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幫她搶人 ◇
◎若不成,我要你,心甘情願嫁我◎
褚昉盯著陸鳶的笑容看了半晌, 隻看到了不屑一顧的輕蔑和嘲諷。
她在嘲弄他的真心,享受他的求而不得,鄙夷他的悔不當初。
褚昉麵如冷玉, 沒有一絲波瀾。
陸鳶幾乎是斜掛在褚昉手臂上, 腳不沾地被帶出了佛塔。
冬夜寒冷,褚昉用外袍裹粽子一般將她從頭到尾裹了嚴實,她吹不著冷風,也看不見路,隻覺得身子輕飄飄被褚昉提著, 安置在馬上, 一路顛簸。
縱被顛簸得胃中翻湧,可她能感受到男人的怒氣。
原來激怒一個人的感覺,是挺舒心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事明日愁的放肆,果真很誘人。
這種放肆的快意很多被湧上頭的酒氣取而代之, 約是之前趕路的疲勞被酒氣逼發而出, 陸鳶身子疲軟,困頓得想要就地睡去。
以前二人共乘一騎,陸鳶總是坐的筆直,和褚昉之間隔著一條界線分明的溝穀,今日她卻像隻吃飽喝足、貪懷的小貓崽兒, 軟塌塌偎在褚昉懷裏,享受的很。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貓崽兒忽然被丟了出去, 陸鳶神思隻是醒了一瞬, 抬眼看見身下是一張軟榻, 環視四周好像是自己閨房, 安心地躺了回去,不忘吩咐一句:“送安國公回去。”
她忘記了褚昉送她的那座宅子,屋內陳設就是按她閨房布置的。與褚昉和離後,她有意將宅子還回去,沒再來這裏住過,留下灑掃的家奴也是之前褚昉安排的。
褚昉安靜地坐在桌案旁,看著臥榻上昏昏欲睡的陸鳶,想到她的不屑一顧,眉心不自覺擰起。
他抬步逼近,才抓住她手腕想把人提起來,好叫她清醒一些,卻見她抓著他衣袍,向榻外探出身子來。
“青棠,我要吐!”
陸鳶探身要去就痰盂,但這宅子許久不住人,內寢哪有備痰盂,褚昉無暇多想,眼疾手快掂了茶壺過去,接住了穢物。
茶壺口小,雖接住了大部穢物,還是有零零星星濺在了褚昉手上和衣袖上。
褚昉皺皺眉卻沒有動,吩咐人拿來痰盂、換上新的茶壺。
陸鳶漱過口,用濕帕子擦過臉,隻覺身上衣物繁重的很,喚了幾聲青棠沒人應,隻好自己動手。
她坐起來,卻閉著眼,胡亂地褪了外衫。
一層一層,丟在地上。
最後一身輕鬆地縮進被衾裏。
褚昉雖坐在桌案旁,卻盯著窗外,沒有扭頭去看,待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完全停下來,吩咐婆子把衣裳抱了出去。
這宅子沒有他們多餘的衣裳,她衣服上酒氣很濃,得好好晾一晾再熏一熏,明日才能繼續穿。
他褪下了那層被她吐髒的衣裳,隻穿著中衣,披著外袍,就這樣靜靜看著她露在外麵的半個腦袋。
不知是怕冷還是怎樣,她睡覺隻愛露半個腦袋,以前他怕她呼吸不暢,會趁她睡覺時將蓋著她口鼻的被衾掖在她脖子裏。
褚昉走近臥榻,想將被衾掖去她脖子裏。
這時,被衾裏傳來一聲低低的呢喃,像是在商量,卻很委屈。
“阿娘,我想去見元諾。”聲音不似平日清晰,帶著些昏昏的濁感。
“元諾一定會跟我走的。”
“我沒有搶,他本來就是我的!”她似在與夢中人爭吵。
“憑什麽要我忍!”她氣狠了,嚷道。
“你不要說了,我錯了,我不該不顧別人死活,我答應了要照顧爹爹,還有妹妹和昭文,還有商隊,我記得,阿娘我記得……”她啜泣著,很是自責。
“可是,我還是好想他……阿娘,沒有兩全的辦法麽……你幫我想想,你那麽聰明,一定能想到的……”她哭求得可憐。
“周夫人也不喜歡我,她嫌我不能陪著元諾,阿娘,她以前對我真得很好,為什麽人會變成這樣……”
“她可以明說的,我可以改的呀,我可以陪著元諾,不做商隊少主……”
此時的陸鳶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泰然應對一切的商隊少主,而是一個東西被人搶走、想不到辦法要回來、委屈且無助的稚子。
她對周玘的情意,重過對她自己,她可以為了周玘沒有自我,但她又戴著很多枷鎖,血脈至親和商隊始終拘束著她的手腳,讓她不能為了情之一事肆無忌憚。
褚昉坐在臥榻旁,聽著她喃喃泣語,心口似被什麽東西壓住,悶悶得疼。
拳頭亦是緊了又緊,幾度想掀去被衾,把人提起來,叫她看清楚,守著她的是誰!記清楚,她在為誰傷心!
