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用他幫 ◇

◎他不比周玘差◎

褚昉聽罷青棠的話, 又見陸鳶沒與她一處,想來已然受傷,眉眼霎時沉了下來, 一聲高喝“站下”, 便將一群奔逃的郎子嚇得定在原地。

他畢竟是號令千軍的人,這一聲高喝,在戰場上都要令五大三粗的勁敵生了顫栗,何況一群剛剛做了惡事、本就心虛的孩童。

褚昉掃他們一眼,快步朝青棠走去, “夫人怎樣了?”

青棠是追到巷口瞧見的褚昉, 褚昉在巷子裏,並沒有看見陸鳶拿著木尺已然追了過來,他走至巷口,陸鳶也恰巧趕來。

二人目光相撞,褚昉一眼瞧見了她額上包紮的傷口, 立即走近了去, 輕輕撥開細布察看。

“擦破了皮,小傷。”市肆行人多,陸鳶不習慣與他太親近,微微退開了些。

褚昉卻追了兩步,確定她額上的傷口無大礙後, 命青棠去帽行買頂渾脫帽。

傷在頭上,天氣又冷,若是吃了風, 以後會留頭疾。

趁著他察看陸鳶傷口的契機, 幾個小郎子撒腿又想跑, 才拔動了腳, 褚昉腦後長眼睛一般,一句“你跑個試試”,一群郎子又紋絲不敢動了。

褚昉去奪陸鳶手中的木尺。

陸鳶沒丟手,輕聲說:“訓斥幾句算了,還真打麽?”

褚昉用了些力,奪下木尺,“你別管,回鋪子去。”

陸鳶又拽著他手臂,“把人打壞了,平白汙你的名聲,說你氣量小,與稚子一般見識。”

褚昉撥開她手,“我有分寸。”

他掃一眼,拿木尺指向看上去年紀最小的一個郎子,問他:“你幾歲?”

那郎子怯怯地看著褚昉,老實回答:“六,六歲。”

“你若是再小一歲,我就放了你。”五歲以下的稚童,沒有是非,隻有好惡,很正常,五歲以後,聽得懂道理,就不是可以放肆的年紀了。

“我,我五歲。”一個郎子半縮著脖子,眼中冒著希冀的光,緩緩舉起手,叫褚昉注意他的存在。

那郎子比方才六歲的還高出一個頭,人也圓滾壯實,褚昉掃他一眼,“長得不像五歲,不能放。”

他拿著木尺,趕鴨子一般,將一群孩童趕到了大庭廣眾之下,從高到低站了一排。

“會紮馬步麽?”褚昉問個子最高的孩童。

那孩童搖搖頭。

“這麽大了,連個馬步都不會紮,也好意思出來打人?”

那孩童羞恥地低下頭。

“有沒有會紮馬步的?”褚昉垂眼掃過去。

所有孩童都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

“都給我站直了!”褚昉命道。

噌噌噌,縮著的脖子次第挺了起來。

“都看好了,照著他做。”

褚昉以木尺托起第一個孩童的胳膊,給他平平穩穩捋直了向前,又用木尺挑開他腿,教他擺出一個規規矩矩、一絲不苟的馬步,令其他孩童效仿。

有的馬步紮的虛,褚昉便用木尺力道適當地拍打他一下,糾正他的姿勢。

“你們瞧見她作惡了?”褚昉指指陸鳶,目光掃向一排次第半蹲著的郎子。

郎子們紛紛搖頭。

“既如此,為甚打她?”褚昉聲音冷厲,有幾個郎子腿都打顫了。

郎子們都不說話,有幾個瞧著想哭,褚昉一眼瞪過去,他們又將淚忍了回去。

“你打女郎,算什麽男子漢?”褚昉將木尺橫搭在為首的一個郎子向前伸著的手臂上。

木尺足有三尺長,尺身寬而厚,本身有些重量,壓得那郎子微微傾斜了手臂,被褚昉掃一眼,忙勉力抬平手臂。

“我不是男子漢……”那郎子微微有了哭腔。

“那你是什麽?”褚昉問。

“我是壞蛋……”

“你打女郎,你是壞蛋。”褚昉定定說道。

那郎子哭著點頭,“我是壞蛋。”

“為什麽是壞蛋?”

“我打女郎……”

“你打女郎,你是壞蛋。”褚昉引導著他。

“我打女郎,我是壞蛋!”那郎子大聲嚷。

褚昉掃一眼其他郎子,他們便都此起彼伏,高聲嚷了起來:“我打女郎,我是壞蛋!”

聲音朗朗,很是清脆。

褚昉就這般盯著他們站足了一個時辰的馬步,才說:“先把身手練好了,等你們有了腦子,能認清賊人的時候,再來逞能,可明白?”

“明白。”郎子們小聲回應著,唯唯諾諾。

褚昉淡聲道:“沒聽清。”

“明白!”郎子們被他變著法訓誡了一個時辰,也摸清了他的脾性,知道什麽樣的舉動能免於責罰,都梗直了脖子,整整齊齊高聲呼了句。

“明白什麽?”褚昉又問。

“練好身手,長腦子,認清賊人!”

