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的陪伴 ◇

◎在她看來,是贅餘的。◎

“元諾到底為何喝酒?”

陸鳶搖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妹妹, 急切地問。

白日裏褚昉那番恭賀的話,明裏暗裏提醒加告誡,元諾一定也聽出了什麽, 就怕他借酒澆愁, 再壞了身子。

陸鷺也喝了一點酒,睡意本就濃些,根本沒聽見丫鬟開門放陸鳶進來,惺忪地喚了句“姐姐”,還未醒神, 察覺有茶水遞到了嘴邊。

連灌了幾口茶, 陸鷺才完全清醒,命丫鬟拿件鬥篷給姐姐披上,才說:“今日燒尾宴,長公主帶著女兒也去了,非要給元諾哥哥敬酒, 元諾哥哥推辭不過, 隻好喝了。”

陸鳶微微愣了下,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

周玘高中狀元,又生得俊朗,實為良婿人選,長公主幼女華陽縣主適齡未嫁, 怕是已將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她早就知道,依周玘的品貌才學,隻要他走到日光之下, 熠熠之輝便再難遮掩, 不知會有多少妙齡女郎擬將身嫁。

這樣也好, 終於有一個人可以伴著他、關心他、照顧他了。

可是, 華陽縣主似乎並不合適,長公主權勢極盛,野心勃勃,與當朝太子遲早會有一場生死之爭,生則君臨天下,死則萬劫不複。

周玘從無意參與黨爭。

可是他要怎樣拋開長公主投來的橄欖枝?

她責問他喝酒之時,他似想解釋什麽,是怕她聽了陸鷺的話多想嗎?還是已經有了主意,想提前告訴她,好叫她不要擔憂?

“姐姐,你放心吧,元諾哥哥不會對別人動心的,都是那些人一廂情願,等你和離,元諾哥哥會立即來提親的,那些人再惦記也沒用!”

陸鷺見姐姐凝神思忖,以為她在憂心周玘被人搶走,安慰道。

陸鳶看向妹妹:“你跟他說我和離的事了?”

陸鷺搖頭:“還沒,但你不是說早晚的事麽?對了,那個討厭鬼怎麽也住在這裏!”

說起褚昉,陸鷺滿臉嫌厭。

陸鳶別過臉,不接妹妹的目光,說:“我不和離了。”

“為什麽!”陸鷺幾乎喊了出來。

“褚家也挺好。”陸鳶淡淡地說了句,站起身來:“我回去了,你接著睡吧。”

“不準走!”陸鷺猛地跳下臥榻,扯住姐姐手臂,將人拉了回來,質問:“就因為他親自來接你嗎?就因為他給我們帶了東西嗎?誰稀罕!”

陸鷺跑到妝台旁直接扔了褚昉帶來的珠花,而後倚在門後擋住去路,不準陸鳶走,哭著說:“你怎麽能出爾反爾,明明說好的和離,元諾哥哥等了你那麽久!你怎麽能辜負他!”

陸鷺跑得急,連鞋都沒穿,身上也隻穿著單薄的寢衣,陸鳶怕她受寒,好聲哄勸了一番才把人勸回榻上。

“阿鷺,我和元諾已經不可能了。”陸鳶平靜地像一潭死水。

陸鳶能理解妹妹對她一定要嫁給周玘的執念。

陸鷺從五歲起就跟在她和周玘的屁股後麵,看著周玘手把手教她練字,在她二人的督導下讀書識字,跟隨他們一起出遊踏青,看著他們從青梅竹馬到才子佳人。

在陸鷺眼裏,他們的感情,就像一朵花,她親眼看著這朵花萌芽、生長,歡喜地圍著這朵花,渴盼它開花結果,圓圓滿滿。

她像這世上萬萬千千憧憬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少女一樣,希望一切美好的開端,都可以有圓滿的結局。

一旦這花凋零枯萎,她總是比花兒自己還要難過。

“為什麽不可能?你和離不就好了麽?安國公不同意嗎?你告上公堂啊,他包庇小鄭氏害你,單憑這一點,他有什麽臉留你!”

