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會選誰 ◇

◎我改,你,別選他◎

自說完那事後, 不知是公務繁忙還是其他緣故,褚昉又是連著幾日不曾回家,隻讓人來拿了些換洗衣裳, 住到了官署。

陸鳶隻當他有意和自己置氣, 廢寢忘食要找出周玘殺人的證據,自己再去勸他反倒顯得私心作祟,袒護外人,便也沒管,照舊忙自己的生意。

這日進宮稟事, 陸鳶在崔太妃處撞見了周夫人和穎安郡主, 幾人說了會兒話,崔太妃有些疲累,穎安郡主隨她回了寢宮休息,周夫人卻言許久未見陸鳶,想與她多說會兒話, 留了下來。

周夫人未叫婢女跟著, 行至禁苑僻靜處,她忽悵然歎了口氣,“阿鳶,我後悔了。”

這話莫名其妙,陸鳶看她一眼, 沒有接話。

周夫人卻握著陸鳶手臂,神色黯淡,“阿鳶, 當初我不該逼元諾, 他是要悔婚的, 是我拿著刀逼他, 若去找聖上悔婚,就先要了我的命,你不要怪他。”

陸鳶雖未親眼見到當時情形,但從聽說周夫人受傷後便已猜到周玘麵對的阻力之大。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她不知道周夫人現在提來有何意義,不過她無意聽這些無關痛癢的懺悔。

“我還有事,先回了。”

陸鳶想要撥開周夫人握著自己的手臂,卻被她抓得更緊。

周夫人似怕陸鳶甩開她,握著她手臂往自己懷裏扯了扯。

“阿鳶,我隻恨世上沒有後悔藥。”

“周夫人”,陸鳶不耐煩聽她說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各自安好吧。”

“阿鳶,你可以怪我,但我求你,幫我勸勸元諾。”

周玘成婚至今一直以舊疾為由不肯圓房,穎安郡主性子好,不曾抱怨過什麽,但一直這樣耗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周夫人可以逼兒子成婚,卻沒有辦法逼他與穎安郡主做一對正常的夫妻,能幫她勸動周玘的,隻有陸鳶。

陸鳶聽罷周夫人所言,隻覺不可思議,周玘已然成婚,和她非親非故,這種夫婦之間的事她怎能去說三道四?

“周夫人,今日這話我當沒有聽見,周相和郡主如何,不是我該管的事,我還要去梅妃娘娘那裏稟事,告辭。”

陸鳶用了幾分力道撇開周夫人,匆忙離了禁苑,在梅妃處稟過事後便告辭出宮。

將至宮門口,陸鳶遠遠看見周玘守在門旁,似在等人。

她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見她來,周玘往前迎了幾步,卻仍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

“周相。”陸鳶客氣地見禮,在這距離之上又退開幾步。

周玘察覺她的避嫌之意,沒再逼近,溫聲問道:“我母親沒有為難你吧?”

他聽聞母親和陸鳶單獨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不知母親有沒有說什麽讓陸鳶傷心的話,算著時間等在這裏,隻想一問究竟。

陸鳶搖頭。

“那就好。”周玘溫和地笑了下,並沒多說其他,謙遜地避向一旁,為陸鳶讓路。

陸鳶抬眼看向他,他總是如此,明明已經是相爺了,在她麵前卻總是這般低姿態,心甘情願地捧著她,對她的冷言冷語也甘之如飴。

這樣的周玘,真的會殺人麽?

陸鳶張了張嘴,質疑的話沒有問出口。

看出她欲言又止,周玘問:“可還有事?”

陸鳶抿唇,搖了搖頭。

“若有事問我,隻管說就好。”周玘溫和地笑著說,他不會騙她任何事,哪怕是他使的陰謀詭計,隻要她想知道,他就原原本本告訴她。

陸鳶深深看著周玘的眼睛,為何他要這樣待她?

難道他不明白,她在他麵前向來都是脆弱的嗎?她就是抵擋不住他這樣溫和的情意,就是會忍不住想去回應、守護,他為何不能淡漠一些,讓兩人之間的過往冷卻下去?

他不知道忍耐很辛苦嗎?

“周相,別再執著了,我們已經各自嫁娶,再沒可能了。”

他實沒有必要守身如玉,自苦而已。

陸鳶盡力忍著情緒,可語氣中仍不免帶出幾分愴然。

周玘最怕她這樣勸自己,他很清楚現在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注定尋不到光明,他已做好準備永墮暗淵,旁人誰都動搖不了他,唯有陸鳶,他真得很怕陸鳶再次伸手將他拽出黑暗,推著他迎著光明而行,卻轉頭與別的男人相伴。

“我知道。”他唇角掛著溫暖的笑,“淩兒,讓我做一回自己吧。”

“安國公,您這是要進宮麵聖?”

