,長發滑落肩膀,她回頭瞥她一眼,問她:“到底是你腿軟,還是我腿軟?”
“我我不軟!”她搖頭。
闕清月無奈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隻青蛇。
東方青楓望著上空蛇身,麵無懼色,他手握刀柄,出聲道:“玉娘初入黃泉,她手下沒有鬼,唯一的鬼,就是她吞下的那頭色煞,青蛇。”
“她是最弱的黃泉,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會會她。”說罷,東方青楓看向元櫻與鹿晨三人:“保護好她。”
話音剛落,東方青楓已躍至客棧半空,斬龍同時出竅,上空銀白一片。
迎上了半空那條巨大青蛇,但它已不是色煞,它被黃泉吸收後,成了黃泉域中鬼,變回了原身青蛇。
“無事,不過是條蛇罷了,殿下的體內可是有大聶唯一的蛟龍,蛟可是蛇的克星,尤其蛟煞對上蛇煞,對方絕不是殿下對手,這個黃泉的鬼,正好被殿下所克製,必定三招斬殺。”
話音剛落,整個客棧像爆開一樣,無數木渣碎片射向幾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中了鹿三七的浪裏千針呢。
腿軟的元櫻,當即腿直起來,誰也不能傷害我祖宗,她抬手就將旁邊的門板一把撕下,狂擋在祖宗與幾人身前。
可擋得了頭,擋不了尾,總有那些碎片邊邊角角的射過來,極度危險,一不留神,就能被穿個窟窿。
沒想到蛇蛟大戰,會如此激烈。
簡直拆天卸地,地動山搖。
隻見鹿三七與劉司晨忙個不停,劉司晨以劍“鐺鐺鐺”連連擊飛射向他們的攻擊物。
鹿三七的扇子,更是舞成一朵花,不斷地在周圍擋來擋去,時不時還能見到扇子上刮蹭出的火光。
元櫻手扛著門板,門板朝外的一麵,幾瞬之間,竟然紮得像刺蝟一樣,板上全是各種碎片,甚至還有蛇的鱗片。
“我的媽呀!剛才飛過來一塊青鱗,差點沒給我來個割頸之吻。”
“你們倒是幫我擋一擋,我指頭都快被紮斷了!”元櫻扛著門板吼道,幸好元櫻千斤巨力,否則這塊不斷增加重量的木板,還真扛不動它。
“換一個換一個,你這塊木板都快碎了,再擋下去我們都得玩完!”
“殿下,你這是打青蛇呢,還是在給它刮鱗啊!擋不過來,真的擋不過來!”
“退,退吧。”
前方濃霧中青蛇劇烈翻滾,甚至能看到翻滾間,東方青楓的斬龍刀,道道白光劃過。
千人斬,玄龍斬,飛天斬,循環往複,不斷變幻。
“再這樣下去,殿下那邊沒結束,我們這邊結束了!”劉司晨邊舞劍,邊退。
“先退進屋子裏!外麵待不了!”元櫻頂著風扛著門板往後退,“祖宗,慢點,你躲我身後,你可別受傷了,若受傷,那九殿下又該翻白眼了。”仿佛說她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鹿三七扇子擋鱗片擋出了一片火星。
“好啊,你個元櫻,背後這麽編排我們殿下,我們殿下什麽時候翻白眼了?他從來不翻,他都直接讓人滾蛋的!”
“別聊了,快進去!”
幾人總算在槍林彈雨中,退到了門口,元櫻負責扛最重的板子,擋住最多攻擊,剩下的攻擊,被劉司晨與鹿三七一一化解,最後幾人衝入房間前,元櫻大喝一聲,將門板一拳砸向前麵,然後拉著祖宗躲進房間內。
最後床板立起來,擋住門口。
元櫻鬆了口氣,一回頭,就見祖宗,明明被幾人保護得好好的,但是看起來,竟然又是最狼狽的。
怎麽能不狼狽?元櫻讓她躲在身後,她便躲在身後,打架時,闕清月向來聽元櫻的話,讓做什麽做什麽,讓她彎腰,她便彎腰,讓她躲哪兒,她就躲哪兒。
可是元櫻啊,你讓躲身後,那也得知道身後有人吧?也得注意點腿腳,時不時就前踢後踹的,闕清月她光在後麵躲她的腳就很狼狽,差點沒摔一跤。
最後還來了一拳,一拳就一拳,非要胳膊用力往後**一圈,這一**,闕清月眼明手快,向後一仰,臉倒是躲開了,拳頭是沒砸上,但她身子撞後麵的柱子上了。
撞得是衣服髒,發又亂,頭上還有灰,靴子還被元櫻踩了好幾腳。
然後她還反過來問,祖宗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果然,元櫻道:
“祖宗,你怎麽……弄成這樣?”