這個女郎,實可憐,實可恨!
他帶她來這裏是要做什麽的?是要連本帶利回擊她的嘲弄、鄙夷,讓她這輩子不得不待在他身邊,讓她不甘不願卻又無可奈何做他的妻。
可陸鳶這副樣子,一切隻能明日再說。
概因喝酒的緣故,陸鳶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第二日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來見衣物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旁邊的小幾上。
她喚青棠,見到進來伺候的婆子,怔了許久,忙四下環顧,這才認出不是她的閨房,是和她閨房很像的城東宅子。
“夫人,快梳洗用飯吧,主君還在等著。”
陸鳶隱約記得昨夜的事,她毫不留情回擊了褚昉的幸災樂禍,激怒了他,他帶她來這裏,是想做什麽?
不是說好了,昨日話昨日了,不記仇的麽?
陸鳶梳洗妥當時,褚昉已經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二人對坐,像以前在蘭頤院一樣,安靜地用過早飯。
陸鳶問:“安國公不用當值麽?”
“不用。”褚昉淡漠地說。
陸鳶閉口不提昨夜的事,也不質問他為何帶自己來這兒,隻是謝過他關照,起身作辭。
褚昉卻說:“這是你的宅子,是你帶我來了這裏。”
他這樣一說,顛倒是非,好像是她醉酒勾誘了他一般。
陸鳶深知昨晚激怒了他,有意含混過去,遂沒有多做爭辯,隻是辭道:“我一夜未歸,須回去了。”
“你想把周元諾搶回來麽?”
褚昉昨夜一宿無眠,想定一件事,雖是聖上賜婚,但畢竟還未完婚,未成死局,隻要周家願意吃些苦頭,這樁婚約不是不能退。
陸鳶下意識頓住腳步,回頭望他,目中隻有審視和疑慮。
褚昉若真想幫她,之前不會瞞著她,不會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又在打什麽主意?
陸鳶想扭頭就走,可事關她最在意的東西,她還是問了句:“安國公有辦法?”
褚昉隻是點頭,並未說出是何辦法。
“為何幫我?”
經這些事,陸鳶便是再遲鈍也明白褚昉對她確實有些不一樣,且依他行事看,不像是單純成人之美、助人為樂。
褚昉也不瞞她,如實說:“我有私心。”
“這件事若成,你我自此再無糾葛,我會賀你得遂心願,但這件事若不成,我要你,心甘情願嫁我。”
陸鳶忖了少頃,笑了聲,“安國公,你不覺得,矛是你的,盾也是你的麽?”
“你答允幫我搶人,又說搶不成就要我嫁你,我如何相信你是真心幫我?”
搶得成搶不成,全靠他一麵之詞,實難讓人信服。
褚昉早知她的憂慮,說:“聖上賜婚,周元諾反悔,便是抗旨不遵,辜負聖恩,輕則免官入獄,重則或流放或斬首,周家畏懼的是這一點,你不敢去搶人,畏懼的不也是天威麽?”
“隻要你有能耐讓周元諾抗旨悔婚,我能幫你保他性命,保周家安然出獄,但,不保他們今後官途。”
就看周元諾願不願意冒險,賭上周家的榮華富貴,娶陸鳶進門。
“你如何保周家安然出獄?”