陸鳶抱著妹妹輕拍她的背,好舒緩她的氣憤,她向來情緒激烈,一旦哭起來就止不住,很是可憐。

但她不知如何消解妹妹的怒氣。

現在和褚昉撕破臉,她一點勝算都沒有,她算來算去,隻顧著算計逼迫父親同意她歸家,獨獨漏掉了褚昉會撞破她和周玘的前緣,更沒想到他不惜放棄鄭孟華,也要強留她在身邊。

她現在沒有和離的籌碼。

“阿鷺,事情沒那麽簡單,我和褚家的事,你就別再過問了。”

陸鳶有些後悔將褚家的肮髒事告訴妹妹,怕她一時衝動之下私自將褚家告上公堂,到時候白鬧一場,不止動不了褚家,還鬧僵了關係。

“那你還會和離嗎?”陸鷺帶著哭腔問。

陸鳶搖頭,決意不再給妹妹任何希望,說:“不會了,你若想姐姐能過的安穩些,想元諾哥哥平安入仕,就別再問這種話。”

陸鷺聽姐姐說得如此決絕,自知希望渺茫,心底越發沒有一絲著落,嗚咽著連聲問“為什麽”。

陸鳶沒再說話,隻是拍著妹妹的背,等她哭累了睡去才起身離開。

此時已是更漏將闌,天色破曉。

陸鳶卻並沒立即回房,而是站在廊簷下,望著東方的一線白愣了神。

此刻,枯坐窗子旁的褚昉站了起來,本欲在陸鳶回來之前躺回去,卻見她立在簷下不動。

雖是陽春三月,淩晨終究是寒些的,她又隻穿著寢衣……

褚昉眉心緊了緊,沒再猶豫,披過外袍尋了出去。

他裝作起夜,看見陸鳶時先怔了怔,而後才走過去,很自然地褪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說:“出來怎麽也不穿件厚衣裳?”

陸鳶輕聲回了句:“剛出來。”朝閨房走去。

陸鳶才躺下沒一會兒,褚昉也回來了。

陸鳶側身躺著,忽覺身後貼過來一股熱氣,露在被衾外的手也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攏住。

“下次再出去,穿厚些。”褚昉狀似漫不經心說了句。

聽來染著些半睡半醒的迷蒙。

陸鳶輕“嗯”了聲,夫妻二人便再沒別的話,好似各自入了睡夢。

躺了約不到一個時辰,天光已是大亮。

陸鳶想要起身,被褚昉按住了肩膀。

“我今日有些頭疼,想再睡會兒。”

他很少貪睡,如今又是在嶽丈家中,按說不宜晚起,可他頭疼……

陸鳶問:“可是受了寒?我去叫大夫?”

褚昉道不必,“再睡會兒就好,你……也別起那麽早。”

陸鳶隻當他怕自己早起反顯得他失禮,倒沒深想,躺回去沒多會兒便昏昏有了睡意。

聽到她輕暢的酣聲,褚昉才睜開眼,安靜看她片刻,輕手輕腳穿了衣裳出去。

陸敏之已經當值去了,他向來如此,在官場上對誰都笑臉相迎,不論之前做尚書還是後來做主簿,他總是第一個到官署的。

朝中說起他來,都謂勤勤懇懇的一隻笑麵虎。

褚昉很是不喜嶽丈為人處事的法則,但不喜歸不喜,他卻也沒資格去指摘什麽,他們出身不同,道路不同,坎坷悲喜亦不相同,今後,和而不同便罷。

陸家的兩個小郎子正在陸徽的督導下背書,聲音清脆朗朗,卻並不聒噪,似是知道兩位姑姑還未起床,怕吵醒他們。

“安國公,可是餓了?早飯一會兒就好,不用等阿鷺了,她向來愛睡懶覺,咱們先吃吧。”

長嫂郭氏見褚昉孤身立在院中,笑著說了句,環視四周未見陸鳶,又說:“阿鳶今日也睡懶覺了?那就讓她睡會兒吧,她大約煩心著呢。”

褚昉微怔,“她因何事煩心?”

“生意上的事。”郭氏隻說了這句便沒再多言,吩咐家奴早飯要豐盛些。

褚昉追問的話隻好咽了回去。

但想來應是康氏商隊的事務。此次西征,康氏商隊耗資巨甚,且聽康延植說來,康氏商隊也有一批珍貨折在了碎葉城,損失不小。

如今商賈雖已獲救,商道暢通,但也可說得上百廢待興,她是商隊的決策者,大約要忙上一陣。

褚昉在庭中踱步,心中忖著如何開口詢問陸鳶是否需他幫忙。

卻見陸鷺紅腫著一雙眼睛出了房門。

看見褚昉,陸鷺眼更紅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喚二郎近前說:“你去告訴阿娘,我今天有事出去一趟,不在家中吃飯了。”

二郎仰頭問:“你要去哪兒?和賀叔叔一起嗎?我也想去玩,姑姑,帶上我吧。”

二郎拽著陸鷺裙角央求。

陸鷺不似往日耐心,撇開他道:“好好背你的書。”

說罷便出了院子。

“阿鷺。”褚昉叫住了她。

“安國公有何事?”陸鷺回頭瞥他一眼,嫌厭地移開了目光。

褚昉素知陸鷺討厭他,以前她不會表現得如此明顯,今日卻絲毫不加掩飾,且還哭腫了眼睛,必是陸鳶昨夜同她說了什麽。

其實不難猜測,陸鷺向來更喜周玘做姐夫。

“從前諸般,是我不對,叫你姐姐受了委屈。”褚昉認真地說。

陸鷺冷笑了聲,“安國公果真覺得委屈了我姐姐,何不一別兩寬,放她自由?”