“我這樣?我這樣了都是誰造成的?”說著伸手拍向她,“你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讓你往後踹!讓你往後踢!你還向後打拳!你真是出息了,我看你是想把我幹掉,你想當祖宗了是不是?”
闕清月追著她,元櫻抱頭鼠竄。
“我沒有,我不是!祖宗,真不是我……”
其實闕清月就虛空拍了兩下,沒真的打她,追了兩步就停下來,太累了,不想跑了。
她找了個凳子坐下來,彈掉衣擺上的灰,元櫻跑到一邊,將身上的灰抖幹淨後,才到祖宗身後,幫她理頭發。
不多時,外麵安靜下來,三人探出房間,外麵一麵欄杆上插滿了木屑碎片。
再往下一望。
青蛇已不見,下麵地板桌椅千瘡百孔,石板都翹起來。
東方青楓站在不遠處,手還握著刀柄,刀向下,刀尖點地。
看著對麵。
對麵地上有一粉色人形,奄奄一息。
“結束了,走。”闕清月也不清理衣服了,直接說了一句,然後向樓下走去。
但樓梯已沒法走,全碎掉了,三人隻好從二樓躍下,元櫻帶著闕清月,下落時,“咚”的一聲落地。
三人濺起灰塵無數。
皆灰頭土臉。
闕清月抖掉袖子上的一層灰,這才走到那粉色人形虛影不遠處。
她問旁邊的鹿三七:“升天符還有嗎?”
鹿三七道:“有是有,但對三煞有用,對黃泉不一定有用。”
“如果黃泉不掙紮呢”
鹿三七搖著扇子道:“大概三成吧,隻要反抗,符會碎成渣。”
“那試試吧。”闕清月看著那一團粉色。
她走近一些,低頭看她,喚了一聲:“玉娘。”
地上那團粉色人形,微微起伏,奄奄一息。
東方青楓現在隻需一刀,就能將她灰飛煙滅,自此魂飛魄散,不存於世。
闕清月低頭想了想,歎了口氣。
“玉娘,你如今人身不在,成了這般模樣,人不人,鬼不鬼,心中有恨,可那又如何?你眼前這個拿著刀的人,還是要殺你!”
旁邊的東方青楓看向她,其它三人也是。
這闕氏祖宗,這是要幹嘛?
“他現在隻需要一刀,就能將你的魂魄,徹底粉碎,從此消失在天地間,你的不甘,無人懂,你的遺憾,無人記得,你所有的怨與恨,不值一提。”
地上那粉色的人形,在抖動。
“可你本性善良,玉娘,你不想那富戶小姐被采花大盜帶走,一心想幫她,你確實幫了她,她並未被采花大盜帶走,她許了人家,丈夫高中,子孫滿堂,活得很好,這是功德無量的事,你也不止幫過她一人,還幫過許多人,這一世積下偌幹功德,雖受了折磨,但前債已了,剩下的,就全是你這一世累積的糖,待到下一世,它會很甜,你確定,也不要了嗎?”
闕清月手揣在袖中,她望著不遠那抖動的人影。
風雨又飄落,根株苦無依。
甚是可憐啊。
“我知道,你不願意成為黃泉,是吞了那青蛇,被迫如此,你將我們拖進域中,也並不想殺我們,而是想要我們救你,救你出這無邊苦海,你一直在等人救你,如今二十年過去,救你的人,終於被你等到了。”
然後她伸出袖子,手指向她身後的鹿三七。
“就是他,他是道門黃老門的門主,手中有一升天令,可助你魂魄重入輪回。”
“你的下一世,將是一個男子,平安長大,有家人,有朋友,有人愛,有人疼,手中有花,腹中有酒,有才學,有貴人,之後一路登科,二十七歲中舉,三十歲為官,然後平步青雲,人人敬你重你,妻賢子孝,你想要的,下一世全都有……”
“現在,到了該你選擇的時候了,你是要選擇在此被這個手拿刀的狠心公子,徹底了結?”
“還是,進入輪回,去品嚐你這一世,種下的糖,看它到底甜不甜……”
“當然。”闕清月從容地道:“想入輪回,也不是簡單的事,就算有升天令,你不掙紮的情況下,也隻有三成機會。”
“你可知,人身難得,將針尖插於地麵,撒上無數粟米,直到有一粒米立在針尖上,需幾千,幾萬,幾十萬次,才有那一粒米的機會,成就人身,現在有三成機會,已經不少了,你要不要試一試?”