事關周家性命,一旦元諾邁出那一步,就沒有回頭路,縱使有褚昉的承諾,陸鳶也不敢輕易答允。
“抗旨悔婚雖冒犯天威,到底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就算周家承了諸多天恩在前,悔婚實不道義,但終究是兒女情長之事,聖上就算當時大發雷霆,將周家下獄,但絕不至定他們死罪,周家父兄在朝中頗有清名,周元諾又是太上皇降旨褒獎過的狀元郎,待緩些時日,聖上的氣散了,找人上奏為周家求情,再請太上皇出麵說上幾句,周家就算不能繼續做官,也不致丟了性命。”
陸鳶問:“你能請動太上皇出麵?”
若有太上皇出麵,這件事倒有些成算。
褚昉點點頭。
國無二主,請太上皇出麵幹涉聖上的決定實為大忌,但若必要,他會冒這個險,太上皇或許會看在他以往的功勞給他幾分薄麵。
“可是,你不怕聖上因此記恨於你麽?”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當今聖上登位,褚昉看似官爵如舊,其實已被聖上抽走許多實權,北衙禁軍獨立便是其中一端,聖上若知是褚昉請太上皇出麵幹涉,極可能棄他不用。
“有過則罰,有功則賞,起起落落,尋常事罷了。”
陸鳶看向他,第一次這般認真地審視著他。
從前夫妻,他不與她論朝堂,她也無意管他官場沉浮,隻當他為將者嚴苛霸道,時時告誡她不準借褚家權勢謀生意,是怕牽連褚家犯錯,丟了官,以為他極看重官途。
今日聽他此言,倒有些淡看名利、洞悉世故的通達。
陸鳶聽父親說起過褚昉少年事,言他少有才名,任俠好義。
先帝朝打擊世族,欲將其占領的大宗田地收為官有,但多番受阻,推行艱難,遂有人誣告褚父糾結世家暗中作祟,還捏造出一份謀反的證據來,褚家無論在京在邑者皆被捕入獄。
褚父太極殿上剖心以證清白,先帝憫其行,允當時僅有十五歲的褚昉戴罪出獄,為父洗冤。褚昉隻用了十日便推翻了那謀反的證據。褚家雖免於囹圄,但失了主心骨,慌亂了好一陣,最後亦是褚昉安定局麵。
而後起起落落,父親語焉不詳,她也不甚清楚。當時她以為父親是想說服她出嫁,才對褚昉多有褒獎,而今想來,他非沽名釣譽,倒是她狹隘了。
陸鳶抿抿唇,在褚昉對麵坐下,“你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褚昉若幫她搶人成功,她與元諾雙宿雙飛,褚昉則極可能被降職,名符其實賠了夫人又折兵,怎麽算怎麽虧。
褚昉淡漠地笑了笑,看著陸鳶,她怎麽就那般有信心能說服周元諾抗旨悔婚?她不明白她在對抗的是整個周家?是要讓整個周家陷於危險之中麽?
周元諾會信她,周家人都會信她麽?
原來她也有天真的時候,可惜,她注定要再失望一次了。
“不是還有一半幾率,將夫人迎回麽。”褚昉淡淡地說。
陸鳶良久不語,認真考量這事,她始終相信元諾是被逼無奈,也知道元諾心中定然糾結萬分,經不起她一絲的央求,她妥協,也是怕元諾承受不起天子之怒,可若褚昉果真能保周家無恙,她,也想鋌而走險,自私一回。
見陸鳶沉思,褚昉忽問她:“你不怕我將計就計,趁機置周元諾於死地麽?”
陸鳶不妨他會突然這樣發問,愣了下,想了想才說:“你若想這樣做,在知道我和元諾舊情的時候,在他還沒有中狀元的時候,在他還未青雲直上、羽翼豐滿的時候,就該除掉他了,不必等到今日,費這樣的周折。”
褚昉掃她一眼,冷聲道:“你如今倒肯信我了?”
陸鳶見他有氣,隨口回了句:“當初是你先威脅我的。”不能怪她不信他。
“那我承諾不會動周元諾,你信過麽?”
褚昉不知為何竟算起舊賬來,陸鳶自認確實想錯了他,但也是人之常情,辯道:“你會輕易相信一個威脅你的人麽?”
若不是無計留她,褚昉才不屑用那樣的手段,“當初若非怕我對周元諾不利,你會留下麽?”
陸鳶心虛地抿抿唇,不答話。
過了會兒,見褚昉仍是氣鼓鼓的樣子,才說:“都是過去的事了,提來做什麽。”
褚昉掃她一眼,端茶來喝。
陸鳶審視他片刻,試探問:“你為何一定要娶我?就因為……”那一點點的心悅?
