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政 你也是個命不好的

老房子是二合院,黑瓦平房,空間敞亮。

院牆內一個磚砌的台子,上接自來水管,底下放著一盆要死不活的金桔盆栽。

大概很久沒被人喂過水,綠油油的幾片葉子慢慢轉黃。

“在水井台子下都能缺水,你也是命不好。”

於佩對著盆栽自言自語,擰開水龍頭,順手放了兩勺水,一咕嚕全倒進小盆中。

就著水龍頭洗了手,找了塊抹布擦幹,一回頭,瞧見老爺子蹲在廚房門口,嘴裏吱吱呀呀,含糊不清。

他大概是餓了。

於佩歎了一聲,走過去想要將擋路的老爺子拉開。

誰知老爺子條件反射地護住腦袋,嘴裏不停嘟囔:“別打我別打我……”

於佩沉默地站在廚房門口。

好半天才出聲:“有兩個寶貝孫子還混成這樣,你也是個命不好的。”

她伸手將擋在廚房門口的老爺子拉起來,“別嘟囔了,我來做飯,你去院子裏曬太陽。”

老爺子聽懂了,乖乖走到院子,躺在躺椅上,把陽台上的老式收音機捧在手裏,半闔眼眸,一邊聽著收音機裏斷斷續續的雜音,一邊安心等飯熟。

這一幕像極了小時候的記憶片段。

如果父親沒有去世,她也會成長在溫馨和諧的家庭裏,會有個時常牽著她的小手,帶她到處遛彎的慈祥爺爺。

災難大概是人性的試金石。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知道記憶裏溫和的母親會這樣絕情,毫不猶豫扔下失怙的三兄妹,轉身和別人遠走高飛。

更不會知道常常逗她發笑的和藹可親的爺爺會變成後來那樣明目張膽的偏心眼。

於佩收回目光,視線往簡陋的廚房掃視一圈。

案台上擺了一兜蒜,再無其他。

拉開老式冰箱,裏麵放著兩根胡蘿卜,幾片豆幹,一袋雞蛋,以及半碗生肉。

夥食也還行,隻是不知道以前這些雞蛋和豬肉有多少能進老爺子的肚裏。

於佩撩起袖子,鋪平砧板,準備弄菜。

做飯這種活兒她不陌生,做一兩頓沒什麽問題,可以後要是一日三餐都得她來弄,那她不樂意。

兩個哥哥占盡便宜,最後攤手不管,老爺子硬塞給她照顧,哪有這樣的好事!

她回國又不是來做冤大頭的!

得趕緊重新找個保姆。

正想著,占盡便宜的二哥本人突然閃現在廚房。

於佩愣了一下,隻當沒瞧見,繼續切菜。

於忠明腳步很輕,他朝院子望了好幾眼,似乎怕吵醒老爺子,連聲音也跟著放輕:“小妹,咱們去堂屋,我找你有點事要談。”

於忠明要談什麽事,於佩心裏一清二楚。

她手中鋒利的菜刀啪啪啪切著胡蘿卜,一刻未停,“有什麽事情就在這裏說吧,我還要做飯呢。”

“哦,對了,你要是來談二嫂她親嬸子的事,免談。”

於忠明來之前打了滿腹草稿,沒想到一個字都還沒說,先被於佩一口回絕。

他緊揣著雙手,眉頭深鎖。

斟酌半天,沉聲道:“小妹,你也不想我好好一個家,就這麽散了吧?”

“我又沒讓二嫂進局子,你家怎麽要散?”於佩轉身去打雞蛋。

於忠明一臉苦悶,“小妹,你這就是明知故問了,你二嫂親嬸子真進了局子,你讓你二嫂以後怎麽做人?她以後怎麽和娘家那邊交代?”

於佩身形一僵,回過頭不解地望著於忠明。

“做壞事的是二嫂嗎?”

“她以後怎麽就不能做人了?”

“她娘家那邊需要怎麽交代?如果她娘家執意要包庇一個這樣殘忍虐待老人的人,那是她娘家有問題。”

……

於忠明哽住。

緩了好半天,才道:“理是這麽個理,可人情社會複雜得很,你為了這一點事情把人送進監獄,是不是做得有點太過了?”

於佩立即冷了臉。

“什麽叫做‘這一點事情’,二哥,你這是在嫌我小題大作?沒記錯的話,我昨天把視頻放給你看了,你看過視頻,依舊覺得這是一件不值得小題大作的事情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嘴笨的於忠明想解釋,於佩沒聽,越過他走出廚房,去房間拿了一條薄毯給院子裏的老爺子披上。

老爺子眼皮重重闔上,儼然睡著了。

懷裏抱著的收音機咿咿呀呀,唱著古老悠揚的歌謠,伴他入眠。

於佩動作很輕,披完薄毯,又返回廚房,對著廚房門口的於忠明道:“我懂你的意思。”

於忠明心裏一喜,以為於佩會諒解他,誰知又聽得於佩繼續道:“人老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活,所以被欺負了就被欺負了吧,隻要對方服個軟,這事可以不追究,畢竟以後的日子更重要,你依舊要和二嫂生活,你們還有很長的人生,為了這件事情而鬧出大矛盾,上升到離婚的程度,實在不值得。”

“二哥,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於忠明臉上迅速騰起一片尷尬的羞紅。

於佩總是這樣,說話絲毫不留情麵,讓人心裏那一點小想法無處可逃,備受道德的剮淩。

即便如此,於忠明還是梗著脖子不承認,“不是你想的那樣。”

於佩沒揭穿他,隻望著他淡淡一笑,輕聲道:“二哥,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想嗎?”