“是要繼續這無邊地獄,再嘎然而止,還是帶著希望入輪回,你自己選擇,相信無論哪一個,都是你自己給自己挑選的,最好的結局。”
闕清月將選擇權交給了她。
然後轉身,看向這滿目瘡痍的遠來客棧,真是毀得差不多了。
“……嗚嗚嗬嗬嗬。”地上的粉色人影,笑了哭,笑著笑,聲音顫如搖擺不定將熄滅的火光:“……有家人,有朋友,有人疼,有人愛,有花,有酒,有才學,人人敬重……我張玉娘生而為人,何曾有過這樣風光的時候。”粉色人影艱難爬在地上。
“我選!我選升天令!”她聲音嘶啞得仿佛維持不住人聲了:“我也要嚐一嚐,那被人敬,被人愛的滋味,我,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我要升天令,我要入輪回!”
闕清月立即看向鹿三七。
鹿三七點頭,扇子一收,他指尖挾起一張金燦燦的升天符,慎重地對著地上那一團粉色人影道:
“張玉娘,不要掙紮,否則符會碎,那三成機會便會無了。”言罷,他口念升天咒,三分之一刻後。
他手指如電,指向那團粉色人影,金符當即如流星般,化為一道金光,射向地上的影子。
一時間,霧氣縈繞,鬼哭狼嚎,最後,在一道哭聲中,化為一道粉煙,嫋嫋升起,消失天地間。
“竟然成了,還以為失敗了。”
鹿三七抹了把汗,展開扇子,“看來,以後我要精進一下符術了,這一張升天符,差點魂沒送走,符沒了……”
畢竟此符,超度三煞還可以,送黃泉還是差了些,若不是那張玉娘剛入黃泉,實力不足,又還未失本性,竟然怕失敗,一點也未掙紮,有幾分心氣,加幾分運氣,竟然成功了。
其實,他說三成還是過於自信,失敗可能高達八成,隻有區區二成機會,實在渺茫啊。
不過,能親手送一隻黃泉入輪回,也是鹿三七想都沒想過的事,簡直神跡,說出去,道門中人無人信,無處可吹噓,也是種遺憾。
闕清月知道超度一隻黃泉煞,得到的功德必定許多,但她看向功德海時,依然驚了一下。
超度一隻神煞,她得到一萬功德,而一隻黃泉,竟然翻了五倍,她得到整整五萬功德。
功德數通常是以超度的這隻煞,未來禍害的程度來定。
超度好人,功德較少,人家身懷功德值,自有來時梯,去時路,明明白白,不超度也可,唯有惡人惡鬼,越惡,渡完的功德,才會越多。
這還是最弱的黃泉,便有五萬,她餘光看向身邊的東方青楓,以及鹿晨元櫻他們。
隻要參與,皆有功德入帳,或多或少而已。
東方青楓原負十萬功德海,後來又漲了些,變為十二萬,現在又降到了七萬。
她不得不懷疑,東方青楓原來的功德海數值並不是十萬,恐怕要翻上三倍不止,負三十萬?他做鎮守史已有九年,從他身負蛟龍煞開始,不知斬殺過多少五黃三煞,到現在,還有負十萬功德海,這債,可見一般,不簡單啊。
關鍵是,它竟然還會上漲,這是為什麽?
她又看向鹿三七,一道升天令,送走黃泉後,八千功德入帳,元櫻三千,劉司晨三千。
黃泉一去。
整個黃泉域便要消失了,露出了遠來客棧的本來麵目。
天亮了。
他們幾人,終於回到二十年後荒廢已久的客棧裏。
周圍髒兮兮的桌椅,櫃台上爛掉的算盤珠,地上雜亂的稻草。
回來了。
五人裏,有三人鬆了口氣,在黃泉域中,飯也不敢吃,話也不敢說,覺也不敢睡,現在總算雨過天晴,回到人間了。
這一隻初生黃泉,也成功解決掉,保住了開源府,幾人心中還是歡喜的,而且沒有傷亡,真可喜可賀。
當然,也有這位闕氏祖宗的功勞,功勞大大的,這祖宗雖手無縛雞之力,但誰還敢小瞧她?怕了都。
元櫻原地轉了一圈,忍不住問闕清月。
“祖宗,你說那個張玉娘,來世真的會生為男子,一路科舉,中舉為官,平步青雲?人人敬重,妻賢子孝,應有盡有?”