褚昉神色微微一僵,又想起昨夜自己表明心跡卻被她嘲弄的事,目光驟冷,漠然道:“我一向有始有終,娶妻一事也如此罷了。”
看看陸鳶,又說:“我也需要一個能當家鎮宅的夫人,你能勝任。”
有始有終,當家鎮宅,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那你當初為甚和離?”陸鳶問,明明他那時候最需要一位當家鎮宅的夫人。
褚昉不說話,他怎能告訴她是為情所亂、一時衝動?
“其實,我可以在其他方麵與你交換……”
“你若不願意,這樁交易作罷,無須討價還價!”褚昉不耐道。
陸鳶顰緊了眉,聲音高了幾許:“安國公果真非我不可麽?”
有了昨夜的教訓,褚昉才不會第二次奉上真心讓她奚落,輕慢道:“總之,現下還未厭煩。”
又說:“等我哪日厭煩了,就放你歸家。”
他說得高高在上,好像他可以掌控一切,陸鳶聽得不舒心,言語之間便也帶出些情緒:“不用安國公幫忙,我們自己應付!”
褚昉哼了聲,“晚了,偷了我的主意,又說不用我幫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陸鳶盯著他,不甘心卻又無可辯駁。
褚昉不迎她的目光,悠然喝著茶,說:“幫忙或許是件難事,但你應該明白,牆倒眾人推,周元諾才高,想取而代之的人不少,我想搗亂,卻不費吹灰之力。”
陸鳶拍案而起,目光似一把長刀,恨不能將褚昉千刀萬剮。
褚昉笑了下,無所謂地說:“陸鳶,這是交易,不是善行,你難道指望我舍己為人?”
他頓了頓,笑容消失,“我沒那麽好心。”
見陸鳶仍是冷漠地站著,褚昉道:“你到底想不想搶人?”
“想搶人,又怕搶不過,陸鳶,你對周元諾就這麽沒信心?”褚昉輕笑了聲,帶著些譏誚,接著道:“那便算了,免得你再失望一回。”
“你真的會幫我保周家安然無恙?”陸鳶少有的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
褚昉頷首:“你做第一步,我做第二步,隻要你第一步能成,這事就成了。”
陸鳶從沒有哪次決定像今天這樣艱難過。褚昉不再催促,每次關乎周玘,她都是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恨不能做那人的保護神。
氣氛沉靜了許久後,陸鳶終是答應了。
褚昉唇角微不可查扯動了下,起身辭道:“距離婚期還有不到半個月時間,你抓緊些,當場悔婚可就另說了。”
又說:“你出嫁的事,也該準備了,這事不成,我可沒耐心等過今年。”
如今已是冬月中旬,距離過年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意思竟是今年就要娶她?
五月和離,臘月再娶,他不怕坊間笑話麽?
“安國公莫要期盼的為時過早。”陸鳶漠然回了句。
褚昉已走去門口,日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半轉過頭補充說:“別忘了,是心甘情願。”
別再是那副冷冷清清、沒有生氣的樣子。
“等等!”
褚昉才跨出門,聽身後一聲脆喊。
褚昉回頭,心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讓我再想想,三日後給你答複。”陸鳶說。
褚昉捏捏眉心,折返,走近了陸鳶,挺岸的身形將她籠在陰影之內,“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容你出爾反爾?”
說到底,她還是不自信,想在這三日之內把第一步做了,而後再與他交易,她想穩妥一些,真是個貪心的女人。
陸鳶笑了下,心知他在思慮什麽,說:“想我心甘情願做你夫人,這點包容都沒有麽?”
褚昉愣了愣,她在提前支取做他夫人應得的優待?又或者說,在得寸進尺利用他的私心。
她從什麽時候膽子變這麽大了?好像是確定他不會對周元諾怎樣之後,她在他麵前就慢慢張開了翅膀?
這變化,讓人心喜,也讓人厭惡。
明知她的心思,褚昉還是應句:“好。”
陸鳶卻有些意外,目光無意識地閃爍了下,沒想到他會這般輕易就縱容了她。
愣神之際,褚昉忽低身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而後便信步離去。
陸鳶臉色變了變,眉頭不由蹙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