不等於忠明接話,於佩自顧自說:“你還記得你以前那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嗎?他有個妹妹,很強勢,第一次來我家裏玩就把我最喜歡的玩具搶了,在我麵前沾沾自喜。我跑去跟你告狀,你說算了。你為了維持和好朋友的友誼,並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也不是傻子,次數多了,自然知道告訴哥哥沒用,他不會給你出頭,隻會勸你算了。所以後來有誰再搶我東西,我都會直接搶回來。這個道理我小時候就明白了,可老爺子這麽一大把歲數還不明白。”

“或許他心裏也是明白的,所以你看,他被揍被打,他離家出走跑出去,從來沒去找過你們。也許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也許知道找你們沒用,誰知道呢。”

……

這番話說得於忠明沉默良久。

他想辯駁,動了動唇,始終未發一言。

他抬起腳步,想要悄悄離開。

轉身之際,腦海裏又浮現出孟鳳梅那張氣急敗壞哭紅了的臉,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小妹,你太久沒在國內生活,不知道現在的人情世故。”

“你這個舉動不隻毀掉一個家庭,我和你二嫂以後會有隔閡,你二嫂她親嬸子那個家庭也會支離破碎,她親嬸子還有個兒子呢,你直接把人送去監獄,好好的一個家庭說沒就沒了。”

……

於佩冷眼。

“所以,老爺子那些虧就是白吃的?他就活該被這樣對待是嗎?”

“據我了解,這份保姆的工作是二嫂給她親嬸子介紹的對吧?既然現在工作不容易找,她親嬸子有這樣一份差事,應該好好做才是,怎麽反而騎到雇主頭上?”

“二哥你也別給我灌輸一大堆她的苦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但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

於忠明還要辯解,於佩拎起菜刀重重剁在砧板上。

“我要做飯,就不留你了。”

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感受到自家小妹堅決的態度,於忠明咽了咽唾沫,萬分不甘地轉身離去。

等人走後,於佩拔下砧板上的菜刀,才發現砧板被劈成了兩半。

這……

她也沒使多大的勁啊!

好好一塊砧板就這樣報廢了,於佩撓腮,轉身去院子搜尋,看看有什麽可用的舊木板,拿來先墊一墊。

正躬身搜尋著,院子外麵突然響起一聲親切的詢問。

“你好,請問這裏是於勇華老先生的家嗎?”

於佩起身,盯著站在院子門口打扮樸素的中年婦女,一臉狐疑:“你是?”

“你好,我是胡春芳,是一名家政公司的員工,前陣子聽說於老先生家裏急需雇傭保姆,想問問現在還需要嗎?”

於佩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上前,疑惑地上下打量對方,“你是家政公司的員工?你怎麽知道我家裏現在需要保姆?”

對方麵含微笑,有條不紊地回答:“是這樣的,在我們公司進行谘詢過的人員,我們都會有定期的回訪,上個月我們公司也有員工過來詢問過,不過那時這裏還不需要,這個月是按例回訪。”

這位胡春芳同誌講話不急不躁,條理清晰,看上去的確是經過家政公司培訓的專業人員。

於佩半信半疑地將人請進來,“家裏的確需要一位保姆,聘請需要什麽格式?”

胡春芳同誌不慌不忙從手中的布包裏掏出一份文件,“我帶了合同過來,您可以過目。”

對方似乎準備得非常充分,連合同都順手帶過來了。

於佩接過合同,匆匆掃了幾眼,沉聲道:“現在不簽,我下午去你公司看看。”

“好的。”胡春芳麵上絲毫沒有半點破綻,她收了合同,朝屋子裏望了兩眼,“為了表示公司誠意,我先幫著收拾,您看看效果。”

不等於佩反應,胡春芳已經放好布包,撩起袖子準備幹活。

這人的確是專業出身,做起家務利索得很,三下五除二,把堂屋裏收拾得幹幹淨淨。

隻是……

於佩在一旁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異常熱情又專業的家政人員,心裏一股懷疑。

這個看起來親切又和善的家政阿姨出現的時機太巧合了,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巧合的事。

下午,去家政公司之前,她果斷給謝玉溪撥了電話。

“玉溪哥,家政是不是你找的?”

對麵的謝玉溪一臉懵,“什麽家政?”

於佩皺眉。

不是謝玉溪這個老好人的主意,那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