闕清月低頭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她“嗯”了一聲:“這個嘛,可以期待一下。”
什麽叫可以?期待?一下?
四人眼晴看向她,剛才在那裏,她可是對著黃泉煞從容自偌,言辭鑿鑿,堅定以及肯定,讓人直覺地相信,她說的是真的,是對的,現在竟然隻是期待一下嗎?
“那祖宗你這……”元櫻道:“你這不是給她,畫大餅嗎?”祖宗既然這樣說,那不就是根本沒有影的事兒了。
闕清月輕甩了下袖子,看向元櫻:“這怎麽能叫畫大餅呢?”
東方青楓也回過身,看她如何解釋。
闕清月將衣袖理好道:“這叫給與希望,希望對一隻魂魄來說,很重要的,那是救命稻草,無論是誰,是人還是魂魄,身處任何絕境之中,心中都要有永無磨滅的希望,這樣才會有之後,平步青雲這樣的好事。”
“那張玉娘的下一世,究竟會如何呢?”劉司晨忍不住想追問個究竟。
可闕清月已經懶得說下去:“我不都說了嗎?可以期待一下,別再問我了,我又不是神仙。”說完,她瞥了他們一眼,先一步走出了客棧。
其它幾人:……
竟然,又不理人了。
東方青楓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元櫻了解她祖宗,這事估計祖宗自己也沒譜啊,她也學東方青楓,搖了搖頭,跟著走出去。
劉司晨跟鹿三七吐槽:“你瞧瞧,這個公主,哎,不是,這個闕氏祖宗啊,她現在連鬼都敢忽悠?”過不過分?就問你,過不過分?
“那是煞,不是鬼。”鹿三七搖著扇子提醒。
“還不是一樣,黃泉裏不全是鬼嗎?”劉司晨見人都出去了,也追了出去:“……等等我。”
元櫻跑出去,尋到正在路邊看風景的闕清月,她過去幫她理順了長發,拍了拍祖宗屁股後麵衣衫沾的灰。
然後道:“祖宗你說,那張玉娘怎麽那麽聽話啊,讓她選,她就選,讓她入輪回,她就入輪回,讓投胎就投胎,我還捏了把汗呢,還怕她不聽你的。”反抗起來,再把黃泉域給爆了呢,誰也別想活,那就完了。
闕清月低頭整理自己的披風帶子。
“那有何難?”闕清月餘光瞥了她一眼。
“你記住,先嚇唬她,再利誘她,最後限製她,她根本沒得選。”那些希望,就是她的糖,對愛糖如命的人來說,還有比它更吸引人的嗎?
說著,她係好了披風帶子。
元櫻:……
我祖宗,還是我祖宗。
她還能說啥呢,好好伺候吧,到時惹到了祖宗,對她還能手下留點情。
“走吧,我們先去鎮上吃點東西。”東方青楓見幾人無事,打算帶人先去存放車馬的小鎮,早上,小鎮集市應該有吃的。
“好啊,吃東西去!”元櫻立即歡呼。
那鎮上的小籠包和藕粉糖糕,真是一絕啊,她餓了一天了,背著箱子第一個衝了出去。
“走啊,祖宗,快些吃飯去!”
“你慢點,你這傻子,別拽著我!”
“走啊走啊,快一點。”元櫻一會摘一隻花,胡亂插祖宗頭發上,一會拿起衣擺給祖宗扇風打氣。
闕清月被她左插花,右扇風,惹得忍無可忍,抬起手就要打。
“又皮癢了是吧?你給我站住!”
東方青楓手拿劍,看著主仆一路打鬧,先是一愣,隨後看著二人,眉宇像春日吹開的風,愜意一笑,漫步著跟著她們身後。
鹿三七搖著扇子也笑看三人,看來,無論是闕氏祖宗,東方青楓,還是元櫻……
劉司晨從後麵突然勾住他肩膀,問道:“你自己在嘀咕什麽呢?鹿三七!”
“我在說你們。”
“我們?我們又怎麽了?”
“你們啊,就像公主說的那樣,有家人,有朋友,有人喜歡,有人疼,手中有花,口中有酒,腹中有詩,心中有愛,我這樣說,行不行?”
“行,當然行,你不也是我們嗎?”
“嗬嗬,說得是。”
一行人笑笑鬧鬧,向小鎮走去。
身後那座二十年後的遠來客棧,在視線中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見。
它依然還是幾人來時的樣子。
卻已不是,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