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懷孕”的少女

秦艽的產假很短, 這年頭產假都很短,等小豆豆會抬頭的時候,秦艽不得不回到工作崗位上。

估計是體質問題, 她沒多少母乳。

以前秦桂花就一直念叨自己年輕時候沒奶, 二姐友娣也說善勇的時候沒多少,當時秦艽以為是那個年代營養不良,可到自己身上,她才發現,明明自己吃得不少,營養也跟得上,心情也很愉悅,但就是少得可憐……

作為新手媽媽,剛開始她也很愧疚, 覺得自己白長這麽胖,可等她中藥喝了,手法用了, 還是沒效的時候, 她不得不承認, 這東西就是個玄學!

於是,不到三個月,豆豆就不得不斷母乳了。

好在老賀早就上省城買來奶粉, 她也願意吃,咕唧咕唧一頓能喝不少,看著她一天比一天白白胖胖的,秦艽才稍微放心一些。

回到工作崗位上, 首要任務就是種藥——開辟出來的荒地總這麽閑著不是辦法, 再閑一年又要長草了, 秦艽這次打算主動出擊。

*

夜裏正睡得香甜,整個家屬區連狗吠聲都聽不見的時候,秦家外屋的房門被拍響。

“誰啊?這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秦桂花年紀大,睡眠淺,也是去年天天開荒累麻了才能稍微睡得沉些,最近閑下來又不好睡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呢,被驚醒心裏老大不樂意。

“小秦,是我。”

“來了,稍等。”秦艽一麵摸著黑,窸窸窣窣穿衣服,一麵下床。

“去幹啥,這大半夜的。”秦桂花聽見聲音,也披著衣服過來。

“昨天說好的,今兒要去省城一趟,昨晚回來晚,忘記跟奶說了。”

秦桂花這才放心,又交代兩句,把豆豆包裹得嚴嚴實實,抱到自己那邊屋裏,整個過程小家夥都沒醒,還呼呼的呢,時不時吧唧兩下小嘴巴,奶呼呼的。

秦艽迅速刷牙,又用濕毛巾擦了擦臉,不舍的親了白白嫩嫩的豆豆小臉蛋一口,再一口,終於是狠狠心,一出門就鑽進一輛綠色的吉普車裏。

“主任真早。”家裏沒鬧鍾,她也不知道現在幾點。

“主要是咱們今天要回來就得早點出發,現在是夜裏三點,你可以在車上靠會兒。”

從冷河鎮到省城,直線距離隻有二百多公裏,可問題是現在還沒有後世那光滑平整又直溜的高速公路,現在的公路都是土路,還得避開流動沙漠和河流、山體、巨石,繞來繞去少說也有四百公裏,再加上坑坑窪窪車速提不起來,最快也要開六個小時才能到。

想到這一路還漫長著,秦艽也不客氣,直接倒頭打瞌睡。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大亮,太陽照在車窗上,居然是早上九點多了。留下司機看著車子,倆人來到省城製藥廠,拿著進藥單子先去找銷售科主任聊會天,陪著笑臉一點一點蒼蠅腿似的要到批條,再去財務室交錢,拿到出庫單才能去倉庫領藥……忙完都十二點了。

“中飯咱就隨便吃點吧,萬一還要在外麵待兩天,要辦的事還多,花錢地方更多。”錢福生有點難為情地開口,看著司機和小秦搬藥累得滿頭大汗。

他的老腰昨天剛受傷,彎個腰都疼得齜牙咧嘴,所以倆年輕人不讓他幫忙。

“沒事兒,咱們聽領導的。”司機小張抹一把額頭亮晶晶的汗珠子,露出一口大白牙。

秦艽雖然也饞外麵的吃食,但也知道因公出差不能搞特殊化。誰知到了國營飯店才發現,她理解的“隨便吃點”是隨便點兩菜一湯,而錢福生說的“隨便吃點”則是兩碗麵和兩個饅頭。

是的,麵是小張和她一人一碗,有兩顆紅燒牛肉粒,勁道極了,那肉味饞得人直咽口水。

饅頭,則是他吃,明明是舍不得花用公費,還硬要說自己想吃饅頭。

秦艽忽然覺得,自己這麵有點吃不下了。大家都隻知道錢主任每兩個月要出來進藥,卻不知道他每次進藥都是淩晨三點出發,來了做小伏低說好話,喝開水啃饅頭,完了回去還要落人埋怨,數落他總是進不到緊缺藥……

多樸實的幹部啊!