陸鳶和周玘才說罷話,聽守宮門的士兵這樣說了句,不約而同齊齊將目光投了過去,見褚昉穿著一身石青色的袍子,扶著腰間的蹀躞帶,朝他們這邊望著。

褚昉雖不是往日的武將裝扮,也沒有隨身佩戴長刀,但他眉長眼深,目光端肅,隻是安靜地站著便威儀赫赫,令人生畏。

“國公爺。”陸鳶向他迎了幾步。

褚昉掃她一眼,目中的冷光沒有消退半分,越過她看向周玘。

“相爺公務繁忙,緣何在此?”褚昉聲音很沉,眉宇間威色如刀。

“忙裏偷閑,隨意走走,妨礙府尹大人了麽?”周玘音色沉潤如水,神情平和。

你來我往間,氣氛緊張起來。

在褚昉向周玘走來時,陸鳶以一個自然而然的姿態擋在了他麵前,她握住褚昉手臂阻下他腳步,抬手為他整理本就不是很亂的翻領,笑盈盈看著他說:“夫君,公務忙差不多了吧?別住官署了,回家去住吧?”

她在主動示好,也有意長他的麵子。

她很清楚他在氣什麽,她這樣做就是告訴他,他不必與周玘爭風吃醋。

褚昉微微垂下眼看著陸鳶,看著她煞有介事給自己整理衣袍,像足了一位賢良淑德、眼中隻有他的妻子。

陸鳶裝作給褚昉整理衣袍的樣子,一直沒有鬆開手,直到周玘先行一步走遠了,才從褚昉身前退讓開,淺淺道句“我回家了”便出了宮門。

褚昉回頭,看著妻子背影,唇角勾起的笑帶著嘲諷。

她方才所為,隻是不想他和周玘正麵衝突吧?

···

許是陸鳶在宮門口的那場戲有了效果,褚昉這夜果從官署搬回家中住了。

才回到家中,褚昉便吩咐人收拾行裝。

“又要去辦差麽?”陸鳶問。

褚昉嗯了聲。

他今日進宮稟報禁毀私錢一事的進展,因成效卓著大受聖上褒獎,本是要調回朝中任職政事堂的,卻因中書令奏稟揚州一帶素來私錢泛濫,屢禁不止,讓褚昉前往禁斷,事成之後再回朝受賞。

他之前曆任武官,如今以文官身份戴功回朝,還想進入政事堂那樣的地方,成為諸相之一,難免受到諸多排擠。

揚州貿易興盛、商賈雲集,之前便因禁毀私錢一事起過紛亂,連當時的揚州府尹都遭人暗殺、死於非命。他這次去揚州辦差,若成,則無人再能阻他入政事堂,拜諸相之首,若不成,大概揚州就是他餘生的仕宦之地了。

“這次去多久?”

“說不好。”褚昉看向陸鳶,“你是不是很歡喜?”

“歡喜什麽?”陸鳶被他問得一頭霧水。

“我要去揚州辦差,如你所願,那件事隻能到此為止了。”

陸鳶想了片刻,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查周元諾殺人的證據,她不想讓他深究,他還氣勢洶洶搬到官署去了。

本以為他這幾日卯著勁兒在做這事,原來竟不是麽?

他是真的沒空查證,還是聽了她的話,決定就此收手,不再盯著周玘?

他說話陰陽怪氣的,陸鳶不想接這茬,低了頭不說話,隻是幫他打點行裝。

褚昉見她不理自己,摸了摸鼻子,似是自言自語,“這次大概要去很久。”

陸鳶“哦”了聲,命婢子將褚昉四季衣裳都放進箱籠,又對他交待:“若是不夠穿,就去成衣行買上兩身,行裝太多也是累贅。”

褚昉看看陸鳶,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自己的尺寸。”

“無妨,試一試就好了。”

褚昉抿緊了唇瓣,微微眯著眼看陸鳶,見她始終沒有主動提出與他一起去揚州,隻好直截了當地說:“你跟我一起去。”

他在京城,周玘還總是伺機與陸鳶說話,他去了揚州,周玘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他怎能給周玘這等機會?他自己千方百計謀來的妻子,絕無拱手相讓可能。

陸鳶在宮裏的生意需她親自籌謀,短期之內脫不開身,這一去揚州還不知何時能回,陸鳶實沒想過跟褚昉一起。

“我……我走不開……”陸鳶有些心虛地說。

夫君外出辦差,一去多時,且開口提議要她同去,陸鳶知道自己不好拒絕,可讓她拋開京城生意不管,她也做不到。

褚昉眉眼冷了下來,唇瓣也抿成了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

他猜到陸鳶會拒絕,可沒想到她拒絕地如此幹脆利落。

她眼裏隻有生意,根本沒他這位夫君!