“散了吧。”

褚昉一聲令下,郎子們正要一哄而散,被他目光一掃,沒敢造次,識趣地排成一隊,有序退走了。

駐足看熱鬧的行人都看著褚昉,其中幾個十來歲的郎子也曾去過陸家繡莊搗亂,雖未被褚昉逮個正著,此刻也心虛的很,看看他,又看看陸家繡莊,心知他們惹不得,亦作鳥獸散。

“大小姐,這是姑爺麽?生的真俊,還威風,配得上大小姐!”繡娘站在鋪子門口,目睹了全過程,笑盈盈說道。

陸家繡莊是陸鷺的嫁妝,陸鳶以前並不常來,繡娘沒見過褚昉,這是第一回 見。

陸鳶笑了笑,隻是點頭,沒有說話,眼裏的燦光卻遮不住。

“那福囊是給姑爺的麽?”繡娘見陸鳶神色,多嘴玩笑了句。

“嗯。”

陸鳶輕應了聲,出門向褚昉迎過去。

“回家吧。”

上了馬車,褚昉按著陸鳶的渾脫帽往下壓了壓,蓋住她半個額頭才罷手。

陸鳶嫌這樣不好看,要把帽子往上掀一掀,被褚昉按著腦頂,掀不動。

陸鳶去撥他的手,他雷打不動,試了幾次後,陸鳶便放棄了,任由帽子遮住半個額頭。

這渾脫帽乃貂絨所製,灰白色,毛茸茸的,絨麵上稀稀疏疏繡著幾朵單瓣紅櫻花,帽下便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幾分嗔惱一眨不眨注視著前方。

概因這些日子生意不忙,陸鳶奔波少了,臉龐竟比以前圓潤了,原有些尖銳的麵部輪廓變成了略帶稚氣和福相的鵝蛋臉。

配上這頂毛茸茸的渾脫帽,活像隻生氣的小狐狸。

褚昉盯著看了會兒,不由上手捏了捏那白淨如雪、圓潤如珠的臉蛋兒。

他想,以後他們的女兒,臉蛋兒一定比她還軟,還好捏。

這突如其來、前所未有的舉動讓陸鳶愣了下。

一瞬的詫異後,陸鳶撥開他手,倒也沒有奇怪太久,褚昉其人,深不可測,以前是她狹隘,才覺得他規矩板正,是個無趣之人。

而今再看,他什麽都做得出來,單憑他房中秘戲的花樣便可見一斑。

“小氣鬼。”褚昉哼了句,“又氣什麽,我哪裏又不妥當?”

陸鳶又去掀帽子,被褚昉眼疾手快按下。

“我戴個帽子你都要管!”陸鳶抬眼看著他,難免帶了幾分嗔惱。

褚昉唇角揚起來,竟是氣這個?

“等你額頭傷好了,就不管了,這幾日,得管,你且忍吧。”

褚昉故意按了按她帽子,連她眼睛都遮上,陸鳶待要去掀帽子,忽被用力一扯,身形不穩,跌進了褚昉懷裏。

“下次出門,帶上長銳和止戈。”

褚昉微微往上掀了掀帽子,露出陸鳶眼睛,嚴正交待,似在下達軍令,不容違逆。

陸鳶知他是為自己好,長銳和止戈跟著他上過戰場,身手很好,是他最信得過的兩個家兵,現下百姓仇胡之心正盛,她帶上兩人,安全些。

“嗯。”陸鳶雖不喜他說話的語氣,還是應了聲。

“還氣呢?”褚昉唇角勾了下。

“你不能好好說話麽?”陸鳶氣道。

褚昉剛才怕她不聽話,語氣霸道了些,沒想到她如此在意,頓了頓,清清嗓子,用極溫和的聲音說:“夫人,下次再出門,帶上長銳和止戈,可好?”

雖知他秉性難移,但現下也算知錯就改,陸鳶唇角一彎,得意地哼了聲“好吧”。

聽來竟是勉為其難。

褚昉無奈,眉梢卻是挑了挑。

他早知道,他的妻子是商隊少主,本也是個發號施令慣了的人,要強的很,人前還顧忌他的顏麵,壓著性子,願意裝幾分柔弱體貼,夫妻之間,她便也不裝了。

兩虎相爭,不想兩傷,那便必有一讓。

陸鳶想到今日已是聖上給出的最後期限,褚昉卻這麽早就從宮裏回來了,還不知結果如何,遂問了句,“軍防的事,解決了麽?”

“我能做的已然做了,憑聖上裁奪吧。”

提到今日入宮,褚昉不由想起周玘要和離的事。

聖上不準周玘和離,他也不想周玘和離,他今日請常侍給穎安郡主遞信,不單單是為了救下周玘,確切說,他知道周玘這次定會有驚無險,聖上甚至沒有責難周家人,隻把周玘關了起來,顯然是想搓磨他的強脾氣,聖上打心眼裏看重周玘,想與他結這門親事。

就是不知周玘知道穎安郡主為他哭求聖上後,會不會感激在心,妥協一次。

也不知這事要不要告訴陸鳶。

若是不說,周玘入獄的事很快就會傳開,陸鳶遲早會知道,到時不知她又會作何想法,有何舉動。

會不會又像上次求他到此為止一樣,讓他想辦法救周玘出獄?

褚昉心有考量,眉目不似方才舒展,陸鳶以為他還在為朝事煩憂,柔聲安慰:“不用擔心,聖上會看到你的才識的。”

想到政事堂那群人慣來針對褚昉,不想他孤軍作戰,斟酌著說:“其實,周相為人還算公正。”

應該會為褚昉說話,他可以和周玘多交流。

褚昉眉心緊了緊,抿直了唇線,但細想她的話,察覺她用意應是讓周玘在朝中幫他,麵色稍緩,卻仍是硬梆梆說道:“不用他幫。”

“他自顧不暇呢。”

褚昉並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訴陸鳶周玘入獄的事,但聽她誇周玘,不管出於何種目的,就是心裏不快,就是想叫她知道,他不比周玘差,不用周玘幫他,他也能順利進入政事堂。

“他怎麽自顧不暇?”陸鳶在褚昉懷中坐直了身子,問道。

褚昉不說話了,他的目的不是讓妻子關心周玘如何自顧不暇。

他明明是要告訴妻子,他不比周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