“中藥種苗剛才我問盧主任了,他們廠裏也沒有。”錢主任大口大口的啃饅頭,仿佛在品嚐什麽人間美味,“我也不知道具體的,隻聽說中藥材利潤不高,他們不搞這個。”

秦艽自然知道,現在西藥最賺錢,尤其是進口藥合資藥,那都是幾倍的賺,中成藥還能多少賺點,純中藥材卻隻能賺點皮毛,勉強維持生計而已。“主任,不如咱們去中藥廠問問?”

石蘭省中藥廠就在不遠處,吃完倆人馬不停蹄趕過去,門衛見他們穿著普通,不讓進,“你們哪個單位的?”

錢福生連忙掏出工作證和介紹信,“同誌你看,我們是來買藥的。”

門衛看是邊遠地區來的,斜著眼睛把工作證看了又看,半天才放他們進去,“銷售科在二樓左手邊第一間。”

秦艽跟上去,果然在那裏找到掛著銷售科牌子的辦公室,隻有一名小幹事,聽說是來買藥的,就讓他們等,具體等到啥時候,誰才是能主事的,小幹事也沒個準話,一會兒幹脆端著茶杯串門去了。

秦艽還好,畢竟自己隻是小醫生,在缺醫少藥的年代,藥廠就是大爺,但錢主任怎麽說也是第一代軍墾戰士,在廠裏大小也是個主任,在這兒居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臉色著實有點難看。

她起身,往自己隨身帶的水壺裏灌點開水。她今天帶的是綠色軍用水壺,圓圓扁扁的,上麵還有個蓋子稍微大點,平時能當水杯用,“來主任,喝點水吧。”

錢福生此時也顧不上客氣,四百多公裏出來,一路又曬又渴,嗓子眼都快冒煙了。

幾杯水下肚,心裏那股火氣終於平息下去,“小秦啊,產假剛結束就讓你跟著我跑,你看你來這兩年,盡讓你幹苦活累活了,你會不會後悔來我們廠?”

秦艽搖頭,“家園是建設出來的,咱們龍國人適應自然並改造自然的能力是無窮大的。”要不怎麽說基建狂魔種植狂魔呢。

錢福生訥訥的張了張嘴,“是啊,家園是建設出來的。”腦海裏也不由得想起建國初期他們這批老軍墾人的熱血年代,那時候誰能想到荒草不生的戈壁灘能被改造成如今的良田萬畝?那時候他們一個幹饃都要分成兩天來吃,連燒出來的開水都跟馬尿一個顏色,可依然不妨礙他們熱愛這片土地。

秦艽以前隻在老軍墾人的隻言片語裏聽過,此時也來了興致,問他們屯墾戍邊的故事,這一聊起來就聊了兩個多小時,一名穿著幹部裝的男人終於姍姍來遲。

“等久了吧兩位,外麵有個會,聽說你們是來買藥的?”這是省中藥廠的銷售科主任龍文,看著頗有兩分斯文,說話也很客氣。

秦艽連忙將介紹信和證件遞上去,作自我介紹。

“原來是冷河鎮來的,兩位一路辛苦,快坐快坐。”

秦艽可不敢鬆口氣,覺得這個龍主任比較好說話就麻痹大意,很多時候越是這種表麵好說話的,越是事兒精,笑麵虎。

坐了三個小時冷板凳的錢福生可不敢坐,先從隨身口袋裏掏出一盒牡丹遞過去,雙手給他劃開一根火柴,客氣一番。

有香煙的催化,龍文在辦公桌後的靠椅坐下,終於主動問起來:“貴單位都需要些什麽飲片呢?”