褚昉抿緊了唇,不說話。

陸鷺又說:“不要以為誰都喜歡國公夫人這個身份,也不要以為給她榮華就是補償,我姐姐嫁你這三年,沒沾你一分光,仔細說來,你們褚家還沾了我姐姐不少光呢,你以為那些商戶給褚家衣食住行上的優惠都是怎麽來的?那是我姐姐讓利換來的!”

“就算當初是我爹爹錯在先,這麽些年,我們陸家欠你的債也還清了!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姐姐,心懷愧疚,就早點放她離開!”

褚昉不發一言,任由陸鷺發泄怒氣。

她性子暴,脾氣急,卻也好應對,散了她的怒氣便罷。

“你隻覺得自己被算計委屈,可曾想過我姐姐也……”陸鷺頓了頓,突然改口:“算了,跟你這種人說不著,你不是要娶平妻麽,不是要和你青梅竹馬的表妹破鏡重圓嗎,為什麽還不肯痛快跟我姐姐和離?”

褚昉沉默半晌,說:“我不會和離。”

頓了頓,補充:“也不會休妻。”

又道:“更不會娶平妻。”

陸鷺譏諷地笑了聲,“什麽都是你們褚家說了算!”

言畢,喚小奴牽來馬,一躍騎上打馬走了。

褚昉想了想,喚過一個小奴跟著陸鷺,又差人去給賀震傳話,讓他追上去照應著些。

陸鷺瞧上去很衝動,似要做什麽狠事。

她喜怒皆形於色,是和陸鳶完全不一樣的性子。

褚昉不由想,若他的妻性情也是這般簡單,或許不會過得這麽辛苦。

幾人用過早飯,陸鳶還未醒,郭氏命灶上候著,等大小姐醒了再擺飯。

褚昉閑來無事,想跟陸徽聊聊書院讀書的事,陸徽卻借口收拾行裝,冷冷淡淡地撇開了他。

褚昉又去考校兩個小郎子的功課。

元郎見他過來,沒等他說話便尋個借口找陸徽去了,二郎卻沒跑,打量他孤零零的,便問:“姑父,沒人跟你玩嗎?”

褚昉咳了聲,輕輕點了點頭。

“看你怪可憐的,那我陪你玩吧。”二郎大方說。

褚昉笑了下,問:“你爹爹呢?”

“去揚州做生意了。”二郎脆生生地回答,又說:“爹爹說,明年我要是不好好讀書,也帶我去做生意。”

褚昉又笑了,想起他今早背的書有些深奧,並不適合他這年紀,便問:“你今早背的書文,知道是何意思麽?”

二郎搖頭,“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姑姑說‘早歲讀書無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1】,我現在背了,長大以後就能玩了。”

褚昉頓了頓,笑說:“姑姑說得對,好好背吧。”

說罷便揀了一些相對簡單的書文與他講解。

一大一小坐在院裏的梧桐樹下,披著明媚的朝旭,說說笑笑,分外親厚。

陸徽透過窗子看見這一幕,皺了眉,對元郎說:“把二郎叫進來!”

不待元郎去叫弟弟,來人遞消息,約陸鳶去福滿樓談生意。

元郎知道對姑姑而言生意無小事,忙跑著去喊陸鳶起床。

不消多時,陸鳶收拾的齊齊整整,出門看見褚昉,如往常一樣柔聲說:“國公爺,我要去一趟福滿樓,你……”

“我與你同去。”褚昉站起來說。

陸鳶也覺讓他獨自待在家中不妥,遂沒拒絕,到了福滿樓,命掌櫃給他上了一壺適宜獨酌的好酒加幾個小菜,便兀自忙去了。

褚昉望著一桌小菜,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以前在蘭頤院,褚六郎也經常去找陸鳶玩耍,有時候陸鳶忙於算賬,沒空理他,便會給他一兜各種各樣的幹果蜜餞,打發他去別處玩。

褚昉眉心微微一緊,他的陪伴,在她看來,是贅餘的。

作者有話說:

【1】摘自蘇轍詩《省事》

在丈人家的第一天:人嫌狗不理……