“收拾東西,三日後啟程。”

褚昉下了死命令,不管陸鳶走不走得開,一定要帶她去揚州了。

陸鳶蹙了眉,辯道:“你去揚州是忙公務,萬一又像這次住在官署多日不回,我一個人多沒意思?”

褚昉冷哼了聲:“我住在官署多日不回,也沒見你去叫我回家。”

陸鳶愣了下,他住在官署,不是忙公務,是指望她去哄他回家?

他原來存的這樣心思?

他這樣好生氣,一生氣就住官署,非要人哄才行,陸鳶若是跟著去了揚州,人生地不熟,豈不是全得仰仗他,萬一惹他不順意,他一氣之下又把她一個人撂下了,多少有些淒涼。

“母親近來身體不好,我還是留在京中替你盡孝吧。而且阿鷺要做母親了,生孩子凶險,我也得陪著她。”

說來說去,陸鳶百般借口,就是不肯隨他去揚州。

褚昉沒有再說,隻是臉色又黑又沉,好像鐵板一塊。

這夜歇下,陸鳶切切實實感受到褚昉的不滿了。

他好像不知疲倦,將積攢了多日的怨氣一股腦兒橫衝直撞地灌給了她。

一雙腿被架得又乏又酸,纖細的腰枝上也不偏不倚、對稱著落了幾個青紫的指印。

奇怪的是,褚昉這次沒再抱著她讓人換褥子。

“你,你竟然……”

他做決定總是讓人猝不及防,之前明明說等著她心甘情願生孩子,這次竟然不與她商量就……

鬆弛了這麽久,陸鳶對要孩子這事半點準備也沒有,他怎麽總是喜歡出其不意?

褚昉眉宇間總算露出些得意的神色,“不去揚州也罷,我辦的是得罪人的差事,你留在京中安全些,我也不必分心照應你。”

陸鳶憊懶地嗯了聲,覺得這場勞累能免去揚州之行,也算值了。

“我不在這段日子,不許去見周元諾。”褚昉語氣又沉又硬。

陸鳶好笑,“等你回來,我就能去見了麽?”

才說罷,眉心被人蜻蜓點水彈了下。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勾引你,你以後少跟他說話,見了他繞道走。”

周玘對待陸鳶的態度,為她出氣不惜算計殺人的行為都告訴褚昉,周玘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勾誘著陸鳶不要放棄他。

陸鳶沒有接話,她永遠做不到像褚昉一樣嫌厭地議論周玘。

周玘總是捧著她、讓著她的態度,讓她如何去怪他、如何說他的壞話?

沒有得到妻子的回應,褚昉很不甘心,抱過人伏在自己胸前,撫著她微微有些汗濕的頭發,聲音浸著帳內尚未散去的溫情,“阿鳶,如果當初我和周元諾同時站在你麵前,你和他沒有前緣,和我也沒有舊怨,你會選誰?”

他詢問得很認真,好像時光可以倒流,他的假設可以成真一樣,好像她的回答至關重要,決定著他的人生軌跡一般。

陸鳶雖覺得這問題無聊透頂,還是忍不住考量起來。

“要想這麽久嗎?”褚昉不滿。

陸鳶揪了下眉心,“你愛訓人,我不喜歡。”

言外之意,不會選他。

褚昉心口一悶,在她腰上掐了下,“你牙尖嘴利,我訓你兩句怎麽了?”

陸鳶不說話了,打開他手,翻離他懷抱,麵朝裏側睡覺。

褚昉望著她背影,伸手按上她後腦勺,將她散亂在肩上的頭發捋順了,聲音很輕地開口,似是誘哄,“我改,你,別選他。”

陸鳶肩膀輕輕顫了下,差點遮不住愉悅。

褚昉有時候就是太認真,她說什麽他都信。

“你總是生氣,一氣就要住官署。”

不提還好,一提褚昉便又來氣了,“我為何生氣你不知道?你之前說的什麽話你忘了?”

陸鳶又不說話了。

褚昉以為妻子又覺得他在訓她,輕了聲音,壓著脾氣說道:“我就容你這一次,以後你再袒護周元諾,我不縱著你。”

沒等來妻子或嗔或惱的反應,褚昉點點她後腦勺,“還有什麽,你說,我都能改。”

“睡吧。”陸鳶懶懶地回了句,她想褚昉大約要去揚州,臨別在即,突然想與她訴衷腸了。

“阿鳶,我不想讓你後悔懷了我的孩子。”

陸鳶身後貼過來一股熱意,耳邊遞來這樣一句輕輕柔柔的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