“主任您好,我們是想買,但不是飲片。”秦艽站起來。

龍文的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不買飲片,難道是買成藥?他們可沒有。

“我們也不是買成藥,是想買幾樣中藥種子和秧苗,想著貴單位是全省最大的中藥銷售公司,就冒昧來谘詢一下。”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秦艽長得好看,說話也客客氣氣的,龍文還真不好直接拒絕,“需要哪幾種?”

秦艽和錢福生對視一眼,沒拒絕就是有戲!

“是這樣的,我們單位在冷河鎮,龍主任見多識廣應該也有聽說,目前咱們冷河鎮一共五萬多居民,但隻有兩個衛生室,很多常用藥都沒有,總依賴西藥也不行,咱們錢主任就想著能不能自力更生種點中藥材,這樣也能緩解一下缺醫少藥的境況……”巴拉巴拉。

龍文認真的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那邊的氣候條件不比省城這邊,我們估摸著隻能種出枸杞、大棗、黃芩、丹參和厚樸這幾樣,但因為組方配伍嘛,我們也需要其它幾十味常用中藥,到時候肯定也是從您這邊進貨的。”

“還有使君子。”錢主任補充,他記著小秦說過要是用得好,這味藥比寶塔糖還好使,剛才為了求點寶塔糖,他可是豁出老臉的,結果也才求到兩袋,真想罵娘。

龍文點點頭,但麵露難色:“有點難辦啊……”

錢福生見此,連忙遞上兩瓶老年份的西鳳酒,說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想請他吃頓便飯,邊吃邊聊。

龍文笑嗬嗬接過東西,這才滿口答應,又親自給他們倒了兩杯茶,讓他們在辦公室等一會兒,他還有點事情,正說著門口過來一個小幹事,“龍主任,有您電話。”

他一走,秦艽就跟錢福生小聲交談起來,照這個架勢,沒一口拒絕,隻說“難辦”,還同意出去吃飯,那隻要在飯桌上使點力,應該就能成……嗯,東西,肯定是要送的,這龍文的嘴巴已經被養刁了,剛才她發現,一般幹部抽的牡丹煙他眉毛都不動一下,看來是司空見慣了。

她也想不到,在這個淳樸的年代,醫藥行業卻是最難淳樸的,上輩子她有時候還責怪錢福生這主任不盡責,衛生所不是缺這個藥就是短那個藥,現在看來他已經在盡最大努力了,好好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為了點藥品求爺爺告奶奶,自己出差都舍不得吃碗麵,為了求人卻要下館子。

隻要進了國營飯店,點幾個好菜,他們這趟出差的經費就用光了,要是遇上好酒的領導,再來兩瓶酒,半個月工資就泡湯了!

倆人正說著,龍文急匆匆進來,拿起靠椅上的外套,“對不住兩位,吃飯咱們改天,今天家裏有事,先失陪了。”

錢福生:啊?就這?

秦艽:啊?就這?說好的兩瓶西鳳酒敲門磚呢,敢情是先露出條門縫,讓他們高興高興!

錢福生雖然失望,但東西都送了,沒有要回來的道理,隻能強顏歡笑,起身送他,看著人家背影唉聲歎氣,“唉,沒想到啊,買中藥種苗比西藥還難。”

“咱們現在要買的是種苗,跟飲片還不一樣,剛才他沒說沒有,那應該是有辦法能拿到的,要不咱們再等等?”看著急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即使是裝的,他們現在有求於人,也隻能當真有事看,不然剛才的冷板凳和做小伏低以及兩瓶西鳳酒就白浪費了。

錢福生歎氣,“來都來了,肯定隻能等唄。”

秦艽是個急性子,“不行,所長您先等著我得去看看。”

說著一溜煙兒出門,順著龍文出去的方向找過去,果然在大門口親眼看著他上了一輛黑色小汽車。

看來,還真不是敷衍他們。

秦艽現在又餓又累,還很想豆豆,平時自己雖然上班,但中午回家吃飯,還能順帶哄睡,今天不在家,也不知道她習不習慣,能不能自己睡覺?

她沒養育過別的孩子,不知道別的孩子什麽樣,但她感覺豆豆是很好帶的小孩,能睡整覺,不愛哭鬧,隨便一逗就咯吱笑,誰抱都不認生。

越是這麽想,她越是想孩子,秦艽決定今天把所有事情搞定,早早回家。轉回頭跟錢主任耳語幾句,錢主任聽得連連點頭,坐上車子就往鐵路小區而去。

剛才聊天的時候,龍文隱約說過他住在鐵路小區,而剛才也說是要回家,家裏出急事,他們開得慢一些,到鐵路小區門口,正好能看見龍文的小轎車屁股。

“真能行?”老錢還是有點拿不準。

“試試看吧,大不了就當白跑一趟,損失不大。”

倆人下車,看著車子開進小區,停在一棟居民樓下,秦艽躲在一棵小樹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樓門。

很快,人聲嘈雜起來,她音樂聽見龍文暴躁的怒吼聲,“我問你是誰?”

“怎麽回事?!”

“我跟你媽的臉麵都沒了,你是存心想氣死我啊,你怎麽這麽糊塗!”

秦艽聽不見有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其中還夾雜著好幾個女人的哭聲,有的是嚎啕大哭,有的是低聲抽泣,顯然都是在壓抑著,一副不想被鄰居聽見的樣子。

幸好龍家在一樓,秦艽躲在他們家陽台外一棵大樹後,不然都聽不見動靜。

龍家的吵鬧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一群人簇擁著一個穿厚衣服的年輕女孩走出樓門,龍文先出來探風,確保外麵沒人才讓她們扶著那女孩上車。

秦艽一直躲著,自然是看見了的,這麽熱的天,那女孩卻穿著一件厚棉襖,哭哭啼啼,臉色蠟黃,而扶著她的看年紀是她母親和奶奶,也在哭哭啼啼,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秦艽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可她敏銳地發現一個異常——女孩的肚子,似乎有點大得不正常!

女孩的胳膊和腿都很纖細,按理來說肚子也應該平坦才對,但她一反常態穿厚衣服,上車時候彎腰,衣服下擺掀起,秦艽忽然看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莫非是——懷孕了?!

再一聯想到龍文接到電話就黑了臉,到家那幾聲怒吼,以及家裏女性長輩的表情,秦艽心裏有了一個猜想。

但這種事關係到女孩名聲,在未經證實之前她也不好說,隻是看著他們遠去的小轎車,有點出神。

“你也看見了吧?嘿,我就說嘛,龍家這閨女不對勁。”忽然,從四麵八方湧出一堆老大娘們,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我早就發現了,前幾天我還說她是不是長胖了,昨天我還看見她蹲在小花園邊上哇哇吐呢。”

“哪是長胖,分明是懷了外頭哪個小子的種。”

也有大娘覺得納悶:“我看嬌嬌這孩子平時挺規矩啊,也沒見跟誰走得近,學習成績還好,怎麽忽然懷孕呢?”

“誰說不是,以前咱們大院裏誰不誇她啊,要學壞也不是一下就學壞的吧?”

於是又有人說,她記得半個月前見過龍嬌嬌一次,那時候肚子還很平坦,即使真懷孕,也沒有短短半個月就長這麽大的。

秦艽自己剛結束孕期,深有體會,就是她孕後期那兩三個月,也沒這麽快,剛才龍嬌嬌的肚子,看著就像四個多月顯懷的樣子。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走到小區門口。

老錢迎上來,“怎麽樣,打聽清楚沒?”

本來,秦艽一開始的計劃是,龍文那邊路子走不通,那就來找龍家老人試試,把衛生所目前的困境跟他們說一下,看能不能博取同情,順便看看他們家裏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諸如體力活,打掃衛生啥的,刷點好感,多來幾次,龍文說不定會對他們改觀。

在他們一窮二白的時候,可沒清高的資本。

可現在看來,似乎行不通了。

“那要不咱們先回去,等下個月再出來。”老錢垂頭喪氣。

秦艽搖頭,開荒出來的土地不能再等了,一秒都不能多等,“咱們再等等看。”

她總覺得,龍嬌嬌